苦戀公式 惜之  單戀公寓系列之最終回

他說好,她絕對不敢說不好;他說要,她沒膽子說不要;
當人家的妹妹就要聽話、懂事嘛——
這點她做得不是蠻成功的嗎?他幹嘛還嫌東嫌西的嫌她很礙眼?!
好啦!她那處女貞牌都給他當護身符了,
連自己的腳都為了救他而一輩子動不了了,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拜託——就因為她媽嫁了他爸,這樣也不行哦?!
是男人就要當個像樣點的嘛!
人家她都不計較的跟情敵保持嫂友妹恭的關係了,
他好歹也放放身段,別這麼愛計較嘛……
喂!是叫你放身段不是把她放到床上耶!——



天青氣朗,夏天的腳步悄悄來到人間。
  
  清晨,太陽尚未熾烈。
  
  於優起個大早,將吐司、果醬、鮮奶全擺上餐桌,然後一一敲開童昕和辛穗的房門,等她們整理好坐上桌時,於優已將烤好的吐司達到她們面前。
  
  辛穗挑了一曲匈牙利舞曲播放,振奮起大家的精神。
  
  繞進廚房,三分鐘不到,她端來一盤熱騰騰的荷包蛋,擱進每個人的吐司中。這裏是單戀女子公寓的清晨。
  
  單戀女子公寓?很奇怪的名稱,但對於優、童昕、辛穗、小語來講,無疑是最最貼切的名詞。
  
  五年前,於優堅持搬出家裏,離開儲伯和母親自己獨立。
  
  掛念的長輩放心不下,像她這樣一個行動不便的女孩子,獨自在外生活,要不操心,是困難!於是,他們買下這層公寓;為她招來精明俐落的秘書——童昕,和溫柔體貼、善於照顧人的護士——辛穗當房客。三個女孩,很快地成為交心朋友,她們分享著彼此看法、理想,也分享了彼此的感情世界,她們知道於優對異姓哥哥儲英豐的暗戀,也曉得辛穗對院長大人的迷思。
  
  原先、童昕對她們的戀情並不苟同,哪里料到,自己也在無從選擇的情況之下,把一顆心毫無條件雙手奉上。然,童昕的皇甫虎,不僅僅是有婦之夫,還深愛自己的妻子,這樣的情戀,對誰而言都只能是委屈。
  
  三個女人,愛上性格截然不同的男人,卻同樣為不能公開的愛情傷心。
  
  愛上不能說愛的男人、戀上不能戀棧的心,她們有著相同的心事。
  
  於是,她們為公寓取下這個名字——單戀女子公寓。
  
  某一天童昕心血來潮,在樓下的柱子,貼上一張招租單,租屋者的條件是——必須和她們一樣,有一段美麗的單戀情事。
  
  陸小語來了,她撕下招租單走到她們面前,告訴她們她和僑哥哥的故事。
  
  那個下午,于優、童昕、辛穗都哭了,為小語、也為她們自己。
  
  愛情……原該是甜蜜難忘的記憶,對她們而言,卻是痛苦辛酸。
  
  “小語還在睡?”辛穗喝下一大口最喜歡的牛奶,側臉問於優。
  
  “我起床時,還聽到她敲鍵盤的聲音,現在安靜下來,大概剛睡著。”於優說著,再幫她把牛奶注滿。她們有一冰箱滿滿的牛奶,全是辛穗的院長大人提供。
  
  “這個夜行性動物,再不改變生活型態,遲早會未老先衰。”
  
  童昕不喝牛奶,只喝檸檬汁,因此胃潰瘍人院了兩三次,卻仍改不了這個習慣,她常笑說,這習慣恐怕要等到哪天,心死魂離,才戒得掉!
  
  “沒辦法,那是她的工作,有很多寫書人都是要等到夜深人靜,才會有靈感跑出來。”辛穗解決掉第二杯牛奶,開始咬吐司。
  
  小語是個小說家,她說,她想把自己不完美的戀情,在小說世界中一一彌補起,她要筆下的每個主角把該她的幸福享盡。聽起來荒謬,但卻是她解脫單戀情苦的唯一方式。

  
  “不說她,你自己還不是,老為一首曲子弄到將近天亮,還一大早就起來幫我們弄早餐。”童聽念過小語,又折回來講於優。
  
  “我把曲子交出去了,昨天,我很早就入睡。”於優笑笑回話,輕輕柔柔的嗓音,總能安撫旁人的不安。
  
  辛穗翻看腕表,輕呼一聲:“糟糕,上班快來不及,巫婆護土長肯定又要借機罵人,我要先走了。”她抓起麵包,往外跑去。
  
  “等等,我載你一程。”童昕把最後一口吐司塞進嘴巴,提起公事包,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
  
  又安靜下來,四十幾坪的公寓在她們離開後,變得悄然無聲。漫長且窒人心肺的光陰,在於優身邊流轉,一天、一天……每個一模一樣的一天……
  
  三百六十五天組合成一年,一百年成為一個世紀,她在一世紀當中等待、等待,等待那份不可能、那個夢想,等過了二十年,夢想依舊還是夢想……
  
  好奇怪!她在十歲就能理解聖誕老人不存在,為什麼長到二十八歲,她還不相信,夢想不可能成真?是她性格太固執,還是頭腦太愚昧?二十八歲,好快,
又活過五個年頭,一直不相信自己能幸運地活上這麼久,可是她存活下來了。不能被相信的事情成為事實,說不定,哪天夢想不再只是夢想,說不定哪天夢想會成真…
…從這個角度去預設,日子會過得比較Easy。
  
  慢條斯理把早餐吃光,推起輪椅將餐桌收拾乾淨,小語睡得正熟吧!
  
  說到睡覺,她向來淺眠,睡眠時間不多,就算是已經累得睜不開眼睛,她也要在床上翻翻滾滾,折騰大半天才睡得著。
  
  說實在,她很害怕睡覺,睡了,那個惡夢就會一路纏繞上來,弄得她的心不安寧。因此她羡慕嗜睡的辛穗;和一入眠就不容易清醒的小語。
  
  不知道要到哪一年,才能讓她平平和和、安安穩穩睡上一場?也許……也許,就快了……
  
  頷首,淺笑。把小塑膠盆放在腿上,俐落的幾個推動,她將自己達到陽臺上,陽臺的桑樹已經結實累累,一顆顆碩大飽滿的桑湛掛在枝頭上,她小心翼翼將成
熟的果實採擷下來,不敢太用力,怕拿捏不好,就要染上滿手深深淺淺的紫紅。
  
  那年,桑樹剛剛種下時,她們戲稱它是愛情樹,第一季,它只結出瘦拎拎的六七個果實,連一個醬油碟子都裝不滿。
  
  童昕還說,愛情樹結起的愛情果那麼少,怎夠她們揮霍?於優承諾,會好好照顧起愛情樹,好結出足夠的愛情果,豐富她們的愛情。
  
  果然,接連幾個豐收年,讓她們有了好多好多的愛情果,生食、熬漿、做果醬……但,至今,她們的愛情沒有豐收,她們的愛情仍站在岌岌可危的邊緣,
一個不小心沒捧好,就要落個人去樓空。
  
  她們的愛情比起愛情樹,還要難照顧。
  
  “你們別再長高了,我摘得好辛苦。”她輕聲對桑樹說話。
  
  很多人都告訴她,冬天時要幫桑樹修剪下枝枝節節,它們才不會一味往上長,幾次想剪,卻又心疼它痛,總想著這是一種限制,把它限制在自己能掌控的範圍內……
  
  不!她並不想這樣做,就像當年她對“哥”一樣,她從不想把他操控在自己身邊,儘管她有足夠的理由。
  
  推起輪椅,她把愛情果帶到水槽下沖水洗淨,冰進冰箱。
  
  電話鈴響,她迅速回到客廳接起電話,免得鈴聲擾醒剛人眠的小語。“喂,您好,我是於優,請問您找哪一位。”她的聲音是一貫的輕柔。
  
  電話那端有短暫的沈默,於優耐心地等待,並不出聲催促。
  
  “我是儲英豐。”
  
  是他!
  
  於優握住話筒的手微微顫抖,沒想過他會打電話來,聽著他的聲音,她的心在狂跳,“交集”二字跳上她的腦袋,他們之間有了交集……二十年來的第一回…
…第一回他主動……
  
  “你……有事嗎?”淚珠顆顆滾下,跌在她揚起的唇角,捂起嘴,她在笑、在開心。好久、好久,她幾乎要忘記快樂是什麼感覺了。
  
  下一句話,他把她的快樂再次趕人地獄,就像他以前經常做的那樣。
  
  “娟姨和父親出車禍,人在品誠醫院。”他的聲音單調冷漠,聽不出悲喜,只有疲倦,“他們嚴重嗎?”於優囁嚅問出,第六感隱隱約約的在腦中躍然。不會吧、
不會吧!不會是她心中猜想的……
  
  “嚴不嚴重已經不要緊。”歎口氣,相信她聽懂他的意思,她一直是懂他的,一個動作、一聲輕歎,她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即使他們已分開好多年。
  
  “我馬上到。”掛起電話,緊咬住手背,壓抑住嚎哭,沒用、沒用,哭再大聲都沒用啊!還不懂嗎?二十二年前,她哭喊著爸爸不要打,爸爸還是拿根長棍不斷往她和
媽媽身上招呼。還不懂嗎?十九年前,她哭著、求著,請媽媽不要嫁給儲伯伯,她仍是穿上白紗將女兒帶入儲家。
  
  還不懂嗎?十年前,她在他門外哭了一場椎心,隔天,他還是背起行囊,遠走他鄉。她的眼淚沒有意義,她的眼淚幫不了她分毫……
  
  她能做什麼?除了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母親和儲伯身邊,抱住他們,見他們最後一面,她什麼都不能做。
  
  不斷拍擊小語房門,擾醒她的初夢,於優狂聲催促……
  
  小語揉揉迷蒙睡眼,打開門,激動的於優嚇她一大跳,她從沒這樣過。“於優,別嚇我,發生什麼事了?”
  
  “小語,請送我到醫院,我媽媽和儲伯出車禍了!”說不哭,淚仍決堤。淚一串串掛著,她的嘴角在抽搐,心酸、心澀又能如何?命運從不對她優厚。
  
  “好,給我三分鐘,你去拿東西,我們門口集合。”
  
  命令令
  
  掛上電話,儲英豐一掌捶向牆壁。
  
  他應該去接於優的,她的行動不方便。可是,他不想面對她、面對自己的心,至少現在不想。
  
  回想昨夜,一夜的折騰、一夜的交瘁,太多的意外撞擊他的心。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他不懂,這種安排,是上天太過分。
  
  “英豐,喝點水。”他的未婚妻康蜜秋端來一杯咖啡,遞過。
  
  她體貼地在他肩側揉捏按摩。
  
  蜜秋是個好女人,一直都是,這幾年他們的雙重奏享譽國際,八年來,他低潮、沮喪時,都是她在身邊撫慰,她陪他成長蛻變,陪他走過風雨、走過孤寂。
  
  “謝謝。”一口喝下滿杯咖啡,苦水在胃中翻攪。
  
  “不要想太多,爸爸不會希望自己的離去,帶給你承受不起的打擊。”她溫柔地輕撫他的背脊,像個慈祥母親。“我打電話通知媽咪了,她說等這一季的巡迴演奏會結束
,大約再一星期,她會趕回臺灣。”
  
  她口中的媽咪,是儲英豐的親生母親——胡幸慧,五年前,他們在母親的見證中訂下婚約,從此蜜秋就跟著他喊爸爸、媽咪。
  
  “謝謝你,蜜秋。”握住她修長細白的手,拉到唇邊貼著。
  
  曾經也有一雙同樣細長溫柔的手,在他失意痛苦時給予安慰,只不過,那時,他總是把那雙手遠遠推開,總是用恨意狠狠地瞪著那雙手的主人,直到她畏縮退卻。
  
  而今,恨她的理由不存在,他再阻止不了自己的心,見她、見她,他想見她已經好久好久……
  
  “別這樣,爸爸會心疼的,他那麼愛你,你的傷心會留住他的魂魄,讓他無法自由。”蜜秋環上他的肩,明白這時候再多的安慰都幫不了他。
  
  “蜜秋,我想自己一個人好好想想。”他面容憔悴,才一個星期啊!
  
  “我懂!我去安排爸爸和娟姨的後事,你別在這裏待太久,早點回去休息。”
  
  “嗯,謝謝。”
  
  “你要永遠都對我這麼客套嗎?我不禁要懷疑起,自己到底是不是你的未婚妻。”抿唇一笑,她說出心中憂。
  
  “蜜秋……”
  
  “我在說笑,別把話聽認真。”在這種時候用言語測他的心,太無聊。
  
  “路上小心。”“我會的,車子我開走,等會兒你搭計程車回家,你心情不好,不要開車。”她總是細心地替他照料生活中每一件瑣事,說不感動是違心,
但感動就能讓男女永恆嗎?他沒把握,就為著這個沒把握,他遲遲不肯結婚。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他心中有好多抱歉。
  
  抱歉?這句話是於優時時刻刻都在對他說的。她抱歉自己搶走他的父親,抱歉自己分享他的父愛,抱歉她的出現讓人對他指指點點,她似乎永遠都在對他說抱歉……
  
  誰知道,欠下這一句抱歉的人是他,不是她。
  
  是不是該對於優說聲抱歉?說了會有意義嗎?昨天深夜,醫院來電話,通知他父親和娟姨車禍的消息,當他趕到時,娟姨已經沒有生命跡象,她甚至連對女兒說上最後一句的
機會都沒有。
  
  相較起來,他是幸運的,他不但見了父親最後一面,也釋盡父子兩人多年來的嫌隙。
  
  昨夜……不是個好天氣,風在刮、雨在下,今年的第一個颱風從北部登陸。
  
  他趕到父親身邊時,父親顫巍巍地拔下呼吸器,雙淚垂落枕邊。當他正為父親沒死而慶倖時,護士卻告訴他,父親內出血嚴重,不可能救得活。
  
  “對不起、對不起……”他哽咽不成聲,眼裏、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乞求兒子的寬恕。“原諒我自私……”他有好多話要說,不說完,死不瞑目啊!
  
  多少年的恨,在這關頭竟然煙消雲散,再找不到痕跡,他輕輕扶起父親。
  
  “背叛婚姻是我錯,與你母親離異是我自私,她是個那麼好的女人,我配不上她。”握住兒子的手,儲睿哲強將精神振作起。
  
  “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她那麼好,你怎能捨棄她?”輕輕地,他問出心中疑慮。
  
  “她不愛我,會嫁給我,是因為我愛她,我對她細心體貼、包容。但我的包容在婚姻生活裏一寸一寸消失,每當她凝視彩霞,我就懷疑她在想念那個男人,
一個我永遠也及不上的男人。
  
  一年兩年、五年十年過去,一直以為可以被壓抑的嫉妒,在我心中逐漸擴散。我愛她、卻又恨她,幾次在夢中,我夢見自己雙手握著尖刀,刺進你母親胸膛,
鮮血噴上我的全身……
  
  為了報復,我故意邂逅於優的母親,她是個好女人,你可以在於優身上看到她的所有特質,是她把我從仇恨的漩渦中解救出來,是她釋放了我胸中所有的恨意,
於是我放手和你母親的婚姻,放手牽扯我們十幾年的恩恩怨怨。”
  
  對淑娟,當年的報復心態不再存在,他的愛在二十年間逐漸成形。
  
  “要是真有這個男人,為什麼離開你之後,媽咪沒投向他的懷抱?”
  
  “他死了。很笨是不是?我居然在吃一個死人的醋。”
  
  “這些話,你為什麼從來不對我說?”
  
  “你崇拜你的母親……而且……”而且,他有他的私心……
  
  “而且我向來自我中心,只聽得見自己想聽的。”接下父親的話,他發覺自己錯誤太多。
  
  “我承認,我把自己看得太偉大,以為能包容她心中的最愛,可是……”
  
  “他是誰?”英豐問。“去問你母親,她會十分樂意和你談他……英豐,我有一件事,不說,死不心安……”他開始出現微喘現象。
  
  “你說,我會仔細聽。”抱起父親的頭,他知道再不說,爸爸就沒機會了。
  
  “十年前,你執意要到美國找你母親學音樂,那天早上,一輛車……差點撞上你……”
  
  “我記得,是小優推了我一把。”“小優卻自己撞……上車,她的腿……在那一次……殘廢……”
  
  “不對!那次的撞擊並不嚴重,我記得她還笑著催促我快一點,不然我會趕不上飛機。”他記得……那個笑,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她笑。
  
  “送醫途中……她昏迷……傷了脊柱……她還……流產……英豐……那孩子是你的嗎?”小優從未親口向他證實過,孩子的父親是誰。
  
  流產?殘廢?該死的他到底還做過什麼?她笑著向他揮手,跟他說,很抱歉,就送你到這裏……她送他走向璀璨前途,他卻送她進入幽冥暗獄。
沉重的犯罪感撕扯著他的心,他要怎樣面對她?“我要把、把你、你……找回來,於優不肯……她說,她可以……不當舞蹈家,你不能……不當音樂家……那是……
你……的夢……”
  
  她有機會對他說清楚的,他已經回來一整年,為什麼不對他提?又是那個該死的遷就包容?她要對他遷就到什麼時候?!
  
  “英豐……請照……照顧……她……我們……虧欠她太多……”他再喘不過氣了,抱住兒子,他拼了命說:“對……不……起……”
  
  “我原諒你了,已經原諒、早就原諒……”只是他從不肯承認而已。
  
  “謝……謝……”說完這句,他走了,再不回來,帶著兒子的諒解和淑娟在天上會合。
  
  儲睿哲的一生結束,恩怨全在彈指間消散,卻留給下一代解不清的結。
  
  他和小優,來來會怎麼樣?再續前緣?不!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別的女人。
  
  保持原狀,認定她的包容犧牲是應該?不!知道緣由,他再做不來視若無睹。
  
  小優……她留下來的難題,他要怎麼解,才解得散、解得清,解得開兩人中間的無解?英豐抱住頭,以為早已踩得死絕的愛情,在他心中蠢蠢欲動,
就怕一個火苗,就會燃起不該豔盛的燦爛。
  
  醫院外,於優在小語的幫忙下,匆匆趕到急診室。一入門,疲憊頹喪的英豐落人眼中。
  
  哥……別一個人苦,有我在這裏陪著……她推起輪椅一步步靠近,直到她的手都能觸得上他了,停下身,勇氣不足以讓她再靠近。
  
  “哥……”于優的聲音擾醒儲英豐的沉思。
  
  抬起頭,放下多餘情緒,接下來,他們有太多事情要忙。“我帶你去看爸爸和娟姨。”
  
  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心平氣和對她說話,誰知,居然是在這種情形下。
  
  命令令
  
  喪禮莊嚴而隆重,於優的一身黑,更襯出她臉色不自然的蒼白。
  
  沒想過哥和胡阿姨肯讓儲伯和母親合葬一處,他們不該是恨她的嗎?不懂!但是無妨,從小發生在周遭的事,她從沒懂過,卻要一一接受。該恨該怨的,
她有權利恨生下她,卻虐待她的父親;有權恨愛她,卻又愛上另一個男人的母親;有權恨她愛了一輩子,而他卻恨她一輩子的“哥哥”。
  
  可是,恨……那需要多大的力氣啊!於優恐怕是無能為力了……
  
  一杯黃土、一段故事、一份情,埋了、葬了,葬去逝者的喜怒樂哀,也葬去生者的傷心難過。康蜜秋推著她的輪椅;隨著眾人緩緩步出墓園。
  
  雨絲飄落,仰起頭,冰涼的小雨貼上於優的臉,掩去奪眶而出的淚。
  
  傷心……藏著吧!愛情……也藏著吧!
  
  親朋好友紛紛散去,只留下康蜜秋、於優、儲英豐和他的母親——胡幸慧站在原處。
  
  “小優,節哀。”胡阿姨走過來,握住她的手說。
  
  從小,她就喜歡這個女孩子,只不過,她似乎不受幸運之神眷顧,缺少父親的遺憾、母親再嫁的陰影、傷殘的痛苦……養出她鬱鬱寡歡的性格。
  
  對於優的印象,胡季慧一直停留在她童年時期,她很少見她暢懷大笑,對一個八歲大的孩子來講,她早熟得讓人心疼。
  
  現在,於優長大了,炫人心神的美麗,更是緊緊牽動人心,她好漂亮,美得清麗、美得脫俗,美得不該是凡間所有。
  
  “胡阿姨,謝謝你。”點頭,於優對她綻開一抹似有似無的淺笑。
  
  這個笑輕忽縹緲,一瞬間就消失在眼前。英豐看得呆了……
  
  “聽說你現在是個知名作曲家,做出許多膾炙人口的曲子,真了不起。”
  
  “運氣好。”淡淡三個字,她不想提那些身外事。
  
  “下回讓我來介紹一些國外的製作人給你。”蜜秋走到她面前說。
  
  “不了,這一行我沒打算做太久。謝謝你,大嫂。”喊聲大嫂,她提醒自己,事情早成定局,她和哥在蜜秋訂婚時……
  
  不!應該說,在他們的父母結婚時,他們之間就已經不可能。
  
  夢想……該在二十八歲這年停止。
  
  “這樣啊!沒關係,以後等你有興趣,再告訴我,我認識的那些製作人都是知名度很高的喲。”
  
  “好,再說。”深吸氣,她累了,肌肉和關節痛得厲害。
  
  “蜜秋,請你送於優回家,我有事想和媽咪談。”
  
  儲英豐開口,於優心澀,到現在……他仍不肯承認她是妹妹曾想過,就算他永遠都不會愛上她,至少,讓他們成為好兄妹,快快樂樂的談心談情,
就像小語和她的僑哥哥一樣,哪里知道,連這點,都是奢望……“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不想再麻煩他,就這樣吧!他們爸媽間的牽扯走到這裏算是終結,
他們的關係也在這邊劃下終點。
  
  愛沒了、恨結束,從此陌生的兩個人,再沒糾葛。
  
  “別說麻煩,都是一家人,我很樂意為我優秀典雅的小姑做點事情呢!”蜜秋走來,親親熱熱說話。“讓蜜秋送你,往後我不常在國內,你們是一家人,
要互相照應。”胡幸慧說。
  
  “嗯。”於優不再固執,點點頭對兩人揮手道再會。
  
  她們離開,胡幸慧再轉身面對兒子,拍拍他的肩膀說:“兒子,你有話問我?”
  
  “你沒嫉妒過爸爸和娟姨?”他直指出事實。
  
  “他們是真心相愛,我為什麼要嫉妒?”歎口氣,兒子長大,陳年往事終是瞞不住。
  
  “她搶走你的丈夫。”他從不理解,媽咪怎能和前夫及搶奪她丈夫的女人相處融洽。
  
  “她沒有搶走我丈夫,真正搶走我丈夫的人,是上帝,是它奪走我的最愛。”
  
  “上帝?所以說那個男人不是爸爸?我可以聽這段故事嗎?”
  
  震驚在那個淒涼的風雨夜已歷經過,眼前的他並沒有太大的憤然。“你很平靜,你爸爸已經告訴你有這麼一段故事?”胡幸慧猜測。
  
  “不!他認為說不說,決定權在你。”
  
  “我該謝謝睿哲,他對我一向縱容。兒子,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扶著兒子的手,幸慧笑了,他們……好像。






一室陰霾,四個女人窩在客廳一角,各自想著心事,低落情緒寫滿臉龐。
  
  小語抱起娃娃,一個個輪流對它們說話。
  
  辛穗閉眼聽著舒曼,一方手帕蓋在臉頰上方,要它吸去溢出水分。
  
  童昕面前一堆檸檬皮,酸得讓人凝眉的味道遊離在空氣間。
  
  於優的一盒巧克力快要見底,她臉上沒有吃巧克力的甜蜜幸福,只有濃得化不開的愁雲。一身黑衣,於優趴在桌面上哭哭笑笑,哭情斷、笑緣滅,哭笑世事難料。
  
  以為自己會先離世,誰知一場車禍、一個意外,打斷她的自以為是……到底還有什麼事情是她能夠掌控?還有哪些事情是努力就能獲得?不知道,不知道了……
她統統不知道……
  
  父親不要她、母親儲伯離開她、“他”恨她……留戀?人世間她能留戀什麼?叮咚……鈴響,四個人都不想動,她們仍持續做著自己的事,啃檸檬、吃巧克力、聽CD、抱娃娃
……叮咚……門外的人不死心,電鈴響徹天。“辛穗,一定是你的番仔院長,你去開門啦!”童聽懶懶地說。
  
  “哦……”嘴裏應聲哦。辛穗知道,門外不會是他。站起身,她取下小方巾,走到門側,打開。
  
  “請問你是……”這個人,她沒見過。
  
  “我是儲英豐,請問於優在嗎?”他自我介紹。
  
  “儲英豐……你是、是於優的……”於優的“他”?他出現了,在於優失去所有之後?她看得很專注、很認真,試圖在他臉上尋找出真正意圖——這男人愛過於優嗎?
或者未來他會愛上於優嗎?“她不在家?”再問一聲,不耐煩甜蜜女孩的眼光。
  
  這幾年,旅居世界各地,無數場次的演奏會讓他早適應女人的愛慕眼光,也學會禮貌以對。但此時他要見於優,不耐煩和任何人周旋,包括這個甜得像蜜桃的女孩。
  
  “她在,你請進。”引領儲英豐,辛穗緩緩走人客廳。
  
  “於優,儲、儲……儲先生找你。”她推推小語和童昕,把客廳讓給他們。
  
  收起巧克力,於優手腳擺不到適當位置,咬咬唇,她猜不出他前來目的,她還欠他?唇齒乾涸,她頻頻舔過唇瓣,眼睛不敢看上他。
  
  心慌難安,十年的平靜生活,以為感情再無波折,誰知,他的出現仍然影響著她。脫離不了他帶來的震撼,有他,她的心就不能安分。
  
  再見她,火在胸中點燃,星星之火將要燎原,卸下冷漠隔閡,淡淡的笑軟化他僵硬的臉。
  
  “還是喜歡吃巧克力?”
  
  溫溫文文的一句話,沒有疏離,沒有諷刺挑釁,於優倏地抬頭,想確定說話男人是她認識的那一個。
  
  是他!濃得賽墨的眉毛,乾淨斯文的五官,修長瘦削的身量,總是不讓心情浮上臉龐的“哥哥”,是他沒錯!可是……他該冷漠、該寡淡,沒道理會對她溫和。
  
  “以前你喜歡裏麵包榛果的巧克力棒。”
  
  他又變回那個寵愛她的大哥哥?“那種牌子已經買不到了。”垂眉,她不懂他的改變。
  
  “我在法國還有看到過,下次去幫你帶一些回來。”
  
  下次?她還有機會等待下次?淺笑低吟,眉目間仍是糾結。
  
  “今天來,有事嗎?”抽離激動情緒,讓心站在遠遠地方看著。
  
  “這裏整理得很好,聽爸爸和娟姨說,你搬出來五年多?”繞在口中想問的話,終是沒有說出口。陳年舊事,他不知道怎樣提,才不會將舊傷口扯出鮮明疼痛。
  
  “是,五年多了。”
  
  “怎麼想到要搬出來?”
  
  他的態度緩和她的慌亂,緊握的拳頭在不知不覺問鬆開。
  
  “因為……想獨立。”找來一個藉口,當初沒對儲伯、媽媽說出真正原因,現在……似乎也沒必要再提。“人長大,終會想獨立。”再補一句,說服他,也說服自己。
  
  “一個人在外生活,你似乎適應得很好?”
  
  “我的室友童聽、辛穗、小語都很照顧我。哥……我們開門見山好嗎?你不該只是跑來看我在外面是否適應良好。”
  
  她一個問句,將兩人都推人沈默。
  
  於優仰角看他,十年歲月,他仍是她夢中的白馬王子,只不過,王子駕來的金色馬車上,已經坐上親密愛人。她是他……想過半晌,她在他身邊找不到自己合適的角色扮演。

  
  “那天夜裏,我趕到醫院時,娟姨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爸爸有很嚴重的內出血,他用意志強撐著,他要和我說……”
  
  “說對不起?”於優猜。“你知道?”有幾分意外,她把眾人的心結都看得一清二楚?“這些年,儲伯不斷自責,他說自己做錯,當初不該和媽媽結婚。”
愛一個人、想守住一份愛情真是錯誤?年紀漸長,她理解大人間的情分,也學會體諒。
  
  “他告訴過你?”
  
  “你離開這些年,他經常獨自凝視窗外,看著那棵高大的火焰木,說不記得,以前你常在那棵樹下拉小提琴?他很思念你,媽媽勸他將你找回來,他卻說強要你回來,
你不會快樂。哥,儲伯真的很愛你!”他的溫暖,讓她忘記兩人之間該謹守的分寸,心往前跨出一大步,不自主地輸送出關心。
  
  “我知道。”沒忘過那些父親哄自己入睡的夜晚,他為他念床頭故事,即使他已經上國小、即使他已經認會幾千字,父親仍持續念著,直到他再婚,直到被他拒絕在門外。
  
  “你會回家接手儲伯的事業嗎?他很期待。”
  
  “會,不過目前我手上還有合約,沒辦法全心全意,等這一年合約期滿,我就會入主公司,這段期間鄭伯伯會先幫我打理。”鄭伯伯是個可敬的長者,
多年來一直跟在儲睿哲身邊,為公司盡全力。“這樣子最好,儲伯不留遺憾了。”安心的走,無牽無掛也是幸福。
  
  “他不再遺憾,你呢?你沒有遺憾嗎?”他反問,問出她一臉茫然。
  
  遺憾……她是遺憾太多,多得不知道要從哪個點、哪個頭說起。
  
  “我沒有。”到最後,她選擇隱藏遺憾。
  
  “十年前那場車禍,你失去雙腳、失去孩子……”說不下去,他說不出來應景的安慰話,他欠她太多太多……
  
  “你知道了,是儲伯說的?”低眉,一直不敢回想的那幕,他輕輕一個用力,就將塵封記憶掀起。
  
  曾經,儲伯答應她守密,可是在最後一刻,他洩露了舊事、洩露她的情愛、也洩露出她那端起不易的自尊。她覺得自己像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
他將要嘲諷起她毫無掩蔽的情愛。
  
  “你騙我,那時……大家都說你沒事。”他直直指控。
  
  “本來就沒事,我不是活得好好嗎?”再展眉,她榨出一絲苦容。接下來,他要開始取笑她的一廂情願了吧!
  
  “那件事,是我不對。抱歉!”他始終欠她一句抱歉。
  
  他說……抱歉,和她想像的不符,他並不為奚落訕笑而來。
  
  “那是意外,對方闖紅燈,要論錯,錯不在你。”錯在她的“自願”,她自願為他擋車、自願付出、自願愛他……一切一切都是她自願,與他無關。
  
  “我說的不是那件,是……孩子。當年我……”他在不知不覺中製造一個生命,卻讓於優擔負起責任和痛苦。
  
  “那年,我們都太年輕,有孩子,對他、對我們都不公平,他選擇離開……是聰明的。”這時候除開安慰,再多說都無濟於事。
  
  想起那些惡夢連連的夜晚,心仍隱隱酸楚。孩子,她曾經擁有他的孩子,哪里知道他不願留在她身旁,一如她的父親對她,棄之如敝屐……
  
  “我用了一個最不負責任的方式解決問題,你該恨我。”假若她肯恨……不,她從不肯恨他,只會將這一些全當成是自己該受。
  
  “你覺得留下會對不起胡阿姨,儲伯已經背叛你母親,你不容許自己再背叛她。其實,當年你有一點點喜歡我的,是嗎?”帶著期盼,她想從他口中得到正面答復。
  
  她懂他!深吸氣,不該意外,她從來都是懂他的,懂他的怨、懂他的怒、懂他滿腔滿懷的恨,所以,她才處處包容、處處代他受罰。
“是。”這一個是字,開啟了他滿腔滿懷的壓抑愛情,情鎖打開,愛情回復原形,在陽光下吸收養分,拼命茁壯。
  
  “現在呢?”再問,他是否會說,現在仍然喜歡,甚至比喜歡更進一步?
  
  “我有濃厚的罪惡感。”躲開她的問話,他卻躲不開自己的心。
  
  “你因罪惡感而來?”只有罪惡感?於優再度失望,他不是為愛出現。“其實,不用的。我相信宿命,相信一個人一生中,有多少苦難要承受,
是固定的,外人外力都改變不來,在我的生命中,那場車禍是其中一件……”失去他的愛是另一件。
  
  “我不是宿命論者,這說法不能解除我的罪惡。”
  
  “我要怎麼做,你莫須有的罪惡感才會消失?”
  
  “跟我回家,讓我為自己做錯的事情彌補起。”回家後,他會照顧她、愛護她,對待她像一個真正的……“妹妹”。鴕鳥般地把頭埋進土裏,
他假裝沒聽見自己心底的聲音。
  
  “這樣你就不會再覺得虧欠?”於優輕問。
  
  “是的,小妹。”
  
  小妹?再次,於優證實他不愛她,不過,當小妹比當敵人要好得多。假設這是她能做的,就讓自己為他專心最後一回。
  
  “好,我跟你回去,不過我只能留一個月,之後……我有別的行程。”
  
  “行程?不在臺灣嗎?”
  
  “不在。”
  
  “那就沒辦法了,不過等你回來,我會到機場接你。”
  
  “到時候再說。”輕笑,不知道上帝那裏,有沒有往返人間的專用機場?“要不要進來幫我整理行李,我的動作很慢的,要是你打算在客廳等我,恐怕要等上很久。”
  
  笑容浮現,她想起那個火焰木下的小提琴王子。
  
  令命令
  
  於優的臥房不大,但是乾淨整齊,就像她這個人,有條不紊。
  
  一張方桌,淩亂的文具品收拾得妥妥貼貼,架上的幾本書按版本大小排列得整整齊齊。床罩是最簡單的式樣,一個包套,沒有蕾絲、垂簾。一盞桌燈、'
一個貼壁櫥櫃,再無多餘物品。
  
  “幫我把櫃子左下方的行李袋拿出來好嗎?’’於優說。
  
  打開衣櫃,十套不到的衣服,整整齊齊掛上,顯然她對美麗的要求不多。
  
  “我以為年輕女孩的房間,都會有一堆可愛的娃娃布偶,再不然,幾枝花、幾件手工藝品、一些瓶瓶罐罐,總是免不了。”
  
  “我要怎麼回答你呢?第一,我二十八歲,不是年輕小女生。第二,我房間不能有太多東西,那會妨礙我的行動。”沒有苦澀和自憐,她只是清楚表示出自我。
  
  “我……”
  
  “說這些,不是要博得你的同情,更不是要引出你的罪惡感,我要你知道,雖然我的腳殘廢了,我的心並沒有殘障,我把自己照管得很好,生活得很自在,
我甚至可以不靠別人就養活自己,而且養得還不錯。”
  
  “這點無庸置疑,爸爸告訴我,你和其他房客一樣付他房租。”
  
  “是啊!哪天我死了,說不定還有錢可以成立基金會,資助愛音樂卻沒有能力學音樂的小孩子。”
  
  “你在跟我炫耀財富?”
  
  “若我的炫耀能讓你減少罪惡,我不介意炫耀。”她笑開。
  
  “不能替自己多著想嗎?”他語重心長。“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從我們認識開始,你都在替我著想。”這個事實讓他愧疚不已。
  
  “那是我欠你的啊!”
  
  “欠?你被我洗腦了。”那些年,他總是對她咆哮,說她鳩占鵲巢,說她搶走他所有幸福。
  
  “忘記嗎?我吃掉你一抽屜巧克力,我分散胡阿姨對你的注意力,我的母親搶走你的父親,我不顧你的意願登堂人室,厚起臉皮硬要當你妹妹……”
  
  “不!這些罪名都不成立。巧克力是我自願送你,媽咪教你彈鋼琴是我的鼓吹,再加上你的天分,至於你母親搶走我父親……小優,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可是,
直到最近,我才學會一件事。”
  
  “哪件事要你這位資優兒,花那麼多年時間來學習?”輕笑,她的笑容一向能安撫他的情緒,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
  
  “我學會感情不能被勉強,爸爸和媽媽,他們都是好人,他們不討厭彼此,甚至可以說得上喜歡,即便如此,終不足以讓他們長相廝守。”
  
  “很高興,你心中不再有恨。”他真正釋懷了。
  
  “在感情方面,我幼稚得像個孩子。”
  
  想起爸和娟姨出殯當天,他和媽咪談開,談出那些陳年往事,那是爸爸長久相瞞的事情,有點傻,早該說破的,爸爸並不會因此失去他……
  
  想起那天,他和媽媽找了一家咖啡廳坐下……
  
  傘令令
  
  坐在咖啡館裏,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今年的天氣太怪,連連陰雨不斷。
  
  咖啡的香味彌漫在鼻息間久久不散,輕快的音樂聲聲傳,傳進人們靈魂深處。
  
  “英豐,媽媽有張照片給你看。”她主動延續話題。她側身,在包包裏取出皮夾,拿來一張泛黃照片。照片裏是一個專注演奏小提琴的男子,三十歲上下,
一襲正式禮服,戴著一副近視眼鏡,颯颯英姿,在當年不知迷惑多少顆少女心。
  
  “他是……”就是他嗎?媽咪心中的男人。
  
  “莊明彥,我的小提琴老師。在大學裏,我主修鋼琴,副修長笛和聲樂。在一次學校辦的音樂饗宴中,我碰上他,他精湛的演奏技巧、英挺的外貌……
我想,那算一見鍾情吧!於是在繁重的功課壓力之外,我又多修了一科小提琴,並聘請他當我的小提琴家教。”
  
  啜飲一口咖啡,胡幸慧甜蜜嬌羞的笑容宛若青春少女。
  
  “我愛他,真的愛他,愛得熱烈、愛得狂熾,我們結合的不僅僅是身心,還有靈魂。談起音樂,我們能談上一日夜都不止休,他崇拜柴可夫斯基,希望能在有生之年,
寫出一出曠世音樂劇,我們日日夜夜忙碌著,為了我們的夢想、我們的生命……那段時間,是我人生最快樂的一段。”
  
  想起那年,她久久不語,沉浸在美麗的回憶中。
  
  “後來呢?什麼事情造成你們的分離?”儲英豐插口。
  
  “他生病了,肝癌末期。他住院的第一天,下了課,我帶著鮮花水果到醫院探視,卻發現有一個自稱莊太太的年輕婦女在照顧他。當著她的面,
他不能跟我解釋什麼,但是,我在他眼裏看到好多的抱歉,?那間,我原諒他了,不怒不怨,愛到深處,果真是無怨無尤。
  
  不怪他,真的,怪只怪老天讓我們相遇太晚。一個星期不到,他死了,留下一堆譜和一把小提琴給我……他的妻子說,那把琴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東西,
留給我,是要我珍惜自己的天分。”
  
  拭去眼角淚水,她自嘲地笑笑。“我哪里有天分?我的辨音度不夠敏銳,畢竟二十歲才碰小提琴是太慢了。我懂他把小提琴留給我的真正意思——他愛我,
此生只愛我一個人。”
  
  “後來呢?你怎會嫁給爸爸?”“你爸爸是我的學長,老師死後不久,我居然發現自己懷孕,那個年代,未婚生子是件大事,連路人都有權利對你大大鞭笞一番。
  
  知道自己懷孕,我嚇壞了,根本不曉得要怎麼辦,從醫院出來,我漫無目的四處走,走過多久我一點概念都沒有,後來據說是走到淡水河邊。
  
  說真的,在那種情況下,我想過,也許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用面對別人的輕蔑,不用面對父母的苛責,說不定,我還能上天下地,把‘他’找到,共續前緣。”
  
  她頓一頓,抬頭看著兒子。“告訴你,這是一個蠢念頭,當時,我要是死了,就不能生出你這個優秀兒子,不能在世界各處留下我的樂聲。生命是美麗燦爛的,你永遠不能預知明天出現在你眼前的,會是怎樣的驚奇。”
  
  “你的意思是說,我是莊明彥的兒子?”他驚訝地握緊雙拳,怎會……
  
  “不!你是睿哲的兒子,他養你、教育你、夜夜念童話書陪你入眠,而明彥……他甚至連有你都不知道。說你是明彥的兒子,不僅我對不起睿哲,你更對不起他。”
  
  “我……”光這一點,他憑什麼恨父親?憑什麼!
  
  “當時,他從那邊經過,阻止了想自殺的我,救下了不該存在的稱。我和他很快就結婚,因為我們家世相當,因為大家都企盼儲家的第三代出生,
所以雙方家長都沒有反對,你聽懂了嗎?你爸爸對全世界的人說謊,說你是他的兒子,光這點,你怎能開口說,你是別人的兒子?!”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要試著愛上爸爸,為什麼不要讓我們全家一輩子永聚不離?”他激動起來,事實揭曉,他應該恨自己,不應該怨爸爸,
不該氣娟姨,更不該怪……於優。
  
  “睿哲,我喜歡他,但是,不愛。在他之前,我已經識得情愛,心底明白,對他,我只有感激感動,無法產生愛,我的愛……已經隨著明彥埋葬。
  
  這就是我一直想告訴你的,要是你無法勉強自己愛蜜秋,就別勉強結婚。否則,這對你們兩個來講,都是一場可預見的悲劇。”
  
  撫上兒子緊皺的眉峰,這兒子太固執,能勸得動,他們父子不會鬧到生命終場,才釋放彼此。
  
  “說實話,在這場婚姻中,我不快樂、你父親不快樂,我們雖然沒有大吵大鬧,卻早已貌合神離。終於,於淑娟出現,對我來講,她是個救贖天使,
她的溫柔勸醒你父親的仇恨,勸動了他放手。離婚時,睿哲願意把全部財產給我,只要求我把你留給他。我想,對他來講,你比任何財產都要重要。”
  
  “娟姨知道爸爸願意放棄全部財產爭取我嗎?”
  
  “知道,事實上這點是她提出來的。淑娟很清楚,那些年裏,我盡全力塑造你,要你學小提琴、上樂理班,目的就是想創造第二個莊明彥,讓你來完成他的遺願,
我怎可能輕易對你說放手。可是,她的誠懇打動了我,我相信她會照顧你、愛你,甚至做得比我更好。”
  
  “我曾經懷疑過,她是為了爸爸的財產下嫁。”
  
  “很多人都有這個誤解,你外祖父母、祖父母,也都認定淑娟是壞女人,為圖謀儲家產業而來。兒子,很多事情不能單看表面,包括……包括小優對你……你很聰明的,'
我相信你會懂。”深吸口氣,她又問:“你打算回去掌理儲家的事業嗎?爺爺奶奶很期待呢!”
  
  “再說,我手邊還有一年多的合約。”爸爸和娟姨太傻,為不揭穿他的身世,竟寧願擔起所有不諒解。
  
  “我明天早上的飛機,願意送我一程嗎?”
  
  “送!當然送。”英豐笑笑,他明白自己無權和世人一樣,用批判的眼光來看待母親和她一生中的愛戀。錯怨爸爸,他懊悔不已,他不願再讓恨阻斷他們的母子情。
  
  “雨停了,明天會是個好天氣。下回到美國,把小優帶來,我推薦幾個有名的複健師給她,說不定哪天,她又能重新站起來。”
  
  “我會的,因為,她是……我小妹。”想起小優,他的心霍地開朗。
  
  有了藉口,他要去找她!關不住的心在雀躍,小優……午夜夢回,總陪他一路等待天亮的小優。






坐在儲英豐的轎車裏,於優又回到舊地。看著身旁的他,悄悄笑著,愛他啊!她又能偷偷愛他一個月。
  
  這條路,他們上小學時,天天都要走上兩遭。
  
  記得那時,她總是背著他的書包,跟在他屁股後面走,他則輕輕鬆松拿著籃球一路拍回家。
  
  偶爾,他會從別人家的籬牆上摘下兩朵扶桑,拔去花萼用舌頭舔吮裏頭的花蜜;偶爾,他會攀過她瘦小的肩膀,問她:“小優,你覺得六班那個吳蓉芬漂不漂亮?”
  
  他的書包不重,他把大部分的書都留在教室裏,不像她得來回背,背得個頭長不高。
  
  “哥,記不記得,你第一天轉學?”於優看著專注開車的他問。
  
  “記得,媽咪邀你上車,她說沒見過小女孩如你,貞靜婉約,她好喜歡你。”
  
  “那次我對胡阿姨說謊,我騙她,爸爸很早就去世。其實,不是這樣的,他……沒有死。”說實話、坦承自己並不困難,他們只剩下一個月,'
短短三十天,禁不起一個浪費。她要真正認識起弛,也要他真正認識自己。
  
  “你沒見過你父親?”英豐問。
  
  “不,我對他印象深刻,他長得高高帥帥,就像書裏的巨人英雄,他的脾氣和巨人一樣不好,生起氣來就會打我和媽媽。有次,
一個胖阿姨到我家,她很凶,拿起掃把就要打我,口口聲聲罵我雜種、罵媽媽狐狸精,媽媽死命抱住我,要護起我,媽媽哭得聲嘶力竭……
那次,我們被打得遍體鱗傷、身上處處瘀血。
  
  後來爸爸回家,媽媽求他放掉我們,他不高興,又是一頓拳打腳踢。他的腳踢在我的舊傷上,痛死我了……可是我還是想要他,我要爸爸,
不想當左鄰右舍口中的雜種……我哭著求他留下.不要回胖阿姨家……”訴說往事,她滿心傷感。
  
  “小優,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一段。”幾個自我鼓勵,他的手握上她的。
  
  “後來媽媽告訴我,她是爸爸花錢跟外公買來的,她還不起這筆錢,只好一直留在他身邊。我很懂事,在六歲的時候,我就讓環境逼得懂事,'
我告訴媽媽,我們逃走吧!我不要爸爸了,就算當雜種也沒有關係。
  
  於是,在胖阿姨拿著菜刀殺到我們家時,我拖著媽媽的手逃離那個監獄,那天,寒流過境,我們的腳上沒穿鞋子,赤裸著腳板,
我們在巷子尾緊緊抱著彼此,討論要不要回去拿東西。”
  
  沉淪在往事中,她不由自主地把他的手握起,貼在頰邊,想竊得他一絲溫暖。
  
  “你們回去了嗎?”她們的故事扣住他的心,叫它在胸膛裏一陣一陣疼著。
  
  “回去了,在天黑後,我們想胖阿姨不會繼續待在我家裏,於是我們走回去。沒想到,不常見面的爸爸也在家,爸爸和媽媽大吵一架,
我們趁爸進屋去找掃帚打人時,逃出來了……”
  
  她笑得真開心,用力抓住他的手,她興奮地說:“耶!告訴你,我們贏了!”
  
  “贏?在那種情形下,你們要拿什麼贏?”撫著她纖纖十指,疼惜呵……
  
  “爸媽吵架時,我進房拿起我的小背包,把媽媽一抽屜的寶貝統統塞進去,這些寶貝裏有印章、存摺、身份證、戶口名簿還有……錢。
  
  我們贏了,再逃出家門,我們腳上有鞋子,身上有外套、有錢,我們贏了!你說,我是不是好懂事?在那麼小的時候,我就學會懂事……”
  
  她的天真表情讓他動容,她的“贏”讓他心痛到無可複加。
  
  “家”就在眼前,英豐把車子停在鄰居牆邊,那是一棟老舊的二樓洋房。
  
  那裏曾經是她們的第二個“家”,自從於優母女搬離後,再沒住過人。
  
  攬過她的肩,英豐讓她靠向自己,心疼、非常心疼,心疼……她的懂事。那些“曾經”和“嫌隙”離他們好遠。
  
  指指二樓的木框窗戶,地說:“那時,你躲在那裏偷看我拉琴。”
  
  命令令
  
  一九八一年夏天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他十二·她八歲
  
  天剛亮,床上小優還在睡,她瘦拎拎的兩條臂膀緊抱住一件外套,怕丟掉似地,連熟睡也不敢放鬆。
  
  外套是兩年前,她從家裏“偷”出來那件,早就太小不能穿了,但是,她仍夜夜抱它入睡,仿佛抱住它,就抱住了從別人身上偷來的溫暖。
  
  搬進這裏整整兩年,媽媽在附近國小的早餐店找到工作,生活大致安定。
  
  小優則從一個稚齡幼兒變成小學生,人長大了,但傷痕未曾抹去,過往的恐懼仍在她心底佇留。比方,她上課合作、月考逼自己拿滿分,
並不是她喜歡讀書,或想得到誇獎,而是她害怕老師手上的棍子,她很明白一個大人下手會有多可怕,挨打的滋味她嘗得夠多。
  
  比方,她對每個朋友的要求從不說NO,並不是因她渴望友誼,或企盼有好人緣,而是害怕別人生氣,怕別人惡狠狠的表情。
  
  所以她乖、她懂事、她主動、她聽話,誰的話她都聽、誰的話她都遵從,不管合不合理,只要是旁人的要求,她都會盡力做到。
  
  努力,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受傷害。
  
  小優隨時隨地在保護自己,她不像刺娟用銳刺防止別人侵犯,而是裹上厚重毛毯,讓每個人都覺得她柔軟、可愛、無害,而不對她發動攻擊,

她用博取別人的好感來減少傷害,不管這層厚毯是不是讓她熱得近乎休克。
  
  今晨,鬧鐘還沒響起,一陣小提琴樂聲自窗外傳來。平日一點細微的聲音都會擾醒她,更別說是小提琴聲音。
  
  赤腳走到窗邊,從窗口往外看——新鄰居搬來了!
  
  連續幾個月裏,鄰家整修、植花樹,成天吵吵鬧鬧連夜趕工,擾得她沒好眠。
  
  上星期吵鬧聲不見,幾個工人抬來傢俱,堂皇富麗的傢俱看得小優傻眼,尤其當那架純白鋼琴從貨車上被搬下來時,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公主、王子!直覺地,她認定了住在裏面的人是公主、王子。
  
  她愣愣地望著樹下的大男生,一揚弓,他半眯眼的神情讓小優為之迷醉。她癡癡迷迷地看著他,一眨不眨,心調不開、視線轉不開……
  
  王子……她心中的王子……在小優八歲那年,遇上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王子。
  
  突然鬧鐘響起,刺耳的鈴聲制止她的陶醉,也制止迷人琴聲。
  
  大男生仰起頭往窗的這邊探望,金色陽光映在他迷人的微笑上,小優的臉一下子漲紅,連連退過幾步,腳步淩亂慌張,心跳噗通亂撞。
  
  按下鬧鐘,她用最快的速度疊被、掃地、洗昨晚的碗筷,刷牙洗臉、沖牛奶、吞麵包,在臉上紅暈尚未盡褪時,打開嘎吱作響的生銹鐵門,背書包上學去。
  
  她一路走著,在腦中盤盤旋旋的,全是那張金黃色笑容,溫暖、安全、讓人舒服的笑。
  
  低著頭,承受書包的重量,她看著自己的白布鞋,一步步在眼前交錯……

  
  叭!叭!兩聲短暫喇叭拉回小優的注意。
  
  回眸,黑色的車子在她身後停下,她以為是自己擋住別人的路,退過兩步,她縮在小徑邊緣。
  
  門開,一個漂亮得像芭比娃娃的阿姨走下車,她笑著對小優說:“妹妹,請問你是致強國小的小朋友嗎?”
  
  見到陌生人,於優下意識想逃,但她的毛毯性格浮出臺面,定下身,勉強自己掛起微笑。“阿姨好,我是致強國小的學生。”
  
  “我們第一天搬來,不知道致強小學在哪里,你可以為我們帶路嗎?”光是淡淡一句交談,胡幸慧就喜歡上她。
  
  這個小女生沉穩恬靜,用美麗來形容小女生並不恰當,但她就是美麗,美麗卻哀愁的一張小臉,以身量來測,她大約七八歲上下,但不展的雙眉,卻帶著早熟的憂鬱氣質。
  
  沉吟半晌,小優點頭。漂亮阿姨為她打開後車座門,上了車,她才發現坐在身旁的大哥哥,是早上初見的小提琴王子。
  
  車子剛啟動,漂亮阿姨出聲招呼:“我是胡阿姨,你也可以喊我幸慧阿姨,正在開車的是儲伯伯,坐在你身邊的大哥哥,是我們的兒子,叫儲英豐。小妹妹你呢?”
  
  “胡阿姨好,我叫於優,是二年三班的學生。”她沒選擇“幸慧阿姨”這稱呼,她不習慣和別人太親昵。
  
  “英豐哥哥從今天起,要轉到你們學校,以後請你多多照顧。”
  
  “好!我會的。”柔順點頭,儘管他們只是陌生人,但她從沒對人說過不。
  
  “於優,接下來要往哪里走?”儲伯伯轉頭問。
  
  “不要轉向大馬路,走右邊那條比較小的路。”
  
  “知道了,謝謝。”笑笑,他點頭。
  
  他的斯文讓她好羡慕,要是爸爸也像他,她們就不用逃出門了。
  
  “於優,你都自己走路上學嗎?家裏到學校有一段路,爸媽怎沒載你去?”
  
  “我爸……很早就去世,我媽媽在早餐店裏工作,天沒亮就要出門上班。”
  
  “這樣啊!不然以後儲伯伯送你去上學,下午,你再陪大哥哥一起走路回來,胡阿姨的開車技術不好,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去接哥哥下課。”儲伯伯說。
  
  可是……她是上半天課啊!但是,沒學過拒絕的於優還是點頭。這一點頭,她和英豐的生命交疊,淡淡的一面緣加濃了色彩。
  
  今命令
  
  算好時間,於優走到校門口等待,下課鍾響起,她在魚貫走出的老師、大哥哥、大姐姐中間,搜尋儲英豐的身影。
  
  她看到他了,幾個同學圍在他身邊,一群人說說笑笑,好不愉快。她沒走向前,只是慢慢地等他們從自己眼前走過,然後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
  
  走過幾個彎路,同學各自回家,空空的路上只剩下他一個人時,他才發覺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於優。
  
  英豐停下腳步,等她走上來。
  
  “你在等我?”他問。
  
  “嗯,我陪你回家,胡阿姨的開車技術不好。”她複誦儲伯伯的話。
  
  “早上是你在窗戶邊聽我拉琴?”他再問。
  
  “是,你拉的很好聽。”
  
  “你喜歡的話,可以常到我家來聽我拉琴。”她的聲音軟軟甜甜的,聽得人很舒服。
  
  “可以嗎?”她仰頭望他,笑開唇,眉毛卻仍是微微皺著。
  
  “當然可以。”不自主地,他伸出拇指按平她眉間皺摺。
  
  “你長大要當音樂家嗎?你要站在臺上拉小提琴給很多很多人聽嗎?”
  
  “沒錯,我還要寫出偉大的音樂劇給世人傳頌。”說起未來,他有滿腹理想。
  
  “那是偉大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大哥哥,你是很偉大的人嗎?”
  
  “我是很認真的人,偉不偉大要看我長大,有沒有做出偉大的事情,才能決定。”
  
  “不對,會拉小提琴就很偉大了,我們班有一個同學會彈鋼琴,只有她能夠碰音樂老師的鋼琴,我好想彈彈看,可是我知道不可以,因為我不夠偉大。”
  
  “笨!想碰鋼琴來我們家,我教你,哪有偉大不偉大的問題。”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條巧克力,遞給她,但於優手裏抓了好幾片綠色葉子,騰不出手來拿。“你手上是什麼東西?”
  
  “是桑葉,我繞很遠的路去同學家拔的,自然老師說要養蠶寶寶,要是養死掉要扣分。”他的巧克力套出她的話,也套開她的拘謹和小心翼翼。
  
  “為什麼要繞遠路到朋友家去拔,別的地方沒有嗎?”他拆開包裝袋,一口一口喂給她吃。
  
  儲英豐是獨生子,有渴求同伴的傾向,而眼前這個既順眼又容易擺佈的小女生,無疑是他最好的對象。
  
  “我不知道。”搖搖頭,巧克力真好吃,這是她第一次吃零食。
  
  即使爸爸在的時候,她們的生活仍然拮据,常常一盤青菜、一個罐頭就解決一餐飯,現在的情況當然更糟,媽媽一個月的薪水扣掉房租,能剩下的不多,
不過幸運的是,媽媽常可以把早餐店裏沒賣掉的三明治、麵包帶回家。
  
  “明天我找人在院子種一棵桑樹,以後你要桑葉,直接到我家去拔就行了。”
  
  “可以嗎?”她不確定地問。可以嗎?別人真可以對她這麼好?她真可以接受別人這樣多好意?可以嗎?真的可以嗎?“當然可以。”把最後一口巧克力喂進她嘴巴,
揉揉她的頭髮,這個會動的人形娃娃,他玩上癮啦!
  
  “謝謝你,大哥哥。”
  
  “不客氣,小優。以後喊我哥,我認你當妹妹。”他擅自作主,把她的姓氏去除。扯扯她的頭髮,她沒哭!她的頭髮很短,拉起來不過癮,但是她不會像別的女生,
一拉扯就哇哇大哭,好像不把萬裏長城哭倒不甘心似的。
  
  “你把頭髮留長一點,我喜歡拉女生的頭髮。”
  
  “好。”她沒反對,卻也沒想清楚,為什麼要留起一頭長髮讓別人拉。因為他的巧克力?桑樹?小提琴?還是他王子般的笑容?“對了,你們怎麼會住在那個房子裏?昨
天晚上我們搬進來時,還以為那是鬼屋,搖搖晃晃的好像快要倒塌了。”
  
  “我第一次看到我們家時,也是這麼想。”
  
  當時,她和媽媽一路跑,只想跑好遠、好遠,遠到讓爸爸找不到,於是,她們一看到公車就往上跳,連連換了幾次車班已經忘記,不過,小優還記得,
當她們累到再也走不動時,看到這間房子。
  
  房子前面插著一塊牌子,媽媽念念上面的字——買地送屋,請洽屋主,便興奮地抱起她說:“小優,我們有地方睡覺了!”
  
  她們走進房子裏,很慶倖有水有電。她們清出一個小房間,那個晚上她們窩在沒有床單的木床上,雖然睡得不舒坦,心卻是安穩。
  
  隔天,聯絡上屋主,屋主心想,反正賣了幾年都沒賣出去,便同意租給她們。
  
  “睡覺時不害怕嗎?”
  
  “不害怕。”至少那裏沒有人會拿衣架、掃帚打人,生活辛苦卻是踏實。
  
  “你很勇敢。”圈住她的脖子,他欣賞起這個小女生。
  
  “你在我們家二樓跳一跳,就會有白白的屑屑掉下來,一不小心就會有滿頭的頭皮屑。媽媽說,等我再大一點,就不能睡二樓了。”“怕天花板掉下來?”“才不是!我長高以後,二樓會住不下,走路頭會頂到夭花板,乾脆用力跳一跳,把地板弄垮下來,我們就有挑高樓層,天花板離我們的頭好遠,媽媽說,這是高級別墅才有的建築方式。”英豐讓她惹笑了,夾在腋下的球滾出去。
  
  於優忙跑上前,把球撿起來交給他。“我幫你背書包,你來拿球,球會滾我拿不穩。”
  
  “傻瓜。”嘴上雖這麼說,他還是把書包交出去。
  
  太陽從山的那頭滾下去,兩個小小人兒的影子被拉得好長,仿佛在一瞬間就長大成人。
  
  命令合
  
  因為胡幸慧、儲英豐喜歡於優,所以,他們教她彈琴。
  
  因為教她彈琴,胡幸慧發現,她對聲音的敏感度很強,小提琴交給她,剛指導她如何運弓,她就能在幾根弦上拉出音樂。
  
  因為知道她有天分,胡幸慧邀來於淑娟,正式收於優為徒,並送她一把小提琴,而因為她們家太小又瀕臨危樓狀態,所以胡幸慧才沒連鋼琴都往於家送。
  
  不過因為於家沒有鋼琴,所以胡幸慧要求於優一天到他們家練兩小時琴。
  
  因為有這麼多的因為,於家和儲家熟悉起來;因為有這麼多的因為,於淑娟不僅走人儲家,也走人儲睿哲的心裏。

  
  只要練起鋼琴,小優的耳朵就再聽不見其他聲音,她的表現讓胡阿姨非常滿意,不到一年,她已經進入小奏鳴曲程度。
  
  她的認真不單單是為了興趣或天分,還為了不忍心看到胡阿姨皺眉。她只要一皺眉,小優就會覺得自己罪大惡極,於是,日裏她在儲家的鋼琴練曲子;晚上在桌面練指法、
在燈下背琴譜,所有努力只為換得胡阿姨和大哥哥一個笑容。
  
  兩個小時過去,於優還在和那幾個難纏的音節奮戰。
  
  英豐端來兩瓶果汁走進琴室,拍拍於優的肩膀說:“小優,休息了。”
  
  “這邊我試了幾次還是弄不懂。”她抬起頭,對英豐求救。
  
  “彈給我看看。”
  
  他在她身邊坐下,一手指著音符,一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身後的椅面。
  
  大大的他、小小的她,小優整個人都在他的胸懷之中,他暖暖的體溫染上她的,從未有過的安全感籠罩住她。
  
  小優偷偷笑開,那是個放鬆、不再有負擔的笑容,眉頭展開,眼角彎垂,微微翹起的唇帶著嬌憨。
  
  英豐示範過正確的指法後,側臉看見她的笑,?那間,呆若木雞。
  
  “小優,你真漂亮,長大當我的新娘好不好?”話脫口而出,沒經過大腦,全是出自真心。
  
  “好!我只當哥的新娘,其他人的新娘都不當。”她信誓旦旦回答,一樣沒經過大腦,但卻同樣出自真心。
  
  在不識情愛的年齡裏,他們單純因為喜歡,把心給了對方,心找到屬地,人安情踏實,他們相視一笑。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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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夜幕低垂,星子稀稀疏疏地點綴在夜幕裏。公寓頂樓,四個
想醉的女子,掬起酒杯、眯緊眼睛,遙望那個不情不願、歪歪斜
斜的眉形殘月,飲酒高歌。

  一口吞下醉不倒人的葡萄酒,童昕首先開口:“各位,我有
話要說。”

  小語吞吞口水,咽回不被預期的眼淚,“我也有事情要告訴
大家。”

  “大家都有話說?看來幾年的同居生涯讓我們默契十足。”
辛穗困難地扯動唇角。

  “真的嗎?正好,我也有事要宣佈,童昕你先講。”始終帶
著甜甜笑容的於優說。

  童昕深吸口氣,強迫喉間哽咽隨唾液吞落,伸手到頸後把隨
意夾上的頭髮放下。剪得參差不齊的及肩頭發,說盡了她的故
事。

  “你把頭髮剪掉?為什麼?你要放棄他、不再努力嗎?”小
語輕呼。

  是的,她們四個女孩因單戀結交,因單戀同居,也因單戀留
上一頭長髮。而今,童昕剪掉及腰長髮,代表著她那將揮別讓人
心酸的單戀。

  “對,下午我們上床後,我在梳妝鏡前一簇簇剪下長髮,告
訴他,我不再當替身。”

  順順半長不短的及肩黑髮,她壓制住心中惋惜,告訴自己斷
不能再回頭。

  在他身邊當了多年秘書,等到底,等來的還是一場絕望,再
不覺醒未免太傻。

  “我以為,他妻子去世,你們就能順理成章……”辛穗低
言。

  “我跟你作的是同一場夢,那時我也是這麼想的,誰知……
夢醒……才知道夢終究只是夢,和現實間永遠有著遙不可及的距
離。再見了,我親愛的室友,這些年的同居生活很愉快,我會懷
念你們。”童昕輕喟。

  小語偷偷擦掉淚水,靠在童昕身上。“沒關係,人散感情還
是會在的,是不是?”

  “是啊!往後不管我人在哪里,都會想起這世上,有三個跟
我一樣的可憐蟲,死心塌地守住一份‘不可能’,想來,心情就
好得多。”揉揉發酸鼻頭,這些年童昕早學會不哭,否則一傷心
就掉淚,臺灣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土地要被淹沒在水平面下。

  “他要結婚了嗎?”於優問。

  “嗯!他要娶另外一個家世相當的富家女子,沒想到繞行地
球一大圈,證明的還是中國那句古話:龍交龍、鳳交鳳,老鼠的
兒子會打洞。他們的世界不是爾等凡人可以打進去的,而老鼠美
眉再漂亮,也只能嫁給年輕力壯的老鼠先生,不能妄想高攀太陽
公公。”說了一大串,吐出滿胸怨氣,她咕嚕喝下一大杯葡萄
酒。

  酒,不醇不香,噙在口裏、感在心裏的全是苦澀。

  “姻緣由天定,一旦註定的事,任我們再怎麼費心盡力也改
變不來結果,是不?”辛穗自問也問人。

  “或許吧!人勉強不來天,更勉強不來愛情。”所以她放棄
了,小語一口幹掉手上的酒。

  “小語,你呢?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們?”

  于優想淡然一曬,卻揚不起沉重嘴角,當女人太苦、愛上不
能愛的男人更是自討苦吃。

  小語是四人當中年紀最小的,說是最小,也有二十五了,可
是她仍然和初相識時一樣單純、可愛。也許和她的工作有關,她
是個小說家,專編織情愛來彌補自己不能圓滿的愛情。

  “我要出國,也許三年、五年,也許永遠再不回來。”留下
來……失卻意義……她看開也看透,人生就這樣囉!再算計、再? 平希艙壞秸嬲胍?
  “為什麼”你們不是約好,若三年內男女都未婚嫁,兩人就
要結婚的?眼看日期就要到了,怎又突生變卦?”

  於優皺起盾問。

  一直以為她們當中,小語最有可能和他有完美結局,雖他不
愛她、至少他喜歡小語,不像童昕的心底人待她無情,於優的
他,對她只存憎恨,兩辛穗的愛人從不信任愛情。

  “因為她回來了。”小心翼翼防禦多年,宜芬卻在最後一刻
出現他眼前,而他愛她如昔、從未改變。

  癡呵、愚呵!只要世間仍存在邱宜芬這號人物,他的心就注
定為她沉淪;只要世間還有江碩僑存在,他就會是她永遠的避風
港。小語錯信他的執著,以為等過三年,就能等到他的情、他的
心。

  誰知……情是虛、意是假,他的心早縫合在宜芬身上,再分
割不開。

  “邱宜芬?他的初戀情人?”童昕問。

  “她是他心中唯一真正愛過的女人,和那些出現在八卦雜誌
的女生是不同的。”她強調了“唯一”和“真正”,至於這些年
在他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全是過客,他沒用過真心,當然,這些
女人當中,有一個就叫作陸小語。

  “好馬不吃回頭草。”

  童昕不屑地冷哼一聲。

  “小語的僑哥哥不是馬,而偏偏有太多男人對回頭草情有獨
鍾。”辛穗不想潑冷水的,但……

  很多時候,死心後才能重頭再來過。

  “我真想問他,為什麼不能試著愛我?後來想清楚了,要是
愛情可以解釋得來,我就不用拿這種沒有邏輯的東西,來騙取讀
者的眼淚了。”小語自諷。

  “邏輯……”是啊!要不是愛情沒有邏輯,於優要怎麼解釋
自己為什麼會愛上恨她入骨的“哥哥”?愛情比難懂的微積分還
難解呵!

  “夢碎了,再不情願也要醒來。”童昕歎口氣,她的故事已
經走入完結篇。“辛穗,你呢?”

  “我的他……不!他從不是我的。”吸吸淚水,她又接道:
“他終於卸下心防,開始接納愛情。”

  “恭喜你,多年等待,你總算等到這一刻。”於優奉上誠摯
祝福。

  “恭喜我?不!你弄錯了,他的心不是為我開啟,他接受另
一個女人的愛,我對他終是白費心思。”

  青春、愛情……辛穗花費在他身上的東西還計算得清嗎?怕
是不能

  吧!

  四人同時陷入沈默中,漆黑的夜幕中只有短暫的蟲鳴。

  “於優,你不是也有事情要告訴我們?”小語甩甩頭,甩掉
不肯再多想的部分。

  “嗯!上個月,我繼父和母親出車禍過世。”於優想輕描淡
寫,可……筆太重,搖不出輕鬆字跡。

  “這件事我們知道。”

  “這房子是我繼父名下的不動產,現在產權屬於‘他’。”

  “他趕你走?”

  童昕問。有可能!“他”恨於優,一直都恨她。

  “不!他沒趕我走,只不過以前不論他多討厭我,我們當中
還是存了一層關係維繫住彼此,現在,媽媽和叔叔都去世,危險
關係解除,我想,我該還他一個自由空間。所以,我要搬家,也
就不能再收留你們這三位好房客了。”後面這句實屬多餘,在她
們之前的談話中,這座“女子單戀公寓”早已經瓦解。

  “瞭解!還他一個自由空間,也還給我們一顆自由心,從此
不再傻傻的守候沒指望的單戀,我們要為自己活出一片海闊天
空。”小語拿起酒杯大放狂辭。

  “對!成熟女人不再適合作青春年少的單思夢。乾杯!”童
昕舉起酒杯和其他三個碰在一起,輕脆聲響,像她們的心,鏗鏘
一聲,碎成縫補不起的千萬碎片。

  “不寫情詩不寫詞,不談風月不作夢,從此當個現實人,不
再涉足回饋不成比例的愛情空話,我們要活得實在、活得開
懷。”辛穗對月大叫。

  “明天,我們一起去把頭髮剪掉,慶祝重生!”

  於優建議。

  她們四人都有一頭留到屁股下方的直長髮,留長髮並不是因
為好看,她們各自有理由,但不管理由為何,促成理由的男人將
從她們生命中退位,再留長髮已無意義。

  “然後,我們收拾行李,搭火車去環島,連續玩它個十人半
個月… 重昕接著說。

  “可以嗎?於優的工作告一段落了嗎?製作人不是已經跟你
催過好幾次了?”於優是個以音樂為生的作曲人,最近幾年她的
曲子讓幾個小歌星唱紅,作曲功力受到大牌青睞,因此也成為半
張紅牌。

  “別擔心,我已經把曲子交出去,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出
發。”於優難得狂放。

  “辛穗,你能請假嗎?”

  “我連工作都不想要了,還管老闆准不准假。”

  “決定了、決定了,誰都不准反悔!待會兒提醒我,把冰箱
裏的一堆檸檬全扔掉,從此我再不碰這種酸東西,他的一言一行
再也酸不到我的心。”

  僅管葡萄酒醉不了人,但是連連喝掉好幾瓶,童昕也敵不住
酒精作祟,微醺的小臉現出一片酡紅。

  “我也是,我要把冷凍庫裏的巧克力全扔掉。”於優附和。
扔得下巧克力,但願……

  也能扔下屬於他的所有回憶。

  “這麼說,我不是也要把僑哥哥給我的娃娃扔掉?”有些不
舍,可是……算了,再捨不得,他都不會是她的,留下娃娃又有
何益?扔了、扔了,通通扔了。

  “別不舍,扔棄舊物才不會讓它們有機會傷你的心,我也要
把那一箱巴哈、莫札特送入垃圾桶。”辛穗說。

  “等旅行回來,我們又是一條生龍活虎!乾杯!”鏗鏘一
聲,這回再沒人聽到心碎聲,因為……

  心早埋進垃圾場,再尋不到蹤影。

  “回來以後,你們要做什麼?”小語問。

  “我要回田尾種花,如果我阿母還要我去相親,我就乖乖聽
話,去跟一堆豬頭對看,說不定不到三個月,我就順利嫁掉!到
時我就請你們來看看我穿那種俗得嚇人的旗袍,還在胸前掛上一
個特大號的金鎖片。”童昕醉醺醺地笑得好開心,眼角卻不由自
主地掉下淚水。

  小語喝下一大口酒。“我要到歐洲找一個童話小屋住下來,
從此再不碰愛情小說,我要寫好多好多童話故事,幫每個公主王
子安排完美結局。”既然真實生活無法完美,就讓她的筆來替她
寫出完美吧!

  “我要去當修女,穿著聖袍,假裝自己仍然聖潔乾淨。”辛
穗自我解嘲,現在,她只能“假裝”乾淨了。

  “於優,你呢?”

  童昕問。

  “我?我是最不用擔心的一個,別忘了我頜有殘障手冊,再
怎麼說,政府都要養我一輩子。”

  於優拿她的腿來尋開心。

  等這一切全過去,屬於她的這輩子也該結束……結束後還會
有另一個新生嗎?

  新生的世界裏,會不會也出現一個傷她的人?

  “上回林大哥不是力邀你站到螢光幕前當歌星嗎?試試
吧!”小語說。

  “我對當第二個阿吉仔不感興趣。”搖搖頭,不想再多說,
於優看著天邊星子。“聽說墾丁那裏可以看到好多流星,我們去
那裏好不好?”

  “你忘記漏油事件嗎?”

  童聽笑問。

  “污染的心正好配上污染的海域,‘同是天下污染物,相逢
何必曾相識’。“我贊成去那裏!”

  小語投出贊成票,多數尊重少數,少數瞪過多數,算是泄過
恨意,於是第一站行程有了目的地。
第一章

  品誠醫院是個大型連鎖醫院,全臺灣由南到北共有八家,裏
面聚集了一流名醫、一流設備,為生病的人們帶來最好的醫療服
務。

  品誠醫院的創辦人叫谷振強,二十七歲那年,娶了中部富商
的女兒,夫妻鶼鰈情深、形影不離,新婚初期創立臺灣第一間品
誠,並在之後陸續生下兩男兩女——谷紹陽、谷紹時、谷紹華、
穀紹月。

  他的事業蒸蒸日上,家庭和樂幸福,看在外人眼裏均是欣
羨。

  然,幸福並沒有維持太久,在谷振強三十五歲時,他的妻子
在一場車禍中去世,留下四個孤兒和鰥夫相依為命。工作、孩
子,弄得他心力交瘁。

  幸而父母親一直站在他身後默默支持,不但支持他的事業,
還為他扶養四個小孩,讓谷振強能在工作上專心一意。

  五十五歲,他提早退休,將醫院交到兒子女兒手中,帶著父
母親移民美國,準備好好享受人生的最後快樂。

  他的四個孩子,個個優秀、個個爭氣,在短短二十幾年中,
迅速將醫院擴張到臺灣各處,別說在臺灣本土,就是在大陸、美
國,聽到“品誠醫院”,哪個人不豎起大拇指,贊聲好。

  現在,我們來談談谷振強的退休生活。

  初到美國,他邂逅一名金髮女子,在兒女及父母的鼓勵下,
他梅開二度。翌年,生下小兒子谷紹鍾。谷紹鍾遺傳了母親的金
發碧眼,和父親的高大身量。

  這個新報到的小生命,讓一群老字輩的爺奶父母疼進心肝
裏,畢竟,在花甲之年還有此能力,可是件值得榮耀的事兒。

  對穀家四個子女來講,這個“弟弟”甚至比自己的兒女還
小、還可愛,金色的小捲髮、粉嫩的雙頰、湛藍的大眼睛,比起
“三不魯”裏的小娃娃還漂亮上好幾倍。抱著小弟,父愛母愛油
然生起。

  於是,在俗稱坐月子的那個月裏,谷紹鍾的娘根本沒機會抱
抱自己的親生兒子。晚上,他讓爺爺奶奶霸在房裏睡覺;白天,
他在哥哥、姐姐。嫂嫂、姐夫的簇擁下逛遍美國各景點,直到首
桌滿月酒擺過,兄長整理行李回臺灣,他才有幸認識自己的親
娘。

  有句臺灣俚語是這麼說的——寵豬拿灶、寵兒不孝。

  這個谷紹鍾從小就讓眾人一路寵上來,要風得風、要雨得
雨,天下事,沒有一樁不順心,終於寵出他桀騖不馴的叛逆性
格。

  大人念兩句,他冷哼一聲,有聽沒到,氣得四個老人家天天
追著他的背影碎碎念。

  問他,這樣對待四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家,心裏會不會過意不
去?

  他會對你笑笑,懶懶的說——他們之所以長壽,就是因為他
給了他們足夠的運動量。

  當然,後面這段是本人加上去的想像詞,事實上,正常的穀
紹鍾連應也不會應上一聲,只將你當成是缺乏腦漿的六腳昆蟲看
待,要是問得他煩了,一個左勾拳,就能攔截下你的無聊。

  舉個實例來證明他的“不孝”吧!父母親要他以哥哥姐姐當
榜樣,好好認真念書,他偏偏沉溺在電玩中,勉勉強強撈個三流
大學混畢業,然後,在母親哭死哭活,差點假自殺真上吊後,才
把他退回校園將研究所讀畢業。

  谷紹鍾念得不甘不願,問他研究所滾哪個科系,他恐怕已經
忘光了,不過好歹那張畢業證書,挽救下他母親的老臉。

  說他笨,其實不算,二十歲就能從研究所畢業的男人,你會
以笨形容嗎?說他聰明、連年跳級,更不然了,他只是懶得跟老
師瞎耗時間,早點畢業省點煩。

  不上學後,他成天在家裏,窩在房中搞他的電玩,一天二十
四小時中,睜著眼睛的時間全貢獻給電腦。

  可他是怎麼玩的,誰也不知道,光是這樣玩,他兩年內玩出
一間辦公室、玩出上億身價,玩得老人閉口不說話。也算他有本
領。

  好啦!話講到這裏,大家應該瞭解寵孩子是件多要不得的壞
事了。相信正常人都能理會,但在臺灣的兄長卻一點危機意識都
沒,還是拿他當模範青年來寵。

  就拿他十八歲生日那年為例,他的同學們很迷一個臺灣偶像
歌星,他只不過順口跟哥哥姐姐提上一提。這位名歌星居然就出
現在他的生日派對上,為大家做現場演出。

  據說,事後那位偶像歌星還在美國停留數目,成了他的床上
佳賓。

  再談談谷紹鍾這個人,要說帥嘛,整體說來,不會比他那些
帥哥哥、美姐姐多漂亮上幾分,但是,中國人特有的儒家氣質再
加上美國人的金髮碧眼,就多了那麼一點邪魅。

  人人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而他就是那種又壞又讓人
愛的男人。

  自從荷爾蒙快速在他身體分泌起,他的桃花就從沒間斷過。

  女孩為他單戀、為他相思,症狀輕點兒的,徹夜失眠;嚴重
的,去看心理醫生、吞安眠藥,他讓許多醫生免去失業苦。

  不過,說男人賤,就是賤在這點上,那些愛他愛得不知日月
晨昏的女生,他一個也看不上眼,老嫌人家花癡,口水裏顏色太
雜。直到冷豔的名模凱琳,在網路上對他冷眼一拋後,他的心就
為她深深著迷。

  他透過各種管道認識她、追求她,花了他整整半年工夫才讓
她在床上順利躺平,這可是史無前例的紀錄。

  為了這難得的“紀錄”,穀家四個老人瑞,原本早沒指望在
他身上看到開技散葉,這會兒突然曙光綻放,便急急忙忙幫兩個
登對的年輕人辦起婚禮。

  誰料得到,當一切順順利利,谷紹鍾準備好當個二十二歲的
小新郎之際,居然在一次突襲中,他在名模床上發現另一個男
人,一個在商業雜誌上。紅透半邊天的禿頭男人。

  這對他這個要風連雨一塊來臨的天之驕子,簡直是無法容
忍。

  當場,他打電話給父母爺奶取消婚禮,二話不說駕駛車子一
路在街上演起警匪追逐片。然後,在一個失速轉彎中撞上牆壁,
他跌入一片昏暗。

  這個撞擊,按掉他的大部分記憶,心疼他失戀的長輩,忙連
夜打包搬回臺灣,並把他送入自家的品誠醫院治療。

  這是他生命的前半段,一個自我中心、桀騖、被慣壞的大男
孩。

  在失憶後,谷紹鍾被帶回臺灣,帶回一個他不太認識的環
境。

  ###########################

  他又生氣了!

  從S王進入特別病房到出來,加加減減,總共七分零三秒。

  情況很糟嗎?還好啦!上一個S張只留了兩分十七秒,就被趕
出門,大概不會有人運氣比S張還背的吧!

  這個特殊病房位於品誠醫院的頂樓對八樓,那裏原本只有院
長的辦公室和休息室,可是為了迎接這位“新院長”,舊院
長——谷紹陽,自動讓出自己的地盤,把休息室改成病房,歡迎
親弟弟回國治療。

  至於,谷紹鍾怎麼會當上院長?那是他們兄弟姐妹一致表決
通過的結果。

  他們會有這個決議,一方面是因桃園新成立的品城醫院需要
大哥去坐鎮,擔心他兩邊跑會累壞身體,一方面是想趁小弟頭腦
不太“健全”的時候,半強迫他加入家族企業。

  可憐無辜的失憶症病人,就這樣成了臺北品城分院的新院
長。而舊就有句臺灣俚語是這麼說的——寵豬拿灶、寵兒不孝。

  
  ###########################

  他又生氣了!

  從S王進入特別病房到出來,加加減減,總共七分零三秒。

  情況很糟嗎?還好啦!上一個S張只留了兩分十七秒,就被趕
出門,大概不會有人運氣比S張還背的吧!

  這個特殊病房位於品誠醫院的頂樓對八樓,那裏原本只有院
長的辦公室和休息室,可是為了迎接這位“新院長”,舊院
長——谷紹陽,自動讓出自己的地盤,把休息室改成病房,歡迎
親弟弟回國治療。

  至於,谷紹鍾怎麼會當上院長?那是他們兄弟姐妹一致表決
通過的結果。

  他們會有這個決議,一方面是因桃園新成立的品城醫院需要
大哥去坐鎮,擔心他兩邊跑會累壞身體,一方面是想趁小弟頭腦
不太“健全”的時候,半強迫他加入家族企業。

  可憐無辜的失憶症病人,就這樣成了臺北品城分院的新院
長。而舊院長已經下達命令,希望由別的同事去試試。”她儘量
收拾起殘破自尊,把事情以公事化方式表達。

  又一個被趕出門?她實在應該以一個“表哥小姨子”的身
份,去好好說說這個小表弟,可是………聽說他連親哥哥親姐姐
帳都不賣,她進去會不會碰出一鼻子灰?

  “一群廢物,幾年的護理訓練都白學了嗎?居然連個失憶症
病人都沒辦法應付。”

  罵歸罵,但也不能放任他不吃飯啊!舊院長寵這個新院長,
寵得人盡皆知,要是他少掉一公斤肉,會不會連她也要挨一頓狠
刮?

  “護士長,我……我可以先下去了嗎?”Miss王戰戰兢兢。

  “下去?把事情推給我就沒事了嗎?”一點責任感都沒有品
誠的名聲就是被你們這群人拖垮的。”巫婆眼斜過,定身咒施
下,Miss王不敢動彈。

  品誠的名聲好得很,醫術、服務樣樣佳,君不見品誠醫院一
間一間開,哪來名聲拖垮之說,冤枉啊!司法黑、人心好詭啊!

  這些話悶在miss王肚子裏,一句都不敢往外吐,低下頭癟癟
嘴;想吐舌頭又拍讓巫婆割去煮巫婆湯。

  罵人通常為發洩,江玲發洩得差不多,再以瞪眼做最後收
場。

  “去把下午沒班的人全集合過來;我就不信一個個換,整個
醫院找不到能用的護士。”

  西宮慈禧下達命令,明知道這個命令會引來八國聯軍,Miss
王還是乖乖去把同事招來。

  下一個倒楣鬼不知道會輪到誰?但……真是倒楣嗎?其
實……能看到那張帥得惑人心目的臉,說倒大黴,還不至於啦。

  ##############################

  好想睡覺,辛穗一路走來,已經連連打過十幾個哈欠。昨天
不該心太軟,幫Miss許值夜班。這會兒。人家瘋了一夜正在家裏
睡大覺,她卻要粉哀怨的當自己的班。

  好不容易,吃飯的時間到,雖然,她已經餓得四肢天力。可
是她罔顧消化系統的苦苦哀求,寧願犧牲午餐,也要好好睡場午
覺。

  半眯著眼,她走路歪歪斜斜,一不小心,撞上走在前面的小
佩。

  小佩著著一張臉仿佛手上端的不是餐盤而是鶴頂紅,一嘗就
要結束掉她美麗的幸福人生。

  “辛穗,你小心一點,這是要送上去給院長的。”

  院長?辛穗想起來了,他是住在十八樓的神秘人物,整個醫
院的醫生護士對他都是又愛又怕。

  他的暴戾乖張讓人想退卻三大步,可是,他的院長身份卻又
是人人樂於親近。於是在各種矛盾情結下,大家想製造機會見
他,卻又不敢見他。

  “哦!辛苦你囉,我要去休息室睡一覺,拜託拜託,如果護? 砍?飾以趺輝諢?碚荊桶鏤藝諮諞幌攏滴以諫喜匏!?
  “我都自顧不暇了,哪有本事管到你,我救你,誰來救
我?”哀怨吐氣,並非她輕友,她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都保不齊
全了。“不然……”

  她想起辛穗的“善良”,春風拂過,一張笑臉綻開。

  “不然怎樣?’請看腕表,還剩三十分鐘,三十分只夠她走
到周公家門口,周公連燒壺熱水招待來客都來不及。

  “你幫我把飯菜送到特別病房,我就幫你遮掩,隨你愛睡多
久就睡多久,下午我沒班,我幫你處理負責的病床。”

  “真的?”一下子工夫,三十分鐘延長為五小時。

  “我保證,如果明天護理長發覺你缺班,我把一個星期的薪
水送給你。”

  “美女一言!”

  “快馬十鞭!”一個Give Me Five,兩個小女人在十六樓的
樓梯口。訂下璦琿條約——滿清末年的不平等條約,在二十世紀
重現江湖。

  踩著白色護士鞋,哼起快樂頌,辛穗一步步往十八樓方向
走。

  小佩望著她的背影,歎口氣,“辛穗,人類自私是基因和染? 宓慕蘢鼇G蟣鴯值轎彝飛稀!弊恚嚳捶較蜃擼
?急赴裝?
  敲敲門,辛穗走人病房,把飯菜擺在桌上。

  ################################

  有錢人真好,隨隨便便一份午餐就有鮑魚龍蝦,她想吃這一
道,還要等別人家婚喪喜慶才有機會。

  悄悄打個呵欠,她真的好想睡覺,但前提是——先忙完這一
攤。

  “院長,請你起來吃飯。”從進門到現在,她完全沒看向她
的院長大人,眼光全掃著那盤豐富的午餐,肚子餓得更嚴重。

  “媽的,不想吃,拿出去。”氣死了、氣死了,真沒有人聽
得懂他說話?難道他還要丟出幾個枕頭,才能把這一大票討人厭
的護士通通趕走?

  說髒話耶!家教不良。吐吐舌頭,接下饑餓口水。“你不想
吃,可以給我吃嗎?”抬起頭,辛穗總算正視了頂頭上司。

  一眼,單單一眼,怦怦怦怦怦……她的心臟不規則跳動,暖
暖的、熱熱的、甜甜的,有一點酸酸、一點點說不出來羞赧,在
她心中不斷不斷擴散。

  這種感覺是不是就叫作愛情?有檸檬蜂蜜的滋味,不、不
對,是熱的蘋果醋,也不對。

  這種發酵知覺要怎麼形容?說不清楚耶!還是用愛情來形容
好了,雖然愛情是名詞、是動詞不是形容詞,但是,再也沒有哪
個字眼,比這兩個字更適合用來比喻她的心情。

  一見鍾情!哈!她居然會對個素昧平生的男人一見鍾情?很
不可思議。搖搖頭,她連忙否認掉自己的感覺。

  “媽的!看夠了沒?花癡!”受不了,臺灣女人都沒見過男
人嗎?伸出十指,耙耙他一頭亂糟糟的金髮,右手抓起一個枕頭
蓄勢待發。

  鼓起嘴,她不曉得自己像只發情青蛙。

  可惡,居然讓番仔王喊她花癡!

  擦擦口角,蠻濕的,不知道這潮濕是“目啁饑”還是“腹肚
餓”?她的行為對不起千千萬萬貞潔嫺靜的中國女人。

  不行,她得克制自己的淫念,別污染中國女人流芳千古的名
聲、尤其在這個阿兜仔面前。

  “我想問……你不想吃便當,可不可以把它送給我?”

  再看他,收起眼中的愛戀,她催眠自己,她已經又累又餓,
沒有力氣去談情說愛幻想浪漫。

  原來她眼底的企盼是來自那盤食物,不是他?這倒有趣。

  鬆開枕頭,他的手交疊在腦後,蹺起二條腿,他要看看她想
玩什麼把戲。

  微微一曬,他難得紳士地點了頭。

  “謝啦!你真是好人。”說完,她低下頭,扒開筷子,開始
進攻那盤比“吃桌”還豐富的菜肴。

  好人?嗤鼻一笑,那些被他K過的女人,再見他只會把他當惡
魔。

  好人?也許吧!看在那盒便當的份上。

  辛穗吃得很快,因為她的工作,她必須吃得快,否則吃到一
半,病房臨時發生問題,她的用餐時間就要over。

  谷紹鍾看她狼吞虎嚥的模樣,有這麼好吃?看著看著,視覺
神經促使腸胃蠕動,他也開始餓起來,幾次想走近,把飯盒搶
過,但已經答應送給人家,怎可說話當屁兒。

  “真好吃。這一定是飯店師傅的手藝,有錢人真好。我想他
一定沒放味素,因為我對味素過敏,一吃到就會頭昏腦脹……這
個廚師太厲害,居然能把菜炒得這麼鮮……”

  她一路吃,一路贊,惹得直喊不餓的他饑腸轆轆。

  不到五分鐘,辛穗吃飽,飯菜還剩下大半,擦擦嘴,滿足地
打開飯盒附贈的飲料——牛奶,咕嚕咕嚕幾聲,她的嘴邊沾上一
圈乳白。

  “我最愛喝牛奶了,又香又醇又濃,小時候人家都說喝牛奶
會頭好壯壯,可是,我怎麼喝都長不高,不過,我還是很愛喝牛
奶,各種口味都喜歡。”

  對著他直直瞪視的兩個眼珠子,辛穗尷尬笑笑,尋來話題,
繼續對他滔滔不絕。

  他沒對她的話作回應,仍是緊緊盯住她。盯得她臉紅心跳,
手抖腳顫。

  他要幹什麼?不會突然間煞到自己吧!雖然說……她也很願
意,可是……太快了啦!

  搖搖牛奶,空了!她對上他的視線,笑得嘴角抽搐。

  “我吃完了,謝謝你的招待,我把餐盤送出去……對了!能
不能請你幫一個忙,如果護士長問起,你不要說見過我好不好,
不然我會很慘的。”

  轉過身,手尚未接觸到門把,他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死
女人,你吃飽就夠了,不用管病人嗎?你這算是哪一國的護
土?”

  猛地轉頭,她看見他下床,大步朝她的方向走來。

  他越走近,辛穗就越覺得他身材高大,大得窒人呼吸,還是
遠觀的好,沒本事褻玩的人,站在遠距離欣賞會比較安全。

  吞吞口水,仿佛他那雙大手已經聚攏在她細白的頸項。不會
吧!就為了貪吃一個便當,她死得太不值得。

  “你肚子餓?我把飯菜吃掉……可,這不是我的錯,是你自
己要給我吃的。”

  他二話不說,端過她手上的餐盤,就她剛剛坐下的位置坐
落,拿起她用過的竹筷子,兩三日將飯菜扒進口中。

  味道還不錯,但沒那個女人表現出來的這麼誇張。

  “是不是有人要謀害你?”辛穗小小聲問,難怪別人送東西
進來他都不吃,非要她嘗過了,他才敢吃。

  他的回答是冷眼一記、繼續吃飯。

  辛穗不想自討沒趣,走到他的床邊,整整棉被、拍拍枕頭,
順便敲敲自己的笨腦袋,告訴自己,人家不會煞到她,想太多會
把人想笨。

  辛穩坐在他的床邊,等他吃完東西,好收拾餐盤。

  看他慢條斯理吃著盤內東西,唉……人帥連吃東西部帥得
緊,抱起軟軟的枕頭,她浮起一個甜甜笑容,他……正和她間接
接吻呢!

  笑著、搖著,疲軟感重新上身,辛穗把自己搖進夢鄉,頭一
偏,躺入他的大床,臨睡前的最後念頭是——

  真好,有錢人的床和他們窮人家的就是不一樣,又軟又舒
服,如果床是人類到周公家的交通工具,那麼,她家的床是高齡
公車,而他的床是捷運……

  哈……再打個呵欠,真要睡了……拜拜,小佩你要記得罩
我……

  谷紹鍾吃飽飯,再抬眼,發現他的特護已經在床上睡著。

  “起來,不要在我床上睡覺。”踢踢她垂在床邊的腳,兩條
細細白白的小腿,掛在那裏蕩啊蕩的,勾不到地板。

  她是人類和冬瓜的混血兒嗎?簡直矮得過分。

  “喂!我叫你給我起來。”大手一提,她兩條細瘦手臂被拉
上半空。

  真瘦,兩條加起來沒他一根手臂粗,說錯了,她不是人類和
冬瓜混種,是人類和小黃瓜混種。

  他一提拉,提出她兩分意識,掙扎著打開眼睛,嘟嚷一聲,
“哦!”她把腳上的鞋子踢掉,翻個身,抱起他軟軟的枕頭,繼
續睡覺。

  瞪她,看她半晌,谷紹鍾突然大大笑開。

  很好,至少這一個瓜類動物是他來到臺灣後,唯—一個能惹
出他好心情的人物,留著吧!心情不好的時候拿來逗逗玩玩也
好。

  他把辛穗往床內側推擠,推出一個可以容納自己的位置,搶
下她手中的枕頭,墊在頭殼後方。吃飽飽、心情好,這一覺,他
要一路睡到天黑。

  叩叩,門被敲開,下意識,他把棉被拉高,把他身邊的小黃
瓜全都蓋住。

  “院長,你好,我是江玲,這裏的護士長,也是你表哥的小
姨子,剛剛我讓特護送來飯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味口?”江玲
笑得極度諂媚。

  “出去!我要睡覺,沒事不要來吵我。”他人情世故學得太
少。

  江玲看見桌上掃得一乾二淨的飯盒,很好!他吃飽了。

  彎腰端起盤子,她說:“那我先離開,有任何需要,隨時按
鈴叫我。”

  “慢著!”

  兩個音節,江玲忙停下腳步,轉身,又是一臉不自然笑靨。

  “院長,還有事情吩咐嗎?”

  “幫我送一打牛奶上來,各種口味都要,還有,我要剛剛那
個送飯的小護士當我的特護,不要再換人。”

  “是、是,我馬上讓小佩來照顧。”端起盤子,她退出門
外。

  太好了,他終於肯吃飯、也不再刁難護士,要是知道自己的
魅力這麼大,那她早一點上來看看這位小表弟不就好了。

  表姐出馬,一切OK!
  




第二章

  這一覺,谷紹鍾睡到自然醒。

  打從被空運到臺灣,他沒睡過這麼安穩的一場覺。

  伸伸懶腰,他低頭看身下,拿他當抱枕、圍住他身體、睡得
一臉安適的小黃瓜,是因為她的擁抱才讓他睡得舒服?

  拍拍她的臉,欲把她擾醒。她的手在空中揮揮,像趕蒼蠅一
樣,揮過幾下,轉轉身,把頭蒙進被裏,繼續睡。

  沒見過人這麼嗜睡的!他換個方向,把棉被從她腳底拉開;
脫去她的白襪,在她腳底搔癢。

  辛穗縮縮手腳,把整人蜷成蝦球狀,又睡著。

  谷紹鍾起了玩心,準備對她大肆進攻。

  突然,門敲兩聲,他馬上躺回位置上,用棉被緊緊裹起自己
和那條小黃瓜。沒想過這個動作的代表意義,就只為著他答應過
人家,不讓護士長找到她。

  “院長.你好,我是你中午指定的特護,小佩。”沒想到自
己會被欽點,小佩已經為這件事情高興了整整一下午,所以說,
飛上枝頭不是夢,端著個人運氣如何。

  放下晚餐,她走近她的院長病人。

  “Shit!我幾時指定你當我的特護,我要的是中午送飯上來
那個,那個叫什麼名字?”

  一聲吼叫,嚇掉小佩半條魂魄,十指張開掩起臉,縮緊脖
子,以為枕頭又要以她的小臉為靶心,飛射而來。

  等上半天,沒等到投奔自由的枕頭,只等到兩個冰冰的
字——

  “說話!”

  說話?說什麼話?是了,他在問中午……中午進飯上來的,
不是蹺班的辛穗嗎?她還沒把白包送到辛穗手上呢!

  啊!錯失良機了,若中午送飯上來的是自己,說不定他會要
她留下來,真是,平白把好機會送給別人。

  “中午送東西上來的是辛穗,我的同事。”她小小聲回應,
隨時注意他的手有無新動靜。

  “心碎?”媽的,什麼名字不好取,取這種不吉祥的名字。

  聽說臺灣有一種專被人虐待的童養媳,她是不是剛好就是這
種悲劇角色?手在棉被下抱抱那條軟軟香香的小黃瓜,從沒有過
的同情感湧上心間。

  難怪,一個便當、一張床,會讓她感動到忘記自己的存在。

  谷紹鍾沒下步動作,小佩也不敢亂動,更別說棉被下那個不
知道睡到幾重天的“心碎”。

  再抬頭,他看見小佩那張垂涎微笑,火氣又高張起來。

  “你還在這裏幹什麼?”

  “辛穗已經下班,我想,也許我今天可以先來幫院長的忙,
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不用!你出去,門鎖起來。”一邊說著,手揚起。

  見狀,小佩落荒而逃,沒注意到他手中並沒有枕頭,因為枕
頭正被棉被下的辛穗圈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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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佩一走,他拉開棉被,看看辛穗熟睡的蘋果臉,他說錯
了,第三次更正,她不是人類和小黃瓜的混血兒,她是人類和蘋
果的女兒。

  再拍拍她的臉,她的身體縮了縮,捏捏她的粉顆,她伸手推
開他的魔掌,仍然昏睡不醒。

  “真難叫!”他用被子把她整個人裹起,像聖誕老人扛禮物
一樣,把這個包著蘋果人的包包扔進沙發裏。

  這個重力撞擊,總算把辛穗的瞌睡蟲驅逐出境。

  “好痛哦!你做什麼?”揉揉被撞痛的頭殼,咕噥一聲,轉
眼她又要躺下。

  “媽的,你敢再睡,我就叫護士長過來。”他語出威脅。

  護士長!瞬地,她眼皮瞠大,精神全數返家。坐直身,她看
看四周,一步步想起自己的處境。

  揉揉眼睛,她諂媚笑道:“謝謝你的便當,謝謝你的床,我
想我要回去工作了。”

  站到地面,她發現自己腳上的襪子少掉一隻,腳板貼在大理
石地面,冰冰涼涼,一股寒意竄上心底,不祥念頭在心間擴散。

  “你是我的特護,不留在這裏要去哪里工作?”他的口氣很
沖,說起話來一股氣呼呼的模樣。

  “我幾時變成你的特護。”誰都知道,要當他的特護,不死
都得脫層皮,誰敢?

  “我是院長,我說了算。”躺回床上,拿起遙控,電視臺轉
來轉去沒一個好看,關起電視,一個空拋,遙控進入垃圾桶。

  又生氣?這人是吃炸藥長大的嗎?

  “特護這種事要由護士長來安排,我們不能擅自作主。”

  “扇子跳舞?你們中國人老愛說這種奇奇怪怪的話。”

  “是擅自作主,那是成語不是奇怪話,我的意思是,我能不
能當你的特護,要先下樓請示護士長。”

  “護士長?那個長得像乾癟僵屍的醜女人嗎?”

  形容得真好,她暗地抿唇偷笑。

  “沒錯,是她,請問我可以先下樓去嗎?”不管怎樣,先走
人再說,這個男性影響力太強,一不小心,心就會遺失在他身
上。

  “你不用下去問她,我已經跟她說過,要你當我的特護。”

  “仗勢欺人。”她偷偷念了聲。

  辛穗發覺,只要不著向他的眼睛,就不會臉紅心跳,就不會
流出口水一臉白癡相,所以,她說話、她走來走去、她撿遙控、
折被子,都不瞧上他的眼睛。

  “漲四七人?水災的名字嗎?聽不懂!以後在我面前不准說
四個字的話。”

  “霸道。”噘起嘴,她走到床邊,盡責地當起護士。“請你
打開嘴巴。”

  她熟練的把溫度計插入他舌下,抓起他的手測量血壓。

  “我的頭什麼時候才會好?”谷紹鍾順口問。這是他第一次
乖乖讓人擺佈。

  “這種問題要去向醫生,不是問我。”默數過他的呼吸,辛
穗將資料記錄下來。“一切正常,你要不要吃飯?”

  “你又餓了?”奇怪,好像自從知道她的名字後,他就開始
同情起她,關心她的……肚子?“晚飯有人送來,在桌上。”

  看他的嘴巴,聽懂地說話,又要她試菜?辛穗把飯端到嘴
邊,一口一口用力吞,心底懷疑著,到底是誰要謀害他,讓一個
喪失記憶者,還要時時刻刻提防。

  她專心想心事,連他走近,拿起湯匙與她分食都沒注意到,
一直到他的大手碰上她舀菜的指尖,辛穗才看到他那張近距離的
放大臉孔。

  “你做什麼?”她怪叫,跳離他身邊。

  媽的,叫那麼大聲嚇人啊?他莫名盯上這個奇怪女人,難道
當童養媳多年,他已經產生被害妄想症?“這不是我的飯,是你
的嗎?”

  每句話從他口中說出,口氣惡劣得好像要跟人吵架。他跟全
天下都結仇?辛穗不理解他。在被盯得臉酣耳熱之前,她把飯送
到他面前。

  “你又吃飽了,吃那麼快幹嘛,有人跟你搶嗎?”拉開冰
箱,他向她投過來一瓶牛奶。

  接過牛奶,他的動作嚇她一跳,辛穗越來越不懂他是怎樣的
人。

  “你不喝?”

  “我……斷奶很久了。”說實在,他並不太記得這種事,甚
至於,他連自己的父母親、那一大群自稱是他兄姐的歐巴桑都不
認得,只不過,討厭牛奶這種直覺騙不了人。

  “不公平,你不喝牛奶就可以長這麼高。”對身高,她有著
自卑。雖然她也有一百六十公分,但三個弟弟都高過她一個頭,
在家裏,她的地位卑微。

  他一笑。很彆扭的笑容,但辛穗卻看癡了。

  有男人可以一個微笑就勾走女人心?以前沒看過,現在見識
到了。

  “媽的,看什麼看,笨女人,去放水啦!我要洗澡。”他一
吼,笑臉石化。

  辛穗嚇得一跳,沖進浴室,撫著心臟急喘,口角薄濕。

  糟糕!怎麼一對上他的眼睛,她就會輕微中風?

  好苦惱,萬一這症狀好不了,萬一她真得當上他好一陣子特
護,萬一以後看到他的臉、他的手、他的腳都會不自覺呼吸急
促……她要去掛哪一科?精神科陳醫師肯不肯治人愛情妄想症?

  “媽的,你進來這麼久都沒放水,想冷死我啊?”

  他一吼,辛穗嚇得往後跌,跌進他寬寬闊闊的懷中。

  暖暖的胸膛、硬硬的肌理,哦……這就是男人的懷抱,她了
啦。

  “你躺夠沒?我要洗澡!”

  又是暴吼!辛穗掩起嗡嗡作響的耳朵,她確定,在掛精神科
之前,要先往耳鼻喉科拿藥。

  醒了,這回真的從想像中清醒。偏過身,打開水龍頭,垂
首。悶聲不響從他身邊走過。

  谷紹鍾一把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繼續往外。

  “你要去哪里?”

  “我去準備藥品,等你洗完澡,幫你換藥。”抬起頭,她發
現他……居然全裸,她、她、她……她剛剛被一個裸男抱在懷
裏……

  要腦充血啦,腦科在七樓,她的情況還能摸到七樓嗎?

  不行!女兒當自強。裸男?哈哈!早在手術臺上看過無數
具。活的、死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各種貨色應有盡
有。

  不用臉紅、不用害怕,他的……不過是其中比較好看的一
具,對!沒啥好怕。

  “換你的頭,過來幫我洗澡。”抓起她的手,扔過毛巾,他
大刺刺地躺進按摩浴缸中。

  “我是特護,不是菲傭。”她悶聲道。

  “洗!”

  一字命令下達,她認分,蹲下身,幫他擦洗身體。扣除病人
最大這一條,他還是院長大人,誰敢說他不對?

  “你的手腳又沒受傷。”

  “我是病人。”閉起眼睛,他的話不容置啄。

  他的手臂很粗,她兩隻加起來都沒他的大,難怪他用力一
抓,她就會動彈不得,他的胸部硬邦邦的,好像裏面裝滿石頭,
滑滑的肌膚上紋理分明……

  掠過重點部位,視線落在他的雙腿,他的腿很長,大浴缸裏
容不下,他把足踝抬到浴缸之外。

  男人的身體她並不陌生,但是,像他這麼具有脅迫力的,還
是第一回看到,大約……他是活體吧!偷偷一笑,她在他身上潑
水,拿毛巾用力搓洗。

  “還滿意嗎?”他惡意地抬高下體,想再次看看她的蘋果轉
紅。

  吸口氣,辛穗接受他的挑戰,她左瞧右看,認真的用研究態
度觀察半晌,最後下四字評論。“嗯——很壯觀。”

  失敗了,她的臉沒紅,仍舊保持著青蘋果色澤。

  “你不是處女?”他討厭意料之外。

  這一問,蘋果倏地轉紅。“關你什麼事?”

  “媽的,你看過很多男人的那個?”不爽!

  “哪個?‘蘭佛’啊!我不只看多還吃得多,每次我阿爸
‘雞,幾十顆蘭佛用麻油薑片、九層塔炒一炒,吃起來口齒生
香,回味無窮。”

  “口齒生薑?吃薑會生薑?那是無性生殖嗎?”

  他一問,辛穗低眉淺笑,外國番仔,難搞定。

  “不准笑、不准在我面前說四個字的話。”

  “惡霸!”低聲罵。她走出浴室拿來大毛巾。“你想多泡一
下,還是要起來了?”

  他慵懶地從浴池裏起身,張開手,再度把“那個”攤在她面
前。

  從沒看過哪個男人對自己的身體那麼有自信,敢正大光明把
全身暴露在別人眼前。

  抓起大毛巾,手從他的腰部往後環過,短短的手圈不起他粗
粗的腰,試了幾次,把臉貼上他的胸前,才勉強在他身後一個交
叉,將大毛巾拉到面前,在他腰間塞妥。

  這一接觸,他的體溫染上她的。紅紅的臉蛋觸上地滑滑的肌
膚,這種曖昧……不知道是誰性騷擾誰?

  “我的……嗯……那個蘭佛比起別人家的怎樣?”她的臉紅
了?惡意

  “我怎麼知道,我只看過解剖臺上的那個蘭佛,黑得發紫,
像手榴彈……我跟你說這個幹什麼,真無聊。”一跺腳,她不要
受他牽制。

  果然,她還是處女!眉一挑,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她頭頂
現形。

  轉過身,她領先走出浴室,拿出當白衣天使的“尊嚴”,對
他大喊:“你快出來,再不吹幹頭髮換藥,傷口發炎,你可不要
賴在我頭上。”

  谷紹鍾大步一路,追到她身後,撈起辛穗,將她抱回浴室,
手一拋,將她扔進浴缸中——

  灌籃成功!

  “你在做什麼?”望著自己的一身濕,辛穗脾氣再好,都不
免生氣。

  “該你自己洗乾淨,我拒絕讓一個臭護士幫我換藥。”

  “你!”他沒等她反應,逕自走出門。“你怎麼可以這樣對
待淑女,你家教差、品格爛、道德零、水準低……我不要當你的
特護,我不做、不做了,全世界又不是只有品誠一家醫院……”

  是啊!世界又不是只有一家品誠!

  可是,只有這一家是老爸拜託五姑媽的小姑的女婿,幫她弄
進來的,如果她不做,五姑媽那張嘴巴……要拿什麼填呢?最近
又沒有流星雨,否則她還可以求求老天,讓一塊大隕石直接塞上
五姑媽的嘴巴。

  唉……一聲,認命,唉……唉……兩聲,除了認命還是認
命……

  ##############################

  把護士服掛在冷氣出風口,明天早上就會幹了吧!他的T恤,
穿在她身上變成及膝洋裝,寬寬鬆松的,像穿上孕婦裝。

  吹幹他的頭髮、換好藥,谷紹鍾像太上皇般躺在床上。

  賭著氣,辛穗不想理他,拿起過期雜誌,縮在沙發中,對他
也對自己發脾氣。

  “上床。”又命令人,討厭!

  “特護不能跟病人搶床。”至於下午那一次……是疏忽,她
向來知錯能改。

  沒有反對聲音?很好!他終於學會知難而退。

  當她安下心把專注力放在書本上時,身子突然被人淩空抱
起,在意識回歸半途,她像下鍋餃子被扔入床面。

  “你一天到晚把我扔來扔去,當我是籃球嗎?”

  “籃球都比你重。”躺下,他的一手一腳跨在她身上,壓得
她沒轉身空間。

  “你到底要做什麼?”火大,就算他長得好看、就算他一下
子就綁票了她的心臟,他也沒有權利欺負她啊!

  “陪我睡覺。”

  “陪人睡覺不是特護的工作。”

  “我到臺灣一個星期,都沒睡好過,今天下午是我第一次真
正睡著。”

  他的話壓下辛穗的火氣。原來,他對這裏不僅陌生,還沒有
安全感。

  也是,對失憶症的病人來講,一睜開眼,周遭人全不相識,
過去的一切皆成空白,怎能不壞脾氣?

  像安撫她的小弟般,辛穗側過身,拍拍他的肩膀。“不要
怕,我會陪你。”

  “我喜歡抱著你睡覺。”環住她的腰,慌亂的心臟被她的妥
協擺平。

  對他而言,她是個安全抱枕。笑笑,辛穗不以為意。“你睡
得著嗎?”

  “睡不著!”知道她不逃,他放開她,兩人並肩平躺。

  “我也是,今天睡了一整個下午,精神還很好,你要不要看
電視還是雜誌?”

  “這裏的電視很難看,這裏的書我看不懂,很悶也很煩。”

  “看不懂書?你居然會聽會說中文,卻不懂中文字?”

  “嗯!”懶聲應過,當文盲的滋味真不好受。

  “其實不能怪你,聽說你是在國外長大的,你第一次來臺灣
嗎?”

  “我還希望有人能告訴我,我是從哪里來的。”他答,口氣
並不友善。

  “以前的事,你一點點都想不起來嗎?”

  “要是想得起來,還用躺在這邊。”臉又臭了。

  “好吧!我把知道的小道消息全告訴你,你叫谷紹鍾,今年
二十二歲,有中國和美國雙重國籍,你的父親是品誠醫院的老院
長,你的母親聽說是個美國的金髮美女,你還有兩個哥哥谷紹
陽、谷紹時,和兩個姐姐谷紹華、穀紹月。”

  “就是每天早上,都會來看我的那四個老頭兒?”

  “說老頭太傷人,他們的年齡的確和你有點差距,但他們很
寵你的,聽說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這間醫院的院長本來是你
大哥谷紹陽,可是知道你要回來,就把院長位置讓給你。”

  “媽的,我又不希罕當院長。”又是一派的不客氣。

  “我又沒叫你希罕院長寶座,你應該希罕的是他們對你的手
足情深,希罕他們對你的親情愛護。天底下的東西都可以不希
罕,只有感情。親情不可以淡漠視之。”

  “你管他們說好話,他們給你好處?”

  “要不是小佩臨陣脫逃,我還不會‘有幸’上十八樓來當你
的特護,就算要拿人家好處,你也要給我一點時間。”

  辛穗停下話,他也不語,兩個不說話的男女共擁一床被,怎
麼看都是暖昧。

  “媽的,說話!”他善長命令別人。

  “不說、不說,不跟你說話!你一開口就要罵我媽媽,我開
口你又要批評我拿人手短。”生氣不是他的專利,她有權不跟滿
口髒話的男人聊天。

  “媽……”他在她的瞪眼中,把髒話咽回去。“拿不拿人,
你的手都很短。你小時候常被虐待嗎?”她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
樣子。

  “我是我爸媽的掌上明珠,誰敢虐待我?”開玩笑,家裏除
了她,底下只有三個小弟,光物稀為貴這句,就可以形容她在家
中有多受寵,當然她不介意再添上一句眾星拱月。

  “長上明豬?”他一臉霧水。

  “我懂!我這個中國人又說了奇奇怪怪的話。我的意思是,
我父母親很疼我,疼得像捧在手掌心的明亮珠子。”她自己招
認,不等人家來定罪。

  “疼你,為什麼要叫你心碎?我以為他們看到你心就碎
了。”

  “我的名字是辛穗,辛苦的辛,花穗的穗,意思是要辛勤耕
種才能讓稻米抽穗,不是心臟破碎,懂了嗎?文盲先生。”

  “我不喜歡你的名字。自己考慮,要我叫你矮冬瓜、小黃瓜
還是Apple?”

  “我才不要,辛穗就是辛穗,你喊我其他的,我一聲也不應
你。”

  “笨蛋!辛穗就是難聽,不管,我以後就叫你小黃瓜。”

  她轉頭不應,以後他要是小黃瓜、小黃瓜的喊,她還有面子
可言?

  “Apple?”

  她仍不理。

  “媽……”及時拉住自己的口頭禪,地瞪眼說:“笨女人,
你到底要怎樣?”

  “我沒要怎樣,名字是我老爸老媽取的,辛穗就是辛穗。”
她一吼,卻發覺他笑得一臉詭譎。

  “你喜歡‘笨女人’這稱呼?我一喊你就應。以後我叫你笨
笨。”

  “笨笨不是稱呼,是侮辱。”撇過臉,有點生氣,她不想理
他。

  他換換姿勢,卻不小心壓上她的頭髮。

  辛穗一聲呼痛,把氣出在自己頭髮上。“臭頭髮,煩死了,
明天去把你們通通剪掉。”

  “不剪,我愛看長髮女生。”他反對她的話。

  你喜歡看長髮我就留嗎?誰聽你,愛管人的壞男生!把頭髮
拉到身前,辛穗繼續背對他。

  “笨笨,晚安!”打個呵欠,這些日子失眠太多,他要慢慢
補回來。

  兩隻手從背後繞到前面圈住她的腰,他的頭倚在她脖子邊,
熱熱的氣吹拂在她光潔的頸邊,弄得她渾身不安穩,再顧不得生
氣。

  他是小弟、他是小弟,辛穗在心中自我催眠。

  沒錯!他和她那個賴皮小弟一樣,總會在半夜爬上她的床,
沒她抱著、哄著就會睡不著,閉起眼睛,辛穗催眠成功。

  拍拍環往腰間的大手,輕輕一聲“晚安,辛勤”,她也閉上
眼晴,緩緩入夢。

  #######################

  不到六點,辛穗起床。

  她整理好自己,走到十六樓,“拜見”過護士長,連連幾句
對不起,端起早餐,走回特別病房。

  拉起窗簾,斜斜的陽光從視窗透進來。

  他眯起眼,嘴巴立刻被塞入一管溫度計。“笨笨,你那麼早
起做什麼?”含住溫度計,他口齒不清。

  “量體溫不要說話。”話剛出口,她就後悔。回他這一聲,
不又擺明她不反對笨笨這個稱謂。

  “起床刷牙洗臉,等一下鄭醫師要來看你的傷口,請你合作
一點。”

  他躺著不動,憑什麼要他聽她的?望著她,他要看她能拿他
奈何。

  “不聽話?晚上自己睡!”甩過臉,她到洗手間幫他放熱水
擠牙膏。

  歎口氣,生平首次妥協,居然是為了一顆抱枕?認了!

  於是他合作地起床、刷牙洗臉、吃早餐、被醫生看,甚至那
四個自稱他手足的“老先生”、“老太太”來看他時,他的態度
一反平常的好。

  “小鍾,鄭醫師說你可以準備出院,告訴大姐,你想住在那
裏?大哥。二哥、二姐、我那裏,還是跟爸媽、爺爺奶奶住陽明
山別墅?”大姐谷紹華輕聲相詢。

  “不出院,我要住這裏,我才剛適應一個新看護。”

  “好、好!都依你,你想住多久都隨你,等你哪一天悶得無
聊,想接手醫院再告訴大哥,好不好?”二姐谷紹月接著說。

  “好!”這個字是他最大讓步,從不想接管什麼醫院,之所
以配合,只不過為了晚上想有個人形抱枕可供使用。

  “你有任何需要都告訴大哥,我幫你辦了一隻手機,還有幾
張信用卡,無聊的時候,就出去逛一逛、走一走,別悶在屋
裏。”

  谷紹陽這句話對上他的味,緊繃的臉龐倏地鬆弛開。

  “謝謝你。”一句謝謝,讓幾個老人感動得無以復加,他們
同時走過來擁住他的肩膀,說:“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謝謝?”

  “看你好多了,我們才放得下心回工作崗位上去。”谷紹時
說。

  他們分別負責南部、中部、北部和東部的醫院,平時很難得
聚在一起,這回為了小弟的病,分別離開自己的醫院北上,住上
好幾天。

  這些日子,小弟的情緒一直很差,醫院的業務只好擱著,一
顆心在兩邊掛,寧靜不下。

  “那麼我們回去,要不要我讓新雲來陪你?”谷新雲是穀紹
時的女兒,論輩分,她要喊他一聲叔叔。

  “不用,我有特護陪著行了。”抬眼看看他的笨笨,短期之
內他不想去適應太多親戚。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MISS辛,一切麻煩你了。”谷紹陽
說。

  “這是我該做的。”辛穗點頭回應。

  送走四個老人,她一回頭,就見他已經俐落地換好外出服。

  “你要做什麼?鄭醫師沒說你可以出門。”

  “管他說不說,我要去找幾本英文書來讀,我已經決悶出微
菌來了。”套上鞋,收起皮夾,他做好出門準備。

  “不可以!”屁股貼住門,她當起守門員,不放壞病人越
界。

  他走到她面前,一瞬不瞬盯住辛穗看。

  “媽……”一個媽字在喉間消除。“誰說我要聽你的意
見?”

  下一秒,他拉起她的手,打開門,連她一起帶出去。

  兔子跟蠻牛比拔河,不只白費力氣,更是找死!





第三章

  一整年過去,谷紹鍾在兄姐的請托下,接管臺北的品誠醫
院,但他仍然住在醫院的十八樓,沒搬到任何一位親戚家住。

  辛穗則從他的特別看護,變成朋友。

  其實,醫院有多年根基早已步上軌道,有沒有他來主持大
局,都沒多大差別。加上他設計出一套管理程式,很多繁複的管
理工作變得更輕易簡單。

  於是,即便是當院長,他仍然有很多時間設計電腦軟體,慢
慢地,他又搭上一些廠商,重操舊業。

  這一年當中,他的生活,除了工作,身邊只有辛穗和偶爾的
家庭聚會,有點貧乏、有點枯寂,和很多的不快樂;因為,固執
的他執意要挖出遺忘的那段,卻總是失敗。

  午餐時間,辛穗照例捧來便當到他辦公室裏。一人一個,他
們面對面坐著。

  “你又去買書?”辛穗看著架上新購的原文書,她的英文太
差,弄不懂他買些什麼書。

  “嗯!星期天要找你一起去逛書局,可是你不在家,電話沒
人接。”

  “哦!我搬家了,星期日搬的家。”

  “房東趕人?媽的……”在以前,他早讓髒話出口,可是才
一年,他的習慣因她改變。“我早說拿錢把房子買下。”

  “我只是個卑微的可憐小護士,不是說買就有錢買房子
的。”

  “朋友有通財之義。”他頭抬也沒抬,扔下一句話,把最後
一口飯塞人嘴巴。

  又是朋友?失望之情充塞心間…………

  一年的時間可以證明很多事,包括她對他的感情,從一見鍾
情,到日益增進的感覺,她不想欺騙自己的心,是的!她愛他,
可是他只願當她是朋友。

  頷首輕喟,算了,反正她把一切掩飾得很好,好到她連自己
也欺瞞住,他們“只是”朋友。

  其實,當朋友也不錯啊!當朋友能夠一天到晚在他身邊晃,
當朋友可以聽他談心事,朋友的感情向來維持得比戀人久……

  她又在自我催眠了,每次碰到必須妥協的事情,她就習慣性
自我催 眠,直到自己接受為止。

  “我的新房東叫于優,是個美得不像塵間女子的人哦!她很
有才華,
  她會彈鋼琴、會拉一點小提琴、會編曲填詞,對了!她最近
有幾首詞曲讓唱片公司錄取,說不定再過幾年,人們朗朗上口的
流行曲子,就是出自她手哦。”

  她的滿臉崇拜讓他心裏十分不是滋味,他設計的軟體滿街
跑,也沒見她贊上幾聲。“不過是靡靡之音,有什麼好得意
的?”

  笑笑,辛穗不以為意,他向來這樣,總沒有一個好態度。

  “除了於優,我還有一個室友叫童昕,她是個秘書,也很漂
亮,不過她的美和於優是截然不同的,她是那種天生的美女,怎
麼形容呢?就是在馬路上,有一群女人聚在一起,你就會一眼看
到她。”

  “馬路上要是有一群女人,我會第一個看見你。”拿起她剩
下大半的便當,他用竹筷子拔過一部分,剩下的放回好眼前。
“把剩下的吃光,不能留。”

  癟癟嘴,她夾起咬了一口的排骨遞給谷紹鍾“我不要吃排
骨,它太硬了。”

  “吃軟不吃硬的挑嘴傢伙。”就著她咬過的部分。他一口咬
下。這一年中他吃慣她的口水,早不以為意。

  扒下最後一口飯,谷紹鍾用濕紙巾用力在她嘴上抹兩把,然
後同樣一張、同樣動作,也在自己嘴上塗過,兩三下整個桌面清
理乾淨。

  摸摸被擦得紅通通的嘴巴,辛穗嘟起唇瓣。

  “好痛!你不能輕一點?我的嘴巴早晚會被你磨破皮。”

  “都擦過幾百次,要破早破掉。搞不好上面已經結上一層厚
繭。”拍拍她的頭,他從冰箱取出一瓶牛奶扔過來。

  她又找到一個當朋友的好處——他從不碰乳類製品、可是他
會為她這個”好朋友”準備上滿滿一冰箱的牛奶。

  “告訴你一個浪漫的故事。”辛穗拖著他雄壯成武、一掃就
能把她好入垃圾桶的粗臂膀,把他帶入沙發裏。

  “浪漫是愚蠢的代名詞。”他嘴上雖這麼說,但並不是真的
拒絕,辛穗很習慣他的表達方式。

  “於優有—個異父異母的哥哥,她很愛他,愛好多好多年
了,可是男生並不知道。他的哥哥好帥哦!他是一個小提琴家,
這幾年在國外有很好的表現,聽說再不久就要回臺灣,到時我介
紹給你們認識。”

  “小提琴家?娘娘腔的傢伙。”

  又是批判,討人厭的傢伙!

  “谷紹鍾……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她揚著笑臉在他身
邊摩蹭。“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不但有通財之義,還可以兩助
插刀的是不是?”

  “要插刀去找外科部林醫師。”要他為那個帥哥插刀?門兒
都沒有!

  這一年下來,他進步最多的是成語,沒辦法,難教他交了一
個三句話不離成語的朋友。

  “偶爾,我也可以利用一下你的裙帶關係嘛!是不是?”她
就是要賴他。

  “我不穿裙子。”連聽都不聽,先一口回絕再說。

  “於優的腳不方便,你可不可以請護土長不要排我晚班,我
晚上必須回家陪她。”童昕被新老闆整死了,不到一、兩點見不
到人影,她再不回家,可憐的於優就要餓上一整天。

  “于優是個瘸子?”

  “不是瘸子,只是腳不方便,她以前還是個舞蹈家呢!拜
托、拜託嘛。”

  他沒答、不應,不過她知道,這就是代表同意。

  笑彎眉,她旋身去尋架上他剛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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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戀日記 惜之 

“你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來這層樓?”
  那個看起來像瘋狗的好看男人,
  竟然這麼沒水準、沒長眼睛的質問她?!
  什麼身份?副總裁的貼身秘書夠不夠分量?!
  什麼地位?二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得力助手,位子夠高了吧!
  去!她可是打敗天下無敵手,
  萬中脫穎而出、美觀實用兩相宜的全能秘書耶!
  要長相有長相,說專業很專業,
  手腳利落、腦袋靈活,大敵當前還能談笑風生、輕鬆掌控,
  這麼超標準的完美秘書哪里找?!
  結果……被他早也操晚也操的,累得都只剩一口氣,
  他竟還挑三撿四不滿意!
  愛挑是吧,好!大家把話給挑個明白!



楔子

  夜幕低垂,星子稀稀疏疏地點綴在夜幕裏。公寓頂樓,四個想醉的女
子,掬起酒杯、眯緊眼睛,遙望那個不情不願、歪歪斜斜的眉形殘月,飲酒高歌。 

  一口吞下醉不倒人的葡萄酒,童昕首先開口:“各位,我有話要說。” 

  小語吞吞口水,咽回不被預期的眼淚,“我也有事情要告訴大家。” 

  “大家都有話說?看來幾年的同居生涯讓我們默契十足。”辛穗困難地扯動唇角。 

  “真的嗎?正好,我也有事要宣佈,童昕你先講。”始終帶著甜甜笑容的於優說。 

  童馨深吸口氣,強迫喉間哽咽隨唾液吞落,伸手到頸後把隨意夾上的頭髮放下。剪得參差不齊的及肩頭發,說盡了她的故事。 

  “你把頭髮剪掉??什麼?你要放棄他、不再努力嗎?”小語輕呼。 

  是的,她們四個女孩因單戀結交,因單戀同居,也因單戀留上一頭長
發,而今,重昕剪掉及腰長髮,代表著她即將揮別讓人心酸的單戀。 

  “對,下午我們上床後,我在梳妝鏡前一簇簇剪下長髮,告訴他,我不再當替身。”順順半長不短的及肩黑髮,她壓制住心中惋惜,告訴自己斷不能再回頭。在他身邊當了多年秘書,等到底,等來的還是一場絕望,再不覺醒未免太傻。 

  “我以為,他妻子去世,你們就能順理成章……”辛穗低言。 

  “我跟你作的是同一場夢,那時我也是這麼想的,誰知……夢醒……才知道夢終究只是夢,和現實間永遠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再見了,我親愛的室友,這些年的同居生活很愉快,我會懷念你們。”童昕輕謂。 

  “你要走了……”宴席終會散場,再優美雋永的曲子還是有休止符,小語偷偷擦掉淚水,靠在童昕身上。“沒關係,人散感情還是會在的,是不
是?” 

  “是啊!往後不管我人在哪里,都會想起這世上,有三個跟我一樣的可憐蟲,死心塌地守住一份‘不可能’,想來,心情就好得多。”揉揉發酸鼻頭,這些年童昕早學會不哭,否則一傷心就掉淚,臺灣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土地要被淹沒在水平面下。 

  “他要結婚了嗎?”於優問。 

  “嗯!他要娶另外一個家世相當的富家女子,沒想到繞行地球一大圈,證明的還是中國那句古話:龍交龍、鳳交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他們的世界不是爾等幾人可以打進去的,而老鼠美眉再漂亮,也只能嫁給年輕力壯的老鼠先生,不能妄想高攀太陽公公。”說了一大串,吐出滿胸怨氣,她咕嚕喝下一大杯葡萄酒。 

  酒,不醇不香,噙在口裏、感在心裏的全是苦澀。 

  “姻緣由天定,一旦注定的事,任我們再怎?費心盡力也改變不來結
果,是不?”辛穗自問也問人。 

  “或許吧!人勉強不來天,更勉強不來愛情。”所以她放棄了,小語一口幹掉手上的酒。 

  “小語,你呢?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們?”于優想淡然一哂,卻揚不起沈重嘴角,當女人太苦、愛上不能愛的男人更是自討苦吃。 

  小語是四人當中年紀最小的,說是最小,也有二十五了,可是她仍然和初相識時一樣單純、可愛。也許和她的工作有關,她是個小說家,專編織情愛來彌補自己不能圓滿的愛情。 

  “我要出國,也許三年、五年,也許永遠再不回來。”留下來……失卻意義……她看開也看透,人生就這樣羅!再算計、再計較,也爭不到真正想要。 

  “?什麼?你們不是約好,若三年內男女都未婚嫁,兩人就要結婚的?眼看日期就要到了,怎又突生變卦?”於優皺起眉問。 

  一直以為她們當中,小語最有可能和他有完美結局,雖他不愛她,至少他喜歡小語,不像童昕的心底人待她無情,於優的他,對她只存憎恨,而辛穗的愛人從不信任愛情。 

  “因?她回來了。”小心翼翼防禦多年,宜芬卻在最後一刻出現他眼
前,而他愛她如昔、從未改變。 

  癡呵、愚呵!只要世間仍存在邱宜芬這號人物,他的心就注定?她沈
淪;只要世間還有江碩僑存在,他就會是她永遠的避風港。小語錯估他的執著,以為等過三年,就能等到他的情、他的心。 

  誰知……情是虛、意是假,他的心早縫合在宜芬身上,再分割不開。 

  “邱宜芬?他的初戀情人?”童昕問。 

  “她是他心中唯一真正愛過的女人,和那些出現在八卦雜誌的女生是不同的。”她強調了“唯一”和“真正”,至於這些年在他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全是過客,他沒用過真心,當然,這些女人當中,有一個就叫作陸小語。 

  “好馬不吃回頭草。”童昕不屑地冷哼一聲。 

  “小語的僑哥哥不是馬,而偏偏有太多男人對回頭草情有獨鍾。”辛穗不想潑冷水的,但……很多時候,死心後才能重頭再來過。 

  “我真想問他,?什麼不能試著愛我?後來想清楚了,要是愛情可以解釋得來,我就不用拿這種沒有邏輯的東西,來騙取讀者的眼淚了。”小語自諷。 

  “邏輯……”是啊!要不是愛情沒有邏輯.於優要怎?解釋自己?什麼會愛上恨她人骨的“哥哥”?愛情比難懂的微積分還難解呵! 

  “夢碎了,再不情願也要醒來。”童昕歎口氣,她的故事已經走人完結篇。“辛穗,你呢?” 

  “我的他……不!他從不是我的。”吸吸淚水,她又接道:“他終於卸下心防.開始接納愛情。” 

  “恭喜你,多年等待,你總算等到這一刻。”於優奉上誠摯祝福。 

  “恭喜我?不!你弄錯了,他的心不是?我開?,他接受另一個女人的愛。我對他終是白費心思。”青春、愛情……辛穗花費在他身上的東西還計算得清嗎?怕是不能吧! 

  四人同時陷入沈默中,漆黑的夜幕中只有短暫的蟲鳴。 

  “於優,你不是也有事情要告訴我們?”小語甩甩頭,甩掉不肯再多想的部分。 

  “嗯!上個月,我繼父和母親出車禍過世。”於優想輕描淡寫,可……筆大重,描不出輕鬆字?。 

  “這件事我們知道。” 

  “這房子是我繼父名下的不動?,現在?權屬於‘他’。” 

  “他趕你走?”童昕問。有可能!“他”恨於優,一直都恨她。 

  “不!他沒趕我走,只不過以前不論他多討厭我,我們當中還是存了一層關係維繫住彼此,現在,媽媽和叔叔都去世,危險關係解除,我想,我該還他一個自由空間。所以,我要搬家,也就不能再收留你們這三位好房客
了。”後面這句實後多餘,在她們之前的談話中,這座“女子單戀公寓”早已經瓦解。 

  “瞭解!還他一個自由空間,也還給我們一顆自由心,從此不再傻傻的守候沒指望的單戀,我們要?自己活出一片海闊天空。”小語拿起酒杯大放狂辭。 

  “對!成熟女人不再適合作青春年少的單思夢。乾杯!”童昕舉起酒杯和其他三個碰在一起,輕脆聲響,像她們的心,鏗鏘一聲,碎成縫補不起的千萬碎片。 

  “不寫情詩不寫詞,不談風月不作夢,從此當個現實人,不再涉足回饋不成比例的愛情空話,我們要活得實在、活得開懷。”辛穗對月大叫。 

  “明天,我們一起去把頭髮剪掉,慶祝重生!”於優建議。 

  她們四人都有一頭留到屁股下方的直長髮,留長髮並不是因?好看,她們各自有理由,但不管理由?何,促成理由的男人將從她們生命中退位,再留長髮已無意義。 

  “然後,我們收拾行李,搭火車去環島,連續玩它個十天半個月……”童昕接著說。 

  “可以嗎?於優的工作告一段落了嗎?製作人不是已經跟你催過好幾次了?”於優是個以音樂?生的作曲人,最近幾年她的曲子讓幾個小歌星唱
紅,作曲功力受到大牌青睞,因此也成?半張紅牌。 

  “別擔心,我已經把曲子交出去,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出發。”於優難得狂放。“辛穗,你能有假嗎?” 

  “我連工作都不想要了,還管老闆准不准假。” 

  “決定了、決定了,誰都不准反悔!待會兒提醒我,把冰箱裏的一堆檸檬全扔掉,從此我再不碰這種酸東西,他的一言一行再也酸不到我的心。”儘管葡萄酒醉不了人,但是連連喝掉好幾瓶,童昕也敵不住酒精作祟,微醺的小臉現出一片酡紅。 

  “我也是,我要把冷凍庫裏的巧克力全扔掉。”於優附和。扔得下巧克力,但願……也能扔下屬於他的所有回憶。 

  “這麼說,我不是也要把僑哥哥給我的娃娃扔掉?”有些不舍,可是……算了,再捨不得,他都不會是她的,留下娃娃又有何益?扔了、扔了,通通扔了。 

  “別不舍,扔棄舊物才不會讓它們有機會傷你的心,我也要把那一箱巴哈、莫劄特送入垃圾桶。”辛穗說。 

  “等旅行回來,我們又是一條青龍活虎!乾杯!”鏗鏘一聲,這回再沒人聽到心碎聲,因?……心早埋進垃圾場,再尋不到蹤影。 

  “回來以後,你們要做什麼?”小語問。 

  “我要回田尾種花,如果我阿母還要我去相親,我就乖乖聽話,去跟一堆豬頭對看,說不定不到三個月,我就順利嫁掉!到時我就請你們來看看我穿那種俗得嚇人的旗袍,還在胸前挂上一個特大號的金鎖片。”童昕醉醺醺地笑得好開心,眼角卻不由自主地掉下淚水。 

  小語喝下一大口酒。“我要到歐洲找一個童話小屋住下來,從此再不碰愛情小說,我要寫好多好多童話故事,幫每個公主王子安排完美結局。”既然真實生活無法完美,就讓她的筆來替她寫出完美吧! 

  “我要去當修女,穿著聖袍,假裝自己仍然聖潔乾淨。”辛穗自我解
嘲,現在,她只能“假裝”“於優,你呢?”童昕問。 

  “我?我是最不用擔心的一個,別忘了我領有殘障手冊,再怎?說,政府都要來我一輩子。”於優拿她的腿來尋開心。 

  等這一切全過去,屬於她的這輩子也該結束……結束後還會有另一個新生嗎?新生的世界裏,會不會也出現一個傷她的人? 

  “上回林大哥不是力邀你站到熒光幕前當歌星嗎?試試吧!”小語說。 

  “我對當第二個阿吉仔不感興趣。”搖搖頭,不想再多說,於優看著天邊星子。“聽說墾丁那裏可以看到好多流星,我們去那裏好不好?” 

  墾丁嗎?這兩個字讓辛穗淚眼模糊,她和他在那裏初識,走到結局,她還要走一趟墾丁,親手埋葬那段“曾經”?儘管心痛,她卻沒有提出反對。 

  “你忘記漏油事件嗎?”童昕笑問。 

  “污染的心正好配上污染的海域,‘同是天下污染物,相逢何必曾相
識’。我贊成去那裏!”小語投出贊成票,多數尊重少數,少數瞪過多數,算是泄過根意,於是第一站行程有了目的地。 



第1章

  龍馭大樓位於臺北盆地的菁華地段,占地上千坪,二十七層的大樓裏有將近三千名員工,這裏是領導著亞洲地區經濟發展的經貿中心。 

  近年,龍馭集團將觸角逐步延伸到歐美各洲,企圖組織起世界性的經貿企業。 

  龍馭集團的總裁——皇甫虎,在年輕一輩的企業家中是最頂尖的,扣除身份地位?他帶來的光環之外,他卓爾不凡的外表也是吸引無數女人的主因。 

  他冷漠淡然的態度不但沒有阻止女人的投懷送抱,反而成了致命吸引力,狠狠地抓牢了每一雙投注在他身上的眼光。 

  尤其在他的妻子——鄒子柔去世後的這一年之間,多少妄想當上皇甫太太的女子,成天圍繞在他身邊,企圖獲得他一抹青睞。 

  五十坪的空間裏,是一色清爽的淡藍,有點像襯映著碧海的天空,在裏面工作,會讓人不自覺放鬆。 

  門開,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孩走進,她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捧著卷宗,利落而迅速的腳步聲,讓皇甫虎不用?頭就知道來者是誰,那是他的專屬秘書——童昕,從小弟阿翔手中把她要來,她跟在他身邊已經整整五年。 

  五年,可以證明很多事情,除了她的忠心還有……忠貞。 

  一個不自覺的笑意在嘴邊勾勒成形。他沒?眼,仍然專注在電腦熒幕上。 

  “總裁,您的咖啡。”童昕一身淺灰色的套裝,及腰長髮在腦後盤成一個刻板髮髻,蓋住她清靈精練眼睛的是一副黑框平光眼鏡,童昕的美麗被她用心隱瞞。 

  執起咖啡杯,他暫停手邊工作,輕輕一個吸飲,他嘗到她的滋味,香醇誘人…… 

  只有他知道她的絕麗動人,只有他知道那身寬鬆套裝下包裹住的身軀,線條有多?魅惑人心。 

  她走近,?他打開電腦中的行事曆,然後像背書般,一條條念出今日工作程式。 

  “總裁,您今天的行程是——上午十一點鍾和各部經理開下半年度的發展會議。中午一點,與您的岳父鄒董事長、施董事長和他的千金施雨菱小姐用餐。下午三點,與鄭經理談北歐分公司的設立計劃細節。晚上七點……” 

  “童昕。” 

  他阻斷她機械式的報告。 

  “是!”她盡本守分地停住,?頭等他的指示。 

  “中午你幫我們訂了哪家餐廳?”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絲不苟的表情。 

  “鏡華西餐廳,那是施小姐最喜歡的一家餐廳。”她沈穩回答。 

  “你連她最喜歡哪家餐廳都清楚?你真是個最認真的秘書。” 

  這是諷刺?她不懂他話中含義,?起眼直直注視著他,不畏不懼。 

  “你記得我父母親、岳父母、親朋好友的生日、喜好,你會讓我每個朋友、下屬在生日當天收到一份貼心禮物,我想我的好人緣是不是該歸功於你,感激我有一個記憶力超強的認真秘書?”今天,他心中有怒,不想讓她安然從他身邊開。 

  他總是把多餘情緒傾泄在她身上,這是童昕多年縱容出來的壞習慣,兩人都沒費心思考過其合理性,一個傾心發泄,一個盡數承受,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 
  “不是記憶超強,也沒有特意認真,我只不過是擅於作表格,記錄您周遭的人事物。”她實說。 

  “好!那請告訴我,施雨菱除了喜歡鏡華的牛排外,你還知道哪些關於她的事?”他是存心挑釁。 

  ?什麼挑釁?誰知道!就是胸口有股排不出的壓抑,他要遷怒,而童昕是最佳承受處。 

  “施家、鄒府和皇甫家族在三十年前,臺灣經濟起飛的年代,帶動了臺灣的經貿發展,三個家族的老一輩長者感情交好,他們熱心地促進年輕一輩結合,目前三家族中有姻親關係的總計有五對,其中包括您和已故的總裁夫人鄒子柔女士。 

  “施雨菱小姐是施家第三代直系血親中,唯一的女孩子,她喜歡寶石,尤其是祖母綠,但不喜歡鑽戒;她偏好大紅色的露背洋裝,因?,她有一身吹彈可破的肌膚,她端莊有禮,是個家教良好的淑女。她也是您妻子最要好的閨中密友。”她的報告不帶個人觀點,只是單純的陳述事實。 

  “說得好!這麼好的一個女人,你說,假如我不娶她,豈不是太浪費?” 

  “你們……”童聽腦中出現短暫的暈眩,他要結婚了,新娘是她…… 

  咬唇倒吸氣,有何分別?是她或是別人不都一樣,總之,不會是童昕……早知道的,這些她老早就知道了,沒道理還要揪腸摧心……握緊拳頭,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她幾百年前就學會無所謂了。 

  “今天中午的約會就是要商談我們的婚事籌辦,記得,兩點半到鏡華門口等我,我不想錯過三點鍾的會議。”他清冷的聲音聽不出感情,那是他在子柔臨終前答應她的,不管樂不樂意,他都會?子柔辦到。

  “?什麼?”這句話是僭越了,愁起眉,童昕的心擰扭成團。 

  她是無權問上一聲?什麼。他愛不愛施雨菱、喜不喜歡她,他幾年幾月幾日將走上紅毯,再度成?居家男人,這些都和她毫不相干,儘管她和他上了五年床,儘管她演了五年地下夫人,儘管她無懈可擊地對他忠實了五年……她仍然是他的童秘書,“只是”童秘書呵! 

  他冷然瞧童昕一眼,帶著寒意的眼光提醒她的越職。 

  一甩頭,她繼續剛才的行程報告。 

  “晚上七點您必須參加一個慈善募款餐會,這是?了幫助小腦症病重所舉辦。晚上十一點,總經理約您到星朋PUB,他希望您能到。早上和下午的會議資料我已經幫您輸入電腦中,您可以叫出來看一下。”語畢,她站在他辦公桌前,等候他接下來的吩咐。 

  連連吞咽幾次口水.卻吞不去喉間哽咽。童昕啊童昕,枉你精明一世,難道還看不出你對他和其他女人對他一樣沒有意義嗎?他要的只是你的身體,再多的他只視?棄物,你的心、你的情、你的愛……統統是多餘。 

  扯動嘴角想苦笑,卻是難上加難,愛一個人……這樣子夠不夠?可不可以停止了?一顆心摧殘至此,還縫得起、補得回嗎? 

  “我要一份施小姐的詳細資料。” 他淡言。 

  “是!在中午以前嗎?” 

  眼光對著地毯,藏起傷心、藏起落寞,她的骨氣不准她落淚。 

  “不用,中午以前你趕不出來。”他否決她的能力。 

  “我可以的。”反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在他身上,不離。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他眼裏那抹狡黠是什麼?算計?還是輕鄙? 

  “總裁,請吩咐。”她提醒自己的身份,放棄和他對峙。 

  “進休息室裏去。”雙手橫胸,他往後仰靠在椅背上。 

  他要她進房去?他還要和她做愛,在和別人商議婚事之前? 

  童昕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高興他的舉動代表了即使他結婚,他仍然會要她?難過他根本不認?自己是個有血有淚、有思想、有感情的女人? 

  “這算什麼?物盡其用?”飄忽一問,他算准了她離不開他? 

  “進不進去,隨你!”他沒說多幾個字,把決定權留給她。 

  緊握住拳頭,童昕的指甲深陷入肉中,他看輕她?是的,看輕,他以為她逃不開他布下的欲海,他認定她只能當他一輩子的禁鹽。 

  童昕,你的愛太不值錢,你的心太腥臭,他不要你,從來就不要,你還留下來做什麼?愚、傻、蠢、笨,總該有個底限吧! 

  輕輕一笑,笑出震耳心碎,心碎了、裂了、沒了,就再不會痛、不會苦。 

  她咬住唇,咽下歎息,把手中的卷宗放在辦公桌上,走入辦公室旁的小房間裏,臉上的淺笑帶著壯烈。 

  皇甫虎臉上的笑紋加深,他又贏了一次。第一次,他勝利,他得到她,她成了他的情婦;第二次,他又贏了,皇甫虎知道不管有沒有結婚,她都會留在他身邊,不會離去。 

  這個認知讓他很快樂,一掃先前心底陰霾,這個婚姻不會改變他大多、剝奪他太過,皇甫虎看看腕表,輕快地敲擊著手邊鍵盤。 

  *** 

  用茉莉花香的洗髮精、沐浴乳洗過澡,換上純白色綿織睡衣。 

  童昕在鏡中看住自己,拉拉衣服,聞聞身上味道,這些都是鄒子柔的最愛。 

  早年她替代身體贏弱的鄒子柔,與他共行房事樂,現在她則在扮演一個鬼,滿足他對妻子的思念。 

  吹幹長髮,一束束將它們梳開,模仿起鄒子柔長髮披肩、無限嬌柔的模樣,她走到門邊,敲兩下,通知門外人她已經準備妥當,接著躺上床。 

  懷裏抱住枕頭,輕輕摩擦臉頰,這一切……好象才是昨天…… 

  歎口氣,昨天結束、今天結束,明天也將結束,一切終會結束的,結束掉自己的癡人說夢,結束掉無知盲目的愛情,結束掉一切的不該開始和藕斷絲連。 

  想清了所有,她的心變得澄澈清朗,要痛、要哭,都留到深夜,現在她必須笑,笑著和他上床、笑著離開他、笑著忘記他。 

  門開,門關,門落鎖。 

  他一路走,一路鬆開領帶,解下衣褲,走到她面前,他已是赤裸一身。 

  她在笑,一直在笑,笑得嬌豔動人,笑得眉角含春。跪起身,迎向他,她主動褪下衣服。 

  她故意的。 

  鄒子柔不會主動,她會安安靜靜等待丈夫來除去她身上純白的睡衣,等待他?她帶來一夜好春。 

  他沒反彈她的主動,握住她纖細的腰,他的吻猛地落下,象蟄伏多年的鷹隼,不留情地襲上獵物。 

  唇是熾烈火焰,燎原的心與火共霧。這就是她深愛的男人——一個心中無她無愛的男人,把心交給他,不值! 

  他強勢地吻在她額上、頸間、耳邊,他不斷吮吸著她的馨香,象證明所有物般,他不介意在她身上是否留下過多痕?。心動逢魔 

  他的手擒住她的身體,在她線條柔美的背背上來來回回撫觸,一心想要在上面燃起烈火,想要把自己全身的火焰過度到她身上。 

  總以為得到的次數多了,她就會和其他女人一樣,讓他覺得索然無味。 

  然他錯了,錯得非常離譜,他像貪食嗎啡的吸毒者,一沾染上就再脫離不了她的誘惑,離不開了,離不開他這個聰明能幹、精明又細心的小秘書。 

  迷戀她,他認!但要他給得再多,他沒辦法。心——給了子柔再要不回來;名分——將是施雨菱的,他允過於柔,必須對她守信。 

  ?這短短的一刻滿足,她扔掉自尊、謀殺傲骨,只?這刻……女人全都是?愛癡傻…… 

  他的手行經她的臀部,在美麗的溝紋上流連忘返。 

  “告訴我,愛不愛我?” 

  每次他總要在床第間問上這一句,她知道他真正想問的人是鄒子柔而不是童昕。以前,她會認命地回上一句“愛你”,今夜……不!她不當鄒子柔,不當替身,她是愛也不教他知道的童昕。 

  咬住唇,不說話,她的心不能再度淪落。 

  搖頭,不說!今日不說愛,此時此刻她是童昕不是鄒子柔。 

  “今天很不乖哦!生氣了?”他俯下頭給她一個懲罰式的吻。 

  這個吻霸道無禮,像他強勢的行徑,他吻腫了她櫻紅小嘴,吻破了她柔軟唇瓣,不客氣地在她的檀口中翻騰,不准她對他 Say No! 

  “沒有生氣。”只有心死……看著他的瞼,她要多少時間才能遺忘?十年、五十年,抑或一輩子都不可能? 

  “沒有?你沒有因?我要娶施雨菱而生氣,不怕我走入那個婚姻後,你又是見不得光的地下夫人?”他的手暫時離開她的身體,坐起身和她平視。 

  “跟了你五年……我早忘記陽光曬在皮膚上是什麼滋味。” 

  實話,傷人更傷心…… 

  “你這是在抱怨?” 

  他邪睨她。 

  淡淡一笑,她搖頭。“不!只是明白告訴你,我已經習慣當地鼠。” 

  “施雨菱沒影響到你?” 

  施雨菱影響不了她,真正能影響她的人是他啊!施雨菱頂多是個提醒者,點醒了她,這個男人不愛她、他心裏無她,就算守過千年、萬年,守得心化石、身化塵,他也不會愛上她。 

  “我沒嫉妒過你的妻子,連一次都沒有。”她點出事實。 

  “所以,往後誰來當我的妻子,對你而言都是一樣。”他夠貪求,除了她的肉體,他還要逼出她的真心。 

  “是的,是……不相干。”說實話是傷,說謊話……會容易一些吧! 

  “我保證,結婚後,施雨菱動不了你的地位,我們可以一直維持眼前的情況,永不改變。”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做如此鄭重的承諾,可惜,她不希罕了。 

  “總裁,忘了嗎?當枕邊人,是沒有‘地位’的,如果你說的‘地位’是指秘書位置,我想以我豐富的工作經驗.離開龍馭,想保持秘書身份並不難。” 

  “你是什麼意思?”眯起眼睛,他的臉上帶出危險訊息。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維持現在的情況,主控權在我,不在未來的總裁夫人身上。” 

  勾住他的頸項,她主動吻上他。紅腫破皮的嘴唇在痛著,但痛不過她滿目瘡痍的心,這就是愛他必須付出的代價,一邊痛、一邊愛……直到痛覺麻痹,愛他的心才能徹底死去。 

  “這是什麼?無聊的自尊心。”皇甫虎一笑,不打算計較,在處於優勢下,滿足她的驕傲何妨? 

  ***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喘息進人第四十四聲後,童昕在棉被底下穿好純白色睡衣,自床上跨出腳。 

  她習慣數到第四十四聲呼吸後下床,不貪戀那張床、那個懷抱,只因?她很清楚,那終究不會是她的,至於數四十四聲,是因著她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跟著他……擺在面前的是回不了頭的死路。 

  似往常般,她起身、沖浴,洗好睡衣晾曬,然後叫醒他,走到化妝鏡前上妝,她不想漏掉任何一個步驟,她要?他們的最後留下完美。 

  走出浴室,她又是嚴肅端莊的童秘書。 

  “總裁,該起來了,十一點您有個會議要主持。”僵硬刻板的聲音隱藏住翻湧心潮,這時間,她最不需要的是過多情緒。 

  換他進人浴室淋浴,折疊好床被,坐在鏡前,拿起口紅,她仔仔細細地看著自己。 

  童昕,你已經萬劫不復了……清醒過來,看清自己、看清他、看清這世界對你的鄙夷…… 

  顫抖的手,鮮紅的唇彩,不管她怎?努力都畫不出一張美麗笑臉,咬咬唇,算了!她的美麗沒有人會在乎。 

  拿起發梳,一下下刷,卻梳不流暢,它們像她的心,淩亂無章。 

  這頭長髮是?他留的。他說,子柔有一頭烏黑長髮,他喜歡在做愛時撫著她的頭髮,於是,?了他的喜歡、?了更像他的妻子,她是最盡職的演員,她留下這頭及腰長髮。 

  現在……還需要嗎?不需要了,再不需要了。 

  將頭髮分兩旁在頰邊束起,長剪一落,及腰長髮在肩上形成參差,握緊手中黑髮,一絲絲、一縷縷,全是她理不齊的情絲。 

  好了,理不來就剪了它,誰說情難理、愛難斷?這一剪,不就乾乾淨淨、清清爽爽。 

  ?下滿地烏黑,她把雜亂發絲在腦後固定起,帶上笑容,自信利落地走出總裁休息室。 

  取出抽屜裏躺了整整五年的辭呈,挂起背包、外套,她帶著愉悅笑容,走到王秘書桌前。

  “亞亞,麻煩你到我的電腦檔案裏,叫出施雨菱小姐的資料送到總裁室,下午兩點前到鏡華接回總裁,然後……下班之前,再請你幫我把辭呈放到總裁桌上。”她聲音裏充滿自信和快樂。 

  “童姐,你不做了?” 

  “是啊!工作壓力大大,想休息一陣子。”她臉上笑容挂得越久越僵。 

  “聽說前些時候,聯王企業想出高薪挖角,你是不是要準備跳槽?”旁邊的小翔和秦秦一起圍過來。 

  “你們說呢?” 

  她笑笑不正面答復。 

  “如果真有好機會……” 

  “我不會忘記你們的。”她拍拍?人的肩膀,揮手,開心溢在頰旁。 

  “童姐,記得要再聯絡哦!”幾年融洽相處,誰要脫隊都是不舍。 

  “放心,我會找你們的。對了,不管是誰接我的位置,都要提醒她,總裁說話時要保持緘默。”轉了身,腳步一如往昔般利落,仰起臉,她仍高
傲。 

  “連童姐都做不下去了,誰還敢接她的位位置?”背後傳來的竊竊私語沒緩下她響亮的高跟鞋聲。 

  自信?騙人的! 

  快樂?騙人的! 

  開心?全是騙人的。 

  不怕,戲做得久了,就會成真。 

  這些年,她在龍馭集團裏作秀。於外,她和所有員工一樣,對總裁戰戰兢兢、保持距離;下班後,他們沒有任何交集,所以沒人知道她和皇甫虎曾發展出另一層關係,因?,他們的交集全在那個小小的休息室中。 

  下戲了,她告訴自己應該輕鬆,抖去一身沈重,她假裝自己好快樂。 

  環往雙臂,她在電梯中笑、在大廳中笑、在公司門口笑,她對每個跟她打招呼的同事笑,揮揮手,門外的陽光燦爛…… 


第2章

  一夜宿醉,扔掉滿冰箱的檸檬,單戀女子公寓的童昕和小語、辛穗、於優走了一趟墾丁。 

  好山好景刷不去四個女人的傷心情事,在回程裏,她們各自沈浸在自己的悲傷中,不過相較起來,童昕算是最幸運的一個,這幾天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往後,她不會是孤獨一人,將會有一個嶄新生命陪伴她喜怒哀樂…… 

  窗外一塊塊綠色稻田飛快後退,藍藍的天。白白的雲,一個不成曲調的歌聲從於優口中唱出。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輕輕地,辛穗和起她的歌聲,然後小語加入。 

  童昕閉起眼睛,聽著她們的歌聲——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一閃一閃亮…… 

  他說過,她只能當他一個人的星星,他說要把她放在口袋裏收藏,他說她只能?他美麗,他說永遠不離…… 

  天, 他怎能說過那?多、那?多的活,卻都是無心無情;他怎能欺她欺得這樣徹底,卻無悔意?是她太笨,錯把遊戲當真;還是他太精明,讓遊戲真實得欺人心神? 

  童昕謂然,揚眉,像在對自已說,也像在對她們說:“都過去了,是不是?” 

  “過得去嗎?”辛穗自問,她一點把握都沒有。 

  “不想讓它過去,行嗎?”不行吧!生命走到這裏,就快盡頭了,看不破,又能如何?於優取笑自己的癡傻。 

  “我要讓它過去、必須讓它過去,我不要再回頭,不要再用我的一輩於來等待。”小語搗起耳朵,不准自己回身追憶。 

  “是的,‘必須’讓它過去。”童昕重復小語的話,未來,是她和她寶寶的,沒有“他”,也沒有心碎。 

  “如果星星真能讓人許願,我希望……他幸福……”辛穗說。小巧的嘴角挂了笑,隱住傷情,不後悔,真的,從不後悔! 

  對谷紹鍾,辛穗無怨,愛他,是一生的事,就算她將來結婚了、生子了,她仍會在心底深處,留個位置愛他、祝福他。 

  “你要他幸福?”小語?頭看她。垂下頭,深思半晌。“是啊!我也但願僑哥哥能幸福,他好不容易才又重新得回他的幸福,說不幸福,太可惡。”小語的眼淚滑了出來,愛了十年,她要怎樣適應沒有他的日子? 

  苦心,澀肺,她好痛,不過再辛苦、再難過,她都沒有關係,至少、至少僑哥哥要讓自己幸福…… 

  眯起眼,於優抱緊手中書,裏面有他的照片——那個她愛了一輩子的異姓哥哥。“如果能夠,請老天爺把我的幸福一併給了他吧!”

  幸福?於優是再也用不到了,九泉下,知道他是快樂的,她也會跟著微笑。 

  “不要!單戀夠苦了,既然已經放棄,就別再替他們想、別再要他們幸福,我們要自私一點,把幸福留給自己、把快樂還給自己,把我們這些年的委屈—一彌補起。我不管他幸不幸福,我要自己幸福;我不管他快不快樂,我要自己快快樂樂……”童昕反對。拉起她們的手,她鼓吹著:“告訴我,以後的十年、三十年,我們要讓自己活得更好更好。” 

  “能嗎?沒有他,我能活得更好更好嗎?”小語一聲自問,問出一片靜默。 

  沒了他,還能更好嗎?不知道,她們四個人,沒有人敢說聲把握。 

  火車繼續往前駛去,四個飄飄蕩蕩的心在空中飛過,找不到定點、找不到安全窩巢。 

  那一年,正青春,心不需要窩巢,只有放肆和飛揚…… 

  *** 

  能進人龍馭集團工作,對童昕來說,除了幸運,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來解釋。論學歷,她不夠高;比資歷,她不夠豐富,唯一能解釋她被錄取的原因,大概只有她那張比一般人都要漂亮上幾分的臉蛋,和那一身皙白柔嫩的肌膚。 

  聽說,副總裁皇甫?風流成性,對秘書的容貌要求大於能力要求,卻又很容易喜新厭舊,自他上任起,每個秘書的最長任期還沒超過六個月。 

  童昕不知道自己的運氣能維持多久,但是她很清楚知道,自己並不是?當花瓶而來。 

  梳齊打薄的及耳短髮,撲上淡淡蜜粉,攏攏身上粉色套裝,她要讓自己看起來專業而成熟。 

  走人龍馭大樓,拉開唇角,躍上一抹自信笑容,她要在這裏肯定自己的能力,不管那個被渲染成白馬王子的副總裁手段有多高明,都不能誘惑她,因?她有嚴重的“恐馬症”。 

  從小到大,一直占領班花、校花位置的她,身邊不乏一堆旁人眼中的白馬王子在追求,看多、聽多了,她把那堆白馬、黑馬、俊馬,還是什麼外國馬王子全歸成同一類,那就是“種馬”,不管追求手段再精致漂亮.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上馬”,然而她對這種激烈運動,原則上沒太大興趣,因此對王子病毒,她一向免疫。 

  走進電梯,在門將關上之際,一個男人很快闖進,沒問過童昕要往幾樓,徑自按了自己的樓層。 

  有趣,能對她的美貌視若無睹的男人並不多,在她走馬上任的第一天,就讓她碰上一個,童昕不由得發出欣賞眼光。但願,這個副總裁也是像他這樣一號人物,不過,根據流言、大概是很難了。 

  挺直腰,她視察著身側這個男人,他夠高大,寬厚的肩膀可以挑起一片天,筆挺的西服套在修長的身材上,很容易讓人眼睛一亮。 

  他的五官相當突出,眉濃、眼睛深邃,高挺的鼻梁和略薄的嘴唇,這樣的相貌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混血兒,她未來的頂頭上司也是這型的帥哥王子嗎? 

  不會吧!他太年輕,通常能主持一個公司正常運作的主管,至少要有點年齡和很多的實務經驗,他——不象! 

  想起未來要面對一個又老又肥又禿又……好色的上司,童昕不禁竊笑出聲,是之前的秘書被金錢蒙住智慧,還是不服老的副總裁在自我膨脹? 

  面對她的打量,皇甫虎極不耐煩,主觀意識主宰了他對童昕的看法,又是一個想飛的無知鳳凰,他想冷漠以對,但她的笑惹火了他,積了一早上的滿肚怒火正愁沒處宣泄,她的笑聲成了最佳導火線。 

  正想回頭來場難堪,電梯當一聲開?,他不得不忍住怒氣跨出門外,沒想到身後的女人也跟在他身後走出。 

  定身,回頭,他雙手橫胸,眼光鎖在她身上。 

  他不能否認,這個女人是夠美麗,姣美五官、玲瓏身段,是走在馬路上會引人注目的百分百美女,只不過皇甫虎看過的美女太多,她……想爬上他心間?太難! 

  停止腳步,她不值他的動作,一手勾著皮包, 她回視他,無絲毫赧色。 

  “你在這裏做什麼?”人冷,連說出口的話都帶了霜意。 

  “我不能在這裏嗎?”仰起下巴,她不准自己的傲氣低於他。 

  “二十七樓只有總裁和副總裁辦公室,閒雜人等不能隨意闖人。” 

  “很顯然,你把我列人閒雜人等,既然如此,你們的電梯就不該設計二十七層樓,免得讓人摸錯樓層,登上這個尊貴空間。”她反唇相稽。 

  “摸錯樓層可以立刻下樓,怕得是那些居心叵測的有心人士想混水摸魚,故意摸上樓來。” 

  “這裏是魚溫養殖區嗎?想要旁人混水摸魚也要有豐富的漁?才行。” 

  “你,立刻給我下樓!”他氣結,從沒有人敢這樣挑釁於他,寒著一張臉,他想一把捏斃她。 

  ”對不起,恕難遵命。”掠過他,她瀟瀟灑灑一揚眉往前行。 

  皇甫虎手一伸,把她抓回身邊。 

  強抑滿腔火炬,他問:“你是誰?” 

  “童昕,新任的副總裁秘書,我沒摸錯樓層,更沒有混水摸魚。教教你,下回要問別人芳名時,要加個請字。”取笑他成了她的新樂趣。 

  “你是摸錯樓層也是混水摸魚,因?,你被革職了。”他不計一切,只?了要讓她的“罪名”落實。 

  “請問一聲,您是皇甫?先生嗎?” 

  “不是。”他咬牙切齒回答。 

  早算准了他不是,他頂多是副總裁的兒孫輩之類的人物,哼!不過是一個子憑父貴、狐假虎威的官家子弟,口氣大過膨風水蛙。 

  童昕把不屑全寫在臉上。“既然不是,那?要解雇我……麻煩你,再努力一點,慢慢往上爬,等你當上副總裁再說吧!” 

  認定了他的身份,她譏諷對他一瞪。加油、加油!等你老爸被氣入上等檜木棺材時,再來和她討論去留間題,現在,本小姐忙得很。 

  掙開他的鉗制,她頭也不回地走向她的目的地。 

  身後,皇甫虎揚起一抹讓人難測的笑意。 

  “童昕是嗎?很好,我記住你了。”偏過身,他走向另一端的辦公室。 

  *** 

  拿著市場評估表,童昕等在總裁秘書室旁。 

  總裁有四個秘書,她們個個神經兮兮地忙著手邊工作,這個總裁很駭人嗎?一個人要用到四個秘書,幸好她跟的人不是他。 

  上班半個多月,新工作慢慢上手,童昕對眼前的工作環境相當滿意,雖然忙,但忙得很有成就,除了上司有意無意的騷擾外,這工作中找不出其他缺點。 

  她承認自己主觀.皇甫?並不如她所想象的,是個沙皮狗老頭,他年輕俊逸、有活力有魄力,雖然實務經驗仍嫌不足,但絕不是外傳中的尸位素餐角色。只不過……他需要一些鞭策。 

  “童秘書,副總裁請你進去。”總裁秘書王小姐說。 

  “謝謝。”落落大方一笑,她走入總裁辦公室。 

  叩門,進門,她筆直走人,目不斜視走到皇甫?身旁。 

  “這是您要的評估表,後面增加的部分是陳經理剛送過來的新資料,我整理過了,請您一併過目。還有,今天晚上您必須參加世新企業的酒會,陳先生會開車去接您,到時請您‘務必’準備妥當。”她強調了務必二字。昨天他逃掉了一個應酬,讓她到處迫不到人.結果公關處的林小姐發了好大一頓嘮叨,直賴她忘記把行程給排上,這回,押都要親自把他押上陣。 

  “今晚?不行!我和安娜約好了,我沒空。”皇甫?一口拒絕。 

  “安娜和四世泰皇去拍電影了,她沒時間和您約會。”皮笑肉不笑,童昕的表情讓人想往她瞼上砸派。 

  “你沒有權利取消我的約會。”這個安娜可是他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追上手,要他眼睜睜看這個好詭秘書從中破壞,辦不到。 

  “我說取消了嗎?沒有啊!我不過幫您把約會往後移了兩天,星期四晚上七點,凱悅飯店,那天是她的生日,鮮花蛋糕都訂好了,到時別忘記出席!” 

  從天上掉下來的特大號驚喜!皇甫?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越來越肯定這個可惡秘書的能力。“她的生日?你怎?弄到的,我問過她好幾次了,她都不肯透露。” 

  笨!一套凱莉歌雅的寶石首飾就搞定了。她吐口氣,嗤之以鼻。 

  童昕從口袋中取出寶石收據遞給他。“她的生日禮物,赴約前記得繞過去拿。” 

  “謝謝你童昕,我真愛你!”說著,一雙大手就要伸過來。 

  扭腰閃過,她敬謝不敏。“想愛我?我很貴的。” 

  “知道,二十億是吧!我想……應該蠻物超所值。”皇甫?上下瞄了她婀娜身材兒眼,皮皮地又要攀上她的肩。

  “我又漲價了。”她笑笑,皮肉不展的那一種。斜睨著他,讓他那只手怎?也放落不安。 

  “漲多少?百分之一百?”幾天下來,他不是不明白童昕是那種櫥窗蛋糕,美得可口,卻是一口都嘗不得。說這些話純粹是滿足自己無聊的男性尊嚴。 

  “不!更多——漲成二十億英磅。”她的寒目掃掉他臉上的邪惡笑容。 

  “在我的辦公室談價碼,你們當我這裏是人肉市場?”從未發一言的皇甫虎開口說話,一出言,熱絡的氣氛就變得僵冷。 

  ?眉,童昕望向他,僵了半晌。 

  是他——那個她誤以為是副總裁不肖子孫的男於?看看皇甫?,再看看他,就算他發春得再早,也決計生不出這麼大一個兒子。 

  “童昕,我跟你介紹,這是我大哥皇甫虎,也是龍馭的總裁,往後看到人家要謙卑一點,不要像對我這樣,一點禮貌都不懂。”拉過童昕,他下意識地把她護在身後。 

  他、他、他居然是總裁?龍馭讓這種年輕人當家,怎?還沒倒閉。 

  “很訝異是嗎?童秘書!真是不幸,我居然在兩個星期中爬到總裁位置。”挑眉淺笑,他是天塌下來都壓不死的皇甫虎。 

  他的自信看在童昕眼裏,礙眼極了,想借來盤古用來開天闢地的斧頭,攔腰把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態給一斧砍下。 

  “大哥,這個秘書我用的很滿意。”他搶著把話說在前頭。之前大哥已經幫他解聘了不少花瓶,他沒反對的原因有二,一是追上手,不新鮮了;二是花癡的太厲害,留在身邊礙眼。現在這一個,正用得習慣呢!想換?他可捨不得。 

  “滿意?哪方面。”他意有所指地望向童昕。 

  齷齪、下流,披著人皮的跳蚤!童昕在心裏把他罵上千萬遍。 

  “副總裁,我還有事情要處理,先回去工作。”面對這個在短短兩星期就爬上總裁寶座的男人,童昕怎?也拉不出稱職微笑。 

  “阿?,你的秘書從來都不聽你的吩咐,自做自的事嗎?” 

  一句話,倒讓她進退不得。抱住手中的文件夾,她的好運只能維持兩個星期,歎口氣,早就知道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她能順利進人龍馭,只是一個短暫意外…… 

  “哥,你不要嚇她,這些日子,她真的把工作做得很好,比起以前那些都要好上千百倍。”皇甫?拼命替她挂保證牌。 

  “你之前那些秘書都是擺著好看的,碰上一個稍微正常的,你就以為她很能幹。” 

  關上電腦,皇甫虎把一堆資料推到桌前,眼睛盯著童昕。“下班以前,把它們整理好,送到我桌上來。” 

  “這是做什麼?能力測試?我以為早在半個月前,我就通過考試,正式進人龍馭當秘書了。”她挑釁地一揚眉。 

  “阿?,她沒有你想像中那?不禁嚇吧!”眼光掃過小弟,似笑非笑挂在唇邊。 

  懂他的人都知道,這個笑代表他開始在壓抑怒氣,再堅持下去,倒楣的會是自己,可是童昕是個誤闖非洲草原的笨瓜,搞不懂非洲獅發威前的徵兆。 

  “童昕小乖乖,你把工作拿去做,做不完我算你加班。”杵在大牌秘書和老哥中間,他不想矮上半截,似乎有那?一點點困難。 

  恨恨地拿起資料,轉過身,童昕瞭解人在屋格下的縮頭之痛。 

  “等一等。”皇甫虎聲音拉住她的身影。 

  “還有事嗎?總裁大人。”癟起唇,她一字一字從牙縫裏擠出來。 

  “想請教你一句話。” 

  “請問,小女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的諂媚看在兩個男人眼中,讓人無端端浮起一層雞皮。 

  “我有沒有權利解聘你了。” 

  “當然有了,別忘了,您是萬人之上、萬?一心、萬夫莫敵、萬?矚目的總裁大人啊!得罪您,我早已萬念俱灰,準備好跳入萬丈深淵,讓萬人所指。”心地狹隘的男人,空有好皮相,說到底只不過是個心思狹小的奸商。 

  叩一聲,門關上。兄弟兩人面面相覷,冷不防,一聲爆笑傳出。這個女人…… 

  “老哥,她有意思吧!這個秘書我要定了,你不准把她給辭掉。” 

  “吃了她的口水?你也對我用起‘不准’兩個字?”眼瞠眉豎,阿?噤聲。 

  “我……我的意思……”該死,他怎會忘記老哥最恨旁人違逆他的話。“我……我的意思是說,她……她是個人才,辭掉她,是、是……我們公司的損失。” 

  “人才?既然你說她是人才,好吧!去告訴她,明天開始到我的辦公室來上班。” 

  “你要她調到王小姐的位置上去?”這……晉升的未免太快,龍馭可是個有制度的國際公司。 

  “有意見嗎?” 

  “沒有。”是不敢有,上回被調到歐洲主持新公司的慘痛經驗,他還印象深刻。抓抓頭髮,他不懂老哥心裏在想些什麼。 

  *** 

  如果在皇甫?身邊做事叫忙碌,那?在皇甫虎面前做事,簡直就是叫做慢性自殺,童昕終於理解,?什麼總裁的專屬秘書之下還要配有三個小秘書職位。 

  不到三十個工作天,童昕開始嚴重失眠、神經質、戰戰兢兢,並訓練起自己的平衡感,學著站在薄冰上對老闆微笑。 

  她的體重直直往下滑五公斤,原本豐潤的鵝蛋臉成了小型瓜子,嫌了幾十年都減不下來的腰圍,輕輕鬆松往內縮了兩寸,這個皇甫虎不開減肥中心太糟蹋了。 

  有人說,人格的養成需要漫長歲月的淬煉,但童昕在短短的一百八十個小時中,從尖銳變得圓滑,從不可一世變得唯唯諾諾。 

  她壓抑著真性情,以小人姿態在皇甫虎面前立足,吃過老闆無數排頭,她終於學會——自尊、傲氣,在老闆面前都是一個屁。屁放乾淨了,她的日子就跟著好過起來。 

  鍾面悄悄滑過最大數目字,整幢龍馭大樓的燈熄了五分之四,夜深人靜,窗外的霓虹燈掀起朦朧美夜。 

  童昕接下他手中的企劃新案,將他認?可行的部分在電腦上歸類整理出來,餓得呈扁形狀態的肚子在咕嚕兩聲知會過主人後,就不再發音,因?它已經習慣主子的不理會。 

  灌下一大杯冰水,假裝那是讓人食指大動的牛肉湯汁,喝足了,晚餐宣告結束。什麼?虐待自己的身體?可是總不能老闆不喊餓,她先告假去填胃袋吧! 

  甩甩兩隻快報廢的手腕,她已經快要“ㄌ??屎”了。 

  偷偷瞄一眼皇甫虎,要死了,他是機械戰警嗎?難不成他的全身組織都是用鋁合金改裝過的,他怎都不懂得何謂疲倦? 

  咬住下唇,偷偷打個悶呵欠,好勝心在冰水下肚後衍生。 

  沒錯,戶怕戶!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行,要捱要憋,她不會輸這個臭男人。振作振作,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遊民收容所沒有她的床位。 

  “童秘書,你是在國外受教育的嗎?”又是那種冷得嚇人的死人聲,他前輩子是北極冰人?。

  “報告總裁,我是受國內教育長大的。”?起頭,吞下生氣,換上一張笑臉,這段日子的訓練,她學會絕對服從。因?,針鋒相對,倒楣的一定是拿人手軟的那位。 

  “那?你的中文程度?什麼會差得這麼嚴重?三個字!”丟過她剛剛交上去的一周行程表,皇甫虎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又打錯字?不過三個字,他當自己是小學教師嗎?挑剔! 

  童昕接過手,不發作,不發作,千萬不能發作,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深深吸口氣,把怒火轉換成感激。“謝謝總裁指導,下次我會注意。” 

  “下次?你要幾個下次才能把事情做到完美?” 

  追求完美做什麼?當聖賢給人建祠立碑嗎?不!她是動物保育協會人上,會心疼壓在石碑下那只無主的可憐烏龜。 

  “是的!對不起,不會再有下次了。”低眉,她想掩去眼角的不屑,卻沒想到皇甫虎何等精明,哪是她幾個小動作就能唬弄過去! 

  抿唇一笑,他是故意的,挑她、欺她,看著她的傲慢在現實下一步步低頭。改造一個桀驁不馴的女人讓他很有成就。“你不服氣,可以辭職。” 

  哼!又要通她辭職?想都別想!說放棄,那她一整個月來所受的折磨不是白搭。 

  童昕不是會喊投降的女人,她會用力做、拼命做,總有一天,他會肯定她、重用她,等他再缺不了她……。到時,她才要拍拍屁股說聲“再見,吾跳槽去也”。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洋洋自得起來。放鴿子耶——放鼎鼎大名的皇甫虎先生鴿子,各大媒體會排隊來採訪她,到時,她要來賣獨家,把他亂七八糟、不?人知的異常性格寫成一本書,書名就叫作……“商場常勝軍——皇甫虎淫亂下流的一生”,不要多,賣個一百萬本,光版稅她就賺翻了。 

  “你在想什麼?想一步步往上爬,爬到我這個位置,把我這個總裁一腳踢下去?”他拿她的話來譏笑她。 

  雖不中亦不遠矣!童昕收拾過度膨脹的想像力,坐回位置上玩改錯字遊戲。 

  “你沒有回答我。”冰冰的一個簡單句子,把針氈上的童昕刺彈起身。 

  “總裁,我沒想過要爬到您的位置。”這個回答夠不夠正式?不夠?再加個九十度的鞠躬大禮,夠誠意了吧! 

  “是嗎?”她微微抽搐的?面神經讓他開心。 

  憑心論,童昕這些日子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他刻意加重她的工作壓力,擴充她的工作範圍,好在她忙亂中出錯時,好好奚落她一番,可惜到目前?止,他能挑的毛病除了改錯字和挑剔她的態度之外,再沒其他。 

  “是的!”再一鞠躬,這工作不能做太久,不然會得骨刺。幸好,將來她是要寫書的。 

  “如果我沒記錯,你是個非常注重個人尊嚴的女人,?了一個區區的秘書工作……”他想試試,把她逼到哪個點,她才會當只跳牆狗。 

  “您想要買我的尊嚴嗎?很便宜的,一兩才二十塊。”她切斷他的話,笑嘻嘻地問:“總裁,請問我可以開始修改行程表了嗎?” 

  望著她隱含在瞳孔內的怒焰,皇甫虎勾起笑意,也罷!今天就玩到這裏?止。 

  “請便!”拿起咖啡淺淺啜飲,除了她的超強工作能力之外,她煮咖啡的技術是一流的,光是這一點,他就有足夠的理由把童昕留在身邊。 

  看她又猛灌下一杯冰水,他開始擔心起她的胃,從明天開始,他要停止取消晚餐的禁令,讓她的臉恢復圓潤。 

  擔心她的胃?不!他才不擔心,他是擔心自己喝好咖啡的福利受損,這世上唯一能讓他在心間挂著的女人只有鄒子柔。 


第3章

  ?了應付總裁的駭人“需求”,童昕不得不從原來的公寓搬出來,在公司附近另外尋找住處。不然要她每天在加班到一、兩點後,再騎一個小時摩托車,經過辛亥隧道回到住處,就算沒活活累死,也會被一堆無主孤魂嚇出心臟麻痹。 

  這回她的新房東和她住在同一幢公寓裏,房東是個和她同齡的女生,叫做于優,她以填詞作曲?生,彈得一手好琴;另外一個房客叫做辛穗,是個小護士,性格溫和甜美,她們都很容易相處,同居不到幾天,三個人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姐妹淘。 

  於是,她知道於優從六歲那年就戀上自己的大哥,知道辛穗?了她的院長而心碎,兩個同居好友都愛著男人卻不敢開口。 

  這對童昕來講,無疑是不可思議的,她認定愛人就該大大方方說,光光磊磊愛,沒道理把愛埋在心底任它腐朽成屍,愛人不但不可恥反而是聖潔偉大,所以,她不懂她們的心事,也法理解。 

  手在鍵盤上飛快舞動,她一而打著會議紀錄,一面在腦中盤算起晚上要到超市購買哪些火鍋料。今天晚上,辛穗暗戀的院長先生要到她們的小公寓吃飯,這一餐,她們要讓他“賓至如歸”,最好往後都會天天往她們小公寓“歸”上一回,好解解辛穗的心戀。 

  童昕總是覺得,愛人就該公開坦然,就該極力爭取,沒道理永遠躲在角落吊唁愛情。她不贊成辛穗的作法,如果順利,今夜就讓他們的情事公開吧! 

  是了,今晚她要多提提辛穗的優點,好測測那只呆頭鵝的心思,然後有意無意地扯扯那群追求辛穗的男人,看看能不能引起他一絲絲吃醋意味,接下來……把他們踢出門,來段浪漫的月下散步…… 

  她越計畫越覺得意,展開的笑?帶出她的快樂。 

  “打份會議報告會讓你這麼高興?”剛從外面回來的皇甫虎走過她的辦公桌旁,就見她笑得過度,若不是太認識她,他會誤以為她樂在工作。 

  下一秒,她止住笑,忙起身迎向老闆。 

  其實,適應了他的節奏,工作對她已經越見得心應手,至少她不用天天加班到三更半夜,至少錯別字已經從她的電腦中除名,仔細想想,苦日子好像在不知不覺中結束了。 

  偷眼瞄他,酷酷的臉,不愛笑的唇,壓迫人的氣勢,他是那種一不小心就會讓女人失心的傢夥,愛上他就注定要失去自我。愛他?危險太過,童昕護住自己的心,免它沈淪。 

  不過,他的超能力真的讓人無法不佩服,一天工作十六小時,卻總能維持在最佳的精神狀態,知道的人,誰敢不說聲崇拜。 

  童昕喜歡看他在決策事情時的果斷自信,喜歡看他追求完美極至的做事態度,其實,相處久了,她竟也期待起他冷冰冰的聲音。 

  “總裁,您晚上要參加慈善晚宴的西裝已經拿回來了,挂在休息室的櫃子裏,我和陳玨湄小姐再次電話確定過,說司機先生會在七點鍾先過去接她,再繞回公司接您一起到宴會會場去。”對皇甫虎笑著,在這個大公司裏,笑容是生存的必備工具,尤其面對一個不能被違逆的上司。

  “知道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打完這份報告後先下班?” 

  平時,她至少要待到十點過後才能回家,今天總裁參加宴會,她順帶撿到一個休假夜。 

  賺到了、賺到了,童昕的心情大好!要是往後皇甫虎多“出去走走”,她就可以多賺到幾個休假日,人生……太美麗! 

  “那?高興,晚上有約會?”她的笑全發自真心,不似平日那種皮綻肉繃的敷衍。 

  “是的,總裁!”想到能在辛穗的愛情上盡一點棉薄之力,她心情舒暢,至於有多“棉薄”?晚上就揭曉嘍。 

  那?開心?是和男友約會?折騰了她近兩個月,不讓她有一點點私人時間,大部分的男性有這種女朋友,大概都會轉換目標,這個男的居然還有耐心等她,想不心滿意足,才怪! 

  這個想法讓他很不開心,皺起眉峰對上她燦爛笑?,“不”幾乎要脫口而出。 

  見他遲遲沒反應,童昕再問上一句。“總裁,晚上我可以早點下班嗎?” 

  “你所有的工作都完成?” 

  “是的!都弄好了,您要不要先過目?”帶著巴結笑容,她把卷宗夾遞上。 

  討厭起她的光燦笑容,討厭起她想到男友的開心,這時他寧願童昕再拉扯出皮綻肉僵的假面笑意。 

  “總裁.您不高興?”童昕問得小心翼翼,生怕梳錯了毛,惹起雄獅怒濤,搞出自己一個屍骨無存的悲慘下場。 

  “我有不高興?”他反問,仰起好看的下巴;從童昕的角度望過去,剛好看到青色的胡根和不懷好意的眼神。 

  見鬼了,這時候有也要說沒有,童昕深吸口氣,又堆上滿臉笑。“報告總裁,您沒有,是我觀察錯誤。” 

  幹嘛和他扯這些,一句話,讓不讓她提早下班有那?困難嗎?童昕垂了頭兀自在心底碎碎念。 

  “工作完成就先回去!”松了口卻漲了氣。是很不爽,滿心滿腔的不爽,但……?著什麼?因?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男人! 

  一個男人幹嘛讓他不爽?世界上有一半生命是雄性生物……他只是不高興她?了另一個男人高興而不爽…… 

  他在吃醋?不對、不對!想到哪里去了,他可是己婚男子,一個對妻子深情不渝的居家好男人。 

  是了,他不是不爽,只是在生氣員工心不向著公司,滿腦子只會談情說愛,不把事業工作放在第一位,沒錯,他就是?著這個不舒服。 

  重重踩過地毯,在他聽見她飛快關掉電腦,嘴裏哼起歌曲時,怒氣沖上腦門上方七寸,砰一聲,門狠狠關上。 

  他吃錯藥?童昕看著從不失控的老闆大人,怔愣了一會兒,他……肯定是欲求不滿,昨晚老闆娘拒絕他求歡?還是新換上的那群女伴功力不夠,解不了他的燃眉欲? 

  管他,收拾起包包,她要回家當紅娘羅! 

  *** 

  整個晚上的不愉快終於在陳玨湄的嬌嗲聲中爆發,用力推開貼在他身上那團黏膩,寒起一雙冰眼怒視她。 

  “人家、人家又沒做錯什麼,你幹嘛那?凶?”一張飽含濕水的面紙溶不了他堅硬的心,想再次貼挂在他身上,卻讓他的粗暴連連蹌了幾步。 

  “你啊!錯在說話噁心、動作噁心,連掉眼淚都噁心的教人想吐。” 另一個女人走了過來。 

  皇甫虎看著她的臉,想了半晌,才想起她是之前的床伴,但名字卻是怎?都記不起來。 

  “人家又沒惹你,你說話幹什麼那?惡毒?”貼掉眼眶下最後兩滴淚,她挺起豐碩的胸部,往那個女人面前靠去。 

  “我惡毒?是誰先不要臉,四處搶別人的男朋友?” 

  “你自己沒本事把男人拴好,還要去怪別人,應該自己先反省反省吧。” 

  “要我反省?你又把他給拴緊了?”煽煽塗得墨濃的睫毛,那個讓皇甫虎記不起名字的女人,發動攻擊。 

  往後退開幾步,留出足夠空間給她們當戰場,皇甫虎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看上這些女人哪點?搖搖頭,現代女人都?棄溫柔賢德,以強悍取勝? 

  包括他那位童秘書,若不是?五鬥米,想要她折腰,恐怕也是難上加難。相較之下,子柔更顯得彌足珍貴。 

  “大哥,你的行情不錯嘛,結了婚都還有女人?你爭風吃醋,不怕大嫂空閨傷心?”皇甫?走來勾住大哥的肩膀。 

  “子柔不會的,她對我百分之百信任。”對妻子,他有絕對把握。 

  “對!我的大嫂是世上最偉大的女人,她深明大義,知道自己身體不行,就放任丈夫在外面打野食,只要老公的心留在自己身上就可以。女人?莫測高深的難解動物!”他聳聳肩。 

  他從來就沒懂過鄒子柔的心態,說她不愛大哥,那是騙人,從小到大,她愛了大哥二十幾年從未改變,可是說愛……女人愛男人不都要獨佔一生一世,她怎捨得讓大哥四處拈花惹草,卻寬懷得不聞不問? 

  怪女人、女怪人、女人怪!管她那?多,現在,自由單身的他,只要盡情享受溫柔的女人香就好了,其他的,別想大多! 

  “你幫我跟施伯伯說一聲,說我有事先離開。” 驟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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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之《單戀公式》



她這一生實在是夠失敗的了,

沒談過戀愛是因?她愛的男人不愛她,

原以?近水樓臺的隔壁鄰居得手較容易,

誰知道他竟然愛上她的同學!

沒出息的自己還毅然肩負起愛的橋梁?人作嫁,

到頭來只落個好妹妹的空名……

而且,她還信誓旦旦的答應要替他看好太太,

沒想到他當完兵回來,他的太太卻變成她的大嫂--這下子,她上哪去生個"太太"還他?!

她是沒膽子自告奮勇當他的備胎妻子啦,

但,陪他、伴他、時時刻刻守著他,應該不?過吧?

反正,看久了,陪久了,這感情就生出來了嘛,

再不,這飯吃多了,也得到床上休息休息,

要是他餓了,也可以拿她當"點心"啊……

或是,他要當她是?冰,"戳"著"吃"也行 ……



楔子



  夜幕低垂,星子稀稀疏疏地點綴在夜幕裏。公寓頂樓,四個想醉的女子,掬起酒杯、眯緊眼睛,遙望那個不情不願、歪歪斜斜的眉形殘月,飲酒高歌。

  一口吞下醉不倒人的葡萄酒,童昕首先開口:"各位,我有話要說。"

  小語吞吞口水,咽回不被預期的眼淚,"我也有事情要告訴大家。"

  "大家都有話說?看來幾年的同居生涯讓我們默契十足。"辛穗困難地扯動唇角。

  "真的嗎?正好,我也有事要宣佈,童昕你先講。"始終帶著甜甜笑容的於優說。

  童昕深吸口氣,強迫喉間哽咽隨唾液吞落,伸手到頸後把隨意夾上的頭髮放下。剪得參差不齊的及肩頭發,說盡了她的故事。

  "你把頭髮剪掉??什??你要放棄他、不再努力嗎?"小語輕呼。

  是的,她們四個女孩因單戀結交,因單戀同居,也因單戀留上一頭長髮,而今,童昕剪掉及腰長髮,代表著她即將揮別讓人心酸的單戀。

  "對,下午我們上床後,我在梳妝鏡前一簇簇剪下長髮,告訴他,我不再當替身。"順順半長不短的及肩黑髮,她壓制住心中惋惜,告訴自己斷不能再回頭。

  在他身邊當了多年秘書,等到底,等來的還是一場絕望,再不覺醒未免太傻。

  "我以?,他妻子去世,你們就能順理成章……"辛穗低言。

  "我跟你做的是同一場夢,那時我也是這?想的,誰知……夢醒……才知道夢終究只是夢,和現實間永遠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再見了,我親愛的室友,這些年的同居生活很愉快,我會懷念你們。"童昕輕喟。

  "你要走了……"宴席終會散場,再優美雋永的曲子還是有休止符,小語偷偷擦掉淚水,靠在童昕身上。"沒關係,人散感情還是會在的,是不是?"

  "是啊!往後不管我人在哪里,都會想起這世上,有三個跟我一樣的可憐蟲,死心塌地守住一份'不可能',想來,心情就好得多。"揉揉發酸鼻頭,這些年童昕早學會不哭,否則一傷心就掉淚,臺灣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土地要被淹沒在水平面下。

  "他要結婚了嗎?"於優問。

  "嗯!他要娶另外一個家世相當的富家女子,沒想到繞行地球一大圈,證明的還是中國那句古話:龍交龍、鳳交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他們的世界不是爾等凡人可以打進去的,而老鼠美眉再漂亮,也只能嫁給年輕力壯的老鼠先生,不能妄想高攀太陽公公。"說了一大串,吐出滿胸怨氣,她咕嚕喝下一大杯葡萄酒。

  酒,不醇不香,噙在口裏、感在心裏的全是苦澀。

  "姻緣由天定,一旦注定的事,任我們再怎?費心盡力也改變不來結果,是不?"辛穗自問也問人。

  "或許吧!人勉強不來天,更勉強不來愛情。"所以她放棄了,小語一口幹掉手上的酒。

  "小語,你呢?有什?事情要告訴我們?"于優想淡然一哂,卻揚不起沈重嘴角,當女人太苦、愛上不能愛的男人更是自討苦吃。

  小語是四人當中年紀最小的,說是最小,也有二十五了,可是她仍然和初相識時一樣單純、可愛。也許和她的工作有關,她是個小說家,專編織情愛來彌補自己不能圓滿的愛情。

  "我要出國,也許三年、五年,也許永遠再不回來。"留下來……失卻意義……她看開也看透,人生就這樣 !再算計、再計較,也爭不到真正想要。

  "?什??你們不是約好,若三年內男女都未婚嫁,兩人就要結婚的?眼看日期就要到了,怎又突生變卦?"於優皺起眉問。

  一直以?她們當中,小語最有可能和他有完美結局,雖他不愛她,至少他喜歡小語,不像童昕的心底人待她無情,於優的他,對她只存憎恨,而辛穗的愛人從不信任愛情。

  "因?她回來了。"小心翼翼防禦多年,宜芬卻在最後一刻出現他眼前,而他愛她如昔、從未改變。

  癡呵、愚呵,只要世間仍存在邱宜芬這號人物,他的心就注定?她沈淪;只要世間還有江碩僑存在,他就會是她永遠的避風港。小語錯估他的執著,以?等過三年,就能等到他的情、他的心。

  誰知……情是虛、意是假,他的心早縫合在宜芬身上,再分割不開。

  "邱宜芬?他的初戀情人?"童昕問。

  "她是他心中惟一真正愛過的女人,和那些出現在八卦雜誌的女生是不同的。"她強調了"惟一"和"真正",至於這些年在他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全是過客,他沒用過真心,當然,這些女人當中,有一個就叫作陸小語。

  "好馬不吃回頭車。"童昕不屑地冷哼一聲。

  "小語的僑哥哥不是馬,而偏偏有太多男人對回頭草情有獨鍾。"辛穗不想潑冷水的,但……很多時候,死心後才能重頭再來過。

  "我真想問他,?什?不能試著愛我?後來想清楚了,要是愛情可以解釋得來,我就不用拿這種沒有邏輯的東西,來騙取讀者的眼淚了。"小語自諷。

  "邏輯……"是啊!要不是愛情沒有邏輯,於優要怎?解釋自己?什?會愛上恨她入骨的"哥哥"?愛情比難懂的微積分還難解呵!

  "夢碎了,再不情願也要醒來。"童昕歎口氣,她的故事已經走入完結篇。"辛穗,你呢?"

  "我的他……不!他從不是我的。"吸吸淚水,她又接道:"他終於卸下心防,開始接納愛情。"

  "恭喜你,多年等待,你總算等到這一刻。"於優奉上誠摯祝福。

  "恭喜我?不!你弄錯了,他的心不是?我開?,他接受另一個女人的愛,我對他終是白費心思。"青春、愛情……辛穗花費在他身上的東西還計算得清嗎?怕是不能吧!

  四人同時陷入沈默中,漆黑的夜幕中只有短暫的蟲鳴。

  "於優,你不是也有事情要告訴我們?"小語甩甩頭,甩掉不肯再多想的部分。

  "嗯!上個月,我繼父和母親出車禍過世。"於優想輕描淡寫,可……筆太重,描不出輕鬆字?。

  "這件事我們知道。"

  "這房子是我繼父名下的不動?,現在?權屬於'他'。"

  "他趕你走?"童昕問。有可能!"他"恨於優,一直都恨她。

  "不!他沒趕我走,只不過以前不論他多討厭我,我們當中還是存了一層關係維繫住彼此,現在,媽媽和叔叔都去世,危險關係解除,我想,我該還他一個自由空間。所以,我要搬家,也就不能再收留你們這三位好房客了。"後面這句實屬多餘,在她們之前的談話中,這座"女子單戀公寓"早已經瓦解。

  "瞭解,還他一個自由空間,也還給我們一顆自由心,從此不再傻傻的守候沒指望的單戀,我們要?自己活出一片海闊天空。"小語拿起酒杯大放狂辭。

  "對!成熟女人不再適合作青春年少的單思夢。乾杯!"童昕舉起酒杯和其他三個碰在一起,輕脆聲響,像她們的心,鏗鏘一聲,碎成縫補不起的千萬碎片。

  "不寫情詩不寫詞,不談風月不做夢,從此當個現實人,不再涉足回饋不成比例的愛情空話,我們要活得實在、活得開懷。"辛穗對月大叫。

  "明天,我們一起去把頭髮剪掉,慶祝重生!"於優建議。

  她們四人都有一頭留到屁股下方的直長髮,留長髮並不是因?好看,她們各自有理由,但不管理由?何,促成理由的男人將從她們生命中退位,再留長髮已無意義。

  "然後,我們收拾行李,搭火車去環島,連續玩它個十天半個月……"童昕接著說。

  "可以嗎?於優的工作告一段落了嗎?!製作人不是已經跟你催過好幾次了?"於優是個以音樂?生的作曲人,最近幾年她的曲子讓幾個小歌星唱紅,作曲功力受到大牌青睞,因此也成?半張紅牌。

  "別擔心,我已經把曲子交出去,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出發。"於優難得狂放。"辛穗,你能請假嗎?"

  "我連工作都不想要了,還管老闆准不准假。"

  "決定了、決定了,誰都不准反悔!待會兒提醒我,把冰箱裏的一堆檸檬全扔掉,從此我再不碰這種酸東西,他的一言一行再也酸不到我的心。"僅管葡萄酒醉不了人,但是連連喝掉好幾瓶,童昕也敵不住酒精作祟,微醺的小臉現出一片酡紅。

  "我也是,我要把冷凍庫裏的巧克力全扔掉。"於優附和。扔得下巧克力,但願……也能扔下屬於他的所有回憶。"這?說,我不是也要把僑哥哥給我的娃娃扔掉?"有些不舍,可是……算了,再捨不得,他都不會是她的,留下娃娃又有何益?扔了、扔了,通通扔了。

  "別不舍,扔棄舊物才不會讓它們有機會傷你的心,我也要把那一箱巴哈、莫劄特送入垃圾桶。"辛穗說。

  "等旅行回來,我們又是一條青龍活虎!乾杯!"鏗鏘一聲,這回再沒人聽到心碎聲,因?……心早埋進垃圾場,再尋不到蹤影。

  "回來以後,你們要做什??"小語問。

  "我要回田尾種花,如果我阿母還要我去相親,我就乖乖聽話,去跟一堆豬頭對看,說不定不到三個月,我就順利嫁掉!到時我就請你們來看看我穿那種俗得嚇人的旗袍,還在胸前挂上一個特大號的金鎖片。"童昕醉醺醺地笑得好開心,眼角卻不由自主地掉下淚水。

  小語喝下一大口酒。"我要到歐洲找一個童話小屋住下來,從此再不碰愛情小說,我要寫好多好多童話故事,幫每個公主王子安排完美結局。"既然真實生活無法完美,就讓她的筆來替她寫出完美吧!

  "我要去當修女,穿著聖袍,假裝自己仍然聖潔乾淨。"辛穗自我解嘲,現在,她只能"假裝"乾淨了。

  "於優,你呢?"童昕問。

  "我?我是最不用擔心的一個,別忘了我領有殘障手冊,再怎?說,政府都要養我一輩子。"於優拿她的腿來尋開心。

  等這一切全過去,屬於她的這輩子也該結束……結束後還會有另一個新生嗎?新生的世界裏,會不會也出現一個傷她的人?

  "上回林大哥不是力邀你站到熒光幕前當歌星嗎?試試吧!"小語說。

  "我對當第二個阿吉仔不感興趣。"搖搖頭,不想再多說,於優看著天邊星子。"聽說墾丁那裏可以看到好多流星,我們去那裏好不好!"

  墾丁嗎?這兩個字讓辛穗淚眼模糊,她和他在那裏初識,走到結局,她還要走一趟墾丁,親手埋葬那段"曾經"?僅管心痛,她卻沒有提出反對。

  "你忘記漏油事件嗎?"童昕笑問。

  "污染的心正好配上污染的海域,'同是天下污染物,相逢何必曾相識'。我贊成去那裏!"小語投出贊成票,多數尊重少數,少數瞪過多數,算是泄過恨意,於是第一站行程有了目的地。



 



第一章



單戀算不算是一種戀愛?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偷偷愛著一個男人算不算犯法,會不會以偷竊罪被提起公訴?

  小時候,讀過一本童話書,裏面說有個叫月下老人的神仙,專門幫世間男女牽紅線,被紅線綁住的兩個男女便會結成夫妻。

  我想,大約是地球上人口過剩,工作量旱已遠遠超過月下老人所能負荷,才會讓他頻頻出錯……讓我尋著線跑啊跑、追啊追,追到盡頭……才發現線的另一端沒有系住任何人。

  我悵然對著空空線頭,不知道是該把手中紅線剪除,斷了情、斷了意,還自己一顆自由心?還是勇敢地追逐他的背影,硬把線綁在他身上,向全世界宣告,他是我的愛戀?

  笨蛋小語愛上江碩僑的第1473天

  小語望著鏡中的自己,小小的臉蛋,大大的眼睛,頰邊酒窩是整張臉中最吸引人的部分,說嬌豔動人?不至於,現在滿街跑的漂亮女子一大堆,說清麗還比較接近事實。

  她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不瘦也不顯豐滿,很中庸的一個人,就像她的性格,不特別受歡迎,也不討人憎厭。短短的黑髮沒染上半分?色,是俗話裏的清湯挂麵,沒辦法,她才剛從以升學挂帥的女中畢業。

  小語拼了命,讓資質魯鈍的自己以釣車尾姿勢,考上"他"的學校,從此,她更接近他。江碩僑是T大研究生,而她、陸小語成了新鮮人,讓她多個藉口黏他更緊……

  問她是什?時候開始愛上他的?想想……嗯……是了,那年她國三,他大一,是陸家爸爸的事業開始一帆風順,讓他們一家五口住得起這一帶的高級別墅時的事情了。

  搬來的第一天,她在頂樓眺望夕陽,假裝自己是站在城堡上方、迎風而立的白雪公主,然後一條被夕陽拖得好長好長的身影突然跳進她眼裏,她就發現自己愛上了他。

  愛來得莫名,卻是歷經三年仍然不曾改變,也許未來的一輩子都不會再改變。

  只不過……好可惜,她的愛戀只能是單戀,因?在他心中住著一個公主,而那個公主不叫陸小語。

  他愛了公主好多年,不曾動搖過,或者他同她一樣,未來的一輩子都不再改變。

  若這叫癡情的話,他們的癡情指數一定很相近。

  唉……要是她的單戀物件不要那?固執,也許她的勝算會大一點。

  想想看,喜歡白雪公主的王子還被灰姑娘偷偷喜歡著,那會是什?情況?灰姑娘大概只能繼續被後母苦毒,繼續和老鼠當朋友吧!

  小語知道,他在公主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愛上她。於是,看著他愛她,看著他寫給她的滿滿一抽屜情書,望著他凝視她時的深情款款,聽他訴說對她的愛,編織著屬於他和她的未來……

  小語參與他所有心事,然後,她關起門來偷偷掉淚,好像有點笨,卻改不來這份癡傻。

  沒辦法,陸小語的資質魯鈍。忘了嗎?她是吊車尾的那一挂!

  拿起發梳,一次一次梳著頭髮,想把它們梳得烏黑柔亮、閃閃動人,無奈,固執的頭髮就是不肯合作,總在發尾處略略往上翹起,就像她固執的心,固執地守候她的愛戀。

  想問,要到哪一天她才會死心,不再去追求這份"沒希望"?

  陸小語會回答:"去問問我的頭髮吧!哪一天它肯抵抗基因遺傳,讓自己平平順順,我就肯死心,用力去扯斷手上那根沒有終點站的紅線。"

  死心?到目前為止,她找不到放手的理由,因?她的愛沒有妨礙任何人,也沒有殺傷力……所以,?什?要放棄呢?沒道理的,你說是不是?

  何況古人還說了不少睿智的話,在背後支援她呢!比如,守得雲開見日出,近水樓臺先得月,戲棚下是久站的人的……

  * * *

  "小語,碩僑來了!你要不要下來?"陸家媽媽扯著嗓子從樓下往上喊。

  總是這樣子,只要碩僑一到家門口,她就會扯著喉嚨喊叫,忘了該擺擺貴婦人溫柔婉約的姿態。

    陸媽媽喜歡江碩僑的程度不下於自己女兒,對他,她老是存了一點非分希冀,希望哪一天這個爾雅斯文的大男生成了她那個長不大女兒的護翼。

  "好!我馬上下來。"陸小語用力再刷兩下頭髮,對鏡中的自己一笑,把帶著藍色的憂鬱送進心底最深處作定存。明知道他來的目的不是?了她,她仍然興高采烈地學起袋鼠的前進方式,一路蹦下樓梯,跳到他身前。

  "你忘了自己是個人類,兩條腿是用來交叉行進的?"碩僑笑著擰擰她的鼻子。

  這些年的努力,小語成功地讓他把她當成"自己人",從不避嫌地疼她、惜她。

  "偶爾使用別的運動方式也不錯,免得太久不用,忘記了跳躍這項本能。"她挑挑眉頭回嘴。

  "走吧!"他笑笑不理,對她的歪理他一向是包容、包容、再包容。攬住她的肩頭,向陸媽媽道聲再見,把小語往外帶。

  八月,天正熱,她坐上他的車子,把炙人的太陽關在門外。

  "當上新鮮人了,要什麼禮物,告訴我,我送!"他笑著拍拍她的頭。他習慣對她親昵,從不避諱,好像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用對誰作什麼解釋。

  "我不缺東西啊!"搖搖頭,側著臉看他,他真的好好看,眉好濃、鼻梁好挺、寬寬的唇、寬寬的胸懷……好想好想窩進去,再不出來。

  "送你一套小禮服,讓你在迎新舞會上穿。"他專心開車,不曾回頭望。

  迎新舞會?那種公主和王子,羅密歐和茱麗葉相識、相愛、相許的舞會?喘口氣,輕輕地低頭竊笑,頰邊小酒窩不小心泄露出她的心喜。

  灰姑娘還是有一點點機會的,是不?

  "不如……你在迎新舞會上當我的舞伴,就算送了份大禮。"有一點大膽、有一點主動,她指住狂跳的心臟,怕它樂到頂點主動罷工。

  "你有企圖?"趁著紅燈,他轉頭望過來。

  是啊!是有企圖,企圖他在舞會上愛上自己,然後拿起玻璃鞋四處尋找她的心,有點癡人說夢,卻是最真誠的夢。

  "當然有企圖 ,你在學校裏那麼紅,只要能在你身邊站上一晚,我鐵定也會跟著沾光,說不定第二天成堆成山的鮮花、情書和王子,就在我的面前排排站。"

  "這麼小就想交男朋友?"他笑著騰出一隻手,揉亂她那頭半長不短的桀驁頭髮。說話有口頭禪,那麼他這個揉人頭髮的動作,應該算是"手頭禪"了。

  "我早熟嘛!而且別忘記,你的心上人--邱宜芬小姐,正好是我的同班同學,她可沒大我多少。"甜甜的笑容在唇邊漾開,苦苦的酸澀卻染上她的心頭。

  在愛上他影子的隔天傍晚,他走到她面前定定站住,她還以為丘比特的箭射穿了兩人的溫熱心臟,還以為從此自己爬上公主寶座安坐不搖。可是他卻拿出請她轉交的信箋……

  唉……丘比特的箭品質不佳,在射上她身體時箭就折斷了,無法一箭雙雕。

  低著頭,咬咬唇,死盯信封上的名字讀秒,她拉起勉強的笑容對他說:"你想追我們班班花?"

  "沒錯,想了好多年,第一次付諸行動,希望有成功機率。"他溫文簡短地說。

  "把'第一次'、'希望'投資在我這個陌生人身上?風險很大啦。"下意識地,她把信貼在胸口,仿佛這樣,她就能把他貼在心頭上,再撕不去。

  "我相信你!"他說得篤定。

  就是這句信任!讓陸小語從此成了他們兩人的橋梁,雖然她藏私地把信多在身邊擺上兩個日夜,最終,仍為他傳達了愛意。

  三年,扮演三年的愛情郵差,傳遞著兩人間的情,催化了兩人中的愛……而自己,仍然只能是單戀。

  "在想什麼?"碩僑的聲音把她從回憶中拉回。

  "在想--我要是有幸跟你這位大帥哥跳舞,會不會被你們學校的美女亂刀砍死?"小語笑得誇張,只為掩去掉入回憶時的苦澀。

  "小語,很抱歉,我已經答應宜芬當她的舞伴。"碩僑歉然一笑。

  是啊!怎忘記宜芬也考上T大,而且還是高分錄取,以第一志願姿態考上的。

  "你們準備公開?"這個舞會是專門王子宣佈他的王妃而設的吧!

  "邱爸爸說過,只要宜芬考上理想大學,就不反對她交男朋友。"他笑笑。

  又是那抹教人心醉的笑,這一生,教她怎能忘得了這樣的笑容?

  "那……我這個'障眼法'可以功成身退了。"小語輕喟,轉頭看向窗外。

  結束了嗎?他們當中只有的"一點點"將要結束了,是吧?

  唉……怎能不結束,兩個戀人能公開面對外人,哪還需要局外人的"幫助"?擋風玻璃再也派不上用場。

  "這三年多來,謝謝你。"又碰上紅燈,他停下車子,轉頭對著她,臉上淡淡的笑意卻溫暖不了她的心。

  "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幫你敲開心上人家的大門,往後要看你自己了。"振作一笑,她知道臉上的窩窩兒綻得不甚自然。

  下車,走向邱家,按下電鈴。邱媽媽開了門,接著打扮的像洋娃娃的宜芬出現,揮揮手,道再見,她把宜芬領到僑哥哥車上,親手把她交到他手上。

  "老樣子,七點鍾在這裏集合,我送你回去。"碩僑對小語說。

  "不用了,今天我自己回去,你們好好玩。"她眼睛睜得好大,怕一眨動,濕雨會自動飄下。

  "做事要有始有終,就算是最後一次請你幫忙,也要平平安安把你送回去。"宜芬體貼地握握她的手。

  有始有終?他們之間已經要畫下終點了嗎?嘗到鹹味兒,她的心將要滴血,待會兒要不要先上醫院輸個五百西西的血漿應應急?

  不要!抗拒這個"終"的念頭,小語忙搖頭,急急說:"不用了,我今天要和朋友去看電影,不回來這裏,我會在七點前回家,你們別擔心我。"

  不敢回頭說再見,提著腳步往前跑去。三年了,拐進同一條巷子,等著他的車子離去。

  忘記當年是怎樣撒下這個謊言,只依稀記得,當時?了不想坐在後座、不想看他們兩情依依,於是小語哄騙他說,自己有朋友住在這附近,然後躲進巷子,等他車子駛遠,再到附近一家咖啡廳坐著,等到七點整,走回原地,幫他送回他心愛的女子,最後,再由他載她回家。

  車子離開……小語走出巷子,捂住疼痛的胸口,想哭卻沒有肩膀,只好獨自吞著淚,讓心臟兀自去疼痛。

  * * *

  和母親僵持著,陸小語手拉行李箱的這一邊,媽媽拉扯另一邊,說什麼都不肯讓她收拾行李。

  "小語,我說不准你搬出去!聽懂沒?"媽媽的聲音有著堅持。

  "我都上大學了,就不能享有一點點自由嗎?何況學校有宿舍可以住,我上下課方便嘛!"她喘著氣,看向母親,不理解她的擔心。

  "不要亂吼,你忘記自己犯氣喘嗎?像你這種三流身體,搬出去誰來照顧?"

  雖然幾百年沒再發病,可那麼一次經驗,就讓陸媽媽嚇破膽,三不五時就拿她的破病身體作文章。

  拜託,她只不過和感冒病毒交情好些,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嗎?

  "我自己會照顧自己,媽,我十九歲了,不讓我獨立,你能保護我到幾時?"歎口氣,扔下皮箱,轉身背對母親,她不想看她那張微微抽搐的臉。

  "家裏離學校又不遠,碩僑可以天天送你上學,我就弄不懂有什?理由讓你非搬出去不可。"

  她不懂的事才多咧,比方僑哥哥的車是宜芬的專用車,並非用來載她這個閒雜人等;比方家裏離學校雖不遠,可一路上,看宜芬靠在他肩上有說有笑的模樣,就會教她刺目心傷。

  "僑哥哥是僑哥哥,我是我,你不要老把我們混為一談。"轉過身,惱怒地盯住媽媽,她眼中的"非分"膨脹得太快,簡直是迅雷不及掩耳。

  "你們小倆口吵架了?難怪他好久沒上我們家帶你出去約會。"媽媽自言自語。

  "我們不是小倆口,也沒有吵架,你不要把事情想偏。"她快氣炸了!告訴過媽媽幾百次,她怎還是把他們兩個配成雙。人家他有心上人,你女兒算哪棵蔥蒜?也只有你把她當責,在別人眼裏,她什?都不是!

  "不是小倆口,那他幹嘛每個星期都約你出去?說他對你沒有好感才怪。"

  "媽,我們這叫正常社交,和你們那種拉拉小手就算毀清白的年代已經不同了。"癟癟嘴,小語不再說話。

  "你的意思是說,我變成老古董了?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計較,不管怎樣,我就是不准你搬出去。"她扔下皮箱,和她強到底。

  "你高興我要搬,你不高興我也要搬!總之,我搬定了。"叛逆是獨立的第一步。

  "你搬出去,我馬上切斷對你的經濟供給。"

  "無妨,我不介意去打工。"

  "我、我……好,我說不動你,我去找說得動你的人來。"媽媽甩過門走出去。

  小語鐵了心,就算媽媽去搬來爸爸、爺爺、奶奶,她就是要搬家,她再不要和他比鄰而居;再不要在校門口看他們親密地上下車;再不要讓他們不經意的身影閃過她的眼底,就當她是蝸牛好啦,她要安安穩穩地躲在殼中,眼不見心就會"靜"了吧!

  擦掉不小心滑落的淚水,坐在鏡前,她告訴自己,既然是單戀就該把傷心好好收拾起,不教任何人看到。

  * * *

  整理好一大包行李。好笑的是,行李箱當中居然有大半是他送的生日禮物,泰迪熊、芭比娃娃、Hello Kitty……每一年的生日禮物,他總是送洋娃娃給她。

  不知道在他心目中,她就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或者是他根本懶得花心思來探究她真正想要的?

  不管如何,他的禮物讓她從一個不愛玩娃娃的女孩,變成喜歡娃娃的大女生,滿屋子的故事書被娃娃取代,他改變了她的嗜好。

  抱著去年他送的陶瓷娃娃,兩個小小的男女娃娃對笑,笑得燦爛、笑得開懷。今年他沒有再送生日禮物,因?……她已經"功成身退",儘管不敢往那上頭想,可"狡兔死、走狗烹"六個中國字再加上一個標點符號,還是浮上了腦海,對他而言,她已經沒有實質用途了。

  "小語,對不起哦!最近比較忙,忘記幫你選一份生日禮物,告訴僑哥哥,你想要什麼禮物?"左手搖搖男娃娃,假裝他"正在"說話。

  "沒關係,你能記得我的生日,我就心滿意足。"再搖搖女生娃娃。

  "真的?你真的不會生我的氣?"她裝男音,裝得不倫不類。

  "我當然不生氣,因為你是我最喜歡的僑哥哥呀!"要她發嗲也難得很。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你可以對我放心,因為我永遠只愛你。"

  他……就是對她太放心,才會對她視而不見的,是不是?剛想至此,她立刻大力啪了自己腦袋瓜一記。

  白癡!陸小語是個宇宙無敵大白癡,幾年幾月幾時幾分幾秒,你哪一隻眼睛瞧見他把你放在心上過?

  沒有!他從未把你放在心上!既然無心,又何來的"放心"?垂下了肩,她把枕頭壓在頭上。

  好煩!煩什??煩自己太無聊,無聊到去模仿情人間的白癡對話……

  歎口氣,換過姿勢,她把兩個娃娃緊緊抱在胸口,用棉被把自己埋起來。

  暗暗的密閉空間帶給她短暫溫暖,心中假設這是他的懷抱,加上一個媽媽、兩個小寶寶,她在棉被下組織起溫馨的小家庭。

  房門開?聲擾亂她的家庭夢,吸吸鼻子,她隔著棉被對外大喊:"我說要搬就是要搬,誰都不要來勸我!"

  討厭!他們不知道單戀很可憐嗎?幹嘛還要勉強她天天對著看得到、吃不到的"肥肉"大流特流口水?天地不仁、人事不慈呵!

  捂住耳朵,不想聽到任何勸說。

  棉被緩緩被拉開,她閉著眼睛,滿臉倨傲。

  "小鴕鳥,張開眼睛。"

  碩僑的聲音在耳際響起,那種帶著溫情的斯文聲音蜜漬了她的心。

  她張眼,不敢置信。小鳥全抓進網子,從幾時起,她這把"良弓"又被拿出來玩賞?大大的黑眸旁拉出幾條紅絲,然後越來越多……水漫過眼眶,表面張力把淚水凝結成滴露狀,把肉肉的臉頰當成溜滑梯,一路暢快到底。

  "和陸媽媽鬧脾氣?"他習慣性地揉揉她的頭髮。

  "你的胸膛可不可以借我靠一靠?"厚起臉皮要求,她想自己的臉皮一定比芝心披薩還要厚上幾公分。



  他沒多說話,直接把她攬進他寬寬厚厚的胸懷,溺愛地輕拍她的肩膀,真真實實的溫暖,和棉被複製出來的假像有極大差距。

  淚水像融化的冰塊,水珠一滴滴掉個不停。抱住懷裏的娃娃,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兩個小寶寶,她牢牢抱住自己的春夢。

  "小語,想不想和僑哥哥談談?!"

  他溫柔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像血小板,凝結了她止不住的淚。

  "要談什??"停住啜泣,卻停不住喉間哽咽。

  "談談?什?要搬出去住,談談?什?有這?多委屈?談談開心的小語,幾時變成憂鬱的小人兒?"

  "我媽去跟你告狀?"狐疑的眼神猜測著他的心思。

  用食指勾起沾滿淚的小臉,他好笑的用面紙幫她擦去濕鹹。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不想和我談談委屈發源處,信不信我是消滅委屈的一流高手?"

  "誰告訴你我有委屈。"伸手偷偷環住他的腰,閉起眼睛,假裝沒注意到自己厚?無恥的倒貼行?。

  "如果沒有很大量、很大量的委屈,小語是從來不哭的,不是嗎?"

  他說錯話了,小語是很愛哭、很愛哭的,只不過她怕別人擔心、怕秘密泄露,所以總是偷偷躲起來哭。

  "我沒有委屈,充其量只不過有一點點少女的藍色憂鬱。"

  他嗤笑一聲,少女的藍色憂鬱?誰說女生不是難搞的生物。"我可不可以再問問,少女的藍色憂鬱從何而來?"

  "一定要知道?"別問,怕這一問,就再甩不脫陸小語這個大號麻煩。別過頭,她咬住下唇,討厭他打破沙鍋問到底。

  "一定!"他從未對她堅持過,這個堅持來得莫名其妙。

  "好吧!"他都不怕萬劫不復,她替他操哪國心,這年頭已經沒有太監這官位,所以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這句老話,早被時代潮流淘汰。"我戀愛了!"

  一咬牙,她投出一枚核子彈。

  "真的,是誰?能不能告訴我?"他把她推離自己三十公分處,臉上淨是欣悅。

  他在樂什?!高興吾家有女初長成嗎!笨蛋,她和他又沒血緣關係,就算她當上皇太后,官位也封不到他頭上。

  她想吐露"迷戀他"的勇氣,卻被他喜孜孜的笑容給打死,歎出胸間濃濁的二氧化碳,她再度把自己"粉無恥"地塞入他懷中。

  "沒用的,我愛他、他不愛我,我們永遠都搭錯線……"想再掉掉淚,冒充一回林黛玉,可是他的懷抱太溫暖,暖得她整顆心全被幸福漲得飽滿,再也尋不到傷心感覺。

  九月天貪戀溫暖?她的大腦皮質鐵定被聯考給磨壞。

  "是單戀?那個有幸得到小語芳心的男人是誰?"拍拍她的背,他喜歡當她的支柱。

  "我是不是很倒楣?第一次懂得何謂愛情,卻慘遭滑鐵盧,甚至連個第三者都卡不上位。"大大喘口氣,仰起臉,她僵著笑對他說:"等哪一天,我當上名正言順的第三者後,一定告訴你他的大名。"

  有幸?要是他知道自己就是那個"幸運男人"時,不曉得還會不會覺得"有幸"這個形容詞用得恰當。

  "你決定要一直待在他旁邊,等待他有朝一日看到你的心?"

  "他有個心儀女人,除了等待,我還能做什??拿瓶鹽酸去玩潑墨畫,把人家美女A毀容?沒用的,現在植皮手術很發達;還是,去玩玩挑撥離間的小把戲?拜託,我的智商又不及人家高;嗯,把生米煮成熟飯硬賴上他?算了,這時代已經沒有男人迷戀處女情結。想想,我能做什??找個整型醫師把我和那位女主角的臉換過來?不可能,這比買架太空梭把自己送到火星去燒烤成巴比Q還困難……"

  她不由自主地出一堆假設,再把那堆爛假設送進垃圾焚化爐。

  "你有自己的可愛處,何必?一個男人將就?"拍拍她的背,他真不習慣帶有藍色憂鬱的陸小語。

  "我再可愛他都看不到呀,我努力讀書就會考上好學校,我努力學舞就能上臺表演,我努力寫稿就能寫出好東西……惟獨在愛情上,不管我多努力他都視而不見,你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這句話不是真理,對不對?"

  "天下男人何其多,太執著不見得是個好事。"他輕歎。戀愛中的女子最難敲醒……

  "我無能?力啊!愛上就是愛上,再也更改不來……就像你,不也是執著?只不過,你比我幸運,你的愛情有回報,我的愛情仍然縹緲。僑哥哥,有沒有一種針藥,可以從胸腔打進去,直接戳進心臟中央,然後心臟就安樂死亡,但我仍然可以呼吸、可以活下去,不會讓周圍的人替我擔心?"

  "小語聽我說,有一天你會長大,會遇上真正愛你的男人,到時再回過頭來看看這段,你就會覺得,這一段只是青春。"他試圖勸說。

  他用了"青春"取代"幼稚",試圖把話說的輕鬆,卻仍傷害她敏感多疑的心。

  嚴肅地推開他,陸小語擰著眉,似宣示、似告白地對他說:"也許我很迷糊,也許我很笨,可是我很清楚,我的愛終其一生都不會變,他對我來說,不會只是'一段',不會只是'青春',他是我的'永遠'和'全部'!"

  "小語,一生是很久很久的事情,存在著很多或然率……"

  "我不愛聽你說這些!我愛他、我愛他、我就是愛他,我要愛他一生一世,就算他的眼裏從沒有過我,我也要花一輩子來愛他;就算他的生命不容許我介入、就算我會因此一世孤獨,我依舊要愛他。"她背過身,氣憤地拿起枕頭扔向牆壁。

  他怎可以輕視她的感情?她只是想在世界的邊邊單戀著他啊!這犯了誰、礙了誰又欺了誰嗎?憑什?要他來勸說她"放棄"?

  "好吧!不說這些。"他扳過小語的身子面向自己,安撫地拍拍她的臉。

  猛抽口氣,她穩住脫軌的情緒。"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發你脾氣……"

  "沒關係,不過女孩子家要溫溫柔柔的才會讓人憐惜,學學宜芬的僮事體貼,她從不鬧孩子脾氣。"他笑笑,把手搭上她的肩,仿佛她是一個不足齡的智障妹妹。

  一記苦笑投射在她眸中。她離他的"喜愛"更遠了,除非有本事把自己變成邱宜芬,否則在他心裏,陸小語永遠都達不到及格標準吧!

  話題繞回原處,碩僑說:"你別讓陸媽媽擔心,住在家裏好嗎?要是覺得上學不方便,我來接送你上下課。"

  "又要接送我,又要接送宜芬,你不怕忙翻?"

  "沒辦法,你執意要搬出去,我對陸媽媽難交代。"攤攤手,他習慣把她納入自己的責任範疇。

  "萬一,佳人誤會你,我的罪過豈不太大?"

  "放心,宜芬知道你是妹妹,不會亂吃飛醋的。"

  妹妹?她當妹妹的經驗還嫌少嗎?她頂上有兩個哥哥,不想再多他一個,可他硬霸佔這位置不放,她也很無奈呀!

  "誰規定你要跟我媽交代?我又不歸你管轄。"

  "我答應過陸媽媽,要是你非得搬出去,恐怕我得到你住處搭帳篷,確保你的身家安全。算我拜託你,賣我一個面子好不好?"他軟言相求。

  她哪禁得起碩僑這樣?歎口長氣,無奈地點點頭,搬家這回事已成泡影。

  "真乖,有賞!快去洗把臉,我帶你出去挑生日禮物。前幾天我太忙,忘記你生日,很抱歉。"他面有赧色。

  拼命搖頭,今年的生日禮物不缺席,她還有什?好遺憾的呢?跳起身,她沖進浴室梳洗。

  "我帶你去吃法國料理好不好?"他在門外問。

  "好啊!要有小提琴演奏的那一家!"她一面擦臉一面接腔。

  "沒問題,你換一套衣服,我去打個電話給宜芬,邀她一起去。"

  鏡子裏,小語上揚的唇角倏地掉下來。對著鏡中人,她再次提醒自己,她的單戀不該帶給人困擾。



 



第二章



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愛他多久卻不會影響到他,一天、一月、一年、十年……或是一輩子?曾以?躲在妹妹的保護包下,我可以很安全地面對他,可是……好難,真的好難。

  看他和她挽著手,徜徉在情愛世界中,幸福的光暈圍繞著兩人,我心如刀割,看他們一舉手一投足的默契,我的心千瘡百孔再尋不著完整。

  說好不要求、不嫉妒、不僭越;說好安分不存多心,可是空虛的心、寂寞的情,無時無刻在折磨我,擾擾攘攘著要求回饋,怎?辦?

  存了一份不得回饋的愛,卻又不會滿足,我該如何自處?

  親手謀殺我的愛情嗎?我辦不到、辦不到……

  不斷不斷提醒自己,要在世界的邊邊愛他,不教他?難,要牢牢守住自己的愛不讓他尷尬……可是,我要怎樣守住這顆殘破的心?

  笨蛋小語愛上碩僑哥的第1817天

  把日記合上,從她知道世界上有個叫江碩僑的男生開始,整整經過五年,而她也在他身邊晃過五年,但他的眼睛裏卻始終容不進她的影子,歎口氣,點上蠟燭,看著蛋糕發出幸福的光暈。

  祝我當當快樂,祝我當當快樂,祝我當當快樂,祝我當當快樂……

  那兩個當當代表"單戀"。

  她說過,早在看到他的影子時,就"深深"的愛上他,有多深呢?沒拿魯班尺量過,不知道。但能確定的是,那株愛苗早已深深往下紮根,深得無論她再怎?用力都拉拔不起。

  "小語,碩僑和宜芬來找你。"陸媽媽領著他們兩人進來。

  在宜芬和碩僑的關係明朗化,成雙成對地在她家出入後,陸媽媽就斷了那層非分念頭,自動把"小倆口"丟掉,畢竟凡具有瞳孔的動物都分辨得出雞腿和雞肋的不同。

  "我記得你的生日還沒到,怎?提早吃蛋糕?"他拉過宜芬的手,席地坐近她。

  男生的腦袋都是廉價的塑膠製品嗎?他看不到蛋糕上插著五歲蠟燭,怎會是慶祝她的生日?

  "提早不行嗎?我愛吃啊!"支起下巴,她有氣無力地趴在桌面上。

  一個人鎖在房裏悲吊她可憐的戀情已經夠悲情了,偏又冒出兩個攪和春水的傢夥。好想大喊一聲--送客,卻又不捨得少看他一眼。

  "放春假沒計劃出去玩?!"宜芬自作主張幫忙把燭火吹熄。

  幹嘛!她還沒許願咧!算了,反正連連許過五年的願望,從沒實現過,也不差這一回了。歎口氣,陸小語說不出半句話。

  "陰陽怪氣的,誰惹你了?"他好脾氣地摸摸她的頭。

  "沒有人。"是他的影子招惹了她,惹得她的心情不得安寧,但影子能算一個人嗎?

  "哦,就是沒有人,她才會這?不愉快。"宜芬用自己的想法接下她的話。

  什?跟什??自從她明目張膽地搶走僑哥哥全部注意後,小語已經很不喜歡她,她現在又老是接這種怪辭怪語,害她一併殺死對她僅存的"不討厭"。

  "你在說哪一國話,藏語嗎?難怪我一句都聽不懂。"小語嗤之以鼻。

  "你都念大二了,不覺得身邊沒個男朋友很奇怪?學校裏那?多男同學,你都看不上眼?"宜芬沒理會她話中諷刺,對她純粹是關心。

  有啊!看上眼的那一個,被你搶走了。

  其實這個搶字用得不好,宜芬沒搶過誰,是那個俗稱"心上人"的男子,主動巴上人家的。

  所以那些英明睿智的歐巴桑,請少拿電眼掃射外面的"單身公害",有空多多管教枕邊那個食不饜足的男人。世間情愛事,居於掠奪者的雄性動物要負上大半責任,別總讓女人去?難女人。

  拔掉蠟燭,小語挑起蛋糕上的櫻桃,一口含住。

  "甜得太膩人,凡事要中庸,不要過度。"她瞄過一眼靠在他肩頭上那顆頭顱,語帶雙關說。

  這年頭哦!性關係過度開放,矜持成了歷史形容詞。

  "你常形容男生是草,就算滿地青草都不入你的眼,但至少用腳下去踩一踩、試試青草的柔軟度。"碩僑笑說。

  "是啊!先拔一棵放在嘴裏嚼一嚼,滋味不對再吐出來就行啦!"宜芬加上注解,好個夫唱婦隨。

  "我還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咧!"說完,她伸出一根食指壓在蛋糕上頭,手一推,拉出一條沒有奶油的蛋糕路。"逐奶油而居"比較符合實際。

  "是呀!嘗久了,說不定真讓你嘗出好滋味。"

  "我是肉食性動物,除非便秘太嚴重,否則我絕不去碰那種噁心植物。"

  男人嘿心?沒錯,除了她的僑哥哥,那些沒血緣的男人,在她眼裏都只剩二字評語--噁心。

  "總之,你該交一個男朋友,修修戀愛學分,這對你有好處的。碩僑,我記得你有一個學弟很風趣幽默,也很細心體貼,叫作許浩祥的,就介紹他 !"她的結論下得堅定、不容置疑。

  "他的確很優秀。"碩僑接腔,笑咪咪的眼角,溢出兩條象徵成熟的魚尾紋。

  "我不知道交男朋友有什?好玩?"去!好一個自以?是的"對你有好處"。

  "男朋友可以陪你瘋、陪你玩、陪你說說笑笑。"

  "然後呢?!牽手、KISS、瘋狂做愛,最後討論要一起走入禮堂,還是到婦?科報到?簡直是自找麻煩。"再舔一口奶油,告訴自已,他和宜芬沒做過這檔事。

  "小語……"他不贊同地瞄她一眼。

  拉開眼光,故意不和他對焦。很生氣,氣什??氣他的不贊同,還是他和她牽手、Kiss不知道!

  "有人肯疼你、愛你,以你話中心,那是一種很美妙的感覺。"宜芬攪碎尷尬,繼續勸服她的冥頑不靈。

  "別忘了我有一對爸媽、兩對祖父母,兩個哥哥,還有……碩哥哥……我已經被'愛'得喘不過氣了。"狠下心,她把他對宜芬的寵愛搶過來一些些,偶爾,當當壞女人也……挺爽的!

    "那不同,親人的寵愛和男朋友的寵愛是不同的。"他說。

  不同嗎?僑哥哥把他對她的感覺自動歸類?親人那部分?有一些哀怨,一些傷感,她賭氣地點了頭。

  有什?了不起,交就交 !一個月交一個,到她死掉的時候,一定可以破金氏世界紀錄。

  * * *

  坐在麥當勞裏,陸小語把一杯熱咖啡加入三個奶油球和四包糖粉,調出一杯甜得讓人想嘔吐的飲料,和坐在她對面那男人臉上的膩人笑容旗鼓相當。

  他叫許浩祥,一個標準的過期四季豆--乾癟得可以。

  "他是我們學弟中,相當有才華的一位。"僑哥哥的介紹辭,打破橫亙在他們當中的短暫尷尬。

  學弟?他重考了幾百年?眼角皺紋都可以拿來演算三角函數,是不是該建議他,去買兩打SKⅡ來作皮下注射,嗯……聽說內毒桿菌效果也挺不錯的。

  他:老得還真均勻,難道說,他們這種讀考古系的,都合該喜歡這類老東西?陸小語在心中忿忿不平。

  "你好,我常常聽碩僑和宜芬提起你,聽說你聰慧過人,今日一見,果然……"

  "我把聰慧繡在額頭上?不然你怎看得出我'聰慧過人'?"

  他大概不知道她快被二一,如果他的誇獎對教授有影響力,她不介意把那些噁心話,打一打、列個十幾份,分贈給每個看她不順眼的教授。

  況且,她這種吊車尾的人要是稱得上聰慧過人,那些高分上榜的算什??愛迪生?愛因斯坦?還是智慧指數在三千以上的外星怪胎?

  "你有雙慧黠的眼睛,閃著靈活眸光。"

  他的話大概讓碩僑也有些消化不良,小語看他拼命揉著自己的胃,果然,他們是同一國的。

  有碩僑不經意的動作在支援,小語大起膽子,決意讓那個過期四季豆難堪。

  "你看錯了,那不是'靈活眸光',那是淺藍色的隱形眼鏡,一副三千二,還買一送一,在光南配的,有興趣的話你可以報我的名字,說是陸小語介紹,搞不好還會幫你打九五折,再附贈貴賓卡一張,以後買食鹽水打八折。"

  翻翻眼睛,她無禮的態度擺明--相親失敗,同志毋需努力。

  "現代的女孩都憎恨溫婉柔順、含羞帶怯嗎?"浩祥莞爾,不在意她的無禮。

  他若不是有個如宰相的超大容量肚皮,就是不知道"拒絕"的現代進行式怎?寫。碰到這種人,只有收起"暗示級"用起"麻辣級"的拒絕方式。

  "我並不憎恨這些特質,只不過你若是想找'溫婉柔順',我會建議你跟小叮 借個時光機,到白堊紀去走上一遭;要是想找'含羞帶怯',恐怕要多帶些點心上路,因?你必須走更遠的路,到藍綠藻世界去碰碰運氣。"

  "你在建議我,找只爬蟲類或單細胞植物當女朋友?"他大笑,不把小語的諷刺擺心間。

  "可以啊,物以類聚、數大就是美,同種相吸、異類相斥嘛!相信我,你們會非常非常門當戶對。"啜一口噁心咖啡,她的心和胃一樣想"翻"。

  "我對你越來越有興趣,碩僑說得對,你不只頭腦聰敏,跳躍式的思考方式老讓人跟不上你的腳步,很有挑戰性,我決定了,要交你這個朋友!"

  那是……下定決心追求?不要吧!

  僑哥哥是因?跟不上她的思考方式,才括她這根雞肋,勉強將就宜芬那根雞腿嗎?

  是了,一定是,他向來不愛吃油膩的雞腿,要真是這樣,她很願意改變呀!頂多不和他說些無聊廢話,頂多裝裝"藍綠藻"嘛!?起頭,小語對上碩僑的眼,看到他臉上的不贊同。

  突然她的"反骨"吃下三斤生長激素,瞬地長大茁壯、變成和大樹一樣。別過臉,假裝沒看到他的不贊成,她回應許浩祥一句:"很可惜,我沒有飼養恐龍的畸形嗜好!"

  宜芬聽見她的話,忙提高音量把小語的聲音遮蓋過去。"小語雖然和我同年,可是看起來比我年輕得多,是不是?"

  "要不是我親眼看她一年一年長大,我也很難想像她都上大二了,只不過還是小孩子心性,皮得緊。"碩僑也跟著幫腔。

  "小語很棒,幫出版社寫過不少小文章。"宜芬介面。

  "我記得小語剛上高中……"他們兩個一搭一唱,從小語青澀的少年時期瑣事,鉅細靡遺地說到成年,好像拿她當總統競選人,執意要替她出一本"臺灣之女"。

  幸好陸家爸爸沒瞎、陸家媽媽沒瘋,否則陸小語版的"乞丐查某囝仔"就會登上暢銷排行榜。

  怪哉,她又不是菜攤上擺過隔夜賣不掉,垂頭喪氣、死氣沈沈的爛茼蒿,值得他們這般大力推銷嗎?

  尤其是宜芬,她怎能自己挑走那顆最鮮嫩多汁的上等果子後,再回頭頻頻催促她把那袋爛掉的過期水果提回家?

  自古有雲: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養著養著就養虎遺患了。

  推開咖啡,她把碩僑身前的紅茶拿過來,像中古世紀的吸血鬼,不換氣地長吸一口,那杯紅茶當場陣亡。

  她?起頭,皮笑肉不笑插進話:"我,陸小語,二十一歲,正值青春發動期,家中父母雙全。小語無長'胸',阿爺無大'女'兒,幸好天下太平、有人高喊兩岸和平協商,所以至今我尚且無須'市鞍馬'、'從此替爺征',我從小的願望是……"

  在?人詫異的眼神中,小語左望右觀,很無辜地笑笑說:"你們不是打算替我出一本偉人傳記嗎?難道是我會錯意?"

  說到這裏,如果還有人能把這出相親戲完整版唱到終場,也算有本事。

  "浩祥、宜芬,你們先坐一下,我跟小語談談。"他推推眼鏡,把她往樓下帶。

  * * *

  小語攀著門口的麥當勞叔叔手臂,佩起嘴,一肚子怒氣無從宣泄。

  他帶著研判意味的眼光望住她,鏡片後的眼睛看不出有沒有生氣。

  一時間他不說話、她也不出聲。

  須臾,小語憋不住投降了,顧左右而言他:"麥當勞叔叔站在這裏,害人家的摩托車停不進來,我要去告它路霸,讓交通大隊把它拆除。"

  嘴巴說告,身體卻越靠越近,到最後,她的兩隻手精神錯亂,誤把"它"當成僑哥哥,硬是環上人家的腰身。

  "你在鬧彆扭?"

  他嘴角揚起時,她的心臟動脈鬆弛、血紅素正常運轉,方才貧血的頭暈現象宣告消失。

  "?什?不喜歡浩祥?"碩僑問,扳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再鑽入麥當勞叔叔懷裏,他今天身上沒帶足夠的錢,恐怕賠不起人家一個麥當勞叔叔。

  "他很矮。"挑毛病不是她的專長,可惜在她眼中,他的缺點多過優點。

  "一七二是中等身材,不算矮。"他反駁。

  "我有一六五公分,要是配個一七二的矮男人,豈不是一輩子都不能穿高跟鞋?"說到這裏,她賭氣地揮掉兩顆淚水。然後,當她?頭對上他眼裏那一點點的小小憐惜時,翡翠水庫泄洪啦……嘩……強烈颱風過境……

  從來不知道,不穿高跟鞋對她會有那?重要,重要到讓她一想起未來,不能套上"矮子樂"的悲慘歲月,就會眼淚鼻涕齊飛。

  他攤攤手,把手帕遞到她面前,接著出借自己的肩膀。

  小語好高興,他掏出來的是手帕,而不是用一次就扔的面紙,那?,後天她就可以把手帕洗得香噴噴的送還給他,然後再藉故哭上一場,他又掏出手帕……

  就這樣,冤冤相報、惡性循環,製造無數次的"浪漫相遇",噢……浪漫耶!

  "除了身高,你對他還有哪里不滿意?"他輕聲歎息,接受她的說辭。

  "他眼睛沒有雙眼皮,還不戴眼鏡遮醜,既沒自知之明,又不斯文。"自從認識碩僑後,所有沒戴眼鏡的男人都和斯文絕緣。

  "還有呢?"他興味十足地看著她。

  "他說話聲音太大,好像是雷公的直系血親;他頭髮太多,好像亂葬崗的雜草;他喜歡動不動就抓抓頭,好像臺灣保護過度的彌猴;他很愛吐舌頭,好像噁心巴啦的變色龍……"

  一路說到底,連服務小姐給他的那杯紅茶,看起來都和長滿紅蟲的基隆河水一樣可怕。雖然他那杯和她剛喝掉的那小半杯,出自同一部機器。

  "總而言之,他被三振了?"

  "對!他被三振、四振、五振,震成腦震蕩、震出三級的昏迷指數。"

  "好吧!那你想要幾公分高的男朋友?"他妥協,不想再勉強她。

  "一八三!"像你這樣高!她在心裏補上一句。

  "還有呢?"

  "要戴眼鏡,說話慢慢、斯斯文文的,要客氣有禮,喜歡穿藍色衣服、喜歡晨跑,雖然喜歡打籃球,可是不會全身冒出汗臭味……"她握住他的手,偷偷搜集他的細胞,在心底複製一個僑哥哥。

  她在說玉皇大帝嗎?否則凡人中有哪個流了汗還會泛香的?除了歷史上記載過的回族香香公主外,好像沒人有這等本領。

  不過……他堅信海上有逐臭之夫,香香公主身上的氣味會被小說家拿來渲染的原因無它,就是乾隆皇愛嘛!情人眼中出西施,因?愛情,眼睛都有權利"破病"了,誰規定嗅覺不能暫時秀逗?反正戀愛中的人最偉大。

  "既然他已經被三振,我們是不是要回去把這個不幸消息,告知當事人?"他好笑地攬過她的肩膀。

  "當然!"摸摸鼻涕,她的酒窩吸幹來不及揮發的淚水。

  "那,我可不可以拜託你,用'和緩'、'溫柔'的態度公佈結果好嗎?"他沒等她回答,續接著警告說:"你千萬別叫我到三疊紀去找'和緩'和'溫柔'。"

  他拿她的話來取笑她,害她?生一絲絲羞赧,心裏卻是滿滿的得意,好像又贏了宜芬一次。

  宜芬是她一直以來的假想敵、故事裏千方百計想把她嫁出門的壞後母,這回"老爸"站到她這邊,諒她也沒轍。

  靠上他、紅了臉,好奇怪,怎?只要待在他面前,血紅素就會不正常運轉?

  無妨,反正他又將就她一次,等他越來越習慣將就,說不定有朝一日,他會將就她來當他的妻子!當然前提是--他要先把那個壞後母給三振出局。

  咦?"三振"?同是天涯"三振"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就這樣 ,反正宜芬說浩祥幽默風趣、體貼細心,而他也想要找個含羞帶怯的溫婉女性,兩人一拍即合,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男女配角送入洞房。

  剩下來的就是……陸小語的單戀--成功!

  * * *

  法國餐廳裏,穿上可愛小禮服的宜芬,正式西裝的碩僑,和與周遭格格不入,穿上牛仔褲、棉質襯衫的陸小語,面對面坐著。

  這是碩僑欠小語的。他用一頓法國料理換她一次相親,若是宜芬再更積極一些,天天幫小語物色新物件,不到半年,她就只能和戎祥相親了,再不然就要把她空運到日本,和那些相撲選手去喝紅茶。

  宜芬皺起眉,眼看對面兩個吃得津津有味的碩僑和小語,忍不住放下手中紅酒,一臉不悅地說:"碩僑,你把小語寵壞了,昨天她那樣對待浩祥,我覺得非常非常不好。"

  她和古代的賢淑婦女是同一科屬的,罵人用起"非常非常不好"已是她最大極限,代表著她已經非常非常生氣。

  "她還小。"碩僑溫和笑笑,並不在意,接著他把小語愛吃的布丁推到她面前。

  小語不客氣地拿起布丁兩三口吃掉,然後抽空對身邊拉小提琴的男人?個媚眼。雖然這媚眼有點……嗯,有點……不倫不類好了,好歹也是她陸家姑娘頭一回對沒戴眼鏡的矮男人?媚眼,就別計較太多了。

  "她只比我小十七天呀!"宜芬粉臉紅撲撲的,可以看得出來怒氣已經累積到頸部上方七寸地帶,可惜說話口氣沒辦法善盡表達之責,她軟軟的嗓音聽不出憤怒,倒像是在撒嬌。

  這就是身?淑女的困難處,太難聽的字眼,嘴巴不肯合作,太兇惡的口氣,肺葉不願相助,她的怒氣讓人視若無賭,不!不是故意不"睹",而是"睹"了半天,"睹"不到半點啊!

  唉……當女人苦,當嫻淑女人更辛苦。

  果然,碩僑無視於她的怒氣,仍然慢條斯理地用自己的刀叉切下一片鮮嫩牛肉塞進小語嘴巴。

  "不可以偏食!多吃肉才會長肉肉,老吃甜食沒營養。"

  宜芬快發狂了,她是個正常女人,很正常的那一種,沒道理能容忍自己的男朋友對另一個女人這般親密。

  吞下牛肉,小語回味地舔舔嘴唇,好奇怪哦!曉人味覺的牛肉,怎?經過僑哥哥的手送進嘴巴,就變得美味?

  她轉頭迎向宜芬。"你不知道嗎?現在算日子的方式都是用天庭那一套--仙界一盤棋,人間翻滾數十載。所以十七天啊,我來算一算……嗯,你大概比天山老妖的年紀大個幾輪,要不要我幫你檢查手上的碳結構,說不定,你是西元前幾世紀的原始老祖宗呢,活化石,天,我眼前有一個活生生的化石!"

  "小語,你……好壞!"溫柔的宜芬根本應對不來小語的刁鑽,忍不住結巴。

  "別對我太凶,人要常存報恩心,不要一過河就拆橋,下回想要舊地重遊可就麻煩了。"她不服氣地?出當年的"送信恩"。

  當年要不是她這媒婆"不辭勞苦",她那個一百分情人不知會落入哪個女人懷裏呢!還敢跟她凶?哪天有空,找顆豬膽來讓她來嘗嘗勾踐的心中苦。

  "小語,你又欺侮宜芬,她說什?不都是?你好。"碩僑歎口氣,這小女生是不是正值叛逆期?怎老是四處點火燎原,想把每個人都燒得跳腳。

  ?她好?她兩眼一翻,又是滿臉叛逆。"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站起身,走出他們的戀愛世界,這時候不是汝等外人該插入的。這點人情世故,她還懂一些。

  "宜芬,你在嫉妒?"他常常能一眼洞悉對方的心情,但小語那顆鬼靈精怪的腦袋除外。

  他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女人似水,這句話用在她身上再恰當不過。

  "我是在生氣,她對你……好親近。"她說得遲疑,這……算不算小心眼?

  "傻宜芬,她只是小妹妹。"碩僑坐到她身邊,安撫性地攬住她肩膀。

  "你知道我沒有兄弟姐妹,從小我就羡慕同學有個老跟在屁股後面、拖著兩條鼻涕的小妹妹,直到愛哭的小語搬到我家隔壁,我馬上認定她是我夢想中的小妹妹,自然就會情不自禁地多寵寵她、溺愛她了。"

  其實他完全沒弄懂,小語的愛哭是?了向他借手帕、製造"浪漫相遇"給訓練出來的。

  "可是……你的溺愛不會變質嗎?"她心中存了好大的疑問。

  "你聽過哪個哥哥會不清楚對自己妹妹的感覺,厘不清友愛和情愛的差異?"

  "你確定?"

  "當然確定。"

  "小語不會從妹妹變成美眉,再進一步變成'昧昧'?"

  "我不懂你的意思。"搖搖頭,女人的心思太過複雜。

  "妹妹,凡年紀比自己小的女生,不管有沒有血緣關係都可以稱之;美眉則是擺在追求位置上稍具姿色的女子;等到進一步變成'昧昧'的時候,就表示你們已經昧著良心發展出一種新的曖昧關係。你說你和小語會不會有這種可能?"

  "說什?傻話,我們要是會發展出這種可能,早在多年前你就被判出局了,哪還有今天的這場妹妹、美眉的辯論會?"

  "真的嗎?畢竟你們認識在我之前。"

  "我認識我媽媽比你更早,你要不要調查我和媽媽有沒有不倫之戀?傻宜芬,這輩子我想娶的女人只有一個,她叫作邱宜芬,她溫柔善良、可愛美麗,就像從古畫裏走下來的翩翩仙子,緊緊扣住我的心。就如同小語說的,這種特質要到遠古世紀去找才找得到,想想,這?物稀?貴的你,我怎能不牢牢把握?"

  經常是這個樣子的,在他們的談話中,那個古怪小語,就會不時冒出來,加入他們的愛情。

  "你不要真把我的皮膚拿去作碳結構分析。"她難得幽默。

  兩人同時笑開,這種話惟有陸小語那種怪怪女生才會想得出來。

  "就算分析出來,你是人類老祖先我也非卿不娶。如果你還是不放心,我們馬上結婚好不好?到時看你會不會對自己的'小姑'吃醋?"

  "我會'洗手作羹湯,先遣小姑嘗'。"媳婦對"小姑"通常只能巴結。

  "這就對了,雖然我很高興你?我吃醋,因?這表示在你心中,我是重要的,可是,我還是不喜歡我們?這種無聊事情拌嘴。"

  "我懂,以後不會了,因?我知道雖然我和小語都在你心裏,可是我們所占的位置是不一樣的。"偎進他懷中,她好喜歡這種被人呵護、照顧的感覺。

  "老話重提,宜芬,嫁給我好嗎?我等不及你當我的新娘了。"面對這樣一個溫柔可人的女孩,哪個男人會不願就此沈淪。

  "我也好想啊!可是……我答應爸爸,大學畢業才結婚。"

  "唉,你爸真是我的克星。"

  "不行、不行,你要愛我老爸、孝順我老爸,不能說這種話。"

  "遵命,我的好老婆,"抱住她,一場爭執就此消弭於無形。

  這便是他們的相處模式,很難吵架、很難爭執,他們中間只有淡淡的幸福和平凡的快樂。



 



第三章



不寫散文,改寫小說,一個個愛情故事在我的筆下架構、成形,美美的愛、淡淡的愁,一隻羊、一部電腦陪我在漫漫長夜守候我的單戀。

  我寫愛情的美麗與哀愁,我寫愛情的甜蜜與悲苦。我用快樂幸福來填補自己戀情中所缺少的完美,我用悲痛愁思來安慰自己,世界上不是只有我在?情傷苦。寫小說,彌補了我在現實中得不到的情愛,也安慰了我的孤獨……

  熒熒燈火映照著我的背影,我有了一絲絲屬於女主角的憂愁。

  突然討厭起自己超乎常人的耐心,要是迷戀他像迷戀偶像歌手一樣,轉個身就事過境遷,不知道該有多好,那?……我就不會守在燈下做著這種寂寞的工作。

  那時我會做什?呢?躺在殘月下,在一塊塊泥巴地裏,一鏟鏟挖著死人骨頭?唉……我大概是獨孤九式的惟一傳人,永遠別想遠離孤獨了。

  笨蛋小語愛上僑哥哥的2135天

  靠在他身上,陸小語豪氣幹雲地一仰頸,喝掉最後半瓶汽水。







  "小語,往後要麻煩你多照顧宜芬了。"碩僑和她背靠著背,彼此的體溫借著兩塊身後肉,交流傳遞。

  "你會害怕兵變、害怕宜芬移情別戀嗎?我看好多男生要當兵時,都是一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患得患失模樣,那裏面生活聽說很苦,如果你受不了苦,或哪個變態長官敢欺負你,打電話給我,我一定立刻聯合班上同學綁布條抗議,揭露軍中不合理管教。"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都還沒去當兵,你就未。先知,知道我會碰上變態長官?"碩僑笑笑地塞顆葡萄到她嘴裏,堵住她還未出口的話。

  "不然呢?你最近……好怪。"怪得都不像她的僑哥哥。

  "我最近表現出焦慮的樣子?"

  "對啊!像�

q623297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這個男人也太愛跟她計較了,
  
虧他還是堂堂雷氏集團的雷四少,
  
她也不過是在街上罵了他幾句,
  
他就記恨記到現在──
  
好吧!她錢寶兒就是愛錢,
  
只要給她滿意的價錢,
  
他要如何處罰她,她都無所謂,
  
但這個自大的男人也太可惡了,
  
錢大大方方的給也就算了,
  
但她的豆腐卻不知不覺也被他吃光,
  
而且才第二次見面就奪走她的吻,
  
那要第三次見面,
  
他不就要把她給拖上「床」了!?



男主角:雷法言


女主角:錢寶兒



第一章


墻上挂鐘指向十點位置,身材高挑的明傃女郎,準時出現在“鐘愛一生”婚紗門市前。

  一身粉紅套裝將她的窈窕曲線完美展現,中分及肩直發迎風飛揚,襯得她嬌傃容顏更加嫵媚動人。

  她一雙杏眼圓又亮,鼻梁高挺,雙唇紅傃豐潤。

  她,嬌傃容顏轉向一旁櫥窗,看著已然成為招牌的三張大幅婚紗照,直發女郎更是一臉得意與驕傲。

  現在有雷家三兄弟當她的門市招牌,全臺灣就再也找不出一間婚紗公司有資格與她較量了。

  想想近幾年來,她單靠這雷家三對俊男美女活廣告就已經賺翻了。加上總公司又幫她調薪水,外加紅利什么的,她現在銀行帳戶裏的存款已經越來越多,夠教她眉開眼笑了。

  呵呵呵……有錢的感覺真好!

  頓地,她眼角掃到櫥窗一異樣。女郎媚眼微瞇,緊盯櫥窗右邊最後一個空位。

  空位?紅唇一嘟,杏眼一瞇,女郎斷然下評語——有夠礙眼!

  “錢——經理好。”

  特意拉長姓氏的職稱自門市內傳出。

  錢寶兒一回頭,就看見幾名門市工作人員,對她笑得親切。

  “嗯,大家都好。”她眉眼一挑,唇角媚笑高揚。

  她最喜歡自己的姓了。

  有這個錢姓冠在自己頭上,她整個人就像鑲鑽嵌銀,全身灑金粉一樣,金光閃閃、瑞氣幹條,走到哪都傃光四射、魅力無限。

  “錢經理穿新衣服呢,好漂亮,是名牌吧?”

  “名牌?呵呵呵……”錢寶兒掩嘴笑。

  開什么玩笑?穿名牌那多傷本!她身上穿的戴的,都嘛是她利用時間特地到三峽的市集買回來的。這些衣服飾品不僅漂亮有質感,而且又很便宜。

  “哎!錢經理,你換新表啦?”門市資深人員小玲抓住她的手,驚傃叫道。

  “這表看起來好像很貴耶。”小莉睜大眼,細看她腕上鏈表。

  “很貴?”錢寶兒愣了一下,繼而想起當初相老板殺價的事,“對、對、對,是真得很貴、很貴,你們就不知道那個老板有多貪心,居然想坑我——”

  涂滿粉紅蔻丹的纖長手指,朝眼前幾人比了個數字五。

  “哇!那老板好過分,居然這么沒職業道德。”小玲義憤填膺,瞪大眼。

  “就是說嘛。”錢寶兒直點頭,一臉的氣憤。

  “那老板真是夠狠了!”

  “哼,要不是我爸媽死前有交代,要我凡事別計較太多,我還真想祝福……”

  “祝福?哇,經理你好善良喔,那個老板都坑你了,你還願意祝福他。”新進小妹眼底閃著崇拜光芒。

  “不能詛咒,當然就要祝福啦。”有人道。

  “對!所以我真想好好的祝福那個老頭——生意一落千丈,關門大吉!”一再得到同事認同,錢寶兒說得更是咬牙切齒。

  “呃?”小妹愣了下。

  “有什么不對嗎?”錢寶兒媚眼朝她一瞟。

  “沒、當然沒有。”小妹 搖頭,趕緊繼續話題:“那個老板居然敢坑我們錢經理五萬塊,我看他是給天皇老子借膽了!”總之順著上司的話準沒錯。

  “五萬?”聽到五萬兩字,錢寶兒與眾人同時愣看新進小妹。

  “太少了嗎?”小妹摸摸頭,一臉的不好意思。

  錢寶兒嘆了口氣。她不知道現代的小孩猜個價錢居然都是以萬起跳的,有夠凱。

  “五千啦!笨!”小莉沒好氣的指正新進小妹。但是——

  “你才笨啦!小妹是新人不懂我就算了,你跟在我身邊都快五年了還猜五千?我看你是沒藥救了。”錢寶兒翻翻白眼。

  “那就是五百羅?”記起上司勤儉的習性,一名資深門市自動降低標準、

  錢寶兒再搖頭。

  “五十塊錢,對嗎?”小玲一臉好笑的看著她。

  “五十塊?!”眾人齊瞪眼。

  “嗯,還是小玲聰明,一猜就中。”錢寶兒頓時笑得眉眼高揚。

  “唉——”一聲聲嘆息自眾人口中傳出,人人精神萎靡不振。

  有些無奈、有些無力,幾人再次同聲嘆出長氣。唉……

  還以為既漂亮又精明幹練的上司,已經知道要用真品來包裝自己,讓自己看起來更有身價點,原來一切只是他們想太多。

  同事幾人紛紛對女上司直搖頭。

  都月入十數萬了,居然連個五十塊錢也跟人家計較,這要是讓外人知道了,他們鐘愛一生名聲不馬上跌停板才有鬼。

  “不會吧,才五十塊就想詛咒人家生意一落千丈?”小妹張大眼,嘴巴開開。

  “嗯?你說什么?”錢寶兒媚眼一瞇。

  這小妹是真不懂五十塊的用處,還是腦袋扒袋了?她不知道五十塊錢可以買到四、五天的早餐嗎?要不,五十塊錢也可以解決她午晚兩餐。

  再不,五十塊錢也可以買一張希望彩券。

  喔呵呵呵……手中有彩券,心中有彩金,喔呵呵呵……緊挽手中裝有彩券的粉色皮包,錢寶兒越笑越開心。

  ※  ※  ※

  周末,一名有著高大身材的男人,漫不經心的定在東區擁擠人潮裏。

  他身穿名家西服,一手插放褲袋,一手任由身旁長發女子緊挽,逕自前行的腳,絲毫未顧及一再勉強緊跟在側的女子。

  自湛藍彎蒼直射而下的耀眼陽光,在他身上泛出一圈耀眼光環。

  頂著一頭剛由名師設計的五分短發,雷法言俊顏微仰,微瞇黑眸,承受著午後耀眼陽光的映射。

  耀眼陽光算什么?他,雷家四少,雷集團旗下雷法投資顧問公司執行長,這個身分,早巳讓他如一發光體,耀射出一道道燦爛光芒。

  五分短發襯出他狂妄氣勢,發下額寬飽滿、劍眉濃密,一雙眼眸黑又亮,鼻梁高而挺,微抿成一線的薄唇正微微向上勾起一道高傲笑意。

  五宮輪廓極深的他,不只笑得傲氣十足,就連那一雙黑亮眼眸,也透露出始終難以掩藏的強勢,而散發出一股狂傲氣焰。

  這樣的他一如他其他兄長,是眾多名門閨秀、富家千金心中理想的丈夫人選。

  只可惜,至今仍沒有女人能拴住他狂妄自大,且極為享受單身、自由的心。

  因為,要他為一朵花,而放棄眼前一望無際的大花園,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環視周身一再對他投以注視的女人,雷法言唇角勾揚。

  “法言——”

  一聲嬌柔呼喚,及一再被微微扯動的手臂,敦他回過了神。

  雷法言側顏俯視身旁長發女子。

  白皙的臉龐,柔美的五官,將楊欣如襯得清靈動人,而過於纖細的曲線,更讓她子人一種禁不起風吹雨打,需人細心憐愛的嬌柔模樣。

  她是楊氏貿易董事長楊士貿的千金,而他與她是在一場商業應酬中認識的。

  不可否認的,楊欣如容貌出眾,性情溫柔婉約,是許多男人心中的理想賢妻。

  而他,也正是為這個原因才與她保持聯係。因為他必須藉助她幾近無缺點,且高雅迷人的形象,來搪塞、躲避家中二老對他日漸增多的叨念。

  “你怎一直這樣看人家——”見他日下轉睛的盯視自己,楊欣如臉頰羞紅。

  “不喜歡?”他挑揚眉梢。

  楊欣如讓他問得滿臉通紅,卻也更加緊牢地挽住他的手臂。

  她高興都來不及了,哪還有可能會不高興?

  自認識法言以後,她就無視其他男人的追求,只一再地在他面前表現出最好的一面,為的就是能盡早得到他的心,也能順利嫁進雷家。

  雖然現在法言身邊仍有其他女人存在,但,她一點也不緊張。

  因為她知道法言最後還是會回到她身邊,還是會將她擺放到他心底最重要的位置,也因為她對自己本身條件有絕對的自信。

  只是,她真的不知道法言究竟何時才肯提結婚的事。

  “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我爸說你好久沒到家裏走走了。”她含羞問道。

  “嗯。”他簡單點頭。

  “那你什么時候有空?我想爸如果看到你,他一定會很高興。”她笑著。

  “再看看吧。”他顯得興趣缺缺。

  不在乎他少言的回應,楊欣如依然面帶笑容。

  “那等一下我跟你一塊回雷園看……看爸爸媽媽,好不好?”像是一種試探,楊欣如突然改掉長久以來對雷家二老的稱呼。

  “你……”注意到她對家中二老稱呼的改變,雷法言揚了眉。

  “啊!”楊欣如看似無意的打斷他的話。“法言你看,那是大哥、二哥和三哥他們的結婚照。”

  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雷法言見到鐘愛一生婚紗門市,經過特別設計的偌大櫥窗裏,擺放的三張大型婚紗照。

  而他也注意到幾乎每一個經過櫥窗的路人,都會駐足欣賞。

  這鐘愛一生的負責人,還真是會做生意。雷法言撇著唇角。

  “法言,我們也進去看看好不好?”

  “這……”

  “只是看看而已,又不是要你現在就娶我。”她笑得一臉單純。

  雷法言擰眉看她。他總覺得楊欣如似想控制他的行動,但……這怎么可能?

  她看起來就是一副柔順模樣,就連他派人私下對她所做的調查,也可以看出她極少與人來往,生活也十分單純,可說是一個潔身自愛的好女孩。

  那,像她這樣的好女孩,哪有可能會跟他要心機?雷法言驀地一笑。

  他真的是想太多了。

  因為欣如也是他眾多女友中,最懂得應對進退,也受過良好教育,有著絕佳條件的女孩子。

  若有一天,他真讓家中二老念煩了,非結婚不可的話,那她一定就是第一順位人選,所以她根本就不需給自己找麻煩。

  “現在我是還不想結婚,但看看無妨,走吧。”

  “嗯。”得到應許,楊欣如開心的嘴角一再往上揚。

  雖然法言已經言明目前沒有結婚的念頭,但,他一句“看看無妨”,卻給了楊欣如更多的信心。

  法言果然如她所料,聰明的將她列為未來結婚的理想對象。像他這樣聰明的男人,絕對值得她花心思、花時間來等待。

  想著未來兩人即將攜手共度美好未來,楊欣如笑得一臉甜蜜。

  ++ ++ ++

  鐘愛一生婚紗門市打從十點正式營業到下午,就不斷迎進一對對預約拍照、選看婚紗,或尚處於“貨比三家不吃虧”階段的準新人。

  打從雷三少與其愛妻的婚紗照加入浪漫櫥窗之後,鐘愛一生承接的業務,就又創下另一高峰。

  絡繹不絕的準新人,讓門市人員個個眉開眼笑,服務也分外親切有禮。

  “謝謝,兩位盡管放心,我們二疋會為你們拍出最漂亮的婚紗照。”

  “真是恭喜你們了,鐘愛一生先預祝兩位永浴愛河。”

  “把這種人生大事交由我們鐘愛一生負責,絕對是兩位最佳的選擇。”

  門市越來越大的名氣,還有越來越多的預約排程與客戶,簡直就快讓錢寶兒樂翻天,也快讓她臉上的媚笑變成狂笑了。

  搞定中午最後一對準新人,小玲、小莉、攝影師還有其他門市人員,都已經快累趴了。

  “你們快去吃飯吧,都快兩點了。”一看時間已到下午,錢寶兒嚇了一跳,

  “經理,那你呢?”

  “我現在還不餓,你們幾個就一起去吃吧,不用輪流了。”

  “可是,萬一等一下又有人潮,你一個人……”小玲有些擔心。

  “你們放心,到時我會想辦法把他們留住等你們回來,快去快去。”

  一等幾人走出門市,寶兒立刻轉回一旁玻璃圓桌,繼續早上未完成的設計圖。

  可當當……自動門上風鈐一響,正低頭為公司設計婚紗賺外快的錢寶兒,美傃杏眸倏閃過一道道晶亮光芒。

  有生意上門羅!

  “歡迎光臨。”拾起嬌傃顏容,她笑瞇了雙眸。

  一看是帥哥美女進門,錢寶兒笑得更是誇張。呵呵呵……這對新人一點不比她櫥窗裏的三對遜色。

  男的俊酷有型,一雙黑眼不僅炯炯有神還帶有侵襲意味,宛如雕刻般的立體五官,簡直就和她一樣足人中極品。

  至於這個新娘嘛,雖然瘦了點,但一看就是很多男人會喜歡的氣質典型。就整體來說,她覺得眼前這對準新人還蠻相配的。

  只是……寶兒微瞇著眼,撇著傃紅唇角。為什么她會覺得這個帥哥很面熟?

  她盯著他看,同樣的,男人也盯著她看。

  及肩的直發,閃著算計的大眼,傃紅水嫩的雙唇,還有纖合度的窈窕身子,直接抓取雷法言所有注意力。

  她……好面熟。雷法言瞇眼瞧著她,突然——

  一認出男人就是幾個月前,讓她當街破口大罵的雷家四少,錢寶兒杏眸一瞠,即像見鬼似的急轉過身,慌慌張張就想往裏邊辦公室快步跑去。

  要死了!他怎會突然出現?萬一他也認出她,那他這筆生意,不就……

  “想跑?”雷法言一個箭步上前,一出手就扯住她的直發。

  被逮個正著的錢寶兒,苦著臉。他認出她了。

  “四少,別這樣嘛……”寶兒困難的想扳開他的手,救回自己的頭發。

  讓一個人男人這樣揪著她的頭發,真的有夠難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紅杏出墻、被丈夫捉好在床的妻子。

  不知道他再來會不會想甩她幾個巴掌?對上雷法言沉亮的眼眸,錢寶兒有些畏懼的轉移視線。

  雖然她—直都很想拿到他婚紗攝影的合約,就連櫥窗位置她都為他保留,但依他現在惡瞪她的模樣,她看是……難了。

  “四少,別這樣嘛,快放手,這樣子很難看啦。”現在她的心願不大,只希望這個雷家門少能對她網開一面,別再和她計較過去那個誤會。

  只是她越是想要他放手,雷法言就越是不肯放。

  似存心想讓她出糗,他眼含惡意一再扯弄她的直發。只是,才扯拉了幾次,她過於滑順的直發,便已自動脫離他的手掌。

  雷法言有些意外地看向她柔細滑順的直發。而一得回自由的錢寶兒,則 退一步拉出兩人距離,一臉防備的緊盯著他。

  “法言……”一旁得不到注意的楊欣如,輕聲喚著他。但……

  “嫌難看?你要是不跑,我會抓你嗎?”與一旁的楊欣如比起來,雷法言顯然對錢寶兒更感興趣。

  “我……”她似無話可說。

  “還有,我連罵都沒罵,你跑個什么勁?”他又道。

  跑、跑、跑,說的好像她錢寶兒倒他會、欠他錢似的。錢寶兒翻著白眼。

  “我哪有跑?我幹嘛跑?我才沒有!”她瞟眼瞪他。

  “是嗎?”

  “當然。”有,但是她才不要對他說實話。

  “法言,你們認識啊?”楊欣如保持臉上笑容,來回看著兩人。

  她希望法言能注意到他冷落了她,但她發現他此刻根本無視她的存在。

  “你沒有因為上次的事心虛而想躲我?”法言挑眉道。

  被猜中想法,錢寶兒頓顯萬分尷尬,但就算他猜中,她死也不會承認。

  因為她要是真的承認了,那她氣勢不就此他更低了——哼,他想都別想。

  “雷四少,你也幫幫忙,讓我拜托一下……”她手拍額,一副快暈倒模樣。

  兀自發表言論的她並沒有發覺,她豐富的表情已緊緊抓住雷法言的視線。

  “我也不過就心疼語禾空等了你三哥兩年時間,一時氣憤誤認定你,才口沒遮攔的多罵了你幾句爛男人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聳著肩。

  本來就沒什么事嘛,還不是這個男人小鼻子小眼睛的!錢寶兒在心底直叨念著。

  “雖然那天的事錯在我,但我也已經向你道過歉了,你總該表現出一點男人風度讓讓我才對嘛,怎么還記到現在呀?”

  真沒碰過像他這么小家子氣的男人!錢寶兒簡直就快受不了他了。

  “你要知道,你是雷法投資顧問公司的執行長耶!是雷家四少耶!是雷集團四少東耶!”每念他一個身分,她就更沒好氣。“你這些頭啣多響亮啊,隨便亮出一個就夠你吃喝一輩子了,怎么著?你現在是閒閒沒事做,所以到我這裏打算找麻煩呀?”

  一雙閃亮亮杏眼,毫不客氣的將雷法言從頭打量到腳。

  真是的,他也不顧及自己的身分地位,凈顧著和她在這裏小鼻子小眼睛的,說出去也不怕丟了他的瞼。

  哼!果然是爛男人,而且還是小氣巴拉的爛男人!

  “再說,那些都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你怎到現在還提?當時不就已經說是一場誤會了嗎?”錢寶兒連珠炮似的直對他叨念著,就是不想給他說話機會。

  言語間,還一再刻意提醒他男人肚量要大點。

  “而且再怎么說,那一天我也已經道過歉了,又沒什么大不了的,你這個人怎這么小心眼,還記恨到現在?真是有夠……”

  突然,雷法言硬是打斷她的話——

  “那要不要我們現在就到外面,然後你乖乖站著讓我罵五分鐘,這樣我們一切恩怨就算扯平。”他惡意一笑。“你放心,我絕不會像你上次那么狠,還吆喝一堆人來助陣,這次就我一個人,怎么樣?”

  “哇!你一個大男人,居然跟我一個小女人這樣計較?”她瞪大眼,一臉的難以置信。

  雷法言雙手環胸,一副理所當然模樣。

  “你要知道,我那天也是急著為你三嫂出氣,所以才出口錯罵……”

  “這是你跟我之間的事,別想拿語禾當藉口。”他兩句話斷了寶兒後路。

  他說話一向挑重點,懶得和她五四三。

  “你!”一向慣於對人拋媚笑的錢寶兒,頓時褪去臉上殘留的笑。“反正說到底,你就是想罵我就對了?!”

  “沒錯。”他傲揚下巴。

  呃?錢寶兒愣住了。

  他回答的還真是順口,居然一點也不扭捏,也不會不好意思。頓時,寶兒像是泄了氣的球,無奈地垂下雙肩。

  她早該知道像他這種有權有勢的爛男人,是一點也委屈不得的。不過——

  她錢寶兒是什么人,哪有可能這樣隨隨便便就讓他佔便宜的?哼!

  要罵她,可以!但他也得讓她佔到一點便宜才行。

  頓時,一雙美傃杏眸溜溜直轉著,開始算計起眼前的大男人。



第二章


“哎呦……”媚笑重新染亮她的臉,“行!四少想罵誰當然都行了,何況是我寶兒呢。”

  雖然就快挨罵了,但錢寶兒卻掩嘴直笑,一臉的開心模樣。

  “這都怪我自己多嘴、愛管閒事,才會惹到你雷四少。是我不對、是我不好。”

  她突然轉變的態度,讓雷法言瞇起了眼。

  “只要四少你簽下這張合約,我錢寶兒就任你罵,從早到晚,只要你高興就算想罵我到天荒地老都沒關係。”寶兒快速轉進值臺,拿出一張婚紗攝影合約。

  “這……”雷法言讓她的舉動怔住。

  一伸手,寶兒就將他拖往旁邊玻璃圓桌坐下,還遞一枝筆給他。

  “快簽名呀。”她媚眼直笑,嘴裏還不忘催促著:“簽好了我就讓你罵個痛快喔,快點快點,快點簽。”

  突然,寶兒眼角餘光注意到一旁還有個女人,直盯著自己看。頭一拾,才發現自己徹底疏忽四少的準新娘了。

  不過,這準新娘不是重點,重點是雷家四少,只要他簽下合約,她才不管他想娶誰呢。嘻嘻嘻……

  “四少,你快簽呀。”涂滿蔻丹的指甲,拚命點著合約上的簽名欄。

  片刻,還不見他下筆,寶兒擰緊了眉。這雷法言怎么一點也不爽快?

  “快嘛,你快簽名嘛。”寶兒一臉不耐的再點著簽名欄。

  “我為什么要簽?”

  “咦?你不是想好好的罵我嗎?想罵我,就得簽這合約,不然,免談。”

  她出口的條件,教雷法言揚了眉。

  “要罵你就得簽這份合約?婚紗攝影合約?嗯?”點著平鋪桌上的合約,一抹笑意揚上他的眼。

  “當然,我錢寶兒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讓人罵的。”她下巴高高一拾。

  “喔?”

  “想罵人總得付出一點代價吧?再說我又不跟你拿錢,只是要你簽這份合約而已。”

  “要不要付訂金?”他像是真的在考慮合約問題。

  “不用、不用,我信得過你們雷集團……”錢寶兒頓了下,突然笑開臉:“不過,如果你願意先付一點,我也不會介意的。”

  她陸續出口的補述,教他嘴角微微上揚,手中簽字筆則不自覺地輕敲桌面。

  突來的怪異氣氛,讓寶兒感覺全身不對勁。真是奇怪,這四少怎就凈對著她瞧,一句話也不說?

  “法言……”完全被略的楊欣如,強忍心底不快,開口喚道。

  “等一下。”雷法言拾手制止她,繼續將注意力集中在錢寶兒身亡,“你這女人,還真是懂的做生意。”俊酷的噙笑顏容,散發出他男人魅力。

  “呵呵呵……哪兒的話,四少誇獎了。”聽到誇讚,錢寶兒心情大樂,傃紅唇角一再高高揚起。

  “還真會精打細算。”他又道。

  “這應該的,不然會被人佔便宜的,呵呵呵……”

  “想必這門市有你坐鎮,定是業績大增,前途看好。”

  “呵呵呵……”那當然。錢寶兒在心底 點頭。

  “錢經理真是年輕漂亮,不只有美貌,還聰明的連雷家人都想坑。”

  “呵……好說好說。”雖有些尷尬,但錢寶兒依然對他笑得傃麗無比,

  她哪敢坑他們雷家人?她也只是比其他人,更懂得利用機會而已。

  只是……怪了,他幹嘛一直誇她,卻不簽合約呀?

  “喂,你到底簽不簽啊?”錢寶兒瞇眼瞧他。

  不對勁,他沒事幹嘛一直誇她?對上他深沉黑眸,寶兒瞇眼瞧著已站起身,來到她眼前的男人。

  “咦?”仰高臉龐,錢寶兒愣眼看著對她笑得一臉惡意的雷法言。

  才想退後一步拉開兩人距離,寶兒就因驚見他突然朝她伸出手而驚聲尖叫——

  “啊!”才抬頭,想開口質問,錢寶兒就讓急俯而下的酷顏給嚇到。

  觸上唇的柔潤,敦雷法言挑揚了眉。驀地,他眼角噙笑,出了聲——

  “你吻起來的感覺,還蠻不錯的。”

  下秒鐘,錢寶兒瞠大眼怔望眼前放大的臉龐。

  他……他居……居然吻她?!

   ※  ※  ※

  辦公桌前,錢寶兒柳眉緊擰,雙唇緊抿,手拿簽字筆,泄憤似的在白紙上胡亂涂抹。

  才第二次見面,他就強吻她,那要第三次見面,他不就要把她給拖上床了?

  可惡!爛男人!果然已經爛到骨子裏去了!居然還有臉在她砸他水杯後,帥氣地拂去身上水漬,一臉狂恣地對她說什么一吻泯千仇,從此兩人扯平。

  扯平?哼!他要敢再拿以前的事來整她,她鐵定當場抓花他的臉,讓他一輩子見不了人!

  而且人家是一笑泯千仇,他竟不要臉地跟她一吻泯千仇!那個雷家四兄弟裏,—定就屬他最不要臉!

  幸好當時就楊欣如一人在場而已,要是被其他人看見了,她這臉可丟大了。

  但是只讓楊欣如見到,她的損失也沒比較少啊。

  因為楊欣如一見雷法言吻她,就已經當場哭著跑了出去,任憑她追上去解釋都沒用。

  這下,她是別妄想楊欣如日後結婚,會選擇鐘愛一生了。

  唉……沒賺到這只肥羊的錢,真是可惜啊。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了,是她理虧亂罵人在先,活該她少賺一筆。

  “經理,快十一點了,我先下班……”小鈐推開辦公室的門,探頭進來。

  意外看到一向笑臉迎人的錢寶兒突然嘆氣,小玲驚訝地推門走進辦公室。

  “經理,你怎么了?!她上前採問;

  “唉……別提了。”這種吃了悶虧的事,她會說才怪,

  想想,她錢寶兒可是全鐘愛一生裏,最精打細算、最懂得佔人便宜,從不吃虧的撈錢女耶!

  這要是讓小玲知道她吃了雷法言一記悶虧,只怕午夜十二點之前,總公司那邊,還有全臺灣鐘愛一生門市,也都會知道她被吃豆腐的事,

  那到時,她還要不要面子啊?不說、不說!就算打死她,她也絕對不說!

  ※  ※  ※

  雷法投資顧問公司

  今天是雷法投顧例行的月會,同時也是每日股市分析報告時間;每日股市分析報告一出來,例行的每月會議就接續舉行。

  原本一小時即可結束的月會,因一大型投資專案的討論而拉長時間,一直到下午近五點才宣告散會。

  才離開會議室,回到自己私人辦公室,雷法言就看見秘書黃文已經敲門進入。

  “四少,剛才你開會時,令堂有打電話過來。”

  “有說什么事嗎?”走回辦公桌後,他拉過椅子坐下。

  “她提醒你這星期五晚上,要陪他們一塊去參加楊士貿壽宴的事。”

  “這……”他蹙眉。

  談到楊士貿,他就想到他女兒楊欣如。

  自前陣子楊欣如因他貿然親吻錢寶兒,氣哭離開後,他就一直沒再約她出來見面。

  只是,他雖沒約她,她倒是轉向他爸媽那邊,一再藉由他爸媽對他施加壓力,她這種小動作讓他十分排斥。

  現在母親又為她出面,恐怕那場壽宴對他而言是一場鴻門宴了。

  “黃文,你覺得楊欣如怎樣?”他想知道同為男人的想法、

  “楊小姐?她很好。”黃文笑著。

  “很好?那如果你單身,你會想娶她嗎?”

  “如果沒碰上我老婆,而楊小姐又愛我的話,我當然會,”黃秘書笑著點頭,

  “你會?”沒注意他前面提的“如果”,法言只聽到他後面的肯定回覆。

  “當然了,楊小姐不僅漂亮又有氣質,對人又有禮貌,而且她家世也不錯,只要娶了她,我就可以少奮鬥十年。”

  “嗯。”雷法言因認同而點了頭。黃文的答案是很標準的選擇,因為任誰遇上像她這樣條件的女孩子,只要夠聰明,就會懂得把握機會。

  既然如此,她急於送上門了,那他又何必拒她於門外?

  其實如果婚後日子也能像家裏幾個哥哥那樣逍遙如意,那他也是可以結看看,再生幾個孩子來玩玩。只是……三十歲結婚,對他來說畢竟還是早了點。

  “四少,你想結婚了?”

  雷法言傾身自桌上菸盒裏拿出—根菸點燃。

  “也不是,只是讓他們念的有些煩了。”他輕吐白霧。“自從三哥也結婚後,欣如便動作頻頻的,讓我有些煩。”

  “你不喜歡楊小姐?”

  “沒什么喜不喜歡的,只是感覺時候還不到,所以我不想為結婚而結婚。”

  黃文了解他的困惱。

  “四少,那星期五的壽宴上,他們會不會對你……”

  “設計?”他挑高眉梢,突然笑了起來。“就算要結婚,也得我先心甘情願才行。如果楊欣如真想藉由長輩向我施壓,那她就太高估我的孝心了。”黑亮的眼眸,閃過一道冷色光芒。

  除非他想,否則,絕沒有人可以逼他做任何事。

  吸一口煙,吐出一口白圈,雷法言抬手撫過略短的黑發,一臉的悠哉清閒。

  好久沒給人臉色看了,現在如果有人這么不自量力想找他麻煩,那他也只能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了。

  就像那個錢寶兒一樣,之前敢當街損他,就得付出代價。只是……

  想起那一雙對他盈滿算計,卻神採奕奕的大眼,雷法言不自覺地勾起唇角。

  善用化粧品所勾勒出來的美麗臉龐,他是見過不少,但那雙過分晶亮,直接又坦白的黑瞳倒是極為少見。

  不可否認的,現在,錢寶兒真的遠比楊欣如還要引他注意。

  因為他還沒見過有哪個女人像錢寶兒一樣,只要給錢就甘心受罵的。

  就連那些以身體交換金錢的女人,也比她懂得掩飾自己的貪心,也懂得偽裝出該有的志氣,不讓人貶低自己身價。

  但錢寶兒卻毫不遮掩的明白表示——給我錢,否則,一切免談。

  面對這樣實際又現實的女人,他覺得……有趣。

  生了幾天悶氣,錢寶兒很努力調適吃了悶虧的心情。

  反正最糟的也就這樣——被吃豆腐,也少了一筆生意。她相信不會再有更慘的事了。

  雖然她還是覺得自己被佔了便宜,但若要她一介平凡人,跟他們權高勢大的雷家作對,最後吃虧的一定還是她。

  唉,就當那天是被瘋狗咬到好了,反正現在運氣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了。

  但是,當天深夜十點三十一分左右——

  “啊!”一聲尖叫自她辦公室裏凄厲傳出。

  “經理!?”才想偕同下班的一群人,急忙衝進她辦公室。

  才衝進門,他們就看到錢寶兒拄桌站立辦公桌前,正對著桌上一份攤開的報紙齜牙咧嘴。

  “經理你怎么了!?”小玲擠身上前,站到好像被定住的她旁邊。

  錢寶兒一臉見鬼似的,駭然驚望報上一張出席慈善義賣的新聞合照。

  合照旁的文字標示出長者是楊氏國際貿易董事長楊士貿,而站在他身邊,讓眾媒體譽為氣質名媛的長發女子是他的女兒,也是——

  前幾天和雷法言一同到門市參觀的楊欣如!

  她原還以為雷法言只是讓她少了楊欣如這個客戶而已,沒想到……沒想到那個楊欣如竟是知名的社交名媛。

  社交名媛耶!有錢有勢、溫柔美麗、高雅迷人的社交名媛耶!

  “雷法言!”她大眼怒火憤燃,三個字已自她死咬的齒間硬擠出聲。

  “經理,雷四少要結婚了嗎?”然後有人搶了店裏的生意,所以他們的經理才會發出那一聲鬼哭神號。小莉心裏猜著。

  “結婚!?哼!”她恨指報紙照片上的楊欣如。“你們看!”

  “楊欣如?”幾人很聽話地看著報紙上的照片,卻看不出個所以然。

  “她是社交名媛!”她恨聲道。

  “嗯。”大夥點頭。照片旁邊有注記,他們每個人都有看到。“然後呢?”

  “還然後?現在已經沒有然後啦!”錢寶兒手握雙拳,氣得咬牙叫道:“那個雷法言已經害我失去這尾大紅龍了!”

  她話一說完,各人反應不一。

  “紅龍很聚財耶。”攝影師皺眉道。

  “你是說那個雷集團的雷四少嗎?”頭一次這樣接近名人,小妹情緒興奮。

  “雷四少有來過我們店裏?”見多了名人,小玲就顯得興趣缺缺。

  因為她知道那些名男人、名女人,向來對她而言,都只可遠觀而不能褻玩。

  “這個楊欣如,我怎么好像沒有印象。”小莉努力回想近日來過店裏的名人,

  “因為那一天就只有我……”話說到-半,錢寶兒急忙住口。

  還好,她差點就把自己吃悶虧的事給抖出來了。

  “他有沒有來過不是重點,重點是雷法言已經害我們失去楊欣如這尾魚啦!”

  “什么意思?”一群人都不解。

  “就有一天你們都出去吃飯不在,他和楊欣如來店裏,然後……”錢寶兒腦筋一轉,“然後也不知道他哪根神經短路,莫名其妙的就把楊欣如氣走。”

  “可是,那又不是我們把她氣定的,她應該不會遷怒到我們身上吧。”

  “那可不一定。”她實在不願意這么想楊欣如。

  但是當時楊欣如又不聽她解釋,雖然她沒開口罵人,但那眼神也夠嚇人了。

  這一切全都得怪那個雷法言,要不是他的狂犬病發作亂咬人,她一定行辦法讓楊欣如在社交圈裏,為她們鐘愛一生做免費廣告。

  如果有楊欣如幫她在上流社交圈裏炒熱名氣,到時她的業績一定會更好,一、兩個月後,說不定總公司那邊又會升她職、加她薪水。

  但現在……她什么都沒有了!

  都是那個爛男人害的。真是氣死人了!

  當初她也不過就罵了他幾句而已,現在他居然就害得她失去一尾紅龍!

  紅龍耶!是那種可以聚財的紅龍耶!

  這個雷法言實在太可惡了,害她沒釣到楊欣如,少了一次加薪晉升的機會!

  這筆帳她如果不記在他雷法言頭上,她錢寶兒的頭就讓他剁下來當球踢,名字也讓他倒過來寫!




第三章



 撒皇大飯店金碧輝煌,氣派大方的名宴廳,今日聚集了近百位名流士紳及貴婦淑媛,盛裝前來祝賀楊士貿六十大壽。

  雖然打從一進各宴廳,雷法言就聽到許多有關他與楊欣如的種種傳言,但他依然像沒事人般的,伴在父母身旁與人隨意應酬閒聊。

  但當他再抬起頭,他發現父母兩人早已不在他身邊,而與李立委站在對角處低聲交談。

  “四少,我是……”抓到空檔想與他攀交情的李董事長,讓他一聲冷硬打斷 “對不起,我還有事。”

  身穿名家設計高質感深色西服,雷法言神情高傲,幾近不耐的一再略過想與他攀談的賓客。

  看看時間,已經露面一個多鐘頭,他排開眾人朝另一邊的父母走去。

  他打算找藉口先行離開。

  “法言。”一聲呼喚止住他的腳步。

  已有兩個禮拜不見的楊欣如。一身粉白的她,氣質高雅、清新可人。

  “好久不見。”

  “嗯。”楊欣如唇角噙笑,舉步優雅來到他面前。

  乍見他一如以往的神態,楊欣如微微一怔。

  因為她以為法言會因那天不顧她顏面,當場擁吻錢寶兒的事對她感到內疚,但她發現他態度一如往昔,且神色自若。

  怎會這樣!?為什么他沒有如她所預料的愧疚於她?楊欣如臉色一變。

  當時他眼底根本就沒她的存在,這樣的事實,真的教她十分難堪;只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生氣,只能冷靜想辦法挽回自己的劣勢。

  所以當下她選擇傷心奔離鐘愛一生。

  她以為只要法言知道她哭了,就一定會找時間向她道歉,到時她就可以適時表現自己對他的寬容。

  但等了兩個多禮拜,他根本連一通電話也沒打,而她卻礙於面子問題,也不好再主動聯絡他,就只能從他爸媽身上下手。

  還以為法言是因拉不下面子,才遲遲沒與她聯絡,沒想到他根本是沒將她放在心底!楊欣如越想越氣不過。

  “你——”出口的質問,頓然停住。

  因為她知道不管自己現在再怎么怨、怎么氣,在未嫁進雷家前,她根本無權過問他任何行為。何況,她一點也不想讓法言認為她太過小心眼,小題大作。

  對,她不能因一時怨怒,而壞了自己在法言心底的完美形象。

  “我知道你這陣子工作比較忙,沒關係,我可以體諒。”帶著溫柔笑容,楊欣如維持一貫優雅,彷似兩人間從沒有任何的不愉快發生,親昵地挽住他手臂。

  對楊欣如若無其事的模樣,雷法言感到有些驚訝。

  他還以為她正等著他的解釋,沒想到她卻出乎他意料的主動向他示好。

  “我最近工作忙了點,倒是你好像很清閒的樣子,常有時間可以到雷園去陪我爸媽。”他笑著。

  “這……”她臉色泛紅,說著早已想好的完美理由:“我知道你忙,沒時間可以常回去陪他們,所以才想代替你多陪陪他們。”

  幾近完美的說法,教雷法言挑高眉梢。

  雖然他總感覺她有些心機,甚至有想掌控他的舉動,但她真的是賢淑溫柔又孝順,不僅沒有其他女人的小心眼,還懂得應對進退,也知道要討他家人歡心。

  “那真是謝謝你。”他語帶笑意。

  楊欣如眼底閃過一道欣喜。

  “只要你不嫌我多事就好。”她含羞道。

  注意到他手中空無酒杯,楊欣如眼神突然一閃。蹙擰眉,她似在猶豫。

  頓地,她綻著溫柔笑靨——

  “法言,我去幫你拿酒。”

  砰!一聲硬實撞擊,幾乎要嚇飛錢寶兒的魂魄。

  接著,過於強大的衝擊力,將錢寶兒連車帶人往隔壁車道猛撞過去,而且絲毫沒有煞住的跡象。

  “啊!”一聲尖叫劃破沉寂夜空。

  叩!砰!車子一跳後,又是一聲撞擊,但總算停住了。

  瞪大驚嚇的杏眼,錢寶兒駭望右側因遭到撞擊而變形的車門。

  眨眨被嚇大的眼,錢寶兒記起要檢查自己的狀況。

  她人最好是平安無事,否則她一定要宰了那個混蛋王八蛋!錢寶兒急急動手胡亂摸著自己全身上下,確定自己毫發未傷,她松了好大一口氣,總算是稍稍安心了 。

  還好深夜沒什么人車,否則難保她不會再讓另一輛瞎了眼的混蛋車撞到。吐出一口氣,錢寶兒記起要下車找人理論。但,她的門被旁邊高墻擋住了。

  身穿套裝的錢寶兒,困難爬向左側前座,想由左側車門下車,但卻發現車門被撞得凹進一大塊、嚴重變形,她的心瞬時陣陣抽痛,就好像自己已經被撞得缺胳臂、斷了腿似的。

  眼看著,她就快抓狂了。

  忽然,那一雙含淚杏眸乍閃燦爛光芒——

  她想到這輛第N手的破車,她也已經開了近五年時間,撞爛了就算了,她正好可以趁機好好敲對方一大筆的錢。

  喔呵呵呵……一大筆的錢,喔呵呵……打著如意算盤,寶兒頓時笑瞇了眼。

  只是,下秒鐘,嬌顏上笑意盡失——因為她還被關在這變形的車子裏動彈不得!

  一把怒火疾速飄燃,“我要出去!”她朝肇事車輛憤聲吼叫。

  匡啷一聲,肇事車輛才一退後,她的寶貝車門就掉落在地,發出一道刺耳的聲音。

  看著孤單落地的變形車門,錢寶兒咬牙切齒,一臉怨恨地爬下車。

  只是才離開車子,身俊便傳來一聲鏗鏘,回頭看去——她的後視鏡掉了!這下子,車門是不孤單了。

  看著自己多年來的代步工具就這樣毀於一旦,錢寶兒是欲哭無淚。

  “太過分了!”怒急攻心,錢寶兒一轉身,就往肇事車輛很狠一腳踢過去;

  咚地一聲之後,便是一聲凄慘尖叫,“啊!”

  “痛死了!”狠踢車體的剎那,她的腳趾被震得既痛又麻。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不認輸,錢寶兒避過痛處,再對著黑色賓士手腳齊上,猛槌猛踢。

  “賓士了不起啊?賓士撞不壞啊!?”她拔高的聲音一再往上 。

  可惡!她的車門都被撞掉了,這輛賓士居然還好好的沒事!?

  “太可惡了!什么人開什么車,爛人就開混蛋車!”砰!她憤捶金屬車體。

  在沒什么人車的午夜大道上,寶兒知道自己一聲聲的撒潑尖銳吼叫,在深夜裏顯得格外囂張也剌耳。但,她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停住槌打傃罵的激烈舉動,寶兒愕然發現那個肇事車主竟然——

  竟然還給她好好的、穩穩的坐在車裏不下來!?

  “你給我滾出來!”她怒紅眼,憤指暗色車窗裏的肇事者。

  等不及他自動下車,錢寶兒已經失控地衝上前扳動賓士門把,想把肇事者揪出車外,好好的踹他幾下、揍他幾拳。太過分了!駕車肇禍居然就躲著不出來見人!

  “開門!我叫你開門!你給我下來!”恨咬牙,錢寶兒一拾腿就往他車門-腳重重飛踹過去。只是——

  在嘶的一聲之後,才是那重重一腳的聲音——砰!

  什么怪聲?胡亂撥去已經亂了的發,錢寶兒一雙眼瞪得好大,四處探看。

  突然,她感覺大腿涼涼……低頭一看,她瞪大眼。

  “啊!”一聲尖叫又劃破了黑夜。“我的窄裙!”

  她剛買沒多久,也才穿沒幾次的粉藍色窄裙,已由裙縫處直線撕裂開來。

  一百五十塊,這樣就報銷了,嗚……

  “你給我滾出來!”越想越氣,錢寶兒一提氣、一咬牙,又是狠狠一踹。

  “出來!”顧不得形象,錢寶兒憤聲叫喊。

  突然,喀地一聲,車門頓開。

  眼一瞇,牙一咬,錢寶兒一出手就將已經開了一點縫隙的車門,啪地打開 。

  “喝!”眼尖發現車內有一陰影朝自己方向撲來,錢寶猛倒退一步。

  砰!重物落地。

  瞪大雙眸,寶兒瞪眼看著趴倒在地的“陰影”——一個穿西服的男人。

  “不會吧!”她開爛車被撞都沒事了,開賓士的混蛋卻有事?

  持續瞪看地上動也不動的男人,她眼底怒火漸漸地讓一股懼意給取代。

  “喂?”錢寶兒只敢伸長腿,用鞋尖踹踢他。“喂,混蛋,你還沒賠償我的損失,不要在這給我裝死,你聽到沒有!?”

  男人像是有了意識,自動翻過身,身上還傳散出一股若有似無的酒味。

  酒醉駕車!?更過分!錢寶兒氣得忍不住又猛踢黑色賓士出氣。她生平最氣這種酒醉駕車的爛人,不僅是拿馬路當自己家院子,還拿別人生命開玩笑!

  今天要不是她錢寶兒福大命大,換了別人沒被撞死也會被嚇死。

  “喂!”知道對方沒死,錢寶兒放大膽子湊上前。

  臺北市的路燈照明,真不是蓋的,通天明亮,讓她一眼就認出開車撞她的是雷家四少。嘿,她的視力真是啵兒棒。

  啥……雷家四少!?

  “呃?”她一雙眼睛倏然大瞪。“雷法言!?”

  真是冤家路窄!意會到倒地的男人,就是害她損失慘重的雷法言,錢寶兒竟有種想向他下毒手的衝動。

  但,錢寶兒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轉回車旁,拿出皮包裏的手機打電話。

  “喂,敦化北路上發生車禍,肇事者現在醉的不省人事,你們快派……”

  “呃?”錢寶兒發現講話的手機消失了。一轉頭,她尖叫失聲,“啊!”

  剛才還倒在地上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到她身後。

  “你怎這么吵……”認出錢寶兒,雷法言倚著車身,緊擰眉,猛揉太陽穴。

  “什么!你嫌我吵!?”錢寶兒已經氣紅了臉。“我好心要打電話幫你叫救護車兼報警,你還嫌我吵?”

  “不準叫救護車,也不準報警。”夜晚微涼的冷風,讓他清醒不少。

  看了周身情況一眼,雷法言知道一定是自己酒醉肇事開車撞到她。

  而這樣的醜事萬一被她大聲嚷嚷,弄得上報,爸媽到時一定又會對他叨念個不停。

  只是他明明可以千杯不醉的,怎么今晚卻像是被浸在酒桶裏一樣難過?

  也不知道楊士貿最後拿給他喝的是什么,害他頭痛的要命,好像有人在他腦子裏打鼓,搞得他心神不寧,情緒浮躁。

  早知道會這樣,剛才就打電話給黃文,讓他來接自己就好了。

  再一次襲來的頭暈目眩,教雷法言難過的猛甩頭。

  “什么?你撞到我,還我不準我報警!?你有沒有說錯!?”

  “你……”雷法言一再甩著頭,想讓自己清醒點。

  “我怎樣?”寶兒手擦腰,高揚下巴。

  雖然自己身高僅達他下巴,但,哼!別以為長的高,講話就可以比她大聲。

  “寶兒——”他想起她可以為錢挨巴掌的事。

  再一聲冷哼,錢寶兒不屑地雙手環胸。“少叫的那么親熱,我不吃這一套。”背過身,她別過頭,驕傲得很呢。

  “那錢呢?你吃錢這一套嗎?”

  錢!?霎時,一道燦光疾速閃進她晶亮眼瞳。

  她錢寶兒什么都不喜歡吃,就喜歡吃錢!

  轉過身,對上一臉難過、頭疼欲裂的雷法言,她杏眸一瞇,笑得嬌傃迷人。

  雖然還得幫他處理一些後續事宜,還得開車送他回家,但沒關係,看在空白支票的份上,她絕對樂意幫忙。

  而回到他家,還要撐起重死人的他踏上好幾層階梯,才能把他拖到指定的大房間,但,看在空白支票的份上她當然也照做。

  用一張空白支票抵付她的一切損失。辛勞?呵呵,她當然願意。

  是傻瓜才會拒絕呢!而且,到時她還要把楊欣如那筆帳加到裏邊,

  呵呵呵……丟一尾紅龍,換來他這尊財神爺,實在是太劃算了。想到此,錢寶兒對剛拿到手的支票又是一陣猛親。

  只是真的好累,要把那么大個兒的雷法言,從敦化北路弄回他郊區的家,還真不是女人做的事。

  將支票塞進皮包裏,寶兒苦著臉活動四肢,一邊不忘藉機繞了樓中樓式的豪華住宅一圈。

  兩間客房與主臥室在二樓,書房則在一樓大廳轉角處,再住裏邊去是飯廳和一開放式的廚房。

  雖然整體家具略為簡單,但也應有盡有,而且大廳挑高的人花板,三面玻璃帷幕更讓人感覺整棟樓中樓空間寬敞,毫無壓迫感。

  “有錢人住的房子就是不一樣。”錢寶兒心底羨慕著。

  只是,再怎么看都是別人的家。錢寶兒蠻不是滋味的撇著唇角,轉身就想離開。

  “喂……”一聲無力自樓上傳來。

  一抬頭,她看到雷法言趴靠著二樓欄桿。

  “幹嘛?”她沒好氣的道。支票到手,她就不用再管他死活了。

  “我要喝水。”

  “笑死人了,要喝水你自己不會倒呀?你是斷手斷腳了是不是?”

  “你好現實。”雷法言無力的倒坐地上,隔著欄桿與樓下的她對望。

  “我又不是沒做事,該做的我都做了,你別想要坑我。”她以眼神警告。

  哼!她才不讓別人佔她便宜。

  “我也只是要杯水喝而已……”

  “要我倒水上樓給你喝,可以,不過你得給錢,不然一切免談?”她裝出一臉不耐,不要拉倒的模樣。

  “你……”沒多餘力氣下樓,雷法言只能認命的任地敲詐。“好,我給錢。”

  在這種時候,遇上勢利現實的錢寶兒,他也只能怪自己運氣欠佳。

  知道有錢可拿,錢寶兒勤快的衝進廚房倒水。

  “喏。”沒多久時間,她已端著一杯冰開水上樓給他。

  接過水懷,雷法言就地仰頭飲盡冰涼的水。

  “今晚我需要有人留下。”抬手抹去嘴角水漬,遞還她杯子,他開口道。

  “陪你?”錢寶兒臉色一變,語調尖銳。“怎么?陪睡呀?那要不要唱催眠曲給你聽呢?雷四少!”

  雷法言沒聽出她話裏的防衛之意,而搖了頭。

  “只要給我水喝,再注意我今晚的情況就好。”他揉著眉問。

  不知怎地,他總覺自己身體狀況好像有些不對勁。以前喝酒,他從沒有這種全身無力的感覺。

  “你……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是喝醉而已嗎?”知道是自己誤會人家,錢寶兒趕忙示好,不想得罪財神爺。

  法言知道自己應該要找其他人來幫他才對,但現在已經這么晚了,他……

  “五千塊。”覺得無力再多話,法言直接開價。“五千塊買你一夜。”

  聽到五千塊一夜,寶兒眼睛又亮了。

  只要給他水喝,再注意他的情況就好?這簡直比醫院-天二十四小時就賺三仟六的全職看護還要好賺。

  “好好好,沒問題、沒問題,有錢一切好商量。”

  呵呵呵……又賺到五千塊了。這雷法言的錢還真是好賺,簡直就像一臺印鈔機。

  “先扶我回房間。”他困難抬起手。

  看他一副無力模樣,寶兒心裏防備的事,也一下被丟到九霄雲外。

  才扶他上床,他床頭電話就響起。雷法言困難地接起電話——

  “法言,你到家了?”是楊欣如。

  “欣如?有事嗎?”雖然奇怪楊欣如這時候打電話來,但他也沒力氣多問。

  “沒……沒事,只是問問你到家了沒而已。”

  “謝謝,我到家了。”

  “法言,你還好嗎?”

  她的試探,教雷法言察覺事情似有些不單純。

  “我應該不好嗎?”

  “不、不是,我是想你今天喝了那么多酒,現在一定會很難過,要不要我過去陪你?”

  “原來是這樣。”他笑起自己的多心。“不用了,如果沒事我想休息了。”

  “嗯,那……那你好好休息,晚安。”

  雷法言才將話筒拿離耳朵,錢寶兒已經伸手接過為他挂上。

  “謝謝。”

  “現在沒事了,你可以到隔壁客房休息。”

  “你怎不讓楊小姐來陪你?”雖然有錢拿很不錯,但寶兒總覺得這筆錢她拿得有些心虛。

  而心虛想法才在腦中成形,錢寶兒已經動手幫他脫下身上外套。因為她想藉由多做點事,來驅散心底自己趁火打劫的想法。

  “近來她一直給我壓力,我不想找麻煩。”脫去外套,他躺回床上。

  雖然他沒明說,但錢寶兒幾乎已經可以猜出他所指的壓力為何。

  走進房裏附設的浴室,她拿來溼毛巾抹過他的臉,擦過他的手。

  “謝謝。”她的主動幫忙,讓他感受深刻。

  “不必客氣,五千塊我可以幫忙做很多事。”好心歸好心,她錢還是會照拿。

  對寶兒開口閉口都是錢的性子,雷法言笑著搖頭。

  “你還真是姓對了,這么愛錢。”

  “你如果不愛錢,我不介意幫你接收。”她笑瞇雙眸。

  “你可想的美了。”雷法言糗她一句。

  似發覺不對勁,錢寶兒擰眉看他。

  “真是怪了,你不是喝醉了嗎?為什么神志還這么清醒?”

  “這……”他自己也覺得奇怪。“我也不知道。”

  想不出答案,寶兒聳了聳肩,拉過一旁薄被想替他蓋上,卻發現他似乎躺得十分不安穩。

  “怎么,你床上有跳蚤嗎?”她一臉狐疑的看他。

  “沒……只是……”頓住了話,他看向一旁床頭燈,“沒什么,你幫我把燈關了就去休息吧。”

  “大男人的,講話怎這么不乾脆?”

  早知道她就什么都不說,也什么都不問。因為他竟然說不洗澡就上床,他會渾身不對勁。

  還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的而已,沒想到她三十分鐘後再進他房間想探看他情況時,就看見他困難的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雙眼珠子還亮得很。

  沒辦法,拿人錢財為人消災,在雷法言保證不會給她添麻煩後,寶兒也只得扶他進浴室。不過,她真的很擔心他會出事。

  “喂,好了沒?”隔著霧面玻璃門,錢寶兒每隔兩、三分鐘就朝浴室裏邊問。

  “你不要再問了,行不行?”法言無力說道。他想保留多點力氣清理自己。

  早已無力站立,而滑坐在冰涼地 上的雷法言,連身上衣服也沒脫,就任由上方衝襲而下的強勁水柱打溼全身。

  “我也不想問,但是我怕你會暈倒在裏面呀。”門外陸續傅來她的不滿。“而且,萬一你不小心死了,有人懷疑是我謀財害命,那我怎么辦?”

  “那要不要我先立好遺書,好證明你的清白?”他沒好氣問道。

  “如果可以那當然最……啊!不行,這樣會給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說不定還有人會以為那是我強逼你寫的,不成不成,這樣絕對不成!”

  “你想太多了。”門內的他,倚著冰涼白墻笑著搖頭。

  “不想多點,萬一真碰上了,那我多倒楣。”她撇著唇角,

  “好了好了……”他真的拿她沒辦法。

  “好了?那太好了。”聽到想聽的答案,錢寶兒高興的快速推開浴室門。

  只要把他拖回床上,之後她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不、不是,我是說……唉……”話沒來得及說完,雷法言就看見已經推門進入的錢寶兒,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瞧著自己。

  “嗯,你們有錢人都是這么洗澡的?”直接穿衣服洗澡?她高揚柳眉。

  “我……”他一臉的尷尬。

  不用再多說,光看他臉上表情,錢寶兒就已經知道答案。

  “好吧,送佛送上天,我幫你好了。”當下她決定出手相助。

  “多少?”抓到她眼底的算計,雷法言也不想再多廢話。

  “就一萬。”

  “成交。”這時候絕不是討價還價的好時機。

  他乾脆的答應,可樂了錢寶兒的心。

  今天真是她的幸運日,不僅有的賺,還有的看。錢寶兒頓時掩嘴竊笑,雖然平時帥哥俊男看不少,但能看到雷家四少的裸體,她就感覺情緒興奮。

  在將浴池衝洗過一次後,錢寶兒快速旋開水籠頭,注滿一池的適溫熱水。

  只是在將他扶進浴池裏,動手要脫去他身上衣物時,她動作突然緩了下來。

  因為,想的永遠都比較簡單。

  只是脫去他一件襯衫,露出他昂藏的體魄,錢寶兒就已頰染紅暈,

  “看夠了,就快點。”她的臉紅,興起他對她的捉弄。

  錢寶兒漲紅臉,神情狼狽的快速扒下他身上其他衣物。她拿來一旁沐浴精倒在浴巾,緊閉雙眼,就直往他身上快速抹去。

  見她緊閉雙眸,不敢張眼瞧他,雷法言低頭悶笑。

  但加上沐浴精的浴巾,啪地一聲,就往他俊酷臉龐直接狠貼過去。

  “你做什么!?”轉過頭,擰緊眉,他想擺脫她的粗魯。

  一張眼,錢寶兒就看見自己在他臉上抹的泡沫傑作。

  “對、對不起。”心一急,寶兒趕緊動手抹去證據。




第四章



 怎會這樣?她怎會和他……面對自己竟迷迷糊糊的就與他上床,錢寶兒內心顯然受到極大衝擊。

  “現在想後悔也來不及了。”他一句話,引回寶兒的注意力。

  “我……”看著他深不見底的眼眸,她一臉愣然。

  該怎么回應他的話?又該怎么為自己的隨便找理由掩飾?

  她想怒控雷法言對她的設計與欺騙。但,還來不及出聲怒罵,錢寶兒就因發現他怪異的神情而自動止住話——

  他一臉被陷害的模樣。

  雷法言擰眉動著自己已慢慢恢復力道的四肢。擺於眼前的事實,讓他清楚明白自己是被下藥了。

  難怪向來千杯不醉的他,今晚會這樣失常。黑眸微瞇,他雙拳倏地緊握。

  但,是誰下的藥?還未理出頭緒,身下一聲痛喊,已經喚回他的思緒。

  “你做什么啦!”被他緊箝在懷裏的錢寶兒,掙扎著。

  “我——”雷法言連忙放開緊掐住她的雙手。“對不起,我……”

  “你是不是被下藥了?”忘了自己的處境,錢寶兒對他的表情比較感興趣。

  雷法言驚訝於她的觀察力。

  看他表情,寶兒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我就說嘛,哪有可能全身都虛軟無力,就那裏隨便一碰就挺得嚇人。”她想了想,又繼續說道:“其實你也不必太難過,這表示你行情看漲,有人非得用下三傃手段才能得到你,你應該要很自豪才對。”

  “是嗎?”她的說法,讓雷法言不禁笑了起來。

  剛才還想逃的人,現在倒好心的想開導他了。

  “我?”似沒發現兩人此時的親昵,她黑瞳閃亮,直笑著,“怎會沒有,我對你的鈔票可是費盡心思,一張空白支票,還有一萬五的看護費用……”

  “你還真是三句不離錢字,但——”像是要安撫寶兒慌亂的心,他唇角勾揚起一抹誘惑,俯身吮吻她的唇。“現在不是談錢的時候。”

  “我……”她有話想說,卻讓他張口誘惑吮吻。

  “現在也不是說話的時候,用感覺,感覺我在你裏面……”他嘎聲耳語。輕傳人耳的悄言蜜語,教她粉頰酡紅。

  她知道自己該推開他才對,但她也知道此時再推開也來不及了,因為她確實是上了他的床,也讓他佔有了自己。但最重要的是,她,並不想推開他。她想讓今夜成為心中的永恒。

  初次感受的情欲,彷似燎原火焰就要將她狠狠吞噬。

  存心想忘記那一晚的事,錢寶兒一直想辦法讓自己的日子過得很忙很忙。

  但是再忙,還是有不必上班的時候。今天雖然不是國定例假日,但卻是她的固定休假日。

  一早醒來,梳洗過後,錢寶兒手腳快速的為自己烤吐司,煎荷包蛋當早餐。

  格局方正,和式設計的小套房讓人一眼就望盡:房裏除了一個嵌壁式的衣櫥、一張升降式的方型桌、一部電腦、一具電話、一臺電視和一臺小音響外,就什么都沒有了。

  雖然坪數有些小,但對她而言已經夠了。

  撩開窗簾,她看到窗外一片藍天。呼出一口氣,她攤開雙手,倒向身後薄被單。

  做她們這行的很少能排休到星期假日的,尤其她身為經理,為能體貼其他人,星期例假日一向與她絕緣。

  不過這樣也很好,只要錯過上班族的出門時間,在這種非假日出門,就不必擔心人擠人。

  只是她今天可以去哪裏呢?突然,她眼睛一亮。

  一翻起身,錢寶兒快速脫下睡衣,並從衣櫥裏拿出一件細肩帶露背白衫,和粉紅色褲裙套上身。

  拿起小錢包和鑰匙塞進褲裙口袋,她步子輕快走出家門跑下樓,

  “林伯早。”經過大樓守衛室,她朗聲往裏邊大喊。

  “寶兒,你那雙眼睛不要隨便亂勾人。”一看是她,林伯就忍不住出聲警告。

  即使沒上粧,她一雙杏眸大眼依然電力十足。

  “我哪有!”寶兒大發嬌嗔抗議。

  “還沒有,你再這樣勾下去,就沒正經的好男人敢娶你進門了。”

  “我哪有辦法,我眼睛天生就長這樣,不然你出錢讓我去整型好了。”晶亮眼瞳依然含笑,對他的評判絲毫不以為意。

  “我看你是在作夢,凈想佔人便宜。”林伯笑罵她。

  “那也得有笨蛋肯給我機會嘛。”她笑瞇眼。“不聊了,我要出去了。”

  隨意揮著手,錢寶兒轉身走往一輛被鏈鎖在大樓鐵欄桿前的單車。

  拿出鑰匙,她打開鏈鎖,拍拍椅墊,就牽著走出大樓。迎著風,她側騎上車,嘴角噙笑地直往前方大公園騎去。

  輕松的神態,自然的舉止,加上美傃的嬌容,一路上為她引來許多注視目光。

  專心欣賞沿路風景,錢寶兒一再略過旁人對她的注意,只足盡情享受著自己難得的休假時光。

  迎面襲來的微風,似讓她心情輕飛高揚,使得她豐潤紅唇一再地向上揚起。

  望向馬路兩旁濃密行道樹,她時而仰頭上望穿透綠葉的耀眼光芒。

  她最喜歡這樣的天空。藍藍的天,白白的雲,還有教人快睜不開眼的陽光。

  轉進公園,她一圈一圈的繞著,絲毫不知道遠處有人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騎單車不看路,行嗎?

  站立綠樹下,雷法言擰眉盯看著一再仰顏望向藍天的寶兒。

  這天空有什么好看的?不覺地,他仰起頭,也跟著望向藍天。

  他看到清朗的藍天裏,飄有幾朵白雲,但,他依然看不出它哪裏吸引人。

  在他感覺裏,她遠比這藍天要吸引他……

  那天清晨醒來,他就不見床邊人的身影,只有一床的淩亂能證明夜裏他們曾經有過的激狂情欲。

  只是,清晨五點就離開,她不嫌早了點嗎?

  看著遠端清朗藍天,雷法言出神地想著那夜裏與她的親密接觸。

  想著身下的窈窕曲線,想著手中的光滑柔細,想著她眸光的柔媚,豐潤誘人的美麗紅唇,他……對她有種無法言喻的感覺。

  雖然她沒有欣如的溫柔,但她足以媲美陽光的傃麗笑顏卻也無人可比擬。

  想著她的笑,同時也想起她在聽見錢字時,眼底飛閃出的耀眼光芒。

  他拄額一笑。這女人還真是見錢眼開。

  突然,一陣手機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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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世人眼中完美無缺的雷家三少,
  
他掌控傲世全球的雷法航空,更掌控周遭的一切,
  
他自視甚高,決不容許有任何事情超出他的掌控,
  
但,生命中有整整一年,他的記憶卻是一片空白!
  
就算他明知在那一年有著很重要的什么存在,
  
卻怎么也不願去面對生命中這一塊殘缺……

  
她撿到了一個會迷路的男人──
  
他什么都好,就是不認得路,
  
所以,她一次次引導他回家的路,



卻也一步步將他引導進入自己心間……
  
但,在兩人即將結婚的前夕,
  
他又迷路了,這次她卻遍尋不著他的蹤影……





男主角:雷法祈(言石)




女主角:沈語禾




第一章



北臺灣的海邊,冬天早晨清冷而寂靜。

  沒有柔和晨曦,沒有鳥叫蟲鳴,有的就只是一片冷藍汪海,和陣陣刺骨海風。

  圍上紅圍巾,穿上白色外套,戴上白色毛帽還有手套,沈語禾拿起一旁櫃上的背包背上,推開油漆斑剝的大門,迎向撲面而來的寒冷。

  站立大門前,她單薄的身子微微顫了下。微闔眼睫,她閉眼承受突來的冷風。

  抬手撩過隨風亂揚的發,她白皙容顏乍現於晨光之下。她黑瞳清幽深邃,柔唇淺薄而微抿。她神情木然:心緒飄離。

  習慣性地,她巡望門外一切。驀地,絲絲失落緩緩進駐她的眼。

  呼吸清冷空氣,一道無聲輕嘆逸出她的唇。微仰容顏,她靜凝遠方淡藍天際,任由迎面冷風再次揚起她齊肩黑發。

  今天,可以等到他吧?淡淡地,柔潤紅唇微微揚起。

  她相信會的,她一定可以等到他回來。他是那樣在乎她,那樣疼她,那他怎會不回來呢?

  她相信他一定會回家來的,只要他愛她,他一定就會回來、像是要為自己打氣加油,也給自己信心,沈語禾 地緊閉雙眸,深深吸進一口冰冷空氣。

  黑瞳一張,她纖長十指在胸前緊握成拳。一如往常,她緊抿紅唇,再一次為自己注入滿懷的信心。

  誰都可以不相信他,但,就她下能,因為她將是他的妻,她有他親口承諾的婚約誓言。那,她怎能不相信他呢?

  甚至,她還有……還有他親手為她戴上的訂情戒。輕觸指上白金環戒,沈語禾斂下眼睫,唇角淡揚。

  不管多久,她相信總有一天,她一定可以等到他,只要她有信心,只要她不放棄,只要他就在這世界某一角落,她就會有找回他的一天。

  就算他又迷路了,她也會想辦法找回他,不會任他一人在外流浪的,縱然以往曾對他讚不絕口的鄰居,如今都已改口告訴她,會迷路的男人不足以托付終身;沒辦法做粗活的男人,不能負起家庭重擔:太過內斂的男人心機過深,是不適合生活單純的她。他們甚至還告訴她,會在婚禮前消失的男人,絕不是真心待她。但,她知道他們都錯怪他了。

  因為她知道他從不願意迷路,也因為當他又意外迷路,在她找到他的那一刻,他總會激動緊抱著她;然而激動過後,他總也是漲紅著臉,總是一臉的羞愧難當。

  她也知道他是做不慣粗活,因為他從不需要出賣勞力賺錢,他只要待在家裏看電視、看報紙,再打通電話,她的證券帳戶裏就會多了好多錢。她還知道他雖然看起來心思深沉,但他總對她笑得開心,會溫柔待她、疼她寵她、會跟哈裏玩,還會陪她爸爸下棋。

  她更知道他會在婚禮前消失,並不是他的錯,而是……她的錯。

  因為,是她遺失了他。

  凝望前方海天一線,她的心思漸漸遠離。

  是她糊涂而大意的遺失了自己的愛人、自己的心、自己的情,還有自己的……[語禾。」身後一聲蒼老呼喚,喚回她的注意力。

  沈語禾轉過身。

  「爸,早。」

  「你又要去臺北?」

  她不語,低垂下頭。

  「唉,你……」沈父搖下頭。「都已經那么久了,要回來他早回來了,不會等到現在的。」

  「他會回來的。」凝看著地板,她說著。

  「語禾,都這么久了,為什么你到現在還不死心?還不肯面對現實——!」

  她無反應,神情寧謐。

  「你這樣每星期都去臺北,就真能找到他嗎?他如果想躲你,你還找得到他人嗎?」

  躲她?沈語禾怔然抬頭。

  「爸,他不會躲我的,他也沒有必要躲我。」

  「不會嗎?那為什么他連通電話也沒打回來過?會迷路,總下會連家裏的電話也忘掉吧?你之前不就是為了避免他再迷路,買了方便聯絡的手機嗎。」

  忽略心底微微痛意,沈語禾眨了眨眼,唇角輕揚笑意。

  「一定是我們這裏收訊不好,所以我才會沒收到,我相信他一定有打。」她笑著重復長久以來的回答。

  「有打?語禾,你到底還想欺騙自己到什么時候」沈父已然動氣。

  「我……」她顏容頓僵。但,隨即地,她失聲笑道:「爸,我怎會騙自己?我才不會呢。」

  「我天天都在家裏,就是沒接到他—通電話,就算你和我都沒接到,那你特地為他裝的答錄機裏,怎么也從來沒有他的留言?」他不想再讓語禾自欺下去了。

  沈語禾愣了下,但那也只是瞬間。

  她笑著,語調顯得輕快而自然:「我想那是因為他不習慣對著機器講話,所以才沒留言,一定是這樣的。」

  「你不要再騙自己了!」

  「沒有,我沒有騙自己。」她語氣堅定。「我沒有!」

  「你就當他死了吧,這樣也許你就可以——」

  「不!」她斷然扼止沈父未完的話。

  那「死」字像足一把利刃劃痛了她的心。緊咬下唇,她十指緊握成拳,關節泛白。

  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但那陣子她跑遍臺北所有大小醫院,都沒有查到他挂號跟住院資料。

  「我知道他一定還在這世上,我知道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真的,我真的知道,因為我有一種強烈感覺,而且我知道他就快要回來了!爸,請你相信我!」她緊握雙拳:心在滴血。

  「語禾!」

  「我知道他就快回來了,真的,我知道他不會丟下我,他不會的,」握準的手微微地抖著。

  「陽禾,你——」見她唇角微顫,雙拳顫抖,沈父頓然住了口。

  「爸,請……」深吸一口氣,她想穩下差點激動的情緒。「請你下要生他的氣,他只是不小心迷了路,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你……唉……」嘆了口氣,沈父搖了頭。

  「我知道他一定也很想回來,爸,他就只是迷路而已,真的,他真的就只是迷路而已。」

  即使沒人相信,即使無法說服他人,沈語禾清幽黑瞳依然閃耀著希望的光芒。

  對他,她有著絕對的自信與信心。頓地,她笑瞇了眼。

  「爸,他真的好丟臉喔,都這么大了,居然還會迷路。」

  「對了,爸———她邊笑邊提醒——我們只能在他背後偷偷笑喔,千萬不能讓他知道,要不然呀,他又會把自己關在房裏生悶氣了。」她笑,笑得淚光閃爍。

  沈父愣望她綻笑容顏。他知道語禾是在笑,但,卻笑得救他心酸。

  看著她眼角隱隱閃動的水光,看著她笑瞇眼裏的凄與悲,沈父雙肩無力垂下「好,他是迷路。」他知道自己無法親手扼殺女兒僅存的希望,只能再一次附和她的選擇。

  「嗯。」知道自己再次說服了父親,沈語禾笑的開心極了。

  移步上前,她緊緊擁著父親,感受他懷抱的溫暖,也感受著他對她的慈愛。

  只是——唉……輕拍著她的背,沈父無奈嘆息。

  輕竄入耳的長聲嘆息,頓然褪去她眼底原有笑意。

  沒了笑的容顏,神情空洞而迷離。

  側轉過頭,她遙望門外那一片越加清朗的藍天,還有那一片冷藍大海——

  「我相信……相信他真的只是迷路而已,就只是迷了……路……而已……」

  近兩年來,她總在休假日來到臺北「鍾愛一生」婚紗門口,孤單的站著。

  頭戴白色毛帽,身穿白色毛外套的沈語禾張大幽亮眼瞳,梭巡著陸續經過她眼前的行人。

  雖有冬陽微微烘暖四周,但時而吹來的冷風仍教她身子微微顫抖。

  感受冬天的寒冷,她瑟縮身子站在一角,一雙漆黑大眼,仍不停在四周人群裏梭巡著。

  沈語禾拉高紅圍巾擋去些微冷風,再伸手將帽沿拉下覆蓋住額頭。

  只是想了想,她又推高帽沿。因為她擔心帽沿太低蓋住了臉,他會認下出她。

  眨若清亮眼眸,沈語禾懷著希望一次又一次的梭巡著經過眼前的男人。

  她找著,找著那已消失近兩年的熟悉身影。

  雖然去年沒找到,但今年她會找到的。

  雖然上個月沒找到,那她相信這個月她就會找到;就算昨天還是沒找到,那今天——今天她一定可以等到!

  凍紅的臉龐,紅唇緊抿,黑瞳閃爍希望光芒,「小姐……」一個男聲在她耳畔響起。

  她愣了下,但才回過頭,看他一眼,她即又將視線移往前方人潮:「小姐,我可以請你喝懷咖啡嗎?」

  又是想搭訕的男人。面對陌生男人的邀請,她的回應足再次拉高圍巾,幹脆遮住自己的臉孔。

  「小姐,我常在這裏看到你喔,今天這么冷,你站在這裏會感冒的,我們可以到前面咖啡館坐一下。」

  「我男朋友等一下就來了。」一句淡得聽不出情緒的話,自她口中吐出。

  「嗯?對……對不起。」男人頓時漲紅臉,倉皇離去。

  轉過頭,語禾調移視線望向男人匆促離去的方向。

  假日的臺北東區總涌進一波又一波的人潮,經過她身邊的人也總是絡繹不絕,但她始終沒看到「他」的出現,卻一再受擾於陌生男人的搭訕。

  輕嘆了口氣她再次抿緊紅唇,也再次打起精神,回過頭,想再繼續尋他。

  突然,前方一個映人眼底的身影,教沈語禾全身猛地一顫。

  即使墨鏡遮去他大半容顏,但那冷酷輪廓,經常抿成一線的唇型,一直定她記憶中的樣子。

  是……是他……就是他!

  幽亮黑眸倏然瞠大,飛閃出一道耀眼光芒,難以言喻的狂喜心情染亮她的眼。

  他終於出現了,他終於知道迷了路,就要回到原來走散的地方等她。

  他知道了,他終於知道要回來了……瞬間,奪眶而出的滾燙淚水順頰滑落,溼了她凍紅的臉頰。

  她就知道他一定是迷路,找不到路回家!

  緊抿微顫的唇角,沈語禾佇立街頭,對著那不時回蕩腦海,而此時正穿過馬路的真實身影一再落淚。

  苦等七百多個日子的心酸,在這一刻全數涌上了她心頭。

  止不住淚水,她只能任由鬥大淚珠滑然滑落。伸出手,她哽著聲——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這時婚紗店裏一名女子注意到她的異樣,趕忙走出店門,快步來到她身邊,強拉住她。

  [語禾?」錢寶兒關心的看著她。語禾本來是她的客戶,但誰知道那個新郎卻在拍婚照前不見人影了。

  「我看到他了,我真的看到他了!」急抹去淚,沈語禾想追上前。

  她不能再讓他迷路,她一定要帶他回家。

  「真的假的?」錢寶兒是一臉的不信。

  那個爛男人都離開那么久,要出現早出現了,哪有可能到今天才出現?騙誰耶!精心描繪的媚眼,送了沈語禾一記白眼。

  管不了錢寶兒的反應,沈語禾只因男人越定越遠的身影而心慌焦急。

  她想推開錢寶兒,追上前去,但錢寶兒兩手卻緊抓著她不放;「你真找到那個負心人了門」看她心急模樣,錢寶兒瞠大了眼。

  「快讓我去找他,你讓我去找他!」沈語禾焦急的直想撥開寶兒的手。

  「那就快去找他呀,你怎還笨笨的站在這……嗯……」錢寶兒發現自己手裏不知抓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頓時笑得一臉尷尬,趕忙松手放開語禾-「對不起、對不起,你快去吧。」壞人姻緣是會短命的。—見語禾朝前方直奔而去,錢寶兒即只手擦腰,對著櫥窗 擺POSE,自戀瞧著自己天使般的臉蛋,魔鬼般的身材。

  像她這么漂亮、這么優質,說臉蛋是臉蛋、說身材是身材的人,萬一就此香消玉殞,那絕對會是全臺灣俊男帥哥的重大損失。

  抬手隨意撥弄直發,錢寶兒驕傲而滿意的看著玻璃櫥窗上的自己。只是……

  「哎!語禾,等等我!」她差點忘了要幫語禾出氣的事。

  她一定要見見那個死不要臉的爛男人,然後記下他死不要臉的爛模樣,再來個錢娘教子,好好教訓他那死不要臉的爛行為,好為語禾這兩年的等待出幾口怨氣。

  「語禾等等我,我來幫你!」錢寶兒快步想追上前方的她;撥開一個又一個擋住視線的行人,沈語禾急抬手抹去一再蒙上眼的淚水。

  她不要讓淚水蒙朧了雙眼,她不要讓淚水遮住他的身影,她更下要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讓她看不清楚他。

  只是淚依然滑落她的頰,依然模糊了她的眼,也依然快要遮去他高大身影:可不可以不要哭了?抿咬著唇,沈語禾張大淚眼,無視路人的驚訝,一邊抹著淚,一邊不斷撥開擋在她與他之間的人群,一再奔向就近在前方的男人。

  她想好好的看清楚他,想姦好的把他看個夠。

  快兩年了,她已經快有兩年時問沒看到他了!

  天!您可知我有多么的想他?想他想得心都痛了。

  像是感受到她心底的痛與悲,天,落雨了。那自淡藍天空斜飄而落的雨絲,像是她的淚一再沾上她的發、她的臉,也沾上她的眼……

  不想再次失去他,沈語禾不顧一切奔跑著。奔跑的身子帶動冰冷寒風,刮掠過她的發,也吹痛她淚溼的頰。

  在風中,在雨中,她噙淚水瞳一再追尋著那熟悉的身影。然而那生伯再次遺失愛人的驚恐,教她前奔的步子踉艙不穩,一再拉遠兩人距離。

  為什么他不是往她的方向來?為什么他要一直往前走?

  看著越走越遠的背影……她……

  「等我!請等等我!」她泣聲吶喊:「別走,別再走了,我就在這裏啊!」

  呼——呼——陣陣狂風呼嘯疾掠,卷起地上塵埃,也吹落枝上黃葉。

  風,一再跟隨著她,一再帶起落葉塵沙,也一再地在她身邊形成寒冷氣流,似想將她那凄然呼喊——

  等我,請等等我,別定,別再走了,我就在這裏啊……輕輕傳送進那讓她痛了心的男人心底。




第二章



那一年夏天,基隆海邊——

  「請問……請問這是哪裏?」他嗓音低沉而富磁性,但他嚇到她了。

  沈語禾—臉驚嚇,往旁邊移一步。

  習慣在早晨來這看朝陽的她,才回過頭,就看見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陌生、衣衫臟污黏皺而又狼狽的男人。

  他看起像是在海裏遊了一大圈,神情有些疲累。

  雜亂含沙的發遮住他寬高的額,他鼻梁高挺的臉龐俊酷有型,一雙黑沉眼眸似滿載心事而顯陰鬱,但卻也如海洋般的深邃迷人。

  「基隆。」她沒想到一早就有陌生人闖進這隱密的一角。

  她看他,他也看她。她是以好奇的心情看他,但他卻在提防著她應該是她防他,才對吧?沈語禾一臉莫名的看著他。

  「你打哪來的?怎么一身……」狼狽。她止住了口。

  在這裏生活二十二年時間,她知道這海邊鮮少會有遊客來玩,所以他出現在這裏顯然不合常理。

  「……」男人擰眉,猶豫該怎么回應,他該直接告訴她實情,再向她尋求協助,但一種像是與身俱來的防備心,與此時面對周遭的不安全感,卻教他選擇隱瞞一切。

  「我和朋友走散了。」在他無法確定「自己」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多說。

  「你迷路了?」

  「這——」他臉色泛紅,點了頭。

  驀地,她輕笑出一聲。雖然她看得出他眼底的難堪,但她真的沒什么惡意。注意到他雙手空空,沒帶什么隨身物品,她有些好奇。

  「你……」她指著他空空的兩手。「就這樣嗎?」

  沈語禾越看他越覺得像是居無定所的流浪漢——沒行李,—身邋遢,人又倦又累,對她還一副防備模樣,不是流浪漢是什么?

  她想他可能是遇到人生事業挫折或感情失意,所以才會選擇這樣的自我放逐;「這樣?」他不懂的看著自己雙手,想開口問清楚她的意思,但……他餓了、一聽到他肚子咕嚕嚕的叫聲,沈語禾低下頭輕笑出聲。

  只是笑得再小聲,他也聽到了。漲紅臉,男人轉身就走:「喂,我煮了粥,你要不要吃?」她急出聲喊住他。

  男人腳步頓住了,似在猶豫。

  自醒來後,他就沒有正常進食,而現在,他真的很餓很餓、「你叫什么名字?」走到他面前,她側看著他意外凝重的酷顏,她有問什么很私密的事嗎?她不過就問他的名字而已。

  「我叫沈語禾,三點沈,言五口語,稻去舀邊禾,你呢?」她再問。

  「我……」

  他不僅猶豫,還神情不定;而且,他的眼神還透露著些許不安。

  不安?她不懂。

  [岩石。」他看見一旁的岩石。「嗯?什么?」

  「言石,言語言,石塊石。」他指著岩石,這樣的告訴她。

  「嗯,那走吧。」知道了他的名字,語禾在前帶路,想帶他回家吃早餐。

  如果爸爸看到她帶流浪漢回家吃飯,一定會念她的,但……沈語禾轉頭看他,想著他眼底的不安,想著他一身狼狽,兩手空空的出現在這裏,讓她有些於心不忍。只是一頓飯,應該沒關係吧。

  「這樣方便嗎?你家人會不會……」跟著她瘧了幾步,他忽然停下腳步。

  她笑揚眼。他這人還不錯,會設身處地為她著想。

  「你是壞人嗎?只要不是壞人就沒關係。」語禾笑著問他。

  言石蹙眉認真思考她的問題。只是他不能確定,因為他不知道自己以前……

  「我的天,這問題你還要想?」見他真的思考起問題,沈語禾失聲笑道。

  「我……」他神色有些驚慌與窘困。

  「你如果想當壞人,恐怕還得再訓練訓練,快走吧。」她笑著加快步子。

  雖然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但他看起來真的沒有壞人的樣子,倒像是只迷了路的小羔羊。

  「吃過飯,你可以先打電話聯絡朋友還是家人,讓他們知道你很平安。—

  入耳的建議教原已跟上她腳步的言石,突然放慢了行走速度。

  看著一再走在他前方的纖細背影,他神情僵凝。

  「快點。」發現他又遠遠落後,沈語禾幹脆轉身拉起他就往家門快步跑。

  「快走吧,不然你的肚子又要叫餓了。」她等一下還得上班,可沒時間和他慢慢走。

  他才走進院子,即刻引來沈家左鄰右舍的圍觀。

  她看得出言石面對眾人眼光顯得相當不自在。

  「大家只是好奇而已,沒什么惡意。」語禾一邊安撫他的情緒,一邊幫他添了碗粥。「快吃吧。」

  她以為吃過飯後,言石會急著打電話聯絡朋友或家人。但他卻問她附近有沒有房子出租,有沒有工作能做。

  他說他喜歡這裏的環境,所以想先暫住在這裏一陣子。

  問他不回家可以嗎?他說沒關係,因為他家裏就他一人而已,至於朋友,他會再找時問聯絡。他的回答印證了語禾心底對他流浪漢身分的猜測。

  沈父看他一人只身在外,於是借了衣眼給他。

  沒想到見他梳洗前後判若兩人,沈父看他氣宇不凡、豐採優雅也蠻有規炬禮貌的,就答應將家裏一問空房租給他。

  只是對於粗重工作,言石卻顯得相當陌生與下在行,適應力好像有些差。

  而他似乎也對周身一切都不怎么在意——除了報紙外。

  因為他每天一早醒來,就急著翻看當天報紙所有版面,但這習慣也只維持近兩個月時問而已,之後他便只看財經版的新聞。

  直到一天,言石發現自己對股市的研究有事實驗證後,便要求語禾找時間到證券公司開戶。

  「為什么你不用自己的名字開戶?」她不懂。

  「這……」他眼神閃了一下。「我沒錢。」

  「我可以借你。」她這樣提議,但他說不用這么麻煩。

  這樣會麻煩嗎?

  「可是——」她心底有姦多疑問,但卻總問不出口。

  因為言石總是打斷她的疑問,不讓她問太多的事,一再地想辦法避開她對他的疑問。

  「就當這些錢是我先跟你借的,以後我一定會還你。」

  他要立借據給她,但看他一臉的真誠,她卻不好意思收下,而只以口頭約定。

  而一切就像他說的,他很快就以買賣股票的獲利金,還了向她借的錢。

  自此以後,他投入股市的錢全是他賺來的;那么,對他,她是不該再有太多疑問。

  只不過,這樣會賺錢的他,卻有個令人發噱的地方——不會認路的他,有習慣性的迷路問題。

  即使是已經走了幾個月的路,即使出了家門馬路就那么一條,言石依然有本事可以把自己弄丟。只不過,他一直掩飾的很好,直到一天——過了晚飯時間,還不見言石人影,語禾有些焦急。

  「爸,言石有說要去哪裏嗎?」她站在門口,直向外邊張望著。

  「沒有,不過他好像下午就出去了。」沈父搖頭。

  「下午?」沈語禾擰了眉。「他會不會迷路了?。」

  「不會吧,都那么大的人了,哪有可能迷路?」

  「可是……」她也覺得不會,但言石到現在還沒回來也是事實。

  記起第一次兩人見面時他迷路的事,沈語禾感覺有些不對勁。

  「爸,我出去買個東西。」她找借口。

  沈父才點頭,沈語禾已經心急快步跑出家門。

  循著大街夜市方向,她一步步走,也一再注意四周擦身而過的路人。

  來到街上最熱鬧的地方,她繞過一條又一條的巷子,走過一攤又一攤的小吃。

  只是她越找心越慌,如果言石是去找朋友就姦了,但他在這裏根本就沒有那種可以聊到這么晚的朋友。

  眼看時間已經越來越晚,沈語禾就越焦急。她擔心言石今夜真得在外面過夜,突然,前面一個熟悉身影抓住她的視線。

  沈語禾定眼一看,發現是他。頓地,她笑開顏。

  言石就站在前面公用電話前,一臉酷冷,死命瞪著藍色話筒。

  「言石!」她笑著大聲喊。他二正沒帶錢出門,才會這樣瞪著公用電話出氣。

  聞聲,言石 轉過頭,急急搜尋著聲音的主人。

  「語禾?」他喊得不甚確定。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出現幻聽了。

  打從確定自己又迷路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經聽見語禾近一百次的呼喚。

  只是,每次一轉頭,他就發現他又讓自己給騙了。

  「我在這裏!」隔著逛街人潮,沈語禾開心的朝他猛揮雙廠。

  「真的是你!」遠遠地,他看到她小小的身子。

  言石情緒頓時激動的朝她快步奔近。推開擋路的旁人,言石情緒亢奮地一把就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環抱住她的雙臂有些顫抖。語禾總會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總可以為他帶來溫暖與感動,還有安心。

  他無法想象數月前在海邊的那一天,他若沒遇到她,他現在究竟會在哪裏?

  她像是他生命裏的奇跡,能遇見她,他再也別無所求。

  「言石——」

  他的激動擁抱,教語禾臉頰徘紅,再見四周人群一再向兩人行注目禮,沈語禾連忙出手想推開他。

  但是言石卻說什么也不肯放開她。他緊緊地抱著她,感受著她的真實。

  「我……我身上沒帶錢,又沒看到認識的人。」他抵著她的發,說了幾句。

  「沒關係。」

  「有關係,當然有關係!」他激動道出心底秘密:「因為我又迷路了!」

  迷路?沈語禾愣了一下。他還真的迷路了。

  「你怎不說話?」他終於松開手。

  「我……沒關係,只是迷路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她連忙出聲道。

  「可是!—」其實他已經有過幾次迷路紀錄,只是之前幾次他都可以碰到熟識鄰居,只要他緊跟著他們走,就可以順利回家。

  但今天沈家所有鄰居,好像都躲了起來一樣,一個也沒看到。

  「下次注意點就好了。」感覺到他心情的激動,語禾輕聲安撫著他。

  入耳的柔聲安慰,漸漸平息言石激動情緒。———只是激動情緒才褪,他又漲紅了臉,一臉羞愧。他以為可以永遠瞞住自己迷路的事,但剛才他什么都說了。

  萬一其它鄰居也知道,那他豈不丟臉丟大了?

  「語禾,你……你會不會告訴別人,我今天迷……」他神態窘困。

  見他一臉尷尬難堪,沈語禾笑著搖頭。

  「放心,我不會的。」她給子保證。

  言石松了口氣。

  「在外面這么久時間,你一定餓壞了,我先買水煎包讓你填填肚子。」

  沈語禾從口袋裏掏出一些零錢。

  「不要,我習慣吃你煮的,我們快回家。」他搖搖頭。

  拉起她的手,言石就想往回家方向走。

  「嗯。」語禾紅著臉,直低頭瞧著自己教他給緊牽握住的手……

  跟著言石走了一大段路,她才拾起頭,就發現他們走的不是回家的路。

  「我們要去哪裏?」她一臉納悶。

  「回家。」他繼續拉著她快步往前走。有語禾在,他不用再擔心會迷路。

  「回家?可是……」她轉身想指後面方向。

  走到小十字路口處,言石停下腳步。他左看右看,一樣分辨不出沈家方向。

  他早想學著自己認路,但他什么都可以記住,就是有關路名的一切,不管他再怎么記也記不住。

  他也問過人,但是對方說的和他走過的,往往差了一大截:他還想記住一些較特殊的目標建物,但這裏的房子建築差不多都長得一個樣。

  言石一臉挫敗,瞪著二芳的黃燈號志。

  「哦:男生牽女生,羞羞臉。」

  聽到戲笑聲,言石轉過頭,一看是住沈家隔鄰的小男孩就狠眼瞪去。

  早不出現,晚不出現,他都迷路這么久了才出現,還笑他羞羞!?

  「要你管!」他咬牙道。

  「哇!言哥哥臉紅生氣了。」小男孩一點也不怕他,還嘻皮笑臉的。

  見他似乎真有些動氣,沈語禾趕忙笑著打發小男孩。

  「我們快回家吧。」一看他還怒眼瞪看早巳跑遠的小男孩,沈語禾笑搖了頭。

  「嗯,那……」他點著頭,但卻一下看看前面紅綠燈,一F看向天上星星。

  「言石?」她輕扯他的手。

  「我們要往哪個方向走?」他臉紅了。

  就算沈語禾沒有四處宣揚他常會迷路的事,但近來一心想盡快學會認路,而時常外出的言石,卻也在無意中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而沈語禾也漸漸由一開始的擔心獨自四處找人,到後來鄰居只要發現他是單獨一人在外閒逛,就會好心而主動的把他送回沈家。

  從此以後只要他忘記帶錢就獨自出門,沈家大門前就經常可以聽到——

  「語禾,我找到那塊笨石頭了。」沈父在離家五百公尺處的小竹林裏發現他。

  「小禾,失物招領羅。」隔鄰大嬸笑嘻嘻的朝沈家大門喊。

  「語禾姊姊,你的限時包裹。」沒隔多久,鄰居讀高三的女兒也揀到人了。

  「阿禾,送夫娘娘來了。」街上有名的媒人婆,笑扯著讓她半路碰到的言石。

  「沈語禾小姐,收貨羅。」開貨運行的老李露著金牙,呵呵直笑,「沈姊姊,外送人肉大披薩。」披薩店的工讀生小陳,把言石當披薩送到家。

  每聽到街坊鄰居這樣喊,沈語禾總是想笑,但卻又不敢笑出來。

  她一直都知道言石對自己的習慣性迷路感到困窘,但,他就是認不來。

  因為他走路時,常會不自覺的繞著圈圈走,就像鬼撞墻一樣,再怎么走也總走不出一條路。最後,他就只能停下腳步,待在原地,等待熟人出現再跟。

  這一天,語禾一下班回家沒看見言石人影,隨便想也知道言石九成九又迷路了c匆忙走出房間,她想上街找人。

  「沈姊姊、沈姊姊!」一聲稚嫩的叫聲,傳進沈家大廳。

  「華華,姊姊有急事要出……」她愣看大門前小女孩與大男人的拉扯。

  念小一的華華雙手緊緊抓著言石,說不放就不放。她是打跑班上一群臭男生才搶到他的,怎么可以讓他這樣就跑了呢?他至少也要讓沈姊看到,她才要放人。

  小女孩抬起烏青臉孔,惡狠瞪著一再想擺脫她的大男人。

  「還動?你再不乖,下次我就把你跟小烏龜一塊丟到海裏放生!」她出言恐嚇。

  「呃?」語禾張大眼。放生?

  語禾……」看到語禾出現,言石顏面無光,眼底有著難堪。

  「沈姊姊,今天是我把言哥哥帶回家的喔。」小女孩一臉驕傲,而得意洋洋的向沈語禾邀功。哼哼,從今以後,看誰還敢說她家沒人揀過言哥哥。

  「我知道、我知道,真謝謝你。」看著臉色難看的言石,沈語禾趕緊轉身拿來桌上一盒餅幹遞給小女孩。「華華,姊姊請你吃餅幹,但要回家才能吃喔。」

  一好,謝謝沈姊姊。」小女孩毫不客氣收下。

  臨走前,小女孩拾起頭瞟一眼言石,又看向沈語禾。「沈姊姊,為什么你家的哈裏都不會走丟,言哥哥都這么大的人了,還一直走丟呀?」

  「你知道嗎?我們班上同學幾乎都揀過他了耶!一一這……真的嗎?」雖然是實情,但她也不敢笑的太明顯。

  「沈姊姊,你要不要也買一條鏈子給言哥哥?就像綁哈裏那條一樣。一言石聞言色變。

  然而,小女孩並沒發現有什么不對,她繼續說著一勞永逸的辦法——

  [逗樣以後你和沈伯伯出門不在家時,就可以把言哥哥栓在柱子上跟哈裏一塊作伴,這樣他就不會再四處跑、四處丟了。」小女孩認真建議著。

  言石狠眼死瞪一臉天真的她。

  突然,小女孩一抬頭,就看見言石一副想把她吊起來毒打的模樣。

  言哥哥!你怎么可以這樣瞪我!?今天是我帶你回家的耶,你如果再瞪我,下次你要是迷路了,我就不理你,讓你一個人在外面哭。」小女孩大聲威脅恐嚇:沈語禾趕忙拉進言石,一邊陪著笑瞼。

  [言哥哥怎么會瞪你呢?他不會的。」

  「真的嗎?」小女孩不怎么相信的瞪看著臉色陰沉的言石。

  「真的真的,你快回去吧,不然你媽媽會擔心的。」

  「好,那我回家了,沈姊姊再見。」說完話,小女孩轉身跑開。

  看著遠去的小小背影,沈語禾松了好大一口氣。

  只是,轉身沒看見言石,她知道言石一定又生悶氣了。

  其實他什么都好,就只是不太會認路而已,而對他這樣一個下算缺點的缺點,左鄰右舍也大都習以為常,早已見怪不怪。

  但對自己一再迷路的事,她知道言石始終是介意的。

  讓人一再發現他的無助,他自尊心嚴重受損。



第三章


他變得沉默不語,也不再出門。就算語禾找他一塊上街,他也拒絕,他將自己的活動範圍限制在沈家。

  「別這樣,只是迷路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就不要再想了。」

  這天,語禾一下班回家,還來不及放下身上背包,就將他強拉出大門到海邊;[言石,別這樣嘛。」踢著沙,她時而側過頭看他無笑的俊顏。

  對他,她說了好多好多的話,但他依然低頭不語,沉默的與她並肩漫步沙灘。

  [言石?]她想逗他開心,但是他心情真的很沉重。

  「他們也是好意,大家都很熱心,沒什么其它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說多少話,才能讓他有所回應。

  「看你這樣子,我好擔心。」停下步子,她看著跨出步子的他。

  回過身,他凝眼望進她的眼。

  「對不起。」帶有歉意,他走向她,將她輕擁入懷。「真的對不起。」

  聽到他開口說話,沈語禾終於放下懸於心口的重石。

  「沒關係,只要你沒事就好。」她笑開顏,也記起自己拉他出來的目的。

  沈語禾快速卸下身後背包,打開暗扣,拿出她在午休時間趕到通訊行拿回來的訂購手機。

  「送你。」綻著笑顏,她雙手捧著盒子。

  「這是……」言石驚訝看著盒上的手機圖示。他記得這款銀色手機價值高昂。

  「上次你看電視時,不是說這款手機很不錯嗎?所以隔天我就找街上的通訊行老板幫我調貨,不過這款手機很搶手,一直到今天他才幫我拿到。」

  「你……」他沒想到她競這樣在意著他當時隨口的一句話。這只手機是真的很不錯,但現在的他根本用不著。

  「我也給自己買了一支。」她拿出一支款式較為普通的手機。

  「為什么不買同款的?」

  「因為我比較喜歡這款。」她早料到他會這樣問,答得十分順口,但同住一個屋檐下這么久時間,言石怎有可能不知道她的習性,而讓她隨口一句蒙混過去?

  [是嗎?不是舍不得為自己花錢?」長久以來,她總是把好的東西留給他,還有她爸爸。

  「我又沒什么人要聯絡,有手機也只是方便而已,能打能聽就可以了。」

  「那我呢?為什么要買這么好的手機送我?」他靜凝著她。

  海風拂揚起她的發,掠過她的眼。

  「你那么會賺錢,用好一點、有價值一點的手機也是應該的。」她笑著。

  她的笑總是如此簡單,也如此單純,但卻也那樣的真,那樣的美。

  他拾起手為她撩過長發。

  「有了這支手機,以後只要你人在外面,我就可以聯絡到你。」她想了一下,又繼續說:「萬一有誰想帶你回家,你也可以告訴他們說你是在等我。這樣不管你人在哪裏,我都可以自己去找你,你也不用再擔心以後出門會迷路。」她笑亮眼眸。

  其實她早想到這個辦法,但她一直以為他可以慢慢試著認路回家。不過現在,都這么長一段時間了,事實告訴她,言石就像這海邊岩石一樣,只能定在原地等人發現他的存在,而難以自行移動。

  想起他的迷路,沈語禾禁不住地笑出聲。

  「我是不是讓你很頭痛?」她總是為他設想周到,總是教他無法忽略她的姦。

  她愣了一下,繼而搖頭。

  「不會,只是找不到你,我會很慌。」她苦笑著。

  看她一眼,言石輕摟著她的肩,與她一同漫步前行:「唉……」一聲長嘆自他口中嘆出。

  「為什么嘆氣?」她側過容顏。

  「有件事,我一直——」

  「怎不說了?」她等著他再次開口。

  「沒、沒什么,我只是想,如果你沒有看日出的習慣,還是那天你沒來海邊,不知道我們還會不會相遇。」

  「這……這我也不知道。」她笑著緊挽住他的手臂。「但我就是有看日出的習慣,那天我也到海邊,也遇見了你。」

  「嗯。」擁著她,他淡淡一笑。

  仰望他俊酷臉龐,語禾強烈感覺到他略顯陰鬱的黑眸裏,藏有許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言石,你……」

  「嗯?」他低頭俯視她清澄眼眸。

  「去年夏天,你怎會到這裏?你跟朋友是怎么來這裏的?」

  記起以往不曾在意的問題,語禾脫口就問。她想多知道一點他的事。

  「這裏的海邊不是風景區,一向很少會有遊客出現,那你怎么會在這裏?」

  「這……」他沒辦法回答她的問題。

  「就快一年了,我姦像從來都沒看過有朋友來找你,你那些朋友呢?」

  「太久沒聯絡,都散了,沒什么特別交情的就是這樣。」他眸光閃爍。

  「散了呀?」語禾喃喃念著,忽然她又抬起頭,一臉的好奇:「那當時你們是打算要去哪裏?」這幾年來一直很流行環島旅行,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她眉眼噙笑,等著言石的回答。

  但,怔視她的眼,言石心底卻沒有任何的答案。因為若沒遇上她,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會在哪裏。

  直視她清亮含笑的眼,言石 地抬手輕撫她粉嫩臉龐。

  她該算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意外,一個將他即時導入正軌的美麗意外。

  也或許他在這裏出現,甚至遇上她,全都是天意。而既是天意,那,他又何必在意過去的事?

  天意?他淺薄雙唇微揚起一絲笑意。能遇上她,他確定自己樂於遵從這天意。

  「就有你的這裏。」勾抬起她的下頷,他抿唇一笑,「嗯?」沈語禾直望著言石低俯而下的俊顏。

  「我就是來這裏認識你……」他笑吻上她因驚訝而微張的柔潤紅唇。

  「你——」那觸上唇的親昵,教沈語禾愣張大眼。

  雖然言石常會有摟她的動作出現,而她也偶爾會有緊挽著他臂膀的親密,但,這吻……驀地,她臉頰羞紅。

  雖只是輕輕一吻,可,輕觸著他溫柔的唇,她好像也觸到了他的心……她知道言石已經習慣這裏的生活,也將一切生活重心都放到她身上。

  至於她,也在不知不覺中將心擺放到他身上。

  那天進一步的接觸,讓兩人感情逐漸加溫加熱。而鄰家大嬸只梢用眼角一瞄,就知道兩人感情有明顯進展,沒幾天時間,大街小巷都傳著兩人就要結婚的消息。

  「語禾,什么時候請吃喜餅呀?」上街買菜碰到她,王媽媽趕緊卜前問。

  「這……」第一次被問到,她紅著臉,不知該如何回答。

  「小禾呀,啊你那個他呢?」鄰家大嬸掩嘴直笑。

  「他……他……」再被問到,她臉又紅了。

  「阿禾,這個媒人一定要給我做呦。」一天下班回家,媒人婆笑著堵住她。

  「語禾姊姊,你男朋友呢?怎沒看到人?」

  「語禾,明天我兒子請喝喜酒,你別忘了找那塊石頭一塊來沾沾喜氣喔。」

  「喂!石頭,聽說你把到人家沈小姐啦?」送完貨正要同家的老李,遠遠看到散步的兩人,踩下煞車扯開喉嚨就大聲問。

  「言哥哥,你跟沈姊姊什么時候結婚?」小陳看到兩人進店買披薩就趁機問。連續幾天聽到類似的詢問,沈語禾已經快招架不住。

  「哎!沒有啦,你們不要隨便亂說。」她紅著臉叫道。

  她看向掏錢付帳的言石,希望他能出個聲梢梢解釋一下。

  但見她羞紅臉龐,言石倒像事不關己一樣,就只是笑而不答腔,「真的沒有嗎?」小陳一臉不信,再加注一句:「你們都住———那么久了」

  「我們哪有住一起,我……他……哎!小陳,你別鬧了,」她漲紅臉。

  說沒住在一起,言石卻是他們家的房客,但說只是房客,雨人的感情又已晉升到男女朋友關係。一時之間,沈語禾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對小陳解釋。

  「都是你啦!」瞪向一旁看似得意的言石,她腳一跺,轉身就走入披薩店。

  「哎!別走啊你!」接過披薩,言石急忙追出去。

  才出披薩店,他就看到語禾停在十公尺外,氣鼓雙頰,死命瞪看著他,「真的生氣了?」帶著笑意,他走向她。

  「也沒有啦。」瞬間,她像泄了氣的皮球。「只是他們一直這樣說,我……」

  「嫁給我不好嗎?」他突然問。

  沈語禾愣了一下,隨即發現他閃於眼底的捉弄。

  「我怎么會知道?我又沒嫁過。」她故意道。

  「想想嘛。」

  「還想?撇清都來不及了,我哪還敢想?我們又沒有要結婚,現在我被說成這樣,以後誰還肯娶我?」她唇角噙笑,偷瞄著他。

  「你還想嫁別人?」他一愣。

  「你說呢?」她丟給他三個字。

  「我不準!」似宣告所有權,言石一把就將她扯進懷裏,當街吻上她的唇。

  「你!」她瞪大眼。

  「看現在還有誰會打你的主意。」他笑的得意。

  他相信再過不久,他當街吻了語禾的事,一定會傳進沈家鄰居耳裏,最好遺傳到語禾上班的公司。這樣他就不用擔心,會有不識相的情敵半路殺出。

  「哎!你真是……」沈語禾又氣又羞的。

  注意到四周人群對言石與她的注意,她臉色紼紅急急低下頭。

  「別生氣了。」看她又一臉窘困,言石笑摟著她一路往前走,發現她一直低垂著頭,他失笑出聲。

  「你真的要這樣跟著我走嗎?萬一我又迷路了,那……」

  聽他一說,沈語禾急忙抬頭望向四周,確定他走的路是正確的。

  「你對我還真是有信心。」他故作生氣狀,空出手,敲了她的頭一下。

  「對不起,我……」她擔心他又生悶氣,急忙想道歉。

  但,語禾發現他眼底有著笑意。

  「我還以為你生氣了。」知道他只是裝裝樣子嚇她,沈語禾笑眼一瞪。

  「對你,我永遠不可能生氣。」低俯下身,他俊顏噙笑,在她耳邊輕聲低語,「你……」微仰徘紅臉龐,她凝笑望進他黑亮眼眸,「嗯。」

  映著落日柔和霞光,她黑柔發絲迎風漫天飛揚。細看她清亮有神的大眼、噙笑的唇,他心微微悸動。

  他希望自己能與這樣的她永遠在一起,但……

  「語禾——」

  「嗯?」她笑顏不變。

  「如果有天我又迷路了,沒法回家……」牽握著她的手,他漫踩霞光道路。

  「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你。」她直接說道。

  「要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她笑著直搖頭:「哪有可能?我們有電話又有手機可以聯絡,而且這地方又沒多大,當然一定找得到。」

  「那你會找我多久?」靜凝泛染霞光的天空,他的心似也飄得好遠。

  他希望她可以找他一輩子,但這樣,他會不會太自私了?

  「這……」她微蹙柳眉。

  「兩年吧,如果你有心,那就找我兩年吧。」他突然轉身看她。

  「兩年?」她愣住,卻也及時發現言石眼底閃掠而過的一絲黯然。

  「我也給自己雨年時間,如果這兩年裏……」他深邃眼眸緊疑吾她,開口說著一句句讓她難以理解的話語。

  「言石你……」看著眼前一張一闔的薄唇,聽著傳人耳的話語,沈語禾只是睜大眼眸愣望著他。

  言石到底在說什么?為什么她一句也聽不懂?

  什么選擇遺忘?什么重新開始?什么回不來?又什么陌生人的?她下懂,她不懂言行為什么要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只是每聽他說一句,看著他略微凝重的臉龐,語禾就覺得.自己的心又往下沉了一些。

  「如果我在兩年裏都回不到這裏,只怕一切事情都已經有了變化,而我也可能不再是我;那,就算幾年後,你等到我的人,恐伯也等不到我的心……」

  等不到他的心!?沈語禾驀瞠黑瞳。

  「什么意思?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緊抓住他的手,她內心惶懼不安。

  發現她眼底的驚懼與恐慌,言石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么。

  「那是指如果有一天我又迷路了,還笨得回不到這裏。」他黑眼一瞇,出手就痛擰她高挺鼻尖,「沈語禾小姐,你對我還真是有信心呀!」

  「哎!你!?」

  看見他眼底笑意,她頓時安心不少。

  「快放手啦。」她笑叫著,想拍開他的手。

  「不準對我這么沒信心,聽到沒有。」松手之前,他又故意揪擰了她一下。

  「誰讓你要那樣嚇我。」她笑眼瞪道。

  「只是順口說說而已,瞧你嚇成這樣。」他俯下身,笑吻著被自己擰紅的鼻尖。

  「誰讓你沒事說這些的,以後不準你再說了。」

  「好,不說就不說。」他笑著空出手,為她梳順額上的劉海。

  「嗯。」得到滿意的回復,語禾再次綻開笑顏。

  只是,他真的只是順口說說而已嗎?一切真的都沒事嗎?那,為什么看著他似隱藏多重秘密的容顏,她的心……會慌?

  那天所談的話,真的就像是言石順口說說的而已。

  他沒再提,而她也下再開口問,兩人同時選擇遺忘「兩年之說」的敏感話題。

  時間一天一天的,兩人的感情也甜蜜得數人羨慕。

  每天早晨他總陪著她到海邊看朝陽升起,吃完早餐,他會送她到公司上班,而為預防迷路情形發生,她總也要看著他搭上計程車回家才安心。

  而一到下班時間,言石又會自動出現在公司門口——

  「小禾,你先生來接你了!」坐在最外面的總務,朝裏邊生管課大聲喊。

  「謝謝。」言石笑著點頭。

  「嘻,別客氣啦。」真是養眼。多看帥哥幾眼,總務小姐吃吃笑。

  沒多久,言石看見語禾匆忙走出辦公室,又羞又急的拉著他就快步跑。

  「你怎又讓她這樣隨便喊,我都快變成公司同事的笑柄了:」轉過一個彎,她終於停下腳步,回身瞪他。

  「有什么關係?這樣其它男同事,才不會打你主意。——他說得理直氣壯。

  「你!」真的拿他沒辦法。笑搖著頭,她挽著他的臂膀,唇角輕揚與他同踩夕陽散步回家。

  仰望天上雲彩,她看著頂上一片落日餘暉。自從他出現之後,她總覺得自己的世界被改變了。

  雖然一樣是朝陽升起,夕陽沉落,冬去春來,但有他的日子,她周身一切部變得極為美好而甜蜜。

  除了上班時間外,她與他總是膩在一塊。

  他喜歡與她一塊到海邊散步,喜歡撫著她的臉龐告訴她,能遇見她是奇跡,他會珍惜一切有她的日子。

  而她喜歡聽他說話,喜歡聽他以低沉磁性的嗓音說著兩人的未來;也喜歡他緊擁著她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她是他生命中的唯一。

  那一刻,她的心真的就是這樣認為——她是他的唯一。

  雖然言石從沒說過喜歡她或愛她,但從他的言行舉卜裏,她深刻感受到他對她的在意與珍惜。

  即使她總感覺某些地方下對勁,但看著鄰人口中出色的他,石著一再將所有心思放到她身上的他,看著已適應周遭一切環境的他,她不知道到底有哪裏不對勁。因為對她而言,言石絕對是個完美的男人。

  「在想什么?」他發現語禾竟望著他出神。

  「想……」她紅著臉,坦言說道。「想你是我心中完美的男人。」

  「而你是我人生旅途中,一個完美的意外。」他腳步頓停,凝看她的眼。

  完美的意外?」她不解。

  「不只是個完美的意外,而且還是一個美麗奇跡。」輕撫她的頰,他笑著。

  他希望,也極想永遠留住這個完美意外,及美麗奇跡……

  情人節那夜,在美麗月光下,他為她套上一只白金環戒,也要地為他套上一只同款式的男戒,甚至——

  「這輩子,你是別想甩開我了。」朝她亮著指上對戒,他眼含笑的警告著她。

  泛染心頭的甜蜜,教沈語禾既羞又感動。

  「是你自己要把我揀回家,活該你要讓我纏一輩子。」

  「不公平,我要上訴。」

  「對不起,抗辯無效,上訴駁回。」他笑吻她的唇。

  「不行,我要找林叔叔申冤。」她提到在律師事務所上班的鄰居。

  「來不及了,我已經和他老婆說好,幫她賺進五萬,她就讓他先生免費當我的法律顧問。」他一臉的得意。

  穩扎穩打的股市投資策略,讓他獲利不少,也讓沈家一些鄰居賺到小錢。

  一你連他太太都收買了?。」

  林太太是有名的勢利難纏,而林叔叔則是街坊間有名的愛妻俱樂部會長。

  「收買?我只想收買你—人。」一轉身,他出其不意地將她壓靠上一旁岩石。

  岩石遮去淡柔的月光,她怔眼望著他分外沉亮的黑眼。

  「言石……」她心跳加速,臉頰泛紅。

  他低下頭舔吻她的唇,溫暖手掌在她窈窕曲線上輕觸遊移。

  吻著她細嫩耳垂,啃咬著她白皙頸項,他的手採至她身後往下滑移,捧握住她的臀,將她緊緊壓靠向自己。「言石,你……」她神情慌亂,手足無措。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不似以往的輕吻,他加注了激情與渴望,吮吻著她的唇,還有她的舌。

  「我會等到結婚那天,但現在就讓我這樣感覺你,嗯……」

  「結婚!?」她張大黑瞳。清亮的眼眸,如夜空星子光芒閃耀。

  「嗯,嫁給我,好不好?」

  「我——」她的心跳得好快。

  「你不喜歡我,不愛我?」

  「不、當然不是!」她急搖頭。

  「我知道。」他黑眸帶笑,輕舔她的唇。「嗯,你好甜……」

  蹭著她的身子,他一再探舌深入她口中索取甘甜蜜汁。

  「語禾……」他輕聲問:「你會不會在意過去的我?」

  「過去的你?」

  「每個人都有過去,而我……」他有事情想告訴她,但卻又及時止住。

  她看得出他眼底的掙扎。

  「沒關係,如果你下想談過去,那我們就不要談,反正我要嫁的是現在的你。」

  她笑著這樣對他說。

  「不是不想談,只是我……」緊擁著她,他話聲又止住了,他想告訴她那件讓他始終深埋在心底的秘密,但是,自心底強烈升起的那股莫名不安,卻教他害怕自己會因此而失去她。

  他是該把心底的秘密告訴她,但不是現在。當下言石心底有了決定。

  在一切尚未成定局之前,在他尚未完全除去心匠的不安全感之前,他什么都還不能說。

  「言石?」

  沒、沒什么,我們回去吧。」他可以在婚後再告訴她。

  就這樣,他向她求了婚,一回到家,也立刻向沈父提起兩人結婚的事。

  只是當沈父希望能由他家裏長輩出面時,他——

  「不!」他斷然的拒絕,教沈父及語禾同感驚訝。

  「言石——」就連他自己也訝異這樣直接的回復,但他現在真的做不到沈父的要求。

  「對不起,我的意思是……是……」他情緒似有些不穩。

  「你是不是擔心他們會反對?」沈父終於開口問。

  「不是,只是我……」

  看著語禾眼底的關心與不安,言石不知道該如何說出自己一直存在的問題。

  緊閉雙眸,他平緩心底有些激躁的情緒,「只是怎樣?」語禾焦急看他;「也沒什么,只是我和那些遠親一點都不親近,也沒什么往來,所以……」

  輕撫她的臉龐,他想安撫她,也想褪去她眼底的不安。

  「原來是這樣。」

  從言石對語禾的憐惜裏,沈父看出他對語禾的在意與真心;而他會不想找長輩十面商談兩人婚事,也許是因為他家庭背景讓他難以啟齒。

  畢竟打從以前到現在,他就從沒見過言石與朋友或親戚聯絡過。

  「如果很為難,那就算了,只要你是真心待語禾,那一切就隨你們了。」

  沈父的轉變,讓言石明顯放下心中一塊大石。

  「謝謝沈叔叔,我是真心對語禾的,你放心,我絕不會負她?」他許下承諾。

  看著女兒的甜美笑顏,沈父笑了笑,不再有其它意見。

  「嗯,那你們聊吧,我先回房間了。」

  一樁婚事就這樣談定。而有關婚禮的一切,舉凡下聘、訂喜餅、訂婚筵席、拍婚紗照等,言石都自己一手包辦,就連婚期他也決定在三個月之後。

  雖然三個月是有些久,但沈語禾一點也不在意。

  因為自有了言石的求婚與承諾後,其它一切,她都已經無所謂,她知道,只要言石是真心對她,她什么都不在乎,因為他的承諾早已成功消弭了她心底一切不安情緒;也因為他的求婚,讓她對兩人的未來釘了更美好的期待。

  每天夜裏,她總帶著笑意入睡,甜蜜的等著幸福日子的到來,但是——

  她從沒想到,自己最後等到的,競是他的離去……



第四章


她已經找了他七百多個日子,她再也不要再失去他!「言石,等我!」

  那一聲發自內心深處的悲痛泣喊,引人駐足四處尋望。「他」也是其中之一。

  淩亂的腳步,教沈語禾一路跌撞狂奔。

  「別走!你別再走了!」一奔到男人身後,她激動抓住男人的手。

  「你……」突然被扯住,男人轉過了身。

  透過墨鏡,雷法言一臉莫名看著身前的落淚紅顏。

  因奔跑心跳加速而張口呼吸的沈語禾,為四周寒冷低溫呼出一口口白霧。

  但,看著就近在眼前的俊酷顏容,她纖瘦雙肩頓然一震。

  她幽深眼瞳淚意再起,唇齒微顫。

  「你——」不解她淚水所為何來,雷法言擰眉望她。

  「喂!你還是不是男人呀?居然這樣欺負她!你……」才跑到兩人旁邊,還來不及喘口氣,錢寶兒一看語禾淚水直落,不問理由開口就罵。

  「我欺負她?」拿下墨鏡,雷法言一臉好笑的看向錢寶兒,錢寶兒雙眼頓然瞠大,猛退一步。哇!好帥。

  如刀刻般的顏容上,他一雙眼眸黑亮映人,兩道濃眉及淺薄雙唇,組合起來豈是一個俊字就形容得了?錢寶兒看得猛咽口水。

  真是要命!長得俊、長得帥的男人,果然不能當正餐,只能當當點心下午茶。

  記取自己多次經驗與語禾的親身經歷,錢寶兒在猛瞧眼前帥哥之際,不忘在心底警告自己。

  「小姐,你還沒說我是怎么欺負她的。」他淺薄的唇角斜揚勾起。

  回過神,發現自己正對著他流口水,錢寶兒頓時惱羞成怒。

  她右手一抬,怒指雷法言高挺鼻子,就大聲叫罵——

  「你一走就兩年時間,不是欺負她是什么!?:爛男人!看你長得一副人模人樣,沒想到心地這么壞,就光會欺負女人!」

  「我!?:,雷法言瞠大眼。

  「不是你,難道還是我啊?」想到語禾這兩年來,總在固定時問出現,就為等這個偽裝出一臉無辜樣的爛男人,錢寶兒是越想越氣。

  她怒焰高漲,高抬下巴,左手擦腰,右手食指一再地朝他寬厚胸膛猛戳猛點,不顧形象的擺出潑婦罵街架式,衝口再罵—;「怎么著?長得好看就了不起呀?就可以吃幹抹凈後拍拍屁股走人呀?爛男人,爛就是爛!」錢寶兒大聲護罵。

  尖銳的叫罵聲,一再引來過往行人的注視。

  「寶兒……不……不要……」沈語禾淚眼汪汪想阻止她。

  「為什么不要!?」見語禾這時候還想為爛男人說話,錢寶兒就越說越氣。

  「你不要再護著他,也不要再為他說話,這種男人爛就是爛!像他這種爛人,不給他一點教訓,還以為我們女人全都是弱者好欺負!」

  「不足。」沈語禾抿緊唇,搖著頭。

  罵得正順口的錢寶兒,哪聽得進沈語禾的話。

  「爛人!我告訴你,碰上我,你就要倒大楣了!」錢寶兒怒抬下巴。

  雷法言因認同她的話而點頭——遇上瘋女人是真的很倒霉,「看吧,連他都覺得自己夠爛。 看他承認的這么幹脆,錢寶兒就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罵他,根本就不過癮,要就多點人幫忙助陣。

  頭一轉,她看見也跑來湊熱鬧的門市小姐。

  「小玲你來評評理,像他這種狼心狗肺的爛男人,足不是就欠人罵、欠人打?」

  「對對對!」小玲猛點頭,順著錢寶兒的話繼續往下罵。「現在長得好看的男人,還真的是一個比一個爛。經理,像他這種爛男人就是欠人扁啦!」

  「就是說嘛,看你長得一副國際巨星樣的,沒想到居然這么爛,欺騙人家女孩子的感情,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呦。」跟來看熱鬧的女顧客,也順口罵了幾句。

  旁人路見不平,紛紛出口相助——

  「真是可惜了那張臉!」

  「就是嘛,看你穿著打扮這么有品味,居然這么沒責任心!」路人出聲指責。

  「嘿咩,少年耶,你們臺北男人是不是部像你這么壞呀?這樣我那個在臺北工作的女兒也很危險耶。」剛從南部上來看女兒的歐巴桑一臉的憂心。

  錢寶兒站穩三七步得意的雙手環胸,一臉幸災樂禍看著被眾人唾棄的爛男人。

  只是剛才……語禾說什么不是?錢寶兒不解看著噙淚靜凝眼前男人的沈語禾。

  「語禾,你剛才說什么不是?不是什么?」

  「他……」看著熟悉的臉龐,看著俊美的容顏,她唇角微顫。

  相倣的五宮,相倣的臉龐,但他五官酷俊而狂放,他的眼眸狂野不羈。

  他不是「他」,不是她的言石。

  看著不是言石的他,她漆黑大眼再次蒙上清清淚水。

  一眨眼,她又落了淚。

  「語禾!」那一再泛出的淚水,嚇到了錢寶兒。

  她的淚在流,她的唇在抖,就連她的心……也在痛。

  「他……不是言石。」簡短幾字,再一次傷了她自己的心;到底,她還要等多久,才等得到言石歸來?

  都兩年了,為什么她還等不到他、找不到他?為什么他到現在還不回家?

  難道,言石真的忘了她?含淚望著神似的臉龐,語禾緊抿微顫的唇。

  「呃?」錢寶兒猛轉過頭,瞪向已被眾人唾棄的倒霉鬼。

  要死了!她剛才罵了那么多,這下……

  「你不是言石?真的不是?」錢寶兒心虛的直想鑽地躲藏,「小姐,給你二十秒時間向我道歉,否則,我就請律師跟你談。」

  聞言知是弄錯對象,圍觀路人臉色一變,一邊忙著趕緊閃人,一邊不忘兇狠賞給錢寶兒一記惡瞪。

  「先生,別生氣嘛,是誤會、誤會而已,解釋清楚就沒事了,哈——」

  眼看沒人可以幫自己,錢寶兒頓時笑得尷尬。

  尤其當她發現這個男人還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似的,她心裏就更毛了。

  萬一他是店裏的客戶,還是客戶的什么人,那她很有寸能就會把財神爺給推出門,這樣她會很心疼的——心疼推出門的鈔票,「你還有十秒鐘。」雷法言當真計算起時間。「九秒鐘,八秒鐘……」

  道歉?向來能伸能屈的錢寶兒頓時笑得一臉燦爛。

  道歉不就是那三字真言嗎?

  國語就「對不起」,臺語就[今西累」,英語就是:」AMSORRY」嘛。這有什么難的?簡單得要命嘛!

  「哎呦,先生——」道歉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難。錢寶兒掩嘴直笑著。

  「對不起,今西累,」AMSORRYV啦。」反正從事服務業,她禮貌周到一點也是應該的。

  「就這樣?」雷法言挑眉看她。

  就這樣?什么意思?收起笑顏,錢寶兒瞇眼瞧他。

  「不就這樣,不然你是想怎樣?是你自己說道歉就可以的。怎么著?。你現在是想說話不算話,是不是?」

  「你以為——」雷法言想出言教訓她,但,一旁的輕顫言語卻是教他住了口。

  「對……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

  佇立冷風中,在神似言石的男人面前,她僵直著身子彎下廠腰,淚水也在瞬間滴落了地。

  「你……」

  見她滴落地卻濺上他黑亮鞋面的淚,雷法言擰眉不語。

  久久之後,他開口問——

  「你在找人?。」

  聽著入耳的詢問,看著直墜落地的淚,她心顫痛。

  「我問你是不是在找人?」他再問。

  緩緩地,她挺直腰身,噙淚凝進他的眼。

  「嗯,他迷路了。」她哽著聲。

  「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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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因他雷集團二少的身分,

而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

可是像她這樣直接就衝進車裏,

將他的衣服扒下的女人,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樣的飛來傃福,他恐怕是消受不起──

什么?原來是他誤會了──

她只是想借他的衣服一用,好躲開追擊她的人!

她在「利用」完他之後,

竟然拍拍屁股就想走了?

事情可沒這么簡單!

他絕不容許人家這么對待他──

雖然是救人一命,但她「利用」了他是事實,

基於「使用者付費的原則」,

他可要好好跟她算一算,

她該怎么付給他「使用費」!



男主角:雷法斯





女主角:宋衣伶




第一章




 臺北午後街道,人車甚少。

  身穿白衣的短發女子,出聲喊住正轉進巷子的一個男人。

  「朱先生,請梢等。」

  「你是?」男人回過頭,看向站立於巷口的她。

  朱道明確定自己並不認識她。那太過冰冷的黑瞳,給人一種清冷寒意。倏地,他身上寒毛直豎,猛向後退一步。

  他根本沒知會任何人,他已入境臺灣的事!

  「上訴駁回,死。」死字聲未落,一支輕巧滅音槍已抵上他心口。

  砰!槍聲悶聲作響。她眸光冰冷,淺薄紅唇緊抿一線。

  「你--」他瞪大眼,低頭俯看已然渲染異色的西裝與白襯衫。

  瞠大驚恐雙眼,他徐緩轉身,難以置信地瞪看著從容離去的白色身影。

  他想出聲呼救,但是乾澀的喉卻喊不出一句,他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一點一滴流失。身子微晃,一個不穩,他已重聲撲倒在地。同時間--

  「啊!」一聲似盈滿驚恐情緒的尖聲驚叫,自巷口傳來。

  「救命呀!」剛才她看見男人胸口襯衫染有紅色血跡。「快來人救命呀!」

  驚嚇過度的女孩子,雙手緊搗住口、睜大驚恐雙眼,一再發出高頻尖叫,引來人車注意。

  「怎么了!?」路人聞聲快步趨近。

  不敢再看倒地不動的男人,女孩子一手擋住視線猛跳腳,一手胡亂朝前指著。

  「有……有人倒在那裏啦!」她嗓音抖顫。

  「怎么會倒在這裏?」

  「是不是生病了?」

  「快打電話叫救護車。」圍觀人群你…1n我一語的,但就是沒人敢接近。

  「去看看。」正停於路口等待綠燈亮起的黑色房車內,傳出一道指示。

  「是。」由後座一下車,高毅關上車門,即朝巷口方向大步邁去。

  撥開圍觀人群,他直步靠近倒地的男人。

  「先生,你還好嗎?先生?」他出聲問道。

  沒得到回應,高毅俯身出手搖晃他,想藉此得到對方的注意。

  只是在搖晃動作中,他除了意外認出對方身分外,還發現已汩流一地的血紅。

  探向對方鼻口呼吸,再觸向對方已靜止的脈搏,高毅擰眉,隨即站挺身。

  他拿出身上手機聯絡醫院與報警,一邊快步走回房車。

  「二少,是朱道明。」收起手機,高毅向車內的男人簡述現場狀況。

  「他?」一聲驚訝自半敞開的車窗裏傳出。

  這陣子朱道明的名字,時常因印尼暴動新聞,而出現在臺灣國際新聞上。

  傳言他參與印尼前陣子的暴動計畫,但因其身分特殊,印尼當局一直無法將他

  逮捕,沒想到他現在競出現在臺灣。

  「很嚴重嗎?」隨意撥弄斜落額際的發,男人想下車親自探看究竟。

  身為醫師的他,絕對有必要對任何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

  「沒救了。」透過半落的車窗,高毅直視車內男人。

  他,雷家二少--雷法斯,身為雷集團旗下雷法醫院執行長,也是近年來聲名大噪,名聞全球的心臟科權威名醫。

  斯文爾雅的俊美五宮,溫煦如陽的噙笑容顏,為他擒取眾多女人愛慕眼光,也為他化去不少男性對他不滿與挑釁的情緒。

  只要不惹怒他,他相信二少絕對是雷家四兄弟中最受外人歡迎的人。

  但要是誰惹了他,讓他斯文面具一撕,不管商場大老還是政治龍頭身分,他一樣沒看進眼裏。

  因為身為雷家老二的他,雖從不像雷家老大一樣會以手段削弱商場敵人實力,也從不與人正面為敵:但,憑藉著在醫界的名聲,他也能讓特定分子遭醫院拒收。

  「沒救了?」雷法斯頓而止住推開車門的動作。

  「我看應該是被解決的。」

  「……」

  「朱道明背景復雜,前陣子又謠傳他泄露印尼國防機密,操縱暴動計畫,我看不是私人恩怨,就是受到制裁。」身為雷集團保全部經理的高毅,常有出乎常人意料的內幕消息來源。

  轉頭看向事發現場,高毅繼續說道--

  「我想那個女孩子應該沒看到對方長相,否則光憑她剛才那幾聲尖叫,對方也會被迫滅她口,教她安靜點。」

  「……」他深色眼眸探向花容失色的女孩。

  才回過頭,高毅就注意到他目光所在。

  「女人就是這樣,禁不起嚇。」雷法斯輕笑出聲。「我想你就……」

  他話還沒說完,高毅已經猜到他想說什么,連忙出聲道:「二少,我已經報警了,警察等一下就會來,那女孩子不會有事的。」高毅懊惱起自己的多話。

  「可是你看她現在那樣子,怎么應付警察的問題?你就去幫幫她吧。」沒其他

  特別用意,因為他的善意向來就只是一種職業病。

  身為醫師的他,從不吝惜出手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二少!」高毅出聲抗議。那個女孩子能不能應付警察,關他高毅何事?

  「是要你去幫人,又不是要你去殺人。」雷法斯朝他笑擺手。「快去吧。」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格殺勿論!」

  黑夜之中,清晰遙蕩空中的陰狠言語,教人心驚膽顫。

  「是!」十多名勁裝男子應聲分散,朝四周山林搜尋而去。

  緊隨眾人遠去,窸窸窣窣的撥弄雜草搜尋聲,也一再向山林範圍擴散出去。

  今夜星月高挂,足以照亮林木陰暗處,想逃過十多名獵人的追捕,只怕不是一件易事。

  久久之後,山林已似一座死城,靜而寂寥。

  呼--夜風輕襲,吹動林木枝葉。吹呀吹,搖呀搖,林木枝啞一再婆娑拂動,輕晃飄搖。突然,一道白影跟隨幾片落葉,無聲息地輕巧落地。

  穿透樹橙枝葉,輕柔灑落林間的銀色月光,照亮了飄然落地的白影。

  那是擁有一張冷麗顏容的窈窕女子。

  她齊肩短發隨風飛揚,肌膚晶瑩白皙,柳眉濃密,幽深黑瞳清冷懾人。

  斂下眼睫,宋衣伶迎風站立、冷顏抿唇,仔細聆聽午夜山林的動靜與風的聲音。

  驀地,她張開黑瞳--都走遠了。

  深吸一口沁涼氣息,梭巡安靜無聲的四周,宋衣伶在辨視出方位後,即動作輕巧地往林外快步走去。她必須盡速遠離這個地方。

  原以為從此就能順利脫離組織,但--美麗紅唇 揚起一記冷笑。

  當初說好只要她再完成一件任務,就可安然退出閻門,遠離黑暗的一切,但閻門卻在她完成任務的第七天再度找上她。

  閻門--如果說歐美政府有習慣聘請特定組織為國家效命,那亞洲地區就有簡

  稱YDR的閻門組織,專為亞洲國際高層人士提供同類的特定服務。

  當該人身分特殊,亞洲國家政府無法運用公權力伸張正義時,閻門就是一能提供絕對服務的黑道組織。

  只是即使下手對象是惡貫滿盈、泯滅人性的惡徒,在下手的那一剎那問,不管她再如何理直氣壯,再如何心安理得,那午夜夢魘也已纏繞她心頭多年。

  現在,她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

  她想一覺到天明,她想有個無夢的睡眠,她想……她想過那種正常人該有的生活。

  如果可以,她願意拿所有一切,換取那樣單純的生活。垂下容顏,淺薄柔唇微抿一絲苦澀。但,她願意,閻門卻不願意。

  他們希望她能再回組織,再為組織效命,但她不想了,她再也不想沾染血腥。她希望他們能放過她,但是--

  沒想到,閻門在對她勸說不成之後,送給她的就是一句格殺令!頓時,一股新生怨怒,在宋衣伶心底飛竄亂揚。

  從不以為那人會對她心軟,但她也從沒想過十多年的相處,最後換來的會是一道格殺令。深植人心的格殺命令,教宋衣伶幽深眼瞳泛起冰冷寒意。

  無所謂!她早已預料脫離組織不是一件易事,但她也絕不屈服。緊握雙拳,是她對心中意念的堅持。

  突然,一道來自左手腕處的痛意,引她回神。

  看一眼教山林利莽劃傷的手腕,宋衣伶面無表情地扯下頸間白巾,拭去多餘血漬,再隨意縛住傷處。

  避過落地枯葉,宋衣伶快步行走,想盡快遠離此地。然而--

  「還是想走?」低沉男聲響起。

  「你--」宋衣伶愕然轉頭,驚望一旁教銀白月光給映亮的黑影。

  「再給你一次回頭的機會。」

  「你承諾過那是我最後一次任務。」纖細十指倏握雙拳。

  「承諾?」男人低聲冷笑。「只有笨女人,才會相信男人隨口的承諾。」

  「你!」她握拳十指關節泛白。她早該知道這世間沒有絕對的承諾。

  「再說,你不覺得那任務對想離開組織的你而言,太過簡單了嗎?」他再笑。

  因無法駁斥他的說法,宋衣伶憤咬唇。

  沒錯,那任務對組織任何一人來說,都太過簡單。朱道明雖為操作印尼暴動的幕後黑手,但在他行動特意低調,也沒有任何貼身護衛的時候,對出身閻門的所有人來說,要他的命都像是殺雞取卵般的簡單。

  「沒有人能活著離開組織。」那是一句警告。

  宋衣伶愕然抬頭。沒有人能活著離開組織?睜大的黑瞳,剎染絲絲迷惘。

  「只有死才能離開閻門?」她都還不曾過過正常人的生活,都還沒嘗過一夜無夢、一覺到天明的完美睡眠,那她怎能如此輕易就死去?

  她的願望是如此的平凡、是如此簡單……突地,宋衣伶猛揮出一掌,朝前方黑影直襲而去!

  「就算是死,我也絕不回去!」啪地一聲,狠厲拳掌著實擊中對方胸口。

  「你!」突來的襲擊,教男人猛退一步。

  「你還等什么!?」毫不遲疑地,宋衣伶轉手拿出身上輕巧手槍,直指向他。

  「衣伶!?」乍見她瞄準動作,男人心一驚。

  他沒想到衣伶想退出組織的意念競如此堅決,甚至不惜與他當面對峙。

  她,還是他一手栽培帶大的!

  「剛你不也對我下了格殺令?」清楚他眼底的不信,微薄紅唇諷然一笑。

  男人臉龐緊繃,卻也無語。

  「十多年的相處,就換來這樣的結果,我認了。」清幽眼瞳頓然一暗。「現在,如果要殺了你才能活命的話,那,我會的!」她傲揚臉龐。

  話聲才落,滅音槍聲已劃破一片沉靜山林--

  砰!砰!砰!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宋衣伶早知道自己難逃他的設計。

  十多年的相處,那個帶她進入閻門的男人,早已清楚她所有想法,甚至也已經

  能預測她下一步動作。

  與他正面對峙還能全身而退,算她運氣好,動作快,也閃得快。

  逃出山林,宋衣伶額際微沁薄汗,一再飛快奔跑。她不斷地轉頭回望。

  雖然現在仍不見對方追來,但宋衣伶知道自己絕沒辦法避過他的眼線,順利下山。

  若再不想法子化解目前危境,只怕,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忽然,她眼睛一亮。遠遠地,宋衣伶看見一部黑色賓士轎車停在前方空地上,而一個男人正仰躺在旁邊草地上。

  未加思索,她快步奔向男人強拉起他,將他扯進一旁大為敞開的轎車後座。

  躺靠背後車門,還來不及細看男人模樣,她雙手已快速卸下在外人面前偽裝多年的假發。霎間,如黑緞般的柔細黑發輕泄而下。

  映著月光,她絲絲黑柔,映閃進男人深邃黑眸。

  「幫我,就送你一份禮物。」她聲音有些顫抖,然雙手依然快速卸下身上白色衣物,暴露出窈窕曲線。

  「你!」雷法斯愣望遭陰影覆住顏容的宋衣伶。她竟在他面前脫衣服?

  他不過是趁著假期約高毅一塊上山,呼吸清新空氣,看看沉靜夜空中的閃爍星辰,可從沒想過要來一段露水關係。

  「看夠了,就給我!」才將所有白色衣物塞放進座椅底下,宋衣伶即出手想強脫下雷法斯身上的黑襯衫。她身上的白色服飾太過明顯,得換衣改裝。

  「你做什么!?」緊抓住身上襯衫,雷法斯瞠大黑眼。

  「你!」出手撲了個空,宋衣伶眼色一冷。她不接受拒絕。

  一個翻身壓制,她已與雷法斯對調位置。

  「你?」就著月光,雷法斯愣望上方清麗容顏。

  她黑瞳清冷,鼻梁高挺,而白皙似雪的粉頰,恰恰襯托出她淺薄紅唇的柔潤。

  她美,但卻美得有些--危險,而太過冰冷的眼眸,也教人難以忽視。

  「我從不接受拒絕!」僅著絲薄貼身衣物的宋衣伶為能脫下他的黑襯衫,而施勁強扯。

  「你別這樣!」她的強硬舉動,讓雷法斯猛回過神。

  啪啪啪數聲,雷法斯擰眉出手拍打一再對他不規矩的雙手。

  「你……」她動作乍停,怔眼看他。他像是在警告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小女孩。

  這時,一聲暍斥突自她背後傳來:「住手!」

  聞聲,宋衣伶身子頓然一僵。

  身穿無袖汗衫的高毅,才自一邊林間撿拾枯柴回來,眼見前方情況以為是有人襲擊雷法斯。他心一驚,立即丟下手中枯柴,疾速奔向兩人。

  只是,才奔至大為敞開的車門前,他猛然倒退數步。

  睜大眼,高毅瞪看跪坐在主子身上的纖細曲線。不是襲擊,是求歡?

  「二少,我還以為你真有閒情逸致,約我一塊上山賞夜景,原來你早約了女人跟上山排遣寂寞,你……」高毅覺得自己受騙了。

  「不會閃人嗎?」沒時間多作解釋,雷法斯出聲打斷他的話。

  即使萬分不滿這女人的過分舉動,雷法斯仍拾起手,將遮掩住她身前裸露的長發撩撥至她身後,避免她春光外泄。

  「是。」看兩人一眼,高毅識趣的轉過身,認命撿起一地枯柴快步遠離兩人。

  「你……」宋衣伶注意到他體貼的遮護動作。

  俯看身下男人,宋衣伶這才發現讓她給強拉上車的男人,有一張俊美顏容,但在他微抿的笑唇裏,她見到一絲捉弄惡意。她蹙擰了眉。

  突然,一個想法閃進她腦海--改換裝扮不見得能躲過閻門的追查,但如果能有人幫忙擋著,也許就能騙過那群人。

  再說與其再四處躲避他們的追蹤,那她還不如改變方式以靜制動。

  夜風輕聲吹襲,林木隨風搖擺,在沉靜山林間,枝啞薄葉的沙沙作響,在宋衣伶聽來就好似一道道疾速行來的催命符,教她無心再思考。

  「我需要你的幫助。」顧不了自己的裸露,宋衣伶俯趴在他身上,靜聽著車外一切動靜。

  她希望這次能順利逃過閻門的追蹤,也能保有性命,過過夢想中的平凡日子。

  一個轉頭動作,教宋衣伶不意地觸上他的唇。雷法斯黑眸頓轉深沉。

  「幫忙?那這可是你自願的。」故意的,他唇角噙笑舔吻她柔潤的唇。

  「你--」突來的舔弄,教宋衣伶 直起身子,頓時瞠大眼。

  「主動,是男人的權利。」他眼眉含笑,雙手緊抱住身上的宋衣伶,一翻身即再度調換兩人位置。

  「可惡!」受到輕薄,宋衣伶羞怒至極。憤而抬手,她伸出一掌就朝他揮摑而去。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身居優勢的雷法斯,輕易閃過向他揮來的一掌。

  他將她不安分的雙手,強制於她頭頂上方。

  「當然--」不是二字未出口,她柔潤紅唇已讓雷法斯吮吻含住而說不出話。

  「嗯,很好。」雖然他女人挑得緊,但看她「活力充沛」的模樣,他相信她絕對會符合他的標準。隔著她身上絲薄,雷法斯低頭溼吻她渾圓飽滿,唇角笑意勾揚。

  「你!?」宋衣伶怒顏以對。

  「咦?怎生氣了?」他語意曖昧,故意逗弄她。「足嫌沒觀眾,做起來會感覺無味?還是你想我喊多點人來觀看我們倆的……」他脫下身上黑襯衫。

  「你!」曖昧的言語,在宋衣伶聽來猶如是一道威脅--若不從他,他就會讓她暴露行蹤,引來外人甚至那群人的注意!宋衣伶十指怒握成拳。

  他太過分了!以往要是有人敢出言輕薄她,早讓她一掌給劈過去。

  但現在……

  自知目前險境還需他的幫助,宋衣伶強抑下心底的反抗而羞憤別過頭。

  只要能順利逃過這一次,她一定要這個男人為此付出極大代價!她憤咬著唇。



第二章




肢體交纏似熱情相擁的兩人,輕易騙過隨後追上的一群男人。

  「走開!」一等對方走遠,再也沒聽到任何動靜,宋衣伶一出手,即把似還眷戀著她身子的雷法斯猛推出車外。

  看得到,摸得到,就是沒真的「做」到。雷法斯一邊煞是惋惜地撇揚唇角,一邊伸手拿起丟在一旁的襯衫想穿上。

  「給我。」宋衣伶伸手搶走他的襯衫,快速套上身。白色衣物在夜晚太過醒目,實在不適合她再穿。

  「給你?那我穿什么?」

  「如果不介意你可以穿我的。」她冷眼瞧他。

  「穿你的!?」雷法斯瞪大眼。要他穿女人的衣服?她腦子有問題。

  看著快速套上黑襯衫的宋衣伶,雷法斯撇著唇角,打開前座車門拿出高毅先前脫下的襯衫。才扣上襯衫扣子,拉整好長褲,雷法斯想重新係好腰帶,但是--

  「給我。」在他有所動作之前,宋衣伶又動手強行扯下他的腰帶。

  「哎!你這女人怎這么……這么不像話!」閃避不及的雷法斯,氣惱地耙過一頭亂發。

  宋衣伶抬頭看他一眼,繼續低頭整裝。

  她動作俐落把黑色腰帶束綁在腰問,將過長的黑色襯衫穿成一件迷你短洋裝,暴露出她雪白而勻稱的長腿。

  今天幸運之神似乎是謄顧她的,不僅派了個男人助她逃過一劫,還讓她幾乎完好如初。因為,雖然她全身幾乎都已讓他摸遍,但他還是停在最後一道防線之外。

  要是換了其他男人,若不是拿她當瘋子看轉身跑,想必也樂得享受,就他……

  不覺地,宋衣伶凝眼看他。原以為他會藉機對她強奪,但他沒有。

  「打火機。」約略整理好身上過長的襯衫,宋衣伶朝他伸出手。

  「什么?」沒來得及跟上她思想節拍,雷法斯瞪眼看她。

  「我要打火機!」不想浪費每一分每一秒,宋衣伶在轉身拿出塞在車椅下的衣物後,見他沒反應即動手探入他長褲口袋。

  「你!你實在是……實在是太過分了!」雷法斯再次為她的舉動感到挫敗。

  「太過分?」宋衣伶莫名看他。

  「哪有女孩子這么不知恥,這么隨隨便便的?你爸媽沒告訴你男女有別嗎?」他氣聲罵道。

  「是沒有。」她瞟眼看他。

  「沒有?難怪你會這么隨便,在男人面前脫衣服也一副自在樣。」

  「還有呢?」他似對她有很多的不滿。

  「還有,想借東西也得徵詢王人的同意,而不是你想要,就可以隨便拿!」

  「嗯,我懂了。」她似明白而點頭。只是--

  宋衣伶高舉剛抽離他長褲口袋的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可我已經拿了,你又奈我何?」一只精巧打火機,正在她長指間閃閃轉動。

  「你!」自小身受良好家教的雷法斯,為她的挑釁,也只能抹過一臉的無力。

  宋衣伶看得出他已經有些生氣,但他依然保有風度,而不想與她計較。

  只是……生氣?好像有些好玩。直盯他看的清冷黑瞳有些玩味。

  沒有銳利眼眸,沒有酷冷神情,這個男人和她以往所認識的人完全不同。

  就算剛才找上他作戲,他眼底也沒有令她不舒服的猥瑣淫意,有的就只是一絲捉弄,似想教她因難堪而慌張,甚至哀求他住手。

  只是後來他卻出乎她意料,溫柔安撫著她不安的情緒,好似生怕她下秒鐘就會出聲尖叫,後悔一切決定似的。其實,她不會那樣失控的。

  相反的,為了生存她會傾盡所有,藉以換取短暫的自由生活。

  幽深眼瞳,頓然晦暗深沉。是的,是短暫的自由生活,就像那人說的--

  沒人能活著離開閻門組織。只要他們想,她知道他們終究還是有辦法找到她。

  躲得過一時,她也避下過一輩子。這是她一直都有的認知。

  唉……紅唇微啟,逸出一聲幽幽長嘆。

  「怎么了?」雷法斯注意到她黯然失色的自信神採,也聽見那一聲刺耳嘆息。

  猛抬頭,宋衣伶這才發現自己競在外人面前恍了神。

  「沒有。」恢復原有冰冷,她轉身動手旋開黑色賓士車的加油口。

  「什么?連汽油你也拿!?」雷法斯瞪大眼。

  宋衣伶將手上衣飾浸入油槽再抽出。

  「你怎這么煩?再煩,當心我連你車子一塊燒。」她不耐煩地推開他。

  「那要不要連我也一塊燒了?」雷法斯氣悶回道。

  這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客氣,不僅拿他衣服、拿他汽油,現在還大聲恐嚇他。

  「也許這是一個好提議。」她黑瞳一閃。

  「你!」終於,他微蹙了眉。這女人實在是太不可愛了。

  「二少?」這時,一聲猶豫自兩人身後傳來。一直站在遠處觀察兩人的高毅,終於忍不住好奇而跨步上前。

  他原還以為那個女人是二少的女伴之一,但眼前情況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宋衣伶回過頭,神情警戒由上而下打量高毅,最後將視線定於他身側緊握的雙拳上,她全身緊繃。散自他身上的深沉,才是她習慣也熟悉的同類。

  高毅雙眼緊盯著她,走到雷法斯身邊,低聲耳語。

  「你為什么要躲他們?」才聽完高毅的簡略說明,雷法斯即訝異看她。「你和他們是什么關係?為什么他們會這么急著找你?」

  她紅唇緊抿,不發一語。

  她知道那些人應該是對她的身分有所保留。這樣也好,她可以省去許多麻煩。

  「不說?那也沒關係,只要有高毅在,就算他們想抓你,也沒那么容易。」知道她無意回答,雷法斯也不想再追問下去。他轉頭對高毅笑笑。

  對高毅的拳腳功夫,他一向很有信心,再說高毅人面廣、黑白兩道通吃,有他在,他從不擔心會有人想對他或雷家人不利。

  只是他這么想,有人卻不這么想。雷法斯發現她對高毅有著明顯防備。

  「他是高毅,也是我的朋友。」他安撫道。「我想那些人應該都已經走遠,你可以放心了。」

  知道是自己過於防備,宋衣伶眼眸瞟揚。就算高毅與她算是同類,但對她來說還是有所分別,因為她看得出來,高毅對她並沒有多大興趣。

  她神情略為放松。但,又 擰柳眉。過於防備?過於……穿閃入腦的字眼教宋衣伶微愣,清冷眼眸不斷穿梭在兩個大男人之間。

  對人,她都該有所防備,會防備足正常;那對他,她怎好像忘了防?就好像對她而言,他全然無害似的。怎會這樣呢?

  清冷眸光隨意掠過高毅,宋衣伶將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眼前男人身上。

  沒有陰沉氣息,沒有懾人目光,也沒有任何排拒與猶豫:他看起來斯文有禮,風度翩翩,即使面對她強行搶奪他的所有物,他依然輕松自在。他好像……拿她當一般正常人看待。

  斂下眼底絲絲光芒,宋衣伶靜凝著他。她懷疑他在面對所有突發狀況時,是否都像現在這般輕松自然?

  「嗯?我有說錯嗎?」她的凝眼注視,軟雷法斯頓然笑揚臉龐。「我可是十分確定他的身分。」

  「不是你的朋友,難不成還是我的朋友?沒腦子。」收回神緒,宋衣伶嗤笑一聲。見他一臉聰明樣,沒想到卻像個少條神經的蠢蛋。

  「你說話怎這么沒禮貌?」雷法斯一臉的不認同。

  緊抿唇,宋衣伶不再說話,轉身往旁邊走去。

  「難道你爸媽沒教你……」示意高毅在一旁等,雷法斯繼續跟在她身後。

  「真是抱歉,我爸媽沒有時間教會我禮貌。」她隨便想也知道他想說什么。

  放下手中浸過汽油的衣服,宋衣伶回頭看一眼站在後方的他,才又轉回頭,叮當一聲按下打火機,點燃火焰焚燒白色衣物。

  望著黑夜中的熊熊火焰,她面無表情。

  「我可不像你這么幸運,可以一天到晚把爸媽挂在嘴上:也沒你好命,知道自己的爸媽是誰。」言語問,凈是譏諷之意。

  「你……」意外的答案,教雷法斯怔住。

  「沒禮貌又怎樣?行為隨便又如何?我就是我,如果看不慣,你盡可以趕快閃人,別站在那礙眼。」

  「對不起,我沒那意思。」繞至她身前,雷法斯想為自己的失言道歉。

  宋衣伶 地仰顏望他。夜風中,在藍紅火焰前,她柔絲黑發迎風輕搖,深邃眼瞳沉如夜星。

  「你--」俯視她無表情的冰冷顏容,雷法斯似在她深邃黑瞳裏,看見隱約閃動的一絲凄楚悲涼。

  宋衣伶唇角一抿,斂下眼眸。

  「道歉有用嗎?說出去的話還能收回?」宋衣伶冷笑搖頭,轉身站起。「從你那些話中,我知道你一直很幸福,真的很恭喜你。」

  「別這樣,我……」雷法斯知道自己無心的話,間接影響到她的心情。雖看不出她傷心與否,但在言語間,他感覺得出她態度的轉變。

  雷法斯低頭思索,該如何彌補自己的無心之過。只是才想了開頭,他發現她竟頭也不回地就步向後方山路小徑。

  「你要去哪?」他快步跟上。

  沒有回應,宋衣伶依然直步向前行。以前的屋子已經不能再住,現在她得盡快

  找到可以過夜的地方。考慮到目前身上沒多餘錢財,宋衣伶打算暫時先在山上窩幾天,再想辦法下山。

  幸好她早將部分存款寄放在銀行保險箱裏,還不至於讓自己兩手空空。

  只是……宋衣伶突懊惱地低罵出聲:「可惡!」保險箱的鑰匙,她根本沒帶在身上!

  這下,她真的得冒險回去一趟。看看夜色,宋衣伶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怎么了?你要走了?」他伸出手想攔下她。

  看他一眼,宋衣伶出手推開他,再次往前直行。

  「這樣就要走?」穩住身子,雷法斯再次跟上。這次他與她並肩而行。

  衣伶神情微變,想加快步子,擺脫他。

  「你要去哪裏?」他伸出手緊緊扯住她。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生氣了,冷眼甩開他的手。

  他想做什么?雷法斯為她的問題愣住。他沒答案,那他到底想倣什么呢?

  唉,這問題教他頭好痛。突然,一個想法閃入他腦中--

  「夜色這么黑,你一個女孩子家在山區總是不好,不如就先跟著我們。」

  他想彌補自己方才失言的罪過,而暫時提供她一個「車輻」的地方,這應該是一個不錯的補償。跟著他不愁吃不愁穿,住的好又不用做事,應該是很幸福沒錯。

  就算她心中的幸福是源自父母,那雷園裏的兩老,絕對也能勝任愉快。一向善盡醫師仁心義務的雷法斯,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你要我跟著你們?」宋衣伶腳步頓停,睜大黑瞳。

  「跟著我們,你會比較安全,這樣不好嗎?」他露出招牌無害笑容。

  「二少!?」耳尖聽到的高毅,忍不住皺擰雙眉,快步來到兩人身邊。

  他又來了。坐上雷法醫院執行長位置,與死神搶生意還不夠,他雷家二少還想時時化身為白馬王子,拯救那些身困逆境的陌生女人。

  「你有意見?」雷法斯瞟眼看他。

  「二少,我們連她是什么身分都不知道,就這樣讓她跟著,可以嗎?你別忘了,剛才還有一群人在找她。」他提醒。

  「有你在,會有什么問題?」雷法斯瞅眼看他。

  高毅還沒出聲,宋衣伶已經衝口說道--

  「當然有問題!難道你不擔心我會給你們帶來麻煩?說不定我是小偷,是強盜,是殺人犯……」

  「別說笑了,你要是殺人犯,那我一定就是黑道大哥的二哥。」俯視身材修長的宋衣伶,雷法斯笑著拉扯她的長發。他好似真拿她當鄰家女孩看一般。

  宋衣伶沒好臉色地撥開他的手。

  「二哥算什么?要做就做大哥,走起路來也比較威風。」她冷言譏諷。

  「我的心不大,當個二哥就成了。」他笑得不以為意。

  「哼。」

  「跟著我真的不錯喔,供吃供住,還可以陪你打打殺殺。」不在意她的態度,雷法斯玩笑似地誘拐著她。

  打打殺殺?宋衣伶全身繃緊,神情警戒。

  「之前我才買了一套電玩軟體,絕對可以陪你殺到底,怎么樣?」他笑瞇眼。

  「有病。」她冷哼一聲。

  「別這樣,我家真的還不錯,你住起來一定會滿意。」

  「二少--」他的話讓高毅顯得萬分無力,不知該說什么。

  「閉嘴,不幫忙就算了,別吵。」雷法斯轉頭瞪他,一回頭即又對宋衣伶現出溫柔面容,提出君子邀請:「如何?要不要考慮看看?」

  「別以為我會再給你甜頭嘗!」她憤握雙拳。這是她唯一替他想到的理由。

  「沒關係,我最近也少吃甜食。」他似乎打算與她賴到底。

  「你……」她盯看著他。

  噙有笑意的俊美顏容,似帶有神奇魔力,一再融化她心底冰冷的情緒,也教她看見他眼底的溫暖。那溫暖,似寒冬裏的暖洋,緩緩烘熱她的心。

  可以嗎?她可以就這樣先跟著他嗎?衣伶的心已逐漸動搖。

  「我為什么要跟著你?」她像是在給雷法斯一個說服她的機會。

  「為什么?」雷法斯頓了一下,真的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就在宋衣伶以為他根本無法說服她時,一抹捉弄笑意揚上他的眼--

  「因為你全身上下部讓我摸遍了,不跟我,你還能跟誰呢?」

  聞言,抹抹羞赧紅暈倏染她粉嫩臉頰,只是羞怯來得快,去得也快。

  「找死!」話聲才落,她冷眼一瞪,一記右拐已毫不留情朝他腰間施勁撞去。

  「嗯!」一字悶聲痛呼隨風飄蕩。





第三章



 才休完假,回醫院上班,雷法斯即走遍醫院各個角落,聽取醫護人員和醫師的簡報,以及部分病人的需求。

  當一名身穿白袍濟世救人、受人景仰的名醫,一直是他自小到大的理想。

  而今他如願以償,順利自醫學院畢業後,又出國攻取博士學位鑽研醫術,如今衣錦榮歸回臺灣服務,掌理雷集團旗下的雷法醫院,感覺上--

  他這一生該做的事,好像都已完成了,他覺得自己的人生該已圓滿。但,自從遇上她之後,他發現自己的人生仍有遺憾,仍有一處缺角尚未被填滿。

  但,是哪一處缺了角,他不知道。

  這幾天,他一直在思考這問題,但,卻沒有任何解答出現。

  早晨,雷法斯按例前往每問病房巡視。

  「下一間病房是林重義先生。」一旁護士長將手中資料交給他,順口提醒。

  「思。」他了解點頭。

  林重義原是信大醫院的心臟科病人,但在手術當天因執刀醫師宿醉關係判斷錯誤,心臟一度停止跳動。

  院方知道情況嚴重,立即與他聯絡,希望能藉由他之手挽回一條人命。

  事後該名醫師吃上官司,林重義的妻子也急忙為他辦理轉院。

  雷法醫院名聲因此再次竄升,站上最受民眾信賴的醫院榜首,當然是一件好事,但遇上林太太,他卻感覺有些麻煩。他希望林太太今天不會再抓他的手了。

  「林先生……」他前腳才踏進病房,就讓突然街上來的人一把抓住手。

  「阿義啊、阿義啊,雷醫師又來看你了!」一身富態的林太太,衝動的就把雷法斯拖到丈夫病床前。

  「林太太,你--」雷法斯身體僵直,笑容不自然。他極想抽回自己的手。

  躺靠在床頭的白發長者發現他表情僵硬,眼一轉就看見自己太太做的好事。

  「還不快放手!雷醫師的手可以這樣讓你隨便抓嗎!?」他吃力的大聲吼。

  「哎呦!對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乾笑,趕緊放開手。

  「沒關係。」法斯轉動手腕,客氣的道。「你今天感覺如何?有沒好點?」

  「好很多了,這次真多虧你了,謝謝雷醫師。」林重義是感激在心。

  「對對對!」林太太猛點頭。

  想到自己差點就沒老公要守寡,林太太一把又抓住他的手激動哽咽--

  「雷醫師,著次要不是有你的幫忙,我……我老伴他一定……一定……嗚……真的謝謝你啦,雷醫師……嗚……」

  「別客氣,救人性命是我們醫師的職責。」他僵著笑容,小心抽回自己的手。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但是你看信大那個醫師,差點害我沒老公!」抹掉眼淚,林太太咬牙惡道:「要不足阿義現在已經沒事,我就要叫我外孫抄了他家!讓他……」

  見林太太一副想揍人的樣子,雷法斯搖頭笑著。

  「閉嘴!」林重義瞪眼,阻止她再繼續往下說。「不會講又愛講,你看,讓雷醫師看笑話了。」

  「我……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看到丈夫臉色不對,她連忙住口。

  「林先生、林太太感情真好。」雷法斯笑著為她解窘困。

  「嘿咩,你不要看阿義對我好像很兇的樣子,其實他人很好的,很照顧我還有那群孩子,對朋友也很重義氣,對他有恩的他也會給你記一輩子喔。」她傻笑著。

  「好了好了,就叫你不要講話,你又講話!」林重義又瞪眼看她。

  「好好好,我不講、我不講,都給你講。」她連忙閃到一旁去。

  「雷醫師,我太太比較不會講話,讓你看笑話了。」

  「哪的話,我覺得聽你們夫妻倆說話很有趣。」

  「我們家說話就是這樣直來直往的,是你不嫌棄。」林重義記起一件重要事。

  他趕忙從枕頭下拿出一個紅包袋,硬塞到雷法斯手裏。

  「這次手術多虧你的幫忙,這是一點小意思,還請雷醫師收下。」

  「這--」雷法斯發現裏邊是一張百萬的即期支票,不禁擰眉。

  對住特等病房的病人來說,也許一百萬並不算什么,但對住普通病房的病人來說,那卻是一筆天文數字。

  「數目是不大,但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不用了,我不收紅包的。」雷法斯推回給他。

  「可是--」

  「雷醫師,你就收下吧,不然我們阿義會不安心的。」林太太又湊上前。

  「沒有這個必要。」斂起笑意,雷法斯斷然拒絕。「只要是雷法醫院的病人,我們一定都盡全力照顧,就這樣!」

  「但……但是人情難還,你救了我們阿義的命……」林太太不死心。

  「你們拿錢給我,是在侮辱我的人格和醫德。」雷法斯口出重話。

  林重義夫妻倆同時瞠大眼。

  他們也不過是想對他表示一點謝意,怎就惹得他生氣了?頓時,平時在家裏說話是既大聲又有分量的夫妻,在雷法斯面前硬是矮了半截。

  「你們就是這個意思?」他挑高眉梢,拉高尾音。

  「我……我們……」林太太嚇得猛搖雙手,說不出一句話。

  「就是想侮辱我雷法醫院的名聲?思?」他重音哼道。

  「哇!我們沒有啦!雷醫師,我們絕沒有那個意思!」林太太急急說道。

  「沒有?很好,那就這樣了,什么都不必說。」雷法斯這才緩下臉色。

  「是!是!」見一向和顏悅色的雷法斯給臉色看,夫妻兩人只敢點頭,不敢再開口說話。

  看兩人似讓他給嚇到了,雷法斯揚了眉,卻也沒說什么。

  只要能讓他們夫妻倆不再想拿錢感激他,那他不介意嚇嚇他們。雷法斯上前檢視林重義開刀處的傷口。

  「有通知小組待命了嗎?」他轉頭看向跟在他身後的護士長。

  「有,巡視病房前我已經通知了。」護士長回道。

  雷法斯一點頭,即回過頭對林重義說道:「等一下會有護士來接你去做詳細檢查,如果一切都正常,再過幾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是,謝謝雷醫師。」夫妻兩人同時恭敬點頭。

  「那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了。」

  「是,雷醫師慢走,謝謝。」林太太與他保持距離,送他走出病房。

  「不用客氣,請留步。」他斯文回禮,即轉往一旁電梯,打算回辦公室休息。

  「二少,我想他們剛剛讓你那么一嚇,林太太以後一定不敢再隨便靠近你了。」護士長笑著說。她知道雷法斯一向不喜歡有人拉他的手。

  「希望如此。」他動了動方才被扣住的手腕,邊往電梯走去。

  見他行走速度緩慢,護士長一再放慢腳步,緊盯著他看。

  「二少--」自休假回來後,護士長就發現他動作變慢許多。

  不只走路慢,就連說話也慢,幸好這陣子沒急症需要處理,不然,他進手術房的開刀速度也像現在一樣慢,那可就糟了。

  「有事?」

  「二少最近是不是不舒服?我發現你近來走路好像……」看著溫文笑顏,護士長關心說道。

  「是有一點,但不礙事的。」他笑容有些僵。「我先回辦公室,有事再說。」

  按著電梯上樓鍵,雷法斯帶著笑顏轉身進入。電梯門才關上,他臉上笑容盡失,只手搗住腰間痛處。

  幸好那夜還有高毅幫他擋,否則現在他已經是醫院裏的病人了。

  現在社會治安一定真的出問題了,不然一個女人怎會擁有那么好的身手?

  不過想想,她一個女孩子家住山上,會點防身術也好,免得被壞人欺負。

  只是,都快一個星期了,他身上瘀血才褪去一點--真不知她是吃什么長大的,力道竟然這么大,還專挑他身上弱點打。

  「這么狠,誰敢要她!」雷法斯擰眉啐道。

  從來沒有女人會這么不給他面子,還拒絕他如此善意的安排,真的教他有些難堪。

  只是,想起她冰冷眼眸,再想起那映著閃爍火光的黯然,他--

  唉……一聲長嘆自他口中輕聲吐出。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冒險回原來住處拿取銀行保險箱鑰匙,也匆忙收拾行李後,宋衣伶放棄暫住山區的計畫,帶著簡單的行李輾轉來到臺北東區。

  她打算在這鬧區住下。因為既然他們已經有心想找她,那她就更要利用時間,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她不要自己在將來有任何遺憾。

  初人東區,她投宿在一問極不顯眼的小旅館,每天就什么事也不做,像富家女一般四處閒晃逛街購物。

  只是往往她上午才出手買下的物品,下午就已經轉手送給旅館人員。她一點也不心疼付出的金錢,因為她正享受著一般女人購物的樂趣。

  一身黑衣裝扮,長發冷顏一再吸引路人對她的注意。

  微微暖風輕拂過她的臉龐,她輕斂眼睫,蕩著耀眼陽光的長發,也彷似輕舞般地隨風飄然旋揚。抬起手,她撩過遮眼的發絲至耳後,露出冷漠容顏。

  側過顏,她讓長發迎風揚。

  今日午後傃陽高照、氣溫高升,但即使身處燥熱陽光下,與她擦肩而過的行人,卻感受到一股來自她身的冷然氣息。

  那自頂上穹蒼斜灑落下,映射在她身上的熱力,似乎全教她那一身冰冷氣息所凝結了。無視路人對她的注視,宋衣伶走進近來時常閒逛的天天百貨大樓。

  逛過一樓又一樓,走過一層又一層,現在的她已經看不到任何能激起她購買欲望的物品。搭著手扶梯,她來到以往從不曾停駐的家具樓層。

  「歡迎參觀。」一名銷售員親切上前。

  看著各式各樣的精致家具,宋衣伶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就往裏邊展覽處走去,一路上還仔細注意兩邊家具。

  「小姐,有喜歡的嗎?要不要我幫你介紹?」銷售員熱心問道。

  宋衣伶沒說話,依然注視著眼前一切家具。突然,她在一組家具前停下。

  她看的是一張附有六張餐椅的淺色餐桌。

  「小姐眼光真好,這張餐桌是高級品,全臺灣限量供應,你看它外型好,色係又柔和,在上面用餐心情二疋都會很愉快。」銷售員滔滔不絕的推銷著。

  「小姐是要搬家嗎?」

  搬家?緩緩地,冰冷容顏有了淺淺笑意。

  她沒有家,但一個星期前曾有個蠢男人,想免費提供她一個家。

  驀地,宋衣伶為竄進腦海的男人影像怔住。她,競又想起他了。

  想起那個一再出現她腦海,有著俊美臉龐,還要她跟他一塊走的男人。

  想著他--雷法斯,她的心跳躍動速度有些異常。宋衣伶沒想到他在被她打傷後,竟還敢笑著問她的名字,甚至在她動手時,還不準高毅對她還手。

  他真的好……突地,意識到自己的異樣,宋衣伶倏冷下臉龐。

  她不該想他。不管他對她如何友善、如何客氣,她知道他是因為同情她出身的關係,才會對她提出同住的善意建議。但,她根本不需要他鄉事的同情。

  何況,險些被人口販子賣離臺灣的她,如今還能存活在這塊美麗土地上,她已經算是夠幸運了。

  因為她的出身從不是她的問題,也因為為人子女的,從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

  所以有人日子過得快樂幸福如他,有人日子過得慘澹灰暗,那都是命定的。

  而她的孤獨、她的寂寞,當然也是天意。

  唉……她輕聲嘆息。

  「怎又嘆氣了?」一聲訝 ,傳人她耳裏。

  宋衣伶 轉過頭。

  「你!?」宋衣伶愣看眼前男人。「你怎會在這裏?」

  原與她保持距離的雷法斯,見她眼底注進些許光彩,即不自覺地笑著靠近她。

  他很意外會在這裏遇見她。

  「我辦公室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今天剛好比較有空閒,就出來走走。」他回答,再順口詢問:「你呢?」

  「我……隨便逛逛。」

  「喔?和朋友一起嗎?」雷法斯看向四周。

  他發現旁邊有幾個男的,不時盯看著她。

  「沒有。」與他說越多話,她就感覺越怪異。不想再與他交談下去,她轉身走出展覽場。「你慢慢逛吧。」

  「那我請你暍下午茶。」快步跟在她身邊,雷法斯開了口。

  「喝下午茶?」宋衣伶腳下步子不停,蹙眉看他。「你這人怎這么奇怪,不是要我跟你一塊住,就是想請我喝茶?」

  「這……」雷法斯頓時笑得有些不自在。「我也覺得有些奇怪。」

  「你不怕我又出手打你?」宋衣伶試探問道。

  「你現在會嗎?」雷法斯聞言趕忙拉出兩人距離。現在高毅不在身邊,他得小心一點。

  「不會。」她冷眼看他。「只要不讓我生氣,我不會動手。」

  雷法斯一聽放松神情,又再次跟上她。

  「那我們去暍下午茶?」他問得小心翼翼。

  「這……」她該拒絕的,但她在考慮。

  這幾天以來,她空閒時間越來越長,日子雖過得自由自在,但總是有些單調。

  而追究到底是因為她一直是一個人,除了旅館的服務生和購物時必要的交談外,她始終沒有開口說話的對象。

  這樣的日子,若在以前來說是十分正常,因為長達十幾鐘頭的嚴厲訓練,在下訓的那一刻,每個人都想盡快上床休息,哪還會有說話的欲望。

  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她擁有許多私人時間。

  她是需要一個說話對象,至少她希望耳邊能有一些聲音出現,不要讓她再沉入寂寞的世界……看著他,她點了頭。

  「你!你點頭!?」意外驚喜進駐他的眼。

  「不想請了?」雖然失望,但她絕不會表現出來。「不請就算了,我沒差。」

  她無所謂。她早已經習慣獨來獨往,現在如果有人跟在身邊,說不定她還會覺得礙眼。無所謂、無所謂,她早習慣這社會冷漠的一面……

  冷著臉,她加快腳下步子。

  「別走。」跟上她,他抓住她的手。

  才觸及她的手,雷法斯即擰眉想甩開,但卻在甩手的那一秒,又緊緊握住她。

  一回首,她發絲飛揚,輕輕拂過他的臉。

  「你……」那緊緊抓住她的手,似一道無形熱流,自指尖滲透她的冰冷。

  宋衣伶愣眼看著自己遭到緊握的手,感受著意外的溫度。他的手,好溫暖。

  「你的手好冰。」雷法斯說出不同於她的心裏話。

  「你--」他剛才明明想甩開手的,為什么現在又……

  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宋衣伶只是看著他,任由他握住自己的冰冷。

  握著她纖柔長指,雷法斯感覺有些奇異。他看見她眼底的訝異,還在她幽深眼瞳裏見到了掙扎。他知道自己唐突了,也知道自己該放手。

  但,她並沒有拒絕,而他也不想就此放手--

  「走吧,喝茶去。」施了勁,雷法斯將手中的她,牽握得更緊更牢。

  施了勁的力道,看似強迫地給了宋衣伶跟隨他的理由。沒有異議,她看著他,點了頭,任由他牽著自己往前漫步。

  看著身側抿唇無笑的紅顏,雷法斯無法自已的揚起絲絲笑意。他現在手中牽握的可是她難得的柔順。

  揚首前行,他黑亮眼眸不住飄往她沉靜容顏。

  他好像遇上了一個讓他想「採心」的女人了。

  他觀察著她。她沒有其他女人對他的殷勤態度,沒有其他女人面對他時的刻意逢迎,沒有其他女人看著他時的矯揉造作,也沒有特意對他賣弄風情。

  她,就是她。而他,想知道像她這樣的女人,會有怎樣的一顆心?

  看著她,他又笑了。





第四章



再一次的偶遇,似乎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而有了第一次和平相處經驗後,雷法斯態度積極的在每一次邀約之後,再順口提出下一次的約會。

  他知道她顯得猶豫,也想搖頭,但只要他態度堅持,只要他在她開口拒絕前,說出下次見面時間就離去,那在預定的時間裏,他就可以再見到她。

  雖有些專制、有些霸道,但他不在乎。

  「累了吧?」雖然一晚下來,兩人相處也不過四、五個鐘頭時間,但掃除用餐

  及車程時間,他們已經在淡海走了三個多小時。

  「不會。」能看到海,她覺得心情很好。「下次有機會再去。」

  「嗯。」他笑著允諾。

  轉過頭,看著他,她剛好看見他眼底的笑。

  他為什么總要這樣對著她笑?因感覺怪異,宋衣伶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向窗外。

  按下車窗,她讓窗外夜風吹進車裏,也看著窗外依然熱鬧的街頭。

  雷法斯慢慢減緩車速。如果她喜歡窗外的夜景,那他會多給她時間看她喜歡看的一切。看一眼依然冷漠的側顏,雷法斯收心專注前方道路。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喜歡身邊有她存在。近來,他像是已習慣了少語的她。

  「停車!」她突然喊道。

  「旅館還沒到。」他驚訝看她,一邊將車駛向路邊停住。

  「後面那條路好像有點不對勁。」她看到裏邊好像有幾個黑影圍在那裏。

  那是一處蓋了大半的高樓基地。雷法斯直接倒車至路口地方。

  車子才停住,一聲又一聲的啜泣和大笑,已自敞開的車窗隱約傳來--

  「不要,我求求你們不要這樣,我錢部讓你們拿去了,求求你們放過我……」

  「錢我們當然要,不過現在我們還要你的人,嘻嘻嘻……」幾杯黃酒下肚,臨時起意的搶匪,色膽包天打算人財盡得。

  「啊!不要……不要!」女人尖聲驚喊。

  「再吵,等一下就弄死你!」身穿黑條衣的光頭佬,朝她 吐出一口檳榔汁,他看向一旁的幾個跟班,「把她給我抓起來!」

  雷法斯擰眉。再熱鬧繁華的市區,還是有陰暗的角落。他拿出身上手機報警。

  「衣伶!」才接通報案專線,雷法斯就驚見她推門下車。

  快速說完情況與地點,雷法斯一切斷通話收起手機,就趕緊跟著下車。

  「衣伶,不要過去!」

  他想攔下她,但此時宋衣伶早已冷著眼對上前面幾名混混。

  「放開她。」

  「兄弟們,又有個好貨色上門了。」光頭佬一臉淫意。

  他身旁幾名弟兄,頓時朝她笑得淫穢。

  「你們想怎樣?」她面無表情。

  「就玩玩羅。」他注意到停在不遠處的車子,又走下一個人。「哇靠!還帶了男人?怎么,想玩點刺激的嗎?嘻嘻嘻……」

  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宋衣伶走到已被嚇得淚溼臉龐的女人身邊。

  「還好嗎?」她俯身問。

  見有人出面救助,女人猛擦淚水、猛點頭。

  「衣伶,你--」雷法斯疾步來到她身邊,才想開口說她太過衝動,就看見一個混混朝她撲來。「小心!」

  身一轉,他連忙伸手拉過宋衣伶,伸出腳絆倒對方。

  碰地一聲,混混下巴直接撞地,痛得哀哀叫。

  「你!」被扯得差點重心不穩的宋衣伶,回頭狠瞪他一眼。

  「他們可不是任你打不還手的高毅!」他氣急敗壞說道。

  「很好啊,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她出手推開他,轉身就將一旁被嚇呆的女人推給他。「顧好她。」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找我的麻煩!」一見手下倒地,光頭佬惡瞪兇眼,朝另外幾名手下大聲吼:「快把他們幾個全給我抓住!」

  聽到老大命令,幾名混混立刻朝三人猛撲過去。

  「你!你當這是拍電影嗎?哎!」一見又有人撲過來,雷法斯連忙帶著那名女人,還出手拉住她閃向另一邊。

  不知是雷法斯運氣好,還是那幾名惡棍運氣太差,因衝力過大一時煞不住腳的幾人,直接就朝前面高墻猛撞過去。頓時,哀叫聲四起。

  「你不要害我,走開!」差點又因他拉扯而倒地的宋衣伶,氣擰了層。他真是越幫越忙!

  「不行!」他不想看她受傷。遠遠地,他聽到一陣警笛聲。

  「你看好她就行了!」她怒指一旁已經嚇得說不出話的女人。

  「不行!」他緊握住她的手,說不放就不放,還挺身站到她身前。

  」你……」宋衣伶愣眼看著擋在身前的背影。他在保護她?

  不會拳腳功夫的他想保護她?頓時,她腦海思緒十分紛亂,但心口卻有些熱烘烘的。她輕閉著眼,感受著心底那股異樣。

  「敢再上前一步,我就要你們這輩子全在牢裏過!」雷法斯對還想衝向他們的惡棍暍道。沒了笑意的俊顏,在陰暗黑夜裏,有些森冷、有些狠厲。

  緊抿無笑的唇,森冷的黑眼,無懼的神情,似有效嚇阻了光頭佬一群人。

  「你!」光頭佬看看一旁手下。雖然他的人比較多,也都是男的,但……

  眼前神色鎮定的一男一女,再加上由遠而近的警笛聲,光頭佬眼看苗頭不對,一轉身就吆喝手下趕快跑。

  「快閃啦!警察來了!」

  只是幾人才跑到路口,三、四輛警車就已經圍堵上來,迅速制伏光頭佬一行幾人。

  「雷先生,你沒事吧?」局長快步來到三人面前。

  自接到屬下通知雷家二少親自報案後,所屬管區的局長臉都黑了。

  誰都知道雷家有錢有勢,萬一要讓他們家庭成員之一在他管區裏受傷,那他這局長位子恐怕就坐不久了。

  「沒事,謝謝你們。」

  「應該的,這是應該的!」局長松了好大一口氣。

  「那她就交給你們了。」他指著一旁受到驚嚇的女人。「我還有事先走,如果伺需要我協助的地方,不用客氣,請通知我一聲,我一定到場。」

  「謝謝、謝謝。」局長直點頭道謝。

  沒心思再與局長客套,雷法斯臉色難看地拉著宋衣伶,快步離開現場回車上。

  一上車,他不發一語地發動車子,怒踩油門一路往前衝去。

  「你……」她知道他正在對她生氣,但卻不知道他到底在生她什么氣。

  見他臉色依然難看,宋衣伶臉色也漸漸沉下。他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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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終於停在她住宿的旅館前。

  宋衣伶一下車,頭也不回地就往旅館大廳定,不意卻因身後一個拉扯而差點向後倒去。她連忙站穩步於。

  「你做什么!」掙開他的手臂,她氣急說道:「你離我遠一點!」

  「為什么?」雷法斯迫她轉過身面對他。

  「為什么!?」他居然還問得出口!?「你是存心想害我跌倒,是不是?」

  「這……」他擰了眉。

  「要不是我及時站穩,連你剛扯的那一次,個到二十分鐘時問,我已經 摔•二次了!」宋衣伶咬牙氣道:「是三次!」

  若是換了別人,她根本無須擔心會行這種情形出現;但,就因她對他的個設防,讓她一再害到自己。

  「這……嗯……」似乎有些理虧,雷法斯八得道歉:「對不起,我是擔心你的安全,所以才會--」

  「你……」擔心二字一入耳,宋火伶這才發現自己反應過大。

  她一直就知道他是為她好、是擔心她,但是她何時需要他這樣板心她了?

  她根本就不需要。宋衣伶冷哼一聲。

  「禁不起打的人是你,不是我。」去下話,她轉身就上、

  如果她對他一直無法做到該有的提防,那她就該離他遠一點,她個想今晚的事再次發生。對她而言,他是危險的,而再這樣交談下去吏定危險。

  「就算我真的禁下起打,我還是不要你一個女孩子家去面對那種狀況!」再一次地,雷法斯自後扯住她的手。

  不過這次,他將她緊緊擁在懷裏,不讓她有跌倒的可能。

  「你……」仰顏望進他深邃眼眸,她的心緒似被攪亂了。宋衣伶一瞼無措地想推開他。

  「放開我,我要你放開我!」她掙扎著。

  感受著溫暖的懷抱,看著他溫柔的眼眸,他讓她忘了該如何掙脫不該存在的束縛。宋衣伶心慌意亂,急低垂下頭,不想再見他眼底的溫柔與關心:

  「走開,你離我遠一點,走開走開!」她越是慌亂,越是無法掙脫。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你快放開我,你要再不放手的話,我就要叫了!」她掙扎著。

  「這樣讓你害怕嗎?」

  「害怕?」停下所有掙扎,宋衣伶一臉茫然看他。

  「要是當時我不在,而他們剛好也這樣對你呢?你掙扎有用嗎?一

  「他們絕不可能有這種機會。」她傲揚臉龐。

  她說得信心滿滿,但,他不信。

  「那為什么我可以?如果連不擅打架的我,都有辦法這樣制住你,那在街上討生活的混混會沒有辦法嗎?」

  「他們又不是你!」脫口而出的話,教兩人同時愣住。

  「你的意思是……」他凝看她的眼。「只有我能這樣制住你?為什么?一

  為什么?她怎么會知道?宋衣伶別過臉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要你離我遠一點。」趁他分心之時,她順利掙脫他的懷抱。

  「你伯我?」他猜測。

  怕他?宋衣伶瞪眼看他。她為什么要伯他?他連打架都不會,有什么好伯的?

  要怕也應該是他怕她才對,而不是她怕他!

  但想到剛才幾次差點摔倒的事,宋衣伶狠眼一瞪。

  「我能不怕嗎?你動不動就想把我扯倒,我要不怕你一點,不跟你保持點距離,哪天怎么摔死都不知道。」她言語譏諷地冷嘲。

  她好像真的生氣了。

  「我是擔心他們會欺負你,所以才出手拉你。」他正顏道。

  「我可以保護我自己!」她強調。

  「不行,我還是會擔心。」

  「就告訴你……」

  雷法斯拾手制止她未完的話。

  「我說了算!」沒商量餘地,他態度堅決地道:「萬一再遇到類似情況,我絕不準你再衝動插手,聽到沒有?」

  看她一眼,雷法斯沒等她回應即轉身邁著穩健步伐,走回停於一旁的轎車。

  坐進駕駛座關上車門,他與她遙遙相望,似在僵持著什么。

  突然,雷法斯推開車,拿起放在後座的外套走向她。

  看他莫名下車,宋衣伶依然狠眼瞪他。

  「快進去,別站在這吹風。」搖了頭,他無力的將外套披到她肩上。

  「你……」突來的溫暖,讓她有些難以適從。

  「現在很冷,快進去吧,我不希望明天的約會地點是在醫院裏。」他抬手順著她的發,輕聲道:「明天同樣的時間我來接你,快進去吧。」

  見她仍動也不動,只拿一雙大眼瞪他,雷法斯感覺有些棘手也有些頭疼。

  她又讓他頭痛了。不用雷法斯明白說出來,光是看他的表情,宋衣伶也看得出來他對她的無力感。

  有些得意,也有些故意,宋衣伶就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想知道他最後到底敢拿她怎樣。高揚下巴,她一臉不馴地瞪著他。她等著他自覺無趣回車上。

  但是雷法斯似乎一點也不認為與她對看是件無趣的事,相反的,他覺得有趣極了。少了無力,還多了笑意,沒注意深夜的微寒,雷法斯勾揚唇角與她對視。

  一見他沒回車上的打算,還跟她對上眼,宋衣伶發現自己是對上木頭了。

  「你不是說現在很冷嗎?」她瞪眼問。

  「對,所以你要趕快進去。」他點頭,也伸手為她拉拉外套領子。

  知道冷還只穿襯衫就跟她耗上?有病。宋衣伶嗤笑一聲。

  「快點進去吧,不要在這吹風了。」他催著她。

  就只會念她,那他這樣看她,他自己就不冷了嗎?神經!她瞟送出一記白眼。

  「你別以為感冒了,我就會對你比較好,你想都不必想!」

  雷法斯聞言一笑。她在關心他。

  「笑什么?我有說笑話嗎?」她瞪他。

  「沒有。」他笑著搖頭。

  沒有?就這樣?宋衣伶張大眼,看著他不動如山的身子。

  「那你還杵在這做什么?快走啦!」她忍不住動手推他。

  「看你進去,我就走。」雷法斯指向旅館大廳,對她溫柔笑道。

  「你!你這人實在是……」惡瞪他數眼,宋衣伶緊握雙拳,勉強控制住自己想出手揍他的打算,轉身就往旅館大廳走。

  只是走沒幾步路,她又折回來將披在身上的外套丟還他,再轉身快步走。

  但是她越走越生氣,也越走越快。

  氣死人了!她為什么要聽他的?為什么要怕他冷?死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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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高高在上的雷集團總裁,

卻因一場車禍,就此決定了他的婚姻,

原以為柔弱可人的她,

應該會拒絕她爺爺臨終前為她索討而來的婚姻,

沒想到,她竟然點頭答應!

對於一個想霸住雷家大少奶奶位置的貪婪女人,

他絕對會竭盡所能的好好「對待」她!


她,是柔弱無依的可憐孤女,

卻因一場車禍,從此躍升為雷家的大少奶奶,

她知道,她高攀不上財大勢大的雷集團,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是爺爺以生命為她換來的,

她怎么也無法拒絕……

只是沒想到,原先爺爺的善意安排,

卻為她帶來更大的災難……




男主角:雷法厲


女主角:白鈴蘭



第一章


烏雲罩天,自天上輕飄下絲絲細雨……

  幽幽林木懸挂著白色絲緞,巍峨大門扎著白色絲緞,就連那圍繞著雷家大宅的數十萬朵白色玫瑰、純白百合,也一一被係上白色絲緞。突然--

  咻!咻!咻--

  上午十點未到,難以計數的豪華房車,已疾速駛進雷園,帶動風中氣流,一再狂肆掠起那高懸於雷園入口處的白色綾緞。

  黑色賓士超前,白色積架隨後,克萊斯勒、富豪緊跟,BMW、別克、凱迪拉克、勞斯萊斯……一部接一部代表著主人顯赫地位的房車,一再涌入雷園。

  名流士紳手持白色柬帖,牽挽一旁貴婦淑媛陸續下車,人人臉上帶著笑意。

  驀地,有人發出一聲輕呼。

  「哎,你看!」身穿白色曳地華服的典匠資訊黃夫人,滿眼驚訝地輕拍身邊伴侶,直指眼前隨風飄揚的白緞綾海。方才房車經過雷園大門時,她就有滿心疑問了。

  應主人要求,身穿黑衣白裳參與盛宴,在上流社交圈中似乎頗為常見,但今天佔地極廣的雷園,處處係上白緞,似乎有些不尋常。

  「這怎么回事?」環視周遭隨陰雨冷風輕揚的白緞,有人發出心底的疑問。

  「怎會這樣?」

  參與盛宴的眾賓客,皆因眼前異樣景致,而低聲耳語,駐足不前。

  「好……別致。」有人語帶保留。

  「真是特別。」似懷疑弄錯場合,也走錯地點,有人低頭檢視手中白色請柬。

  只是手中請柬上的時間、地點都沒錯。但四周一片肅靜,人人不由得眉頭深鎖。

  「思……我們是來參加喪禮的嗎?怎看起來……」

  「別亂說話!」聞言,身旁伴侶一臉驚急出聲制止。

  「可是你看這一切布置,明明就像--」黃夫人低聲叫著。

  實在不能怪她亂說話。因為單看這純白的場景布置,不知情的人真會以為雷家正在辦喪事,就差大門口的紅薯字沒換成白色忌字而已。

  「閉嘴!這雷家我們可得罪不起。」伴侶低聲暍止。

  想到雷集團近幾年來,在雷家大少帶領下,不斷擴張事業版圖,轉賣並購他人產業的強勢作風,身為商場一分子的他,只希望能有機會與雷集團合作。而不想因一句無心話,就淪為雷集團的吞噬目標。

  今天他們都是為參加雷大少的盛大婚禮而來,只是這樣異常的布置、這樣陰冷的天氣,似乎較適合沉重的喪禮。

  這樣的想法、這樣的感覺,不只是與會來賓說不出口的感想,就連雷家人也感受深刻。

  因為雷家二老到現在,還為長子硬將喜事辦成喪事的事,氣悶在心,而不肯走出房門一步。

  但--他是故意的。身穿名家設計黑色西服,雷法厲顏容森冷地站在二樓陽臺。

  高大英挺的他,黑色眼眸深且沉,雙唇緊抿而顯得無情。他是這場婚禮的新郎,但卻如喪禮主角般一臉陰沉。

  他手拄欄桿,冷視眼前一片白緞飄揚。

  沒有人會將自己的婚禮辦得像是喪禮,也沒有人會在自己婚禮的這一天,殷切企盼新娘永遠踏不進自家門檻。

  但,他會。

  他衷心祈盼白鈐藍--他那看似柔弱,卻貪婪的新娘,在來雷園的途中,會遇上嚴重車禍,就此身亡。

  因為這是一場不情願的婚禮,要他為一場意外車禍,賠上自己的婚姻自主權,實在太過離譜。

  他知道自己可以不答應這件婚事,可以藉由打官司來還自己的清白:因為他是錯在超速行駛,而非硬闖紅燈肇事,只要憑藉當時的證據,就可以證明他也是受害的一方,但最後他還是答應了這個無理的要求。

  因為他不想影響雷集團的聲譽,不想讓人誤以為雷集團仗勢欺人,所以身為雷集團總裁的他,只能選擇接受對方私下議和的條件。

  只是,當商場名人遇上垂死老人時,似乎再多的金錢也抵不上老人心中未了的心願,還有老人對孫女的最後慈愛。

  因為他競放棄鉅額的補償,而堅決要他迎娶他心中唯一牽挂的孫女,要他照顧她一輩子。

  初見白鈐藍時,他對她沉靜模樣印象深刻,他認為她應該會拒絕,會以爺孫情誼,請求長輩的原諒。

  所以即使他為白令天的突兀要求震愕不已,他仍禮貌回應,只要白鈐藍願意,他也就沒意見。

  但誰知,她竟默許了。

  默許?敢這樣教他委屈自己,他記住她了!驀地,一絲怨恨進駐他黑沉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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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廳外陰雨綿綿,冷風輕襲。

  平日靜無人語的白家大廳,今天異常熱鬧。因為一向鮮少往來的白家鄰居,今日皆齊聚一堂,爭相目睹即將遠嫁他處的新娘白鈴藍。

  據說這新郎是高官顯貴,據說這新娘婆家是南部政商雷頭,據說兩人相識於熱鬧舞宴,據說……

  只是據說依然只是據說,因為面對守口如瓶的白鈴藍,所有鄰家三姑六婆想從她嘴裏採出一丁點消息,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不是說她生性高傲不理人,相反的白鈐藍性子溫婉,對鄰裏街坊也禮貌周到,但她就是會在無形中與人保持距離。

  而之所以會有那些傳言出現,全是因為今天迎娶的車隊長達數百公尺,堵得附近交通大亂,才讓他們這些街坊鄰居有了想像空間。

  能有這等迎娶陣仗,想必新郎不是名人也是名人後代,那新娘應該滿心歡喜才是。只是他們沒人看到新郎的影子,也沒人能看出新娘的喜悅心情。

  身穿白紗,長發高綰的白鈐藍,挺直腰身雙手合十,眼睫斂闔地靜跪在祖父白令天牌位之前。

  沉靜不語的她,彷如深谷幽蘭,散發出一股清幽淡雅氣息,引人駐足圍觀,但卻無法出手摘取。

  隨著陣陣侵襲人廳的冰冷寒風,幾縷掙脫她百合發飾束縛的黑柔發絲,隨風拂掠過她淡抹粉粧的美麗臉龐。

  只是,眼看迎娶時辰已近,一旁的雷法伶柳眉微蹙。

  在集團總裁大喜之日,擔任雷集團秘書長的她,一早就到白家為白鈐藍打點一切瑣事。現在,她一點也不想耽誤言時。

  走到白鈐藍身邊,她抬眼看向身旁擔任集團保全經理的高毅。

  無需言語,憑藉多年的合作默契,高毅對她點了頭。

  「時間就要到了,你那邊情形如何?」高毅拿出手機,聯絡正在廳外處理部分事宜的公關經理汪君安。

  說話的同時,高毅手一抬,立於白家大廳四角,身穿黑色西服的多位保全人員,已上前清出一條通往廳外的走道。

  「都OK了,就等新娘上車。」

  「那你就快進來,別在外邊磨菇了,今天你可也是主角呢。」存心消遣他,高毅戲譫笑道。

  「是嗎?」汪君安拿著手機,走進白家大廳,來到他面前。

  「那當然了,你可是身負幫忙娶新娘回家的重責大任,不是主角是什么?」

  「就可惜和新娘洞房的男人不是我。」闔上手機,汪君安瞪他。

  才收起手機,汪君安突然想起一事。

  「記得找人留下駐守,別讓白家給人清光了。」雖然白家一眼望去就見底,但該注意的,他這婚禮總召絕不會遺漏絲毫。

  「早安排姦了。」高毅怪他多事。

  一旁的雷法伶見白鈐藍仍無起身動作,不得不再出聲提醒--

  「鈐藍,時辰就快到了。」

  靜跪於地的白鈴藍,毫無任何反應。她靜得有如沉人無聲世界,靜得若非她胸口因呼吸起伏,所有人就要誤認為她只是一尊新娘雕像。

  「鈐藍?」雷法伶擰眉再喚。

  驀地,她眼睫上揚,黑瞳乍現。

  清澄如水的幽深眼瞳,霎時映進前方搖曳燭火,晶亮閃爍,

  「鈐藍不孝,就此拜別爺爺--」凝望白令天牌位,淚水已泛染她的眼。

  今天是她嫁人豪門的日子,也是她人生的重要轉捩點:能就此飛上枝頭當鳳凰,她該感激爺爺臨終前為她求來這姻緣,也該興奮未來日子的舒適與安穩,但

  此時此刻,她的心卻全無絲毫喜悅與歡樂感受,有的就只是對未來日子無助且惶恐的心情。

  她從不想嫁入豪門,從不想如此倉促結婚,她想拒絕爺爺的臨終安排。

  但當時看著因意外車禍,而痛苦躺在加護病房裏的爺爺,她卻說不出一句拒絕話語。

  她一再地祈求上蒼,讓爺爺逃過這一死劫,但……上天依然漏了她的懇求。

  深吸一口氣,白鈐藍眨去眼中淚意,再度直視眼前牌位。

  爺爺,不管未來會怎樣,我一定會盡一切努力,讓自己不惹人嫌,不惹人厭。

  只是……淚光閃爍的眼眸,似蒙上了一層灰。

  爺爺,如果他真的不喜歡我,那我……該怎么辦?

  該怎么辦?永遠也得不到回應的問句,頓時在白鈴藍心底擴張成一張沉重密網,將她緊緊束縛。

  「該上車了。」眼見時問分秒流逝,不想再等待的雷法伶,伸手強拉起她。

  「你!」突來的緊箝強制,軟白鈐藍強烈意識到未來的可怕。

  如果與她年紀相倣的雷法伶都這樣強勢,那他……想起雷法厲陰沉的臉龐,想起他多次當面要求她取消婚約不果,憤而轉身離去,她……

  「不!」頓地,白鈐藍神情驚恐。她急抬手,想掙脫雷法伶對她的箝制。

  「怎么了?」她的掙扎,敦雷法伶擰眉低詢。

  被隔開的外人,絲毫聽不見兩人的低語交談,只見白鈐藍一再掙扎。

  「不要,我不要嫁進雷家,我不要……」她臉色蒼白,直搖頭。

  「現在才說不要,會不會太晚了點?」雷法伶冷下臉。她沒想到白鈐藍竟會在這時候才提出拒絕。

  想起出門前雷法厲一臉的陰冷,法伶知道拒上新娘車,絕對是白鈐藍此刻最姦的選擇。

  只是,就算是最好的選擇,她還是不認為雷法厲會因此就放過她。畢竟,受迫娶妻的是他,而不是白鈐藍。

  「我……」不知該說什么,也不知該如何辯解,鈐藍只能一再地噙淚搖頭。

  她是早該拒絕的。但,她如何能違背爺爺的最後遺願?她一直想拒絕,也一直想接受雷法厲取消婚約的提議,她真的想。

  只是每當她想點頭應允時,她總會記起這婚約是爺爺以生命換來,也總會有道莫名情緒操控著她的選擇:所以她只能對那一臉陰沉的男人一再搖頭,一再地說對不起……

  「不過,沒關係,如果你現在真的已經後悔,不想嫁了,那我可以幫你請示我大哥的意思。」她說的是請示,並非轉達。而請示的結果如何,任誰也不知道。

  「但是,你確定嗎?」不想多言,雷法伶只想盡快確認她的心意。

  「我……」她頭高高一抬,就想重重點頭,但--

  見到雷法伶眼底的詢問,她同時也看到供桌上天的牌位,再度記起嫁進雷家,是爺爺對她的最後遺愛……

  緩緩地,她愴然一笑,再次搖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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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叭--叭--

  隨著連續長聲喇叭,十數輛車門手把處別有白色緞帶花飾的黑色賓七,才駛進雷園,就讓參與盛宴的名流貴婦層層包圍住。

  好不容易停進早已預留的停車位,汪君安快速下車指示一旁陸續下車的男女與雷園員工,隔開周遭打算圍觀的賓客人群。

  「對不起,各位嘉賓,新娘禮車就要到了,請大家讓讓,請讓讓……」才回首望向雷園巍峨人口,汪君安頓地一愣。

  呃!不見了?看不到應該跟在他賓士房車後的新娘禮車,汪君安心知不妙。

  他一手隔開人群,一邊以手機緊急聯絡與新娘同車的雷法伶。

  「怎還沒到?你們迷路啦?」他急喊著。

  如果是迷路就好了,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法伶也是雷家人,哪有人會在自家範圍裏迷路的道理。

  「有些問題。」手機彼端傳來法伶冷靜的回應。

  「是車子嗎?」只要不是新娘的問題,其他事都好解決。只是--

  「不是,不是車子的問題。」不是二字,敦汪君安當場精神萎靡,臉色難看。

  因為打從雷法厲親口交代婚禮當天要以白色百合、還有白色緞帶,裝飾雷園每一角落後,他就知道他這主子的婚禮會很難辦。

  不過沒關係,主子最大,主子說了算,既然主子要一場白色葬……嗯……白色婚禮,那他一定會傾盡全力做到盡善盡美。

  只是現在,可不要他如了主子心願後,換成那白鈐藍想刁難他了。

  「你們人在哪裏?」如果可能,他綁也要把白鈐藍給綁來。汪君安招手喚來幾名保全,打算開車出去找人。

  「再給她一點時間吧。」

  「喂,你可不要告訴我,她又後悔了。」揮開其他人,汪君安避開身邊賓客。

  「她也不是後悔,她只是……只是要我們再多給她一點時間。」

  「還給她時間?法伶,你告訴她!這進雷門的時辰,是我特地請人算出來的,她要是過了這時辰才進雷門,將來要是被虐待了,就別怪自己命差、運不好!」

  雖然他從不迷信,但在知道主子想辦一場別開生面的白色婚禮後,為預防萬一,他就四處打聽才找到世外高僧,為這門婚事排出好日子、好時辰。

  現在誰也別想壞了他的用心,就連新娘子也不成。

  「還有,你告訴她……呃!?」汪君安話還沒說完,就發現有人自後強行拿走他的手機。

  「喂--」才怒轉過身,還沒來得及發飆,汪君安已讓身後一句冷言給愣住。

  「叫她聽。」三字才出口,雷法厲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大……少……」汪君安愣看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的主子。

  「我是鈐藍。」近五秒鐘之後,手機彼端傳來一聲輕柔。

  突然盈入耳的嗓音,教雷法厲一愣。那似來自心海、靜而恬淡的嗓音,似勾起他心底莫名思潮。只是驀地,他冷揚臉龐。

  「很好,我就再給你一次選擇機會。」他冷聲道:「要,就現在立刻給我進來,否則,就給我滾得遠遠的,別再讓我看見你!」

  似感受到雷法厲沉於心的憤怒,手機彼端傳來一陣沉默。只是再沉默,她還是得面對眼前一切。

  「是。」應了聲,白鈐藍已切斷兩人通話。

  居然切斷他的電話!?雷法厲憤而將手機擲回汪君安身上。

  「大少,白小姐她現在是……」勉強接住手機,汪君安不忘問他白鈐藍是嫁,還是不嫁;只是,猛見雷法厲朝他憤瞪而來的眼,他急忙吞下所有疑問。

   地,雷園入口傳來一陣騷動。

  「啊!來了、來了!」

  沒幾秒鐘時間,一部勞斯萊斯加長型禮車,已出現在眾人面前。




第二章



才見新娘下車,陣陣驚傃喧鬧聲已此起彼落:頓時,歡樂的喜慶氣氛圍繞住雷園每一角落。

  少了蓬裙的累贅,一襲剪裁大方、樣式簡單,肩部及背部皆採透明設計的曳地白紗,柔順地裹住鈐藍的窈窕身段。

  肩部以上的透明感襯托出新娘的高雅氣質,而及腰的裸背,則教人窺得她白皙肌膚的完美無瑕。

  透過掩面白紗朝裏看去,她肌膚白皙、鼻粱秀挺、紅唇柔潤,清麗臉孔足以教人欣羨也愛慕。

  她的出現將雷園結有白緞的怪異氣氛淡化了,甚至已有人高聲笑談眼前係扎千萬縷白緞的獨特布置,全是雷家大少雷法厲為襯托新娘本身氣質而精心設計。

  就連雷法厲自己也要被說服了。

  雖看不清白紗底下的容顏,但他已自她的舉手投足間,深深感受到她獨特的幽靜氣質,就如同他讓人係了滿園的白色緞帶般清靈而優雅。

  「這布置好美,好浪漫……」待字閨中的名暖,一臉的羨慕。

  「真是氣人,當初我還特別挑和他們同一家婚禮設計公司,可是效果看起來就差好多,一點也沒有他們今天的柔美浪漫。」新婚不久的富家女,嘟唇悶道。

  「你已經沒機會了。」將在下個月與男友步上紅毯的千金女竊聲笑。

  「對,現在就你機會多。」富家女瞪她一眼。

  覆上白紗頭飾,白鈐藍始終低垂顏容,教人看不清她此時是何表情,就連近在咫尺的雷法厲,也無法輕易分辨出她掩藏於心的情緒。

  即使低首無言,她那自然流露出的幽靜氣質,依然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而似想窺探她心底真正情緒,雷法厲冷眼凝盯她低斂眼睫的容顏。

  透過多層白紗,有那么一秒鐘時間,他像是在鈐藍眼底瞧見一抹驚疑。頓地,他唇角冷揚,低俯下身,隔著白紗湊近她的耳畔--

  「親愛的,你可別現在就怕了……」

  刻意偽裝的親昵語意,教白鈐藍纖弱雙肩明顯一顫。倏然睜大的黑瞳,怔視手中新娘捧花。

  注意到她的冷顫,雷法厲神情頓然開朗,笑揚眉梢。能造成她的驚恐不安,日子難過,似乎已是他未來的人生目標之一。

  一對了,還喜歡這特別為你設計的白色婚禮嗎?」他惡意地指著滿園白緞。

  白鈐藍直望而去。頓地,她神情怔愣。

  雖然方才在進入雷園時,她隱約看到車窗外白色影像飄然而過,卻也沒多加注

  意,可是現在--

  映人眼底的滿園白緞,猶如雷法厲的惡意嘲笑,一再明白地譏諷著她的高攀。

  她確定今天是自己的結婚日子,但他這樣的布置卻像是在娶冥妻。

  「不喜歡?」雷法厲故意說道。「剛才可是有好多人都說你幸運,好羨慕你有這樣美麗浪漫的婚禮。」

  調移視線,透過白紗,她凝進他黑沉無笑的眼。

  她知道他是真的討厭她,討厭到不惜觸自己楣頭,只是……白鈐藍再一次環視周身白色的婚禮布置。

  這白色婚禮真的很美。緩緩地,她唇角淡笑輕揚。

  「不,我很喜歡,謝謝你。」斂下眼簾,她輕聲回道。

  她的回應,敦雷法厲頓然一愣。

  「誰要你喜歡了?我這是在詛咒你,你給我搞清楚!」雷法厲咬牙恨道。

  「我知道。」她微側過臉,像是在看他。「但這婚禮真的很美。」

  「你!」雷法厲瞠大眼。明知他是惡意的,明知道他是想詛咒她、警告她,她卻還是喜歡?

  「你以為就這樣嗎?你以為往後你會有好日子過!?」不想教外人發現異樣,雷法厲笑著臉,狠著聲。

  乍聞那隱藏於他假意笑顏之下的恐嚇,白鈐藍臉色蒼白。

  「我……」他說的是往後,而不是一天、兩天。她黑色瞳眸有著驚懼之情。

  收到威嚇效果,雷法厲心情轉好。

  就不相信,他會整治不了她。重新掌控一切,雷法厲斂下眼底惡意,伸出手似愛憐地佔住她纖細腰身。

  「瞧你現在這模樣,還真敦我期待日後--」感受手中美好曲線,他黑眼倏地一黯,施勁掐痛她的腰,「你的跪地求饒。」

  「嗯!」白鈐藍緊咬住唇,及時止住差點逸出口的痛楚。

  沒聽到預期的痛喊出聲,雷法厲顯然有些訝異。

  「嗯,還不錯--」松開對她的箝制,他凝笑望進已然與他對視的驚駭瞳眸。

  「你……」白鈐藍唇齒輕顫,驚望他 勾起,惡意隱現的薄唇。

  她不知道雷法厲為什么會突然這樣說,但卻也知道那「還不錯」三字,絕不是他對她的誇讚。腰際處還殘留的痛意,敦她要面對現實。

  他的眼太冷,他的笑太冷,就連方才短暫的接觸,她也深深感受到那自他手掌所傳出的陣陣冷意。

  「還不錯,堪虐待。」

  「你!」譏笑的言語猶似寒霜,敦白鈐藍身子僵直。

  他始終是面帶笑容的。

  「我就看你有多少能耐,能坐穩這大少夫人的寶座。」似想到了什么,雷法厲頓然笑瞇眼,酷顏一反森冷而顯得輕挑邪惡,「對了,親愛的,你可別太早投降了,不然我會很失望的。」

  「難道……」她聲音微顫。

  「難道?」噙著笑,雷法厲等著她的下文。

  「難道我們不能和平相處?」

  「和平相處?」他似極感興趣的傾身向她,逼得白鈐藍不得不向後退一步。「不,當然不,以後我們--」意識到自己用詞不對,雷法厲及時更正。

  「不,不是我們,是你跟我就是這樣的關係。我進一步,你就得給我退一步,要不……踩也踩死你!」狠揚的唇角,隱露殘意。

  居然跟他談和平相處::她想都別想!雷法厲惡狠瞪她。

  敦眾保全人員排拒在數公尺之外的與會賓客,雖不知兩人交談內容為何,但眼見新人感情如膠似漆低聲細語,狀似親密的模樣,男女老少皆羨慕極了。

  這時,好不容易才將家中二老請出房門,交由三少雷法祈負責安撫後,二少雷法斯及四少雷法言相偕走出大廳,來到新人旁邊。

  「大哥--」

  輕松熱絡的笑鬧氣氛讓兩人有些意外,因為這一切似乎全是因為白鈴藍到來的

  關係。互看一眼,兩人極有默契的抬頭看向天空。

  雖然細雨紛飛,但灰蒙陰暗的天空,已因陽光漸露而淡轉為藍。霎時,兩人相視而笑。也許這婚姻並沒有他們之前想像的糟糕。

  「大哥,時辰到了,該進門了。」雷法斯提醒道。

  「知道了!」極為不耐煩地,雷法厲再看她一眼後,倏旋過身,撇下身旁眾人,疾步直邁向雷家大廳堂。

  眨眼愣望直步遠去的高大背影,白鈐藍環住自己微微抖顫的身子。

  她聽得出他話裏的恐赫,也知道日後他是不會給她姦日子過。緩緩地,美麗唇角澹然一笑。

  她原來希望兩人婚後能和平相處的,但現在……斂下眼睫,微抿紅唇,白鈐藍知道自己是奢望了,也知道自己在他眼中,是再也翻不了身。

  畢竟,逼迫他紆尊降貴娶她,是委屈了他。

  畢竟,他出身豪門,坐擁雷集團,權勢大如天,外表又俊酷有型,多的是社交名媛、富家千金爭相示愛。

  畢竟,像他這樣強勢,慣於掌控一切的男人,一定極欲掌握自己的未來,心中也一定早有理想的妻子人選。

  如今她的強行介入,豈不毀了他早已規畫姦的人生?這樣,他當然會生氣,他當然有理由生氣,他一定會生氣的。

  只是……微仰容顏,白鈐藍無語望向頂上一片清藍。爺爺……

  爺爺,有沒有辦法能讓她再回到以往平順的日子?如果沒有,那有沒有辦法,教法厲不要再生她的氣?

  如果那也沒辦法,那法厲是否可以降低對她的敵意?再沒有,那可否……可否請他稍稍減輕對她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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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極為理所當然的,白鈐藍接受他表面親密,私下憤怨的態度,接受雷家二老對她的另眼相待,也接受外人不明所以而相繼獻上的真心祝福。

  因為這婚事是她答應也堅持履行的,她實在沒理由不開心。為此白鈐藍始終綻著笑顏,看似開心的接受每個人對她的祝福。

  只是她累了。送走最後一位賓客,夜已深沉,她望向一旁的丈夫。

  「如果沒事的話,我……」白鈐藍還來不及說完話,就讓人打斷。

  「嫂子好。」雷法斯來到兩人面前。

  他態度溫文儒雅,讓白鈴感覺自在許多,而對他點了頭。只是--

  「誰讓你喊她嫂子的?叫名字就成了,哪那么多禮。」似想與她劃清界線,雷法厲出聲糾正。

  頓地,她臉色難堪。

  「這……」瞧出鈐藍的異樣,雷法斯笑說道:「好吧,我們就都喊名字,這樣聽起來也比較親切些。」

  白鈐藍無語地對雷法斯感激一笑。

  「大哥,現在沒客人了,該換你招待我們三個了吧?」

  「那當然了,你們幾個一直沒空回來,我看今天我們幾個就聊個通宵。」

  雷家目前除了雷法厲仍與父母同住外,法伶與她的三個哥哥早巳因工作關係,搬出雷家大宅在外獨自生活。

  「法伶已經先回去,她說她還有份資料沒做完,得先趕回去加班。」

  「她也真是的,我這做哥哥的會這么不近人情,要她幫私事又催她公事嗎?一雷法厲擰緊眉。

  「她就喜歡工作,你就隨她吧。」對唯一的妹妹,雷法斯一向採放縱態度。只是,雷法斯突然注意到法厲對白鈐藍刻意的冷落。

  一鈐藍,你應該不會介意我們借一下大哥吧?」他轉身看她,笑問著。

  「不會的,你們慢慢聊,沒關係。」白鈐藍回以一笑。

  她知道目前雷家對她最為友善的,就是法厲的三個弟弟,說什么她也不想失去

  他們對她的友善。

  「你管她介不介意,我們走。」看也不看她一眼,雷法厲伸手搭上法斯的肩膀,即強迫他一同轉身走。

  鈐藍知道雷法厲是故意的,但她無所謂。轉身獨自上樓回新房,她推開房門,進到寬敞內廳,走往右側進入歸自己所有的房間。

  褪去身上所有新娘粧扮,她轉進浴室,還自己一身的舒適與清爽。

  換上睡衣走出浴室,鈐藍這才注意到這房間十分寬敞與舒適,也記起方才法伶陪她上樓時,有提到對面法厲房間的擺設,與她的大同小異。

  她巡視寬敞的環境。

  這房間放有小冰箱、電視、還有豪華音響,應有盡有,也足足有三十坪大小,遠比她與爺爺的家要大上一倍。

  這就是豪門的生活,單只一個房間,就夠住上一家人。雖然她無法得到雷家人的認同,但他們大方的給了她一個生活空間。對這,她心存感激。

  推開落地門窗,她站上陽臺,欣賞雷園夜間的寧靜。

  突然,白鈐藍因記起法伶先前交代,要她到法厲房裏的事,而快步走下陽臺。只是才伸手想拉開房門,自心底緩升而起的自知之明,已然止住了她的拉門動作。

  一他不會想看到我的。」白鈐藍突然笑了起來。因為,她已經預見日後雷法厲必定會以婚外情,來教她難堪而無地自容。

  她相信他絕不會顧慮她的心情感受,或許她越覺得難堪,他就越是滿意。

  既然這樣,她過不過去都已經無所謂了:與其讓他轟出房間,那她還不如早點上床,好好睡上一覺,明天她還有一場仗要打。

  想起先前雷母對她的冷淡,白鈐藍覺得未來日子是更加難過。嘆了口氣,她走到床邊,關了燈,拉開鋪整好的被於平躺上去。

  也許是已經沒有退路,也許是一切已成定局,也許是緊繃的情緒暫時得到紆解,累了一整天的白鈐藍,才上床沒多久,就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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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即使睡意再深濃,她仍不得安穩。白鈐藍緊擰眉翻過身,想避開惡夢對她的殘虐。

  「不要!」黑暗中,她揮手想推開加諸於身的重量。

  為什么他連在夢裏都不放過她?她只是想好好睡上一覺而已。

  夢裏的他似乎全然失控,也似乎想落實白天對她的恐嚇,而強行控制住她,施力拉扯她身上睡衣。

  「走開!」太過真實的夢境,教白鈐藍拚命掙扎反抗。

  突然!一聲清晰入耳的撕裂聲,教她頓然睜開雙眼。

  「你!」睜大驚駭眼瞳,白鈐藍駭望位居上方的男人。

  不是夢!他是真的就在她房裏,而手裏還扯著一塊破碎衣料。

  「你……你以為我會讓你佔著名分,不行夫妻之實?」隨著他的出聲,白鈐藍聞到他口中酒味。

  「你、你喝酒了?」她記得白天時,法斯曾提到他不能喝酒的事。

  他說法厲因體質關係,會在沾酒後失控,做出教人咋舌的事。雖然並不知道法厲會做出怎樣教人意外的事,但她知道自己現在必須遠離他。

  「怎樣?是我不能喝,還是喝了就不能碰你?」極為惡意的,雷法厲 低下身,張口狠狠吻住她的唇。

  「你醉了!」白鈐藍奮力想推開他。

  「我告訴你,我就是要醉了,才能控制住碰你的思心感覺!」說是醉,但他那黑沉的眼卻是一片清明。他恨咬她柔潤的唇。

  「啊!」白鈐藍痛喊出聲,絲絲血腥滲入她的口。強推開上方的他,白鈐藍急身坐起,拉開與他的距離。

  雷法厲伸手往一旁電源開關擊拍而去。啪地一聲,室內燈光全亮。見她黑發散亂,神情駭然驚恐,雷法厲情緒頓時高揚。

  「嘖,還真是可觀。」伸舌舔去唇上的血腥,他黑亮眼眸直盯著前方裸露的渾圓飽滿。「沒想到看起來纖細瘦弱的你,竟有這樣的好身材。」

  白鈐藍低頭一看,愕然發現原來他手裏抓的碎布,是她身上睡衣的一部分,而幾經掙扎拉扯,她前扣胸衣早已敞開。

  強掩下眼底的難堪,她以雙手遮掩住自己的裸露。只是才抬眼,她就見到他眼底隱藏不住的惡意。

  緊咬唇,白鈐藍轉身想下床,只是一股來自身後的強大力道,卻迫她仰躺床上。

  「這時候不想辦法討好我,還想去哪?」雷法厲俯身望她。

  「你!」太過接近的距離,教鈐藍清楚感受到他盛怒情緒。

  瞇起沉合黑眸,雷法厲再度出手撕扯她身上睡衣,也粗暴地撕裂她腿間絲薄。

  「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掙脫不開他的箝制,受迫仰躺在床的白鈐藍驚揮雙手,失聲尖叫。她四肢齊上,奮力抵抗他突來的粗暴舉動。

  「瞧你現在這模樣,我怎可能舍得離開?」俯看身下已無礙事衣物,染滿暈紅的身子,雷法厲輕佻的伸手挑逗她胸前蓓蕾。

  「不!你不能這樣!」強撥開他的大手,白鈐藍急側過身。

  她的拒絕,在剎那問激怒了他。

  「不能?」黑眼倏地一沉。「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同我親愛的妻子做我愛做的事?我想上你,還得要你高興才行?」

  「你!」見他陰沉眼眸怒焰已燃,鈐藍驚慌翻身,想由另一側逃下床。

  「想逃!?」他出手一扣,即將她狠狠摔回床。

  砰!過猛的力道,敦白鈐藍在床上彈起又應聲落下。

  她悶哼一聲,卻不忘抵抗他的侵犯。

  雷法厲扯下斜挂於他頸上的黑色領帶,趁她沒來得及反應之際,快速以領帶將她雙手緊緊地捆綁在床頭。

  他冷色雙眸以極為曖昧輕浮的目光,梭巡她赤裸的身子。

  「放開我!你放開我!」她滿眼驚恐,不斷轉扭手腕,想掙脫雙手的束縛。

  走向一旁梳粧臺,雷法厲拿起方才帶進房間的威士忌烈酒,以口就瓶,再將濃烈酒液灌進喉。舔去嘴角的酒汁,他笑得輕佻,也欣賞著她的掙扎與難堪。

  「想都別想。」

  才灌人喉的酒液,烘熱他的下腹,而眼前一再掙扎的身子,也引起他胯問過於明顯的反應,幽閻眼眸在剎那問閃了一下。

  直盯看著被綁在床上的她,雷法厲一手拿酒瓶,仰頭灌酒,一手慢慢褪去自己身上所有衣物。他光裸身子,高傲地站立床邊。

  出身豪門、坐擁雷集團,搭上英氣煥發的俊酷臉龐,寬闊雙肩、糾結精壯的身子,窄翹的高臀,這樣的他是眾多女人心目中的理想丈夫。

  只是在這一刻,見到他胯間昂首竄揚的巨大男性,白鈐藍卻無法欣喜自己的幸運,只是更加恐懼自己即將面對的一切。

  她的注視,引起他胯間一陣激動反應。雷法厲唇角邪揚,坐到床邊,伸出手揉捏她飽滿胸部。

  「看呆了,傻了?」他聲音低啞,出言調笑。

  「放開我!」猛回過神,鈐藍臉色慘白,再度抵抗。

  在慌亂掙扎之間,她一個踹踢,直接踢掉他手中酒瓶。

  鏗鏘一聲!酒瓶重聲落地。雷法厲瞠眼看向地上尚稱完好的酒瓶。

  也許只要放軟態度以理相談,情勢就能有所改變。但,聽著白鈐藍一聲又一聲,一句又一句的嘶喊拒絕,他潛藏於心的徵服欲望已然竄心直上。

  「放開我!你放開我!」

  「作夢!」惡狠的聲音,自他齒問硬擠出。他粗暴壓住她不住踹踢的雙腿。

  猛低下頭,他張口咬吻她的唇。

  緊咬雙唇,白鈐藍堅持不讓他鑽動的舌探人口中。

  深知她的抵抗與對峙,雷法厲猛然出手掐住她頸子,逼得她痛苦張口,迎進他

  強勢鑽進的舌,也讓濃烈酒氣侵染入喉。

  似想挑起她的情欲,雷法厲一再吻咬她的唇,吸吮她的舌,探手來回捏弄挑逗她飽挺雙峰。

  移動身子,他以唇舌在她頸上、胸前、腹間吮吻,印下一道又一道紅色吻痕。

  含咬住她胸前尖挺,他唇噙冷笑以胯間硬物摩蹭著她緊並的雙腿。

  「你以為掙扎有用?」執意踐踏她的自尊,雷法厲以右手採向她腿問私處。

  一罩上她隱秘的女人私處,他黝深眼眸已然變色。

  不管是否會弄痛她,雷法厲在白鈐藍驚駭之際,將自己的長指強行埋進她太過緊窒的幽秘深谷。

  她全身頓然一僵,駭瞠雙眸。

  「啊!」他的一個惡意勾旋,痛得白鈴藍尖聲狂叫。

  盈滿驚恐的顫聲嘶喊,絲毫無法制止雷法厲心底對她的憤恨。他知道該如何讓女人愉快,但同樣的,他也知道該怎么讓女人痛苦。而現在,他是故意的。

  「嘖!沒想到你的叫聲這么好聽,這么吸引人,叫得我都快忍不住了。」極為惡意的,雷法厲強迫她看向他胯間脹痛灼熱之處。

  「但沒關係,你就盡量叫、大聲的叫,你叫得越大聲,我就越喜歡。」他猛地抽動長指。

  「你!」那執意對她的侵犯,低俗的言語,在瞬間敦白鈐藍了解了一切。

  他是故意想傷害她,想折磨她的!

  頓時,他的惡意,在轉眼問已逼退她心底原有的驚恐駭然,而緩升起一道不下於他的憤恨情緒。羞憤咬唇,白鈐藍就是不讓他如願。

  「哎哎哎!你怎不叫了?」他一副傷透腦筋的模樣。

  她瞠眼瞪他。

  「親愛的,我們雷園的隔音設備可是一流的,你大可不必擔心有人會聽到你這美妙的叫床聲。」他以言語輕薄。「叫呀,快叫呀,快叫來讓我聽聽。」

  「不!」強忍他埋人她下體的憤勾怒旋,白鈐藍強睜淚眼,緊咬雙唇。

  「不?想違逆我的意思?」他勾揚唇角。「那怎么可以?」

  似想敦她低頭認輸,也要她更為難堪羞慚,雷法厲放肆地挑勾起緊埋她體內的長指,敦白鈐藍痛得緊咬自己的唇辦。

  深深埋人她下體的長指,感受到她幽秘深谷如絲絨般的緊窒包覆,同時也觸到未曾有過男人侵犯的處子薄膜。頓地,一記亮光閃過他的眼。

  「瞧瞧,還是處子呢!」他陰森揚笑,以言語狎玩她。

  低俯下身,他探舌舔吻她不斷閃避的唇,還不忘抽動長指,攪弄她的私處。

  「這么的緊,一定可以讓我玩得開心--」

  「作夢!」她恨揚眼。「我就是被天下男人睡盡,也不會讓你如意!」

  「是嗎?」她的話,教雷法厲黑眼驟沉。

  「走開!」痛擰五官,白鈐藍不顧體內疼痛,高抬長腿於以抵抗。

  只是緊罩住她私處的手掌,卻不動如山,深入的長指,也始終緊箝著她。她的掙扎只帶給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疼痛。

  「你給我聽清楚--」他狠聲道。「安分點,合作點,或許我還可以讓你嘗嘗情欲的歡愉,否則就別怪我……」不等他說完話,鈐藍已再次掙扎。

  「我不接受這樣的對待!我不接受!」仰起因一再掙扎,而沁出薄汗的慘白臉孔,白鈐藍恨聲尖叫。「我不要!」

  打從踏進雷園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必須接受他及雷家對她的不滿。

  不,應該說在爺爺強求雷法厲娶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有這份自知之明。甚至,也已經有面對他極度不滿的心理準備。

  只是她能接受的,並不包括他這樣殘暴的對待!

  「我需要你的接受?」他冷笑。

  「你別想我會讓你如願!你想都別想!」白鈐藍尖聲叫道。

  他黑眼微瞇,直盯著她毫不屈服,執意與他對峙的黑瞳。

  緩緩地,他笑了起來。

  「是嗎?那也要試了才知道。」深入她體內的長指,再度旋勾攪弄,教她未識

  男女情欲的身子,不自覺泛流出一道道溫熱滑液,溼了他罩住她私處的手掌。

  「你!」感覺體下的溼熱,白鈐藍羞愧難當。「滾開!」

  豐沛的滑液,敦他黑眼沉亮。

  「嘖!都這樣了,你還想我滾開?」撤出長指,雷法厲惡意地將溼滑手掌移進她的視線。

  「怎么?想等一下口IY?那多可惜,好歹我也努力這么久,你總該讓我這個做丈夫的嘗嘗甜頭。」他笑得邪惡。

  難堪羞憤的情緒,令她緊並雙腿,恨別過頭。

  「咦?不說話?怎么著,你以為這樣我就會自覺無趣,進而放棄?」

  他眸光幽暗,以沾滿她溫熱滑液的手掌,握住自己胯問已然脹痛到極點的威挺傲物。

  「親愛的,好戲現在才要上場呢。」雷法厲強制轉過她的頭,笑得一臉陰森。

  「現在張開腿,歡迎我。」

  他雙膝著床,挺直身子,胯間硬物就在鈐藍眼前激昂躁動。

  「作夢!」她臉色漲紅,憤轉過頭。

  「新婚之夜就讓丈夫強暴,那感覺可是不怎么好受。」

  「只有禽獸,才會強暴女人!」掩下心底的驚愕,白鈐藍憤言道。

  「禽獸?如果你想當禽獸的妻子,那我也只好降格以求。」他反唇相稽。

  「你!」

  「現在,張開腿。」他移動位置,趴上她不斷掙扎的身子。

  「想都別想!」一轉頭,她恨眼瞪視,死命緊並自己的雙腿。

  「那--」森冷眸光一沉。「就是你自找的!」

  未待她反應,雷法厲即以膝蓋強力頂開她雙腿,強行跪坐其中,將自己灼燙硬物抵住她私處入口。

  他唇角高揚,看進她驚愕黑瞳。強忍住胯間的衝動,雷法厲動也不動地等著她再次送上門。

  駭見他眼底的得意,鈴藍全身一僵,既而猛烈掙扎,想掙脫他的箝制。

  只是她原想借力逃離的身子,卻讓雷法厲緊抵住她深谷人口的激昂硬物,狠狠貫穿--

  「啊!」慘遭硬物插入的撕裂痛感,教白鈐藍痛得胡亂掙扎。

  只是她越是掙扎,他胯問灼燙傲物就越加深入。

  受到她絲絨般的緊窒裹覆,雷法厲額際微微沁出薄汗,動作勇猛地直朝她體內重頂而去。

  猶如青澀少年,此時的雷法厲全然無法克制心底情欲火焰,而放任自己隨欲焚燃。

  那一聲聲自他口中呼出的濃重喘息,那一再與她緊密相交,不斷頂人抽出的灼燙欲望,數白鈐藍神情呆滯,全身僵直。

  她……毀了自己……白鈐藍睜眼仰看頂上琉璃燈飾。

  嘗到這樣的苦果,她能怪誰?她只能怪自己,怪自己送上門任他糟蹋。

  無法制止他的殘暴惡行,白鈐藍緊咬下唇,斂闔眼睫,任由淚水滑落,溼了頰,也溼了發……

  沉浸於意外激情的欲海裏,雷法厲一再刻意忽略她眼角隱隱乍現的淚光。

  是她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根本無須顧慮她的心情感受!盯看她凄怨臉孔,抹抹紅暈之下的蒼白顏容,雷法厲一再努力說服自己莫名紛亂的心情。

  頓地!搖頭甩去莫名情緒,雷法厲倏高拾起她僵直的雙腿,將她雙腿更加張開,讓他更能盡興享受她的身子。

  看著她腿間粉嫩嫣紅,他唇角邪意冷揚。現在,他只需要享受--

  享受徵服她的快感,享受勝利的滋味,也享受她為他所帶來的激情快感……




第三章




  她眼神空洞,臉色蒼白,雙手環膝蜷縮身子靠坐在床頭邊。經過一夜的殘虐對待,白鈐藍已直接跌入地獄深淵。

  張大酸澀的瞳眼,緊咬唇,她赤裸的身子微微抖顫。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這樣坐了多久,她只知道如果可以,她希望一切都能從頭來過。

  到時,她絕不會拒絕他取消婚約的要求,但是……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從不知道強逼雷法厲娶她進門的後果,竟會這樣難堪。

  錯了……她錯了……對上他……她只能認錯……

  突然!沉睡於二芳的雷法厲,一個無意識的翻身動作,教白鈴藍驚得退向已無處可退的床頭。頓時,盈上心頭的悲意,又在霎時紅了她的眼、她的鼻。

  扯動還被縛綁在床頭的手腕,鈐藍埋首雙膝,哽咽抽泣。她想回家……

  雖然才睡沒多久,但六點半時間一到,雷法厲就已定時醒來--

  才張開眼,略為整理思緒,後方一再傳來的聲響,已進了他的耳。

  轉過頭,他朝聲音來處看去。

  乍見白鈐藍一身狼狽、黑發散亂,雙手抱膝蜷縮身子緊靠床頭,雷法厲有剎那問的愕然。尤其他還發現她赤裸身子布滿清晰紅印,雙手還--緊綁在床頭。

  緩緩地,雷法厲驚愕地記起一切。驀地,一道愧意及懊悔進駐他的心。

  法斯他們實在不該一直勸他喝酒的。

  對自己一喝酒,就全然失控的習性,雷法厲向來清楚。說他酒品差倒也不是,甚至他還可以幹杯不醉。

  但是只要一讓他沾了酒,他就會衝動的做出一些教人難以預料的事。

  所以打從國一那年,法斯為向家人證明他的酒品有問題,激他暍下一杯啤酒,以
  而現在可好了,原已計畫要好好教訓白鈴藍的計畫都還沒實行,他就已讓酒醉誤事搞得對她愧疚心虛。

  頓時,法厲惱起自己的大意,也對法斯三人感到極度不滿。只是……

  一見白鈴藍身上布滿他昨夜特意留下的紅色吻痕,雷法厲突然得意的笑出聲。

  他的笑聲敦白鈐藍猛抬起頭,整個人驚得緊靠床頭。

  注意到她眼底的懼意,雷法厲略感覺不適。斂起笑顏,他冷言譏道:

  「現在知道誰才是主子?誰該聽誰的話了?」他翻身下床,一身赤裸站立床

  邊。傾了身,冷笑看進她的眼。

  白鈐藍羞憤至極。

  掩下方才竄上心頭的愧疚之意,雷法厲對她態度依然強硬。

  「以後給我放聰明點,要你站,你就別想坐下:要你躺下,就給我自動張開腿,否則我字典裏的憐香惜玉四字,就隨時會消失,聽見沒有?」

  剎那問,白鈐藍先前才想認錯的心,在他強硬態度下,再度被激振起精神與他對抗。

  「你想都別想!」白鈐藍倏握雙拳。

  「嘖!小野貓又張牙舞爪了。」褪去懼意的黑瞳雖有些刺眼,但雷法厲感覺自己心情頓然轉好。

  「是不是還想再來一次?我不介意再次奉陪。」他作勢上床。

  「你!」白鈐藍駭得臉色再度慘白,她激動拉扯手腕束縛,想逃。

  經過長夜掙扎,她受到領帶緊綁的細嫩手腕,早巳破皮磨出絲絲紅痕,此時再次激烈扯動,鮮紅血絲再度為她手腕添上幾許紅痕。

  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紅痕,雷法厲緊擰雙眉伸出手,強扯住她,慢慢松開她手腕上的束縛。

  「蠢成這樣,還想跟我作對?」他譏唇諷刺。

  重獲自由,白鈐藍急忙抓起一旁被單,猛跳下床。她憤眼瞪他。

  即使全身赤裸,雷法厲依然動作優雅。他邪揚唇角,挺直腰身,轉身走向緊閉的房門,想回到自己的臥室。

  伸手握住金色門把,他忽然回過頭。

  「你--」雷法厲以審視的目光梭巡她以被單圈圍住的身子,最後定眼看進她憤紅的眼。「你性子時常這么激躁?」

  他還以為她會是一朵幽靜家蘭,需要細心呵護;沒想到新婚之夜才過,她就成了韌性堅強的野蘭花。雷法厲 揚了眉,像是想到一些有趣的事。

  「這樣也好,帶點勁玩起來才會痛快點。」他以言語惡意輕薄她。

  除了瞪他,白鈐藍不知道自己還能怎樣對付他。

  「不準用那種眼光看我。」

  緊抓身上被單,白鈐藍不理會他的警告,死命狠瞪他。

  「我的警告一向不過二。」他冷聲道。

  見她絲毫不理會,依然以晶亮大眼死命瞪他,雷法厲不懷好意的看她。

  「好,那咱們就看你等一下要怎么過你婆婆那一關了。」他笑得心機深沉。

  雷法厲的提醒,讓白鈐藍臉上有了憂懼之情。

  「其實,想讓我母親對你有好印象也不難。」看到她臉上有明顯的擔心,雷法厲微挑眉梢。

  「我母親跟父親一向是就事論事,只要你能遵守雷家規炬,他們就是一對好公

  婆。」雷家的規炬也沒什么,就只是用餐時間固定而已。

  雖然她目光依然放在窗外天空之上,但雷法厲注意到她閃動的眼神。再怎么

  說,新嫁娘還是會擔心公婆那關的。

  「我就好心告訴你第一項規炬,當是送你的結婚禮物。」他笑得不懷好意。

  「我們家一向固定七點三十分下樓用早餐,你可以提早個五分鐘下樓。」

  「你!」白鈐藍急回過頭。她沒想到他竟願意主動告訴她。

  「不用太感激我。」他挑了眉。

  像是擔心她會忘記似的,在步出房門之際,雷法厲忍不住回過頭--

  「別忘了,足七點三十分,不要遲到。」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任誰都看得出來,新婚之夜是樂了新郎,累了新娘。

  因為一早雷法厲已英姿煥發,神採奕奕出現在眾人面前,而新嫁娘卻是幾經催促下,才在七點十五分匆忙下樓。

  在管家李叔指示下,身穿純白色高領長袖洋裝的鈐藍,快步前往飯廳。

  才踏進飯廳門口,她就聽到一陣愉快的笑聲。

  「呵呵呵……真的嗎?」雷母愉快的笑著。

  「當然,不只SBTV、CTN、ET3、DBSB這幾家有線電視臺,就連無線電視臺播報的內容也相差沒多少。」

  才在飯廳坐下聊沒多久,雷法厲就藉由清晨及昨晚深夜的新聞報導內容,輕易化解雷家二老先前對他籌辦白色婚禮的不滿。

  雷父及雷母呵呵笑著。他們沒想到敦他們極為忌諱的白色婚禮,那些新聞媒體競有另一番解釋。

  想想昨天除了新娘進門前,陰雨綿綿教白色婚禮顯得有些凄涼外,陽光一出來,風一吹,園裏的白緞還飄得真是漂亮。

  「大家都說這婚禮辦得好,辦得羅曼蒂克。」

  「嗯!很好,很好。」頓時,雷家二老都覺得面子十足。

  「我想短時間之內,絕對不會有誰家的婚禮,會比我們的更受矚目--「這時,突然進入眼底的身影,讓雷法厲分了心。

  不同於他剛才醒時所見到的狼狽,已經梳洗打理過自己的白鈐藍,敦雷法厲倍感清新雅麗。

  見過幾次面,他知道她具有獨特氣質,足以成為眾人目光焦點,但此時的她,卻教他更為驚傃。

  將長發整齊束於後的她,散發出一股教人憐惜的幽靜氣質。

  那彎彎柳眉下,黑色瞳眸深邃如星,而高挺鼻梁下的豐潤紅唇柔似水,她肌膚白皙剔透,單只遠遠看著,也能感覺到它似乎吹彈可破。

  看著這樣的她,他……真的有些訝異。那肌膚就似要漾出水般的粉嫩柔滑,不自覺地,雷法厲雙手緊握成拳。

  「這事你處理的真好。」雷母笑誇著。

  雷法厲猛回過神。

  「這……謝謝誇獎。」只是,他處理了什么?像是上課不專心被抓到的小男孩

  般,雷法厲惱羞成怒,瞪視害他分心的禍水紅顏。

  突然瞪來的黑眼,教鈐藍心一驚。即使只有一眼,她也感受到雷法厲對她的不滿情緒。只是,不滿又如何?搖了頭,白鈐藍決定不再去想未來的日子。

  深吸口氣,她上前幾步,在餐桌前站定。

  「爸,媽早。」

  「怎這么慢?」見她出現,雷母即出聲責問。

  雖然她沒有所謂的門戶之見,但在知道白鈐藍得寸進尺,假藉意外車禍,強進他們雷家門之後,雷母對她全然沒有好印象。

  「對不起,我……」她緊絞身前十指,不知該如何回應。

  「法厲,你沒告訴她,我們家一向準時七點吃早餐嗎?」雷母轉過頭看他。

  雷母的質詢,教白鈐藍猛抬頭看向雷法厲。怎是七點?不是七點三十分嗎?

  「我沒告訴你七點要用早餐嗎?」看進她愕然大眼,法厲笑著將問題丟給她。

  他打算在白鈐藍當面指責他誤傳時,就堅持是她聽錯。他相信到時父母兩人一定是相信他的話,而她的辯解就只能落得知錯不改還強詞好辯的下場。

  沒錯,他就是惡意的想破壞兩老對她的印象,就是想敦她日子難過。

  「思?怎不說話?我沒說嗎?」法厲笑眼看她。

  「你--」見到他眼底的笑,白鈐藍明白他是故意的。垂放身側的雙手, 地握成拳。

  「法厲他怎樣?」見她沒將話說完,雷母皺眉問。

  「對呀,我怎樣?我沒告訴你早上的用餐時間嗎?」他臉上笑意不變。

  她想為自己辯解。只是一見雷母形於外的嚴苛,她低下了頭,選擇接受雷母對她的誤解。

  「有,你說了,是我沒注意到時間,對不起。」

  「你……」見她沒為自己辯解,還一口承擔莫名過錯,雷法厲顯然有些訝異。

  雷母一聽,即又把箭頭指向她--

  「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居然讓我們兩個老的,和法厲在這等你吃飯?你媳婦

  本分是這樣做的嗎?」

  「對不起。」她低頭道歉。

  「才嫁進門第一天,沒早起就算了,居然連吃個早餐也遲到,你還真是大少夫人的命。」雷母故意出言諷她,想試她的性子。

  「對……對不起,我以後不敢了。」莫須有的指責,敦她眼眶泛紅。

  「哼!」雷母冷哼一聲。「以後沒事要再給我遲到,你飯就不用吃了。」

  注意到她臉色蒼白,雷父擰眉看她,又看向一旁正擺出一副看戲模樣的法厲。突然間,雷父覺得他們雷家,是在聯手欺負這新進門的媳婦。

  「好了好了,人下來就好,粥都快涼了,快吃吧。」雷父蹙眉道。

  「你看看她那樣子,不說說成嗎?」雷母端起熱粥。「才第一天就這樣,那以後我們是不是就得全看她臉色過日子了?」她冷言道。

  「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犯了。」眨著酸澀的眼,白鈐藍再次低頭道歉。

  「媽說得對,教訓的是。」雷法厲極為自然的出聲附和。

  「法厲!」已看出端倪的雷父,想出聲制止。

  「爸,現在不好好的說說她,日子一久,她說不定就目中無人了。」

  像是雷母嫌她不夠似的,雷法厲端起咖啡瞟眼看她。

  「才踏進門第一天,一早就惹得爸媽不高興,你這個媳婦還真是厲害。」

  抿緊唇,鈐藍垂斂眼睫,無語地任由他無理指責。

  「明天起,你每天四點就給我起床。」他說道。

  「四點?」雷母及雷父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那么早起做什么?晨跑嗎?

  「是。」不問任何原因,白鈐藍注視地面低聲應道。她知道他是存心想整她,問了也沒用。

  「還有,以後雷家三餐,和一切廚房工作就由你負責。」他想刁難她。

  知道她還沒把原有的工作辭掉,雷法厲特意給她找了麻煩。

  「不過,你放心,李管家他們的夥食有專人負責,你只要為我們盡到做媳婦的本分就行了。」他笑瞇眼。

  「廚房不是有王嫂了嗎?為什么要換她?」雷母停下碗筷。

  「王嫂身子好像有些不舒服,我答應讓她請長假回家休養一陣子。」法厲簡單提起李管家剛才告訴他的事。

  其實王嫂也只是感冒,想請兩三天假而已,不過在這時候,他不介意讓王嫂休息久一點。

  「但她煮的東西能吃嗎?」見鈴藍模樣,雷母是一點信心也沒有。現在會下廚的女孩子,已經算是奇葩,而她可從沒奢想他們雷家會有奇葩出現。

  「我看我們就請前陣子李國代介紹的名廚,來家裏試試姦了,不要……」才端起碗的雷父,看鈐藍一眼,即主動開口為她找臺階下。

  「這樣嗎?」雷法厲抬眼,笑看著她,「媽擔心你煮的飯菜難吃,而爸爸說要另外找人,那你說呢?」

  雷法厲笑著等她找理由附和建議,如此一來,爸媽一定會因她沒嘗試就附議的舉動,對她心生反感。

  「可不可以……」想到還未辭去的工作,鈴藍想與他商量。

  只是注意到他眼底閃爍的異樣光芒,白鈐藍即又無意見直接點了頭。

  「是。」她會有辦法解決他給的難題的。

  她才出口應是,雷法厲臉色已然冷下。

  「你工作不是還沒辭?」

  「沒關係,我會想辦法。」

  「怎么?說辭就辭,就不怕人家公司受影響,難道你一點責任心也沒有?」身為集團總裁,雷法厲極為厭惡他人對工作的馬虎,與不負責任的態度。

  「我會想辦法的。」承受他的指責,鈐藍重申一次。

  「話可不是隨便說說就成,要做得到才行。」看她一眼,雷母端起熱粥。

  「媽,你放心,我一定可以做到。」就算再累,她也得做,她絕不讓雷法厲借題發揮,指責她的不是。

  「鈐藍,不要勉強。」對她的無意見,雷父感覺有些不妥。

  「爸,不會的。」

  見她態度良好,應對得宜,雷父及雷母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既然你都說沒問題了,那我們就先試試吧。要真的不行,我們再另外找人好了。」雷母的態度,變得溫和許多。

  「是,謝謝媽媽。」感受到雷母略為溫和的態度,她臉上有了笑。

  然而將一切都看進眼底的雷法厲,對她三兩句話就得到父母的好感,雖怒瞪雙眼,但卻也暫時無計可施。

  只是接收到他過於淩厲的瞪視,白鈐藍緊抿唇,別過頭不再看他。她想離去,但沒得到雷家二老及他的允許,她依然只能站立桌旁。

  一直瞪看著她的雷法厲,自然知道自己該適時開口要她坐下,但他卻一句話也沒說,而任由她呆站著。

  「思,鈐藍你也-;」正放下手中碗筷的雷父,一抬頭發現她還站著,即出聲想要她坐下一塊用餐。

  「爸,昨天你和媽回房裏休息後,法斯他們……」察覺出雷父對鈐藍的善意,雷法厲及時出聲打斷,也將兩老注意力全集中到自己身上。

  笑著一張俊顏,他告訴兩老昨天深夜與法斯、法祈及法言的有趣談話,逗得兩老十分開心。

  而在笑聲不斷之時,雷法厲 地瞟了白鈐藍一眼,不意卻與她正眼對上。

  譏揚唇角,他高拾下顎,看進她措愕的眼--

  想過好日子,還得看他高不高興!



第四章



婚假期間雷法厲大都在書房裏看書、看公文,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只是,無法預知他心中想法的白鈐藍,卻讓自己心底一再升起的憂懼所折磨。

  因為她不知道他何時會再像新婚之夜那樣傷害她,所以她只能一再與他錯開回二樓的時間。甚至只要一進房,哪怕只是拿個發夾轉身就要出來,她也會將房門緊緊鎖上。

  就這樣,白天的擔心,夜晚的憂懼,一再磨去她原想與他對抗的勇氣。她一再

  祈禱時間能快快過去,婚假能盡快結束。

  終於,在雷法厲提早銷假回公司上班之際,她眼中漫長的婚假同時宣告結束。

  做完該做的事,鈐藍即以回白家為理由,徵詢雷母及雷父的許可外出。臨出門前,她向管家李叔打採公車路線。

  「公車?少夫人你要搭公車?」

  「李叔,喊我鈐藍就可以了。」她態度溫婉。

  經過幾天的相處,李管家雖覺得她過於沉靜,卻也感受到她很努力想融人雷家的生活。

  「好好好,就喊你鈐藍。」李管家笑著一張臉。

  發現李管家沒有刻意排斥她,鈐藍松了好大一口氣。現在她十分確定除雷家二老及他幾名兄弟與親信外,雷法厲成功的掩飾住兩人結婚的實際內情。

  「我幫你找老爺和老夫人的司機載你去好了,看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這樣不好,我一定會耽誤到爸媽的用車時間。」她搖頭。

  「可是萬一先生知道了,可能會不高興。」李管家感覺有些為難。而且要是讓外人知道,他們雷家太少夫人出入是搭公車,恐怕會笑掉人家的大牙。

  「不會的,你放心好了。」

  「是嗎?」李管家一點也不放心。

  「如果他不高興,你就告訴他是我的主意就好。」她笑了笑。

  問出需要的資訊,鈴藍即轉身出門。打從一踏出雷家大廳,她就開始為過幾天將銷假上班的事計算往返時間。

  走上一大段的路,她搭上公車先回到白家,沒有多餘的自憐時間,在做完該做的事後,她又搭上公車來到上班地點信大企業。

  為拿捏日後的上班時間,白鈐藍特意避開同事注意,在樓梯問多逗留了幾分鐘時間,才又轉身搭上公車。

  回雷家途中,她看見一家超市,即下車採買一些日用品及蔬菜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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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集團一切運作正常,雷法厲提早下班回家。

  「先生,喝水。」李管家為他倒來一杯溫開水去寒意。

  脫下身上大衣,拋上一旁沙發,雷法厲接過他手中的水杯。

  「謝謝。」他看了眼四周。「她呢?」

  「她?」李管家愣了一下,才想到他問的是誰。他笑答道:「鈐藍出去了。」

  雖然自兩人結婚後,雷法厲就從沒開口喊過鈐藍的名字,與她也是一副冷淡模樣,但看在一些外人眼底,卻也只覺得兩人相敬如賓,而不覺有任何不妥。

  「出去了?」他皺眉。這時候她能去哪裏?

  這時,李嫂有事找李管家幫忙。

  「你去忙吧。」雷法厲點頭,揮了手讓他與李嫂一同離開大廳。

  在沙發坐下,雷法厲拿過二芳的晚報。突然,他聽到一陣腳步。

  抬頭一見是她,雷法厲即起身質詢--

  「你去哪裏了!」

  「我……」手提蔬果,白鈐藍呆愣原地。她以為他至少會到晚上才回家。

  「我前腳才出門,你後腳就跟著跑?怎么,你就這么喜歡往外跑,在家裏待不住?」

  「不是的,我有告訴爸媽……」白鈐藍猛地向後退一步,全身僵直。

  「敢頂嘴!?」她話還沒說完,雷法厲已惡聲截斷。

  霎時愣住,白鈐藍緊抿唇,不再說話。

  「說,這段時間你去哪裏了!」他質問道。

  「我回家裏一趟,去了信大,還有超市。」現在,她有問才答。

  「信大?不就是你上班的地方?婚假還沒休完,就迫不及待回公司宣揚自己是雷集團總裁夫人的身分?嘖!還真是積極。」雷法厲諷言笑道。

  「我沒有。」她搖頭。公司同事根本沒人知道她結婚的事。

  極少與同事來往的好處,似乎就是擁有一定的隱私權,沒有交情,也就沒人會管你家裏的婚喪喜慶。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他譏笑出聲。

  「信不信隨便你。」她想將手中蔬果提進廚房,想盡快避開他。

  「我在跟你說話,你想去哪裏!」雷法厲跨步擋住她的去路。

  「我……我只是想……」她驚退一步。

  雷法厲這時才注意到她手上提了多樣蔬果。

  「誰讓你去買這些東西的?」他看得出她提得很吃力,但,他就是不讓路。

  「我自己買的。」她動了動已經有些發麻的手。「可以讓我進廚房嗎?」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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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見過一個男的這么難叫起床的!

她這個新進員工就在眾人殷殷期盼下,

被賦予這個叫少爺起床這個[重責大任]

第一次,從七點與他奮戰到十點,

仍是叫不醒他;

第二次,他醒是醒了,

卻挑在她小手不小心打在他身上某個硬邦邦的部位時醒了!

而他竟然就這么控告她[玷污]了他的清白。要她負責!?

有沒有搞錯,她不過是不小心與他的[小弟弟]打了招呼,

他就要她負責?

算了,他是大少爺,她不過是個小女傭,

也只能乖乖地聽憑他處置了——

可是——他。。。。。。他哪裏不處置,

竟然去處置了她的嘴唇?

因為另類男人要來點[另類]處置?!




男主角:金達風


女主角:曹青青



第一章


山下,林道間,陽光鋪灑,彌漫著花香,道路外的花田,美景一片,就像是美好事物都能被預期般。

  清秀白凈的臉蛋低下,略過曹青青這跟隨自己二十多年的姓名,鎖定錄取信上所謂任用的紅色大章印,平靜的嘴角就不禁開懷上揚,伴著隨風悠然飄來的花瓣,嫣然笑開了嘴。

  眼前的風景,雖只是山下一塊列為富家人士的高級住宅區,卻也讓人連連驚嘆,但現在,她沒心思去想像錄用她的豪門山莊,其建築是否更教人吃驚傻眼,只想解決目前沒有車子載她一程的問題。

  正愁著如何解決問題之際,曹青青前頭正巧晃過一名正要出門的貴婦人。

  曹青青大邁步,趕上她,“這位太太,你是不是要出門?能不能麻煩——”

  “太太?我看起來像是已經嫁人了嗎?”低胸裝束的女子幹笑,撥撥大波浪長發。

  “那真是抱歉,我只是想——”

  “我是想嫁了,告訴你一個秘密,隔壁的我暗戀很久了,可是人家有女朋友了。”

  “我只是想問問你——”

  “提到這個我就有點不服氣,他那個女友脾氣不太好,三天兩頭就聽她大吼大叫,真叫人心疼。”

  “我想到山上去——”

  “你說我該不該主動點去約那男人吃吃飯什么的,或者找機會……”

  “感謝你,再見。”曹青青禮貌頷首,掉頭另尋求助對象。

  沒理會那位小姐跳腳的情形,轉向隔壁棟正要在寄放箱前拿鮮奶的年輕男子,這回,曹青青直截了當的問:“請問你有轎車可以送我一程嗎?”

  男人拉拉領帶,神情頓時變得肅穆,“小姐,第一,我跟你並不是很熟;第二,我心情不太好;第三,要搭乘一個情緒極差的人的車,這個機率並不高;第四,本人雖然很想表達紳士風度,但總結是……”

  曹青青容顏平板冷靜,看了他身後車庫一片空蕩,“你沒車。”

  男人略微驚訝,疏眉挑高,兩眼頓時一亮,毫不客氣地盯著她白凈不施脂粉的五官。

  “聰明,我有榮幸跟小姐認識嗎?”他給予讚美,刻意在曹青青面前表現自詡最優雅的姿態。

  “先生,第一,我跟你完全不認識;第二,我現在心情被你弄得非常糟;第三,要認識一個態度輕佻的男人,這個機率是零;第四,本人雖然很想表現大方態度,可總結是,你沒車。”

  他頓悟大笑,十分驕傲,“我那輛百萬跑車在車廠保養,待會有朋友會來接我出門,到時我會去開回我的車,你想去哪,我都方便載你去。”

  “是嗎?”曹青青漫不經心的回答,黑白分明的眼珠突然轉到對街。

  “說出來不怕你笑,我的家世可不簡單,買個百萬跑車,對我而言,輕而易舉。”

  語末,男人有點心虛,山裏有羨煞平凡人的金駱秦三大山莊,依權勢編排下來,山下還有五大別院、四大別墅,他那個家族,並未列在其中,尤其是三大山莊的龐大勢力,甭說在豪門區域裏並駕齊驅、互奪風採,連在亞洲商業界,亦是傲氣懾人。

  “嗯,但不論你的車價值百萬也好,一萬也好,我都沒那么多時間陪你去把車開回來,我想……”曹青青隨意指著停在街道旁的腳踏車,淡笑,“就算跟人借輛腳踏車,也絕對不會耽誤我的時間。”

  男人尊嚴大損,臉色僵硬,百萬跑車竟然沒有兩千塊廉價腳踏車來的有魅力,“喜歡騎腳踏車的女人,通常當不了有錢太太。”

  “我只是來應徵工作的。”曹青青且說且旋身穿越街道。

  後方男人仍是氣惱地大喊:“上天會告訴你,你的選擇是錯誤的!”

  語畢,瞧見曹青青朝遠處站在田野間的肥胖老人招手,男人的驕傲頓時崩塌。

  曹青青大力揮手,可老人完全沒有發現她,隨即,她兩掌圈在臉頰旁,大開嘴巴,拉長音高喊:

  “老——伯!”

  高卷褲管,赤腳在蔥田裏的老人聞聲回頭,也學她拉長音喊叫:“你——叫——我——嗎?”

  “請——問——你——有——沒——有——空?”

  尖銳響亮的聲音傳過去,讓靜謐的郊區產生陣陣回音。

  “不——知——道——唷!”

  中氣十足的聲音傳回來,教沉睡的居民飽受噪音折磨。

  “我——想——跟——你——借——車——子!”

  失傳數百年的千裏傳音,選在貴族住宅區重現江湖。

  “為——什——么——咧?”

  老者深厚內功震撼八方。

  “因——為——我——趕——時——間!”

  晚輩魔音功力也爐火純青。

  “要——等——我——忙——完——唷!”

  老伯突然瞪大眼,立即沉默,彎下腰乖乖工作。

  曹青青一得到對方熱情的回應,心裏愉悅倍增,決定先跟老伯道謝:

  “謝——”

  背後出現一只手,輕輕拍打她的肩膀。

  “小姐。”

  曹青青回頭,心下大怔,愕視眼前的龐大陣容。

  好多穿著睡衣的男男女女。

  “請問各位,有什么事嗎?”曹青青緩下心中訝異,表現出冷靜的一面詢問。

  “小姐,這應該是我要問你的。”頭戴可愛睡帽的男人垂眼看著手上的手表,“現在是早上六點三十五分,你跟田裏的人大清早玩送君三千裏的吶喊遊戲,這樣對嗎?”

  曹青青頓悟搖頭,無言以對。

  此時此刻,她就像個待審的犯人,與睡衣族人一同幹瞪眼,直到遠處的肥胖老人頂著啤酒肚、戴著鬥笠走過來,以相同的措辭笑問:“你們有事嗎?”

  大夥一見老人的樣貌,不約而同地僵住身子,猛搖頭。

  “那再見,要我送嗎?”老伯拉拉汗衫,露出圓滾滾的肚子。

  “不必麻煩、不必麻煩!”睡衣族人肩頭顫了顫,轉身趕著回到自個兒的屋子裏去。

  這群人對阿土伯的敬畏,一旁的曹青青看的一清二楚,但她不明白,一個笑起來和藹可親的阿土伯,身上有哪一處能令人悚懼的……

  罷了,這並不是她目前關心的問題,她一心只想準時到那個豪門山莊報到上工。

  “你剛剛是不是要跟我借車子?”

  “嗯,老伯,因為我沒有帶夠計程車錢,所以司機只讓我坐到這裏……你肯借我嗎?我一定會找時間下來還給你。”曹青青揚唇說道。

  “下來?你要上山哪?”阿土伯撫著下巴,女子冷靜的處事態度,映入老人的眼簾,教他泛黃的雙眼不禁為之明亮。

  “對,我找到工作,就在前面那座山上。”曹青青從容一瞥前方散發豪門傲氣的山頭。

  “我剛好也要上山,我載你。”阿土伯扛起小鋤頭,低頭尋找之前放在這附近的脫鞋,未幾,走到草叢裏,替沾滿泥土的雙腳穿上阿公專用的木屐。

  曹青青望定身旁的腳踏車,“老伯,應該是我載你。”

  要老人家騎著腳踏車上山,已十分艱辛,若還多載個人,老人家的骨頭先不說會不會散了,坐在後座的人,鐵定會挂著千古罪人的牌子遊街示眾。

  “那怎么可以啊,我是車主,照理說應該是我載你,等我,我去牽車。”阿土伯撥撥稀疏的頭發,挺著肚皮表現男性的紳士風度。

  “這不是你的車嗎?”曹青青指著停在旁邊的腳踏車。

  阿土伯搖首否認,手指搔搔頭,不太確定地說:“好像是下面市場賣水果的太太的……我先去牽車,你在這等我!”

  曹青青不語,看著阿土伯硬朗的身子在馬路上奔跑。

  隨即側頭端詳這輛腳踏車,不禁暗忖:賣水果的腳踏車款式頗新,還能變速,那么阿土伯的腳踏車,車頭應該會裝小燈泡,手把上有著響遍靜謐社區的鈴鐺響板,還有那踩起來因為老舊而唧唧作響的腳踏板。

  過不久,坐在後座的她,會因深受田野景致的薰陶,而去摘一朵可愛的小花花,跟著阿土伯一起唱著經典名曲——思想起。

  當曹青青已經醞釀出小村姑氣息,準備等待阿土伯騎著腳踏車來接她時——

  低沉兇猛的引擎聲、前衛震撼的舞曲,瞬間將她腦袋的鄉村畫面震的四分五裂。

  “哈 !小美女!”

  曹青青短時間無法適應,只能沉默的待在原地動也不動。

  慈祥的阿土伯不見了,眼前的老人戴著墨鏡,頭戴帥氣的帽子,兩手套著黑色皮手套,嘴巴嚼著口香糖,乍看之下,像個吃太好而變肥的霹靂賽車手。

  “耶耶!快上車!”

  曹青青雖難以承受,仍舊是上了車,老舊的腳踏車不見了,眼前這臺車子不但有著搶眼的暗紅色車殼,更是臺設計新潮摩登的敞篷跑車,四個抓地力強的輪框都刻著知名品牌,一瞧便知這車子不只百萬。

  誰來告訴她,為什么兩輪腳踏車會變成四輪法拉利跑車?

  “係安全帶!”宏亮的聲音與震耳的音樂互相較量。“這首歌聽膩了,美女!我換別首給你聽聽!”

  處在錯愕之中的曹青青眼睛為之一亮,換歌?嗯嗯,阿土伯終於想換屬於他的經典老歌思想起了,這也好符合她剛剛努力幻想出的鄉土情。

  當名貴跑車開上路時,震耳音樂聲響徹雲霄,順帶將曹青青對經典歌謠的期盼一並轟炸一空。

  曹青青臉一沉,看著開車的老伯身子興奮的動來動去,腦袋跟著搖滾樂晃來晃去,喉嚨跟著音樂吼來吼去。

  “這音樂帥吧!我最近超喜歡伍佰的!超愛他的!超霹靂的!”

  “……”

  “美女!我問你喔。”發福賽車手吼叫。

  曹青青瞧瞧後照鏡裏自己清秀平凡的臉蛋,隨之在震耳音樂聲裏喊回去:“老伯!叫我青青就好!”

  “青什么?”發福賽車手嚼著口香糖大聲問。

  曹青青抿一抿唇,主動關掉音樂,“青青,曹青青。”

  她由包包裏取出錄取信,毫不避諱地攤給他看,“老伯,這裏,工作的錄取信裏面有我的名字。”

  他漫不經心地看一眼,“喔……”雙眉擰了擰,再看內容一眼,驚叫:“哇!”

  曹青青月眉為之蹙起,忍不住與他一樣看著自己的名字,她不知老伯為何會這樣吃驚,反過來,這老伯倒是讓她吃驚不少。

  說真的,短時間內她還消化不完這些驚奇,畢竟這山區對外一直是謎一般的豪門境地,而她的想法也跟其他人一樣,將豪門人士假想成肅穆、狂傲,但人們千想萬想,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詭異老伯,或許,等她真的進入所謂的豪門山莊,感受豪門真正的嚴肅後,大概會覺得他只是個幻覺……

  “我要去的地方跟你一樣,巧不巧?”

  “嗯,替有錢人家送青菜是不是?”曹青青折好信,給予微笑。

  陡地,這罕見的名貴跑車,讓曹青青的推測思路打了結——開法拉利跑車種田賣菜,他絕對是古今第一人。

  “哪有,我住那裏,中午的菜我自己做。”

  曹青青頓悟頷首。原來阿土伯是山莊裏的廚師,那么,這臺車八成是豪氣的山莊主人借他用的。“這臺跑車不是老伯的對不對?”

  “不是。”

  很好,又解開一團迷霧。否則,一大早在豪門山區就見到這種怪異景象,她真擔心自己來錯地方。

  “這臺車是我兒子的。”

  劇情大逆轉,她的秀容為之緊繃。

  兒子有臺羨煞萬人的高級跑車,老爸卻苦哈哈的拿鋤頭耕田當人家廚師?怎會有這種家庭悲劇?

  唉,管人家務事總是不好,但老伯是個熱心腸的好人,縱使自己再怎么不喜歡過問他人私事,也免不了給予關切。“你兒子……對你好嗎?”

  “好!很好,偶爾會陪我打打小牌,喝喝小酒。”老伯轉了方向盤,開進屬於三大山莊的山區,技術熟稔到走這山道如進自家般自在。

  “老伯的兒子真好。”曹青青心裏感嘆,老伯果然是個慈祥的父親,不管兒子怎么對待,在外也不願說他的不是。

  “棒的沒話說,讀書時樣樣都第一,做什么都很行,還帥的要命!你要是看到他,也一定覺得他很棒!”他豎起大拇指稱讚,明顯地表現出這兒子有許多讓他驕傲的地方。

  曹青青不語,老伯口中形容的人物,簡直是無數女性心中的白馬王子,但盡管他怎么讚揚,她的一顆心仍不為所動,委實不覺得虐待親人的男人有多棒,也懶得想像其長相有多出色。

  “到了!”

  曹青青停止思索,隨即瞠目,鎖定前頭豪氣的山莊拱門,再定睛瞧在石牌上的鬥大“金”字。

  三大山莊之一的金家,到了;人們不停想像的豪門區域,到了。

  果然是豪門地帶,規模龐大不說,每一處的設計都象徵著豪門的富貴,壯觀炫目,曹青青忍不住探出頭來,兩眼直直打量。

  雖然跟一般人內心的刻板想像沒多大差別,但進入這樣如夢似幻的罕見境地,不發出驚嘆是騙人的。

  “我先下車,我還有事要忙。”

  “老伯。”曹青青回過神來,抓住打開後車廂抱出幾個高麗菜的老伯。“我這錄取單要找誰問去?”

  “我不知道喔,要看看發信的人是誰,這不是我在管的,你問問我們的守衛看看。”老伯兩眼飄向遠方的守衛區,說罷就往西邊的樓房邁去。

  曹青青無奈嘆息。老伯在廚房工作,不知這方面的事也是理所當然的,而這山莊規模龐大到不只有一棟豪華樓房,也許她真該找其他人問個清楚。

  依著老伯的建議,曹青青往警衛室走去。舉步之餘,心裏猛猜想,豪門人士倨傲高貴,在這裏做事的員工應該也是一板一眼,穿著幹凈整齊、行事規矩。

  等等自己說話定要有禮和氣,好給同事們留下好印象。

  言念及此,曹青青才正了正色,沒想到第二個幻覺出現了——

  “有沒有看到小強?”

  警衛室跳出一位臉色凝重的男子,除了牛仔褲,上半身什么都沒穿。

  曹青青趕忙左右張望,沒人,這附近只有她跟這個露出肌肉的壯漢。“沒看到。”

  “那有沒有看到老王?”壯漢開始忐忑不安了。

  曹青青從見到這個不修邊幅的男人開始,就一頭霧水,但瞧他極度焦急的模樣,又不得不替他找尋口中的老王,但放眼看去,卻沒有老一輩的人,“也沒看到。那麻煩一下,換我問你。”

  “給你問。”壯漢倒也豪爽回應,兩眼低下,忙著尋找東西。

  “我是新來的員工,想找山莊的守衛,有事想請問他一下。”

  “給你問!”壯漢重復臺詞,有點不耐煩。

  曹青青聽著他的口吻,不敢相信,“你就是守衛?”

  “怎么,我的樣子不像守衛嗎?啊!”他大聲抗辯,幾乎跳腳。

  曹青青直視百分之八十像鋼管舞男的守衛,隨即攤開手中的錄取信,慢條斯理地問:“那不好意思,請問一下,新來的員工一般都要找誰報到?”

  壯滿瀏覽一下,道:“喔,這信是郎姨發的,但你要找祥叔問。”

  “祥叔是管家嗎?”

  “郎姨才是管家。”

  “她是管家,那為什么不能直接找郎姨?”按照常理,應該是找發信人才是。

  “郎姨的腦袋是空空的,祥叔是專門管郎姨的,我這樣講了解嗎?”

  曹青青直接搖頭,很不了解,非常不了解,從她遇上那位基因突變的阿土伯後,她就覺得自己一直在幻覺中遊走,好痛苦。

  “因為祥叔暗戀郎姨,對喜歡的人本來就要比其他人多關心點。”抱著花盆的女子走過來。

  “你偷聽我們講話?”壯漢翻白眼。

  “哪有,不要冤枉我,我要是偷聽就不會插嘴。”

  壯漢攤攤手,幹脆專心找東西,有意把曹青青交給這多事的女子。

  女子瞠大眼,動作迅速地抽走曹青青手中的錄取單,驚嘆道:“你是我們的新同事啊?我叫小容!很高興認識你。”

  小容將手裏花盆往旁邊隨便一扔,興奮握住曹青青的手,後頭伏地尋找物品的守衛,聽到盆栽破碎聲,臉色突然蒼白。

  “我也是,但我現在得先找到你們剛剛說的祥叔,這裏太大,能告訴我祥叔現在人在哪嗎?”

  這裏真的大的不像話,正前方有個古意濃厚的大魚池,魚池後方建造一座像仙境的美麗花園,有供人吃茶的涼亭,還有一大片遊玩的大空地,左右兩側則是兩座外觀風格迥異的豪宅,一邊偏向歐式設計,另一邊是日式的古典大宅,不論規模、建造技巧,都是罕見的突兀與搶眼,而停車場那一輛一輛驕傲並排一起的名貴車子,更是表現出豪門人士的富貴豪氣。

  “我剛剛還在少爺的屋子見到他。”

  “少爺?”

  “對啊,我們少爺可帥了,什么都第一,做什么都很行,帥的沒話說!”

  曹青青為之皺起眉頭,怎么覺得這讚不絕口敘述句好熟悉……

  “祥叔在哪一間屋子?”

  “祥叔在那一邊。”小容手指朝日式大宅比去。

  曹青青依言看去,見到一匹白色駿馬,她整個人呆住,更切切實實地相信,她現在是身處於平凡人接近不到的神秘地帶,轉頭再看身後兩個比較像異度空間的人物——

  “小強!”壯漢震撼。

  曹青青聞言挑眉,找到小強了。

  “老王……”壯漢嘴角顫抖。

  也找到老王了,恭喜。

  “不關我的事!”女員工小容低頭見狀,推卸罪行,逃之夭夭。

  壯漢捧起兩具死屍,親愛夥伴戰死花盆之下,英雄好生悲痛,唯有仰天嘶喊昔日熱血情長:“小——強——老——王!”

  曹青青悶哼,她插不上話,也不關她的事,蟋蟀死了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再者,她到現在依舊無法進入狀況……

  這是富貴山莊吧?這是知名金氏企業金家的山莊吧?

  她沒來錯,剛剛還看到有錢人才買的起的駿馬不是?一進入山莊不也見到規模龐大的豪華建築了不是?

  天亮了,她不是在作夢,剛才那些人是有點讓人吃驚,那么現在,好歹給她一個正常人收收驚吧。

  “姑娘。”

  “請問……有什么事嗎?”曹青青停下前往日式大宅的腳步,凝神瞧著出現在眼前的老人,仔仔細細打量一番,正常穿著,嚴肅臉孔,嗯,乍看之下,確實有幾分像在豪門做事的員工。

  這個應該正常多了。

  “你額泛靈光,你是神仙下凡,九天玄女轉世!下凡普渡眾生哪!”

  “……”曹青青當下愣住。

  “獲知如此震撼的消息,姑娘有什么感想?”

  感想?有的,打敗火星人,拯救地球。

  “再讓老夫為你掐指算算……喔,老天!”半仙神色俱變。

  曹青青緊繃著容顏,別說了吧你。

  “你紅鸞星動,命中注定與你相係的人即將出現,而且是相當不平凡的人物,不出三日,姑娘心花怒放,恭喜恭喜!”

  “喜從何來?”她是來工作的,其他的,沒想過,可聽到這般預言,嘴裏卻還是忍不住向他問了問。

  半仙思忖好久,跟著仰首望天,隨意抓來一句:“喜從天降!”

  曹青青不禁嘆氣。

  半仙一接收她的表情,趕忙道:“如果不準我給你打!”

  她雙眉一挑。打老人家的後果通常都是被眾人追著打。“謝謝,我會記住的。”

  “那如果準,你事後給我三千塊感激我!”

  唉,還是打老人家實際點。

  “要是我在這裏工作順利的話,再加上又遇到符合老伯的預言,我一定會感激老伯。”

  “你是新員工啊?幸會幸會,我在這裏工作很久了,這裏的人都叫我天師,我算東西很靈的。叫什么名啊?”

  “青青,很高興認識天師,但我現在得先去找他們說的祥叔,請祥叔替我安排一切,改天再找天師喝喝茶聊聊天。”

  曹青青語畢,轉身,加快腳步遠離他。

  天師望著曹青青的身形,仍執著地大聲呼喊:“青青,我不會沒事騙人的。”

  紅鸞星動,心花怒放?命中有個相當不平凡的人物與她相係?

  曹青青苦笑。

  天注定這種事,是可以有的,但對象得換一換,換個平凡的男人進入她生活中還能接受。若硬說是個相當不平凡的男人,開玩笑她還比較會相信,更別說什么喜從天降了——

  “砰!”

  曹青青冷靜的容顏驀地垮下。

  杏眼圓睜,呆呆望定趴在草地上的男人,一個身材高大,只穿著睡褲、裸露健壯迷人上身的男人,一個……從天上掉下來的男人。

  男人暴躁低地吼咒罵,抬頭怒瞪傻愣原地的曹青青,“看什么!”

  曹青青屏住呼吸,周遭舒服的氣流像瞬間被凝結了般,時間倣佛被截住似的,令人不得不將視線也停在男人英俊的臉孔上,承受這不平凡的侵襲。

  這男人,模樣出色的讓人好驚訝。

  “還看!再看我宰了你!”

  這男人,脾氣糟糕的讓人好討厭。




第二章


 曹青青緩下對這俊男的驚訝,抬眼看看壯碩的大樹,垂眼瞧瞧他黑色的睡褲,“你睡在樹上?”

  “你媽才睡樹上!”他被問的很火大。

  男人挺起結實胸膛的同時,也讓其倨傲更顯強悍。

  “你好沒禮貌,你明明穿著睡褲,從樹上掉下來,不是睡在樹上難不成看風景?”曹青青板著面容,看不慣這張出眾的臉孔、看不慣這頎長如男模的身材,更看不慣他火大的模樣。

  “媽的!我賞鳥可不可以?禮貌?跟我講禮貌?你新來的是不是!通常是我問人我為什么不是睡在床上!沒人敢問我為什么睡在這地方!”他加大吼聲,明顯的“老子現在很不爽”。

  好難接受的理由。這男人是不是存心找人發泄?

  “不好意思,我的確是新來的。你該不會是金家其中一位主人?”

  “關你屁事!”老子還是很不爽。

  “那好吧,我先走了。”

  “等等,去倒杯果汁拿到我屋子去。”

  “關我什么事?”曹青青聳聳肩,擺明“本姑娘心情也不太好”。

  他咬牙,鐵青著俊臉湊過來,“你活的不耐煩了?”

  俊挺的鼻梁,帶著狂傲靠近她小小的鼻子;明澈的黑眸,更是毫不客氣地流露出對她的諸多怒火。

  當這一切靠過來時,曹青青突然驚愕。

  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難以呼吸,心跳加速。

  “是你說不關我的事。”

  賞鳥大哥火冒三丈,用淩厲的黑眸,將曹青青從頭到腳火燒一遍。

  身子遭受惡煞的怒火攻擊,照理會被燒的跳腳,可,她卻怪異的覺得好不自在,手腳還有點僵硬不聽使喚。

  曹青青低頭看看手表,“我快遲到了,我還得趕著去找祥叔報到。”

  “老子也沒空理你!”他丟下一句爆吼,邁著修長的雙腳氣憤離去。

  曹青青眼珠子朝天一瞪,一路上凈碰到怪異的人已經夠無奈,現在還得承受一個發神經由樹上掉下來的男人的火氣,更莫名的是……

  天師說的話,競在此時撞進她心裏。

  你紅鸞星動……

  曹青青平靜的面容,沒來由地紅潤一片。

  命中注定與你相係的人即將出現,而且是相當不平凡的人物……

  剛才那男人身上確實有股不尋常的傲氣,但除了那好看的五官,其餘的都讓她不欣賞。

  喜從天降……

  大樹跟老天爺絕對有段無法測量的長遠距離。

  經此推斷,這男人是與她無關的,再者,她來這裏是工作的,不是找情感歸屬,不管那個性格怪異的男人是什么身分,不管他外型多么出眾,都與她曹青青無關。

  現在較重要的,是趕緊找到祥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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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老人盤腿端坐,正色持筆,於紙上大展其豪氣筆法。

  片刻後,他得意地拿起傑作,正陶醉之際,後方突然冒出聲音——

  “親愛的小郎郎,你宛若天仙的美貌,令我陶醉。”

  老人聞言,蠟黃容顏浮現驚恐。

  “親愛的小郎郎,你宛若櫻桃的小唇,令我瘋狂。”

  老人瞠目,緊抿嘴唇立即大開。

  “親愛的小郎郎,你宛若……老伯,我實在念不下去。”

  老人暫且褪去被偷窺的驚愕,反問悄悄出現在身後的女子:“怎么,很感動是不?”

  “後面好多錯字。”

  老人臉色凝重,驕傲受挫,“沒人要你講這個,你不該偷看我的情書。”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看,我進來屋子很久了,就站在你旁邊,我以為你知道,所以我才不出聲。你是祥叔?”

  “誰跟你說的?”

  “外面有個叫小容的說祥叔暗戀郎姨。”女子目光一掃老人突然泛紅的臉龐,垂眼盯向紙上鬥大的字,“你的情書上寫著親愛的小郎郎,所以你是祥叔。”

  老人顧及面子,立刻否認,“我不是。”

  “小祥祥。”女子又指著情書後的署名。再問:“你是祥叔?”

  罪證確鑿。“我是……”

  “太好了。”女子抽出一整個早上拿出好幾遍的錄取信,“我收到郎姨寄的錄取信,我叫曹青青,請祥叔多多指教。”

  “我正奇怪,想問你是怎么進來的?我沒收到守衛區的電話。”祥叔收下信件,由辦公桌上取出印章在上頭蓋了個印。

  “喔,我是被一個老伯載進山莊的,守衛看到也沒問,就直接開大門讓我們進來。”這點她不覺得有何疑問,人家之前早說了他是在山莊負責做飯的,守衛看到沒多做詢問,這很正常。

  “老伯?”祥叔一瞥玄關旁立鏡中自己的中山裝束,腦海死命想山莊所有同事的年紀,得到總結是,他最像老伯。

  “是阿土伯。”

  “阿土伯?”

  “開高級敞篷跑車的阿土伯,超級迷伍佰的阿土伯,一路耶耶狂叫的阿土伯。”曹青青深呼吸,繼續敘述幻覺,“我相當肯定我是在田裏遇到這老伯的。”

  “我曉得你說誰了。”祥叔恍然大悟,“你拿這單子找郎姨去,她會分配新工作給你,有帶行李來嗎?”

  “沒有,我想先確認工作,所以沒有帶來。祥叔的意思是,我今天就開始工作?”

  “嗯,晚上開始。但你先去見郎姨,找郎姨之後,她會帶你到員工的住處去,不然你也可以自己先去,就在那一棟三樓高的樓房,順便認識一下你的同事。”

  隨著祥叔的手指,曹青青看過去,回頭過來眼角卻忍不住瞧向另一棵大樹,耳際亦不禁響起適才那口氣很糟糕的吼聲。

  那俊美的五官,尤其清晰。

  “這裏的員工都是很好的人,打聲招呼都會跟你閒話家常。”

  “我剛剛走過來時就遇到幾位,他們的確很特別,那個守衛好像很喜歡養小動物。”

  “你說小高啊?他是早班的,他最寶貝的是他那條蛇。”

  曹青青挑挑月眉,平靜的面容頓時僵硬。

  “那個小容你剛剛說了,她顧花圃的,花圃的那些員工都比較愛嚼舌根,有些話聽聽就好,特別是祥叔暗戀郎姨這話題。”祥叔背負著手,正色強調。“除了這個不太重要的小容,其他同事都不錯。”祥叔擺明與小容有不共戴天之仇。

  “天師也不錯嗎?”

  “你也遇過了?”

  “遇過,還說我是九天——”

  “九天玄女轉世,下凡普渡眾生。每個新員工都聽過這句話,他幫人算命,有時準,有時不準。”

  “那這應該是不準了。”曹青青淡笑,笑容變得好牽強,心裏頓時有股失落,隨即又往那棵大樹看去,胸口的沉悶,登時莫名倍增。

  “天師其實很好相處的,山莊的人都好相處。”

  “有一個就不太好相處。”曹青青低語。

  “哪一個?”祥叔聽見了。

  “從樹上掉下來的那一個鳥人,火氣很大、沒穿上衣,只穿四角褲,長得……”腦袋裏那英俊面孔隨著敘述愈來愈清楚,清楚的無法否認其出色,“很好看。”

  “連這你也遇過了?”祥叔發出前面沒有的驚嘆,“他一大早火氣都這樣,大家習慣了。”

  習慣?不,她到現在都還很介意,表面上冷靜以對,在心裏,競無法不去想起他的咆哮聲。

  就因為天師說的那番話?可現在被祥叔推翻了,自己為什么還去想?

  好吧,她承認,他外表是很搶眼,連做模特兒在伸展臺上也都會是個焦點,其他的呢?口氣差、態度傲、火氣大,沒一個好印象,甚至還嫌她活的不耐煩。

  “你們也習慣他睡在樹上嗎?”哪有人把木板放在樹上,自己睡在上頭,睡醒摔下來還對人發火。

  脾氣真怪,怪到連她都印象深刻。

  “他每天醒來的地方都不太一樣。”祥叔攤手聳肩。

  “什么意思?”曹青青好生不解。

  “以後你就知道了。”祥叔拉開日式木門,“順序改一下,你去大屋子那邊找郎姨,就是你最先進來看到的歐式豪宅,了解工作情況後再去端茶給老爺跟少爺打聲招呼,最後回到我剛剛說的員工住處——”

  “跟老爺少爺打招呼?可我並不知道他們在哪?”

  “你見過了,不是嗎?”祥叔的表情像是接收到很怪異的問題。

  “我見過?”

  一般老爺的外表應該含著菸鬥,十分威嚴的。她肯定到現在還沒見過老爺。

  “就那個超級伍佰迷的阿土伯。”

  曹青青呆掉。

  先前阿上伯遭遇可憐對待的推測,瞬間凍結在角落。

  回神過來,訥訥再問:“那……少爺呢?”

  祥叔突然狂笑,又覺得失禮,趕緊收斂笑聲,嘆道:

  “就是那個從樹上掉下來的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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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婦人啜一口冰茶,推推老花眼鏡,“早上打掃前院,然後到後院去澆花,花圃那邊有專人負責,你只要顧日式房子那邊的花花草——”

  “郎姨,這邊說過了。”

  “我說過了嗎?”郎姨吃驚,闔上筆記本。

  “是的,說了,少爺那邊的後花園要我早上負責澆水,下午就是別人負責,用餐前一個小時如果金家人有任何一個在家,就要先去問問他們想吃什么料理,然後告訴大廚,請大廚準備。其他時間就是固定清潔兩邊房子的偏廳,由我跟另一位同事負責做,別的地方有別的同事會做,絕不能插手幫忙,這樣你比較好知道誰偷懶、誰沒偷懶。”

  “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郎姨咧嘴失笑,好想為曹青青鼓掌稱讚。

  “你跟我說的。”曹青青一收到郎姨困惑的神情,開始坐不住,不是偌大的豪華大廳讓人產生壓迫感,而是郎姨的健忘令人有點招架不住。

  “我大概又忘了吃藥了……”郎姨撫著頭部咕噥。

  郎姨突然大開嘴,似乎想說什么,卻一動也不動。

  曹青青見她擰著眉頭的樣子,隨即道:“我知道,現在端茶去找老爺跟少爺,跟他們說我是新來的員工,請他們多多指教。”

  “對對對,我要說的就是這個。”郎姨附和道。

  “那我先走了。下午就回去整理行李。”端起擱置兩杯茶的托盤,曹青青轉身就走。

  到了大門口,曹青青無奈搖頭。

  她不該有先入為主的想法,以為豪門的模樣該是如何如何的拘謹,否則現在也不會——

  “新同事,早!”又一個沒穿上衣的男人從她面前奔過去。

  難以進入狀況。

  “早。”曹青青苦笑。“等等,請問有沒有看到老爺?”

  “有啊,剛剛跑出去了,說馬路旁的小菜園需要施肥!”

  “謝謝你。”曹青青看著茶杯,心想:那還是先回日式大宅找那位古怪少爺,跟他請安。

  “不用跟我這么客氣啦,我們都很隨便的!”

  曹青青凝視對方的打扮,認真地說:“看得出來。”

  剛說罷,對方一溜煙就不見了。

  一見這同事的外表,她心下不知不覺就拿起鳥人來和他做比較。

  同事的腹部因為肥肉而震動,看的好不習慣。

  鳥人的腹部因為肌肉而誘人,看的印象深刻。

  同事的五宮雖然平凡,但卻和善,瞧的心情舒服。

  鳥人的五官雖然英俊,但卻狂傲,瞧的心跳加快。

  等等……

  她好端端去比較這個做什么?好端端心跳加快做什么?

  就因為知道他是金家的少爺,多金又英俊的少爺?

  不對,還不曉得這人的身分之前,自己的情緒就已經怪怪的,跟別人談事情總是想到他,其實跟他的身分是不相關的。

  奇怪,她沒事找這些苦惱給自己做什么?大多女性看到這么好看的男人都會心跳加快吧?這跟喜不喜歡扯不上關係。

  再者,她曹青青是來工作的,該擔心的,是這個態度極差的少爺將來會不會難伺候,而不是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思緒至此,曹青青已走到日式大宅的玄關,而視線也立即找到莫名在腦海盤旋不走的身形,視線當下定在西裝筆挺、神態姿勢猶如男模奪目的英俊男人身上。

  下一秒,不合理的臉紅心跳又在她身上發生了。

  一個男人,就算再英俊,也不該這樣過頭,連一個輕松隨意的看報動作,都像是攝影師最想捕捉的好畫面。

  “一大早當人像?你想站在那邊一整天,我是沒意見,不過挺礙眼的。”他攤開報紙,專注在裏面的內容,從未側目看她一眼,卻異常清楚她的到來。

  曹青青斜睨他俊挺鼻梁凸顯的側面。

  這一秒,合理的厭惡在她心裏產生了。

  一個男人,就算再倨傲,也不該這樣過頭,連一個隨意看報的動作,都讓她想拿鞋子砸向那張驕不可言的臉。

  “這位大少爺,你都是這樣跟人說話的嗎?”曹青青沉住氣,語氣平板地走到他面前。

  他劍眉為之一挑,放下報紙,疊起修長的雙腳,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告訴我,你是誰?”

  “新來的員工,我姓曹,叫我青青就好。”曹青青擱下托盤,擺出員工基本的恭敬態度,將茶杯推到他前頭。

  “告訴我,我是誰?”

  “金家的少爺,金達風。”

  “看來你很清楚,那就不需我再解釋。”

  金達風瞇起雙眸,鎮定那張白凈的小臉。

  “什么意思?”曹青青刻意躲開他的視線,總覺得那雙眼眸讓她不自在,好似就要剝開她的心思般。

  “你是員工,我是這裏的主人之一,你只要管好自己的工作,別管到我頭上來。”金達風比出一根手指,對曹青青這個新員工強調他大少爺的特權。

  “還有,談禮貌,是我跟你談,你頂撞我,我就開除你。”

  金達風一手挂在椅背上,下巴微微揚起,一副“老子就是大條,怎樣”?

  曹青青先是懵懂,驀地才由這番話裏想起早上與他的對話。

  她幾乎快忘了自己那時對他說過什么,這男人卻活像個小氣鬼,記得仔仔細細。

  “我說的話,新員工,你聽進去了沒?”金達風起身,走近她。

  此時,窗口灑進陽光,映上他頎長的身材,在他不懷好意的笑臉裏制造出一抹神秘的氣息,讓剛抬眼的曹青青霎時看的失神。

  未幾,憶起他那番倨傲聖極的口吻,她隨即回過神,將目光停在這張傲慢的俊臉,在心裏頭替這大少爺認真打了個分數——零分。

  “聽見了。”曹青青淡淡說道。

  “聽見了就把茶拿回去,老子不喝茶,去換果汁給我。”

  “大少爺,現在是白天,我要到晚上才正式工作,所以算起來,你的命令我可以不接收。

  另外,記得沒錯的話,服侍你的另有其他員工,我只是負責打掃,祥叔說工作是責任制,員工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其他別多管,你要果汁的話,我出去請該員工倒給你,抱歉,打擾了。”

  幾句平淡應對,意外威力驚人的重挫男人一身傲氣。

  “你存心跟我杠上?”金達風沒發火,沒咆哮,卻冷笑。

  “我只是講規炬,聽說這規炬是你訂的,我只是遵守你訂的規則。”曹青青給予一貫的冷靜面容,但事實上,當其俊容湊過來時,她的呼吸就突然不順暢。

  “看來你很懂得尊重上司所訂下的規矩,很好,不錯,是個好員工,我記住了。”金達風頷首,努努嘴。

  是的,記住了,給他記住了。

  她從沒這么緊張過,自小到大,她都是冷靜去處理大小事務,但他的笑容很討厭,瞬間侵入她的心湖,蕩出一波波的漣漪。

  “如果你想做個喜愛胡亂改變規則的主人,我是無所謂,為了倒一杯果汁,我真的無所謂。”

  “行,沒你的事,你可以先走了。”金達風再度失笑。

  曹青青思緒停了一秒,十分錯愕,而那張在詭譎氛圍中產生的笑容,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但又因極不願繼續與他在同一空間相處,她最後還是選擇盡快離去。

  “打擾了,再見。”

  金達風笑容不變,一等她轉身,和氣迷人的神色遽地變得陰險狡猾。

  “可以出發去公司羅!”獨特的原住民腔調霍地由後方傳來。

  金達風循聲側頭,上下打量身旁這樣貌頗好看、皮膚黝黑的員工阿泰,一個唯一兼任金氏財團專員一職的阿泰。“文件帶齊了沒?”

  “請相信我的辦事能力的啦!”阿泰帥氣地撥撥頭發。

  “那就走。”

  “好漂亮的啦……”

  “你說誰?”剛舉步的長腳為之停頓。

  “美女呀!”阿泰拉拉領帶。

  金達風依著阿泰的視線一瞥外頭猶末消失的身影。“你覺得她漂亮?”

  “很少看過單眼皮的女孩子眼睛那么大只!”

  “你瞎了?她是雙眼皮大眼睛。”金達風糾正他。

  “那我可能沒看清楚。不過她的眼睛黑黑的,看起來好明亮的啦!”

  “你瞎了?她的眼睛哪裏明亮?睫毛長倒是真的。”金達風環起鐵臂,揚起一絲悠然淺笑。

  “我可能又沒看清楚。其實我比較欣賞她圓圓的鵝蛋臉、有點黑的皮膚、漂亮的咖啡色頭發!”阿泰讚美不斷。

  “麻煩你去看眼科。她是瓜子臉、皮膚白裏透紅、長發烏黑亮麗。”

  金達風愈是形容的仔細,阿泰就愈覺得遭受打擊。

  “少爺!我看的很清楚!明明就不是這樣子的啦!”阿泰堅持他的形容。

  金達風眉頭一皺,大感怪異,“阿泰,你到底講誰?”

  “嘴巴很大的小容!”阿泰指向外頭像個瘋婆子狂搖呼拉圈的小容。

  “少爺,那你到底講誰?”阿泰想要他還他清白。

  黑眸朝外頭漸行漸遠的倩影一掃,霍地轉身走出去。

  “少爺,你到底講誰?”阿泰不死心地追出去。“少爺等我!”



第三章



金家的阿土伯好可愛。

  不,應該說金家的老爺沒有富家人士強勢的性格,對員工隨意又和善,說規矩,有的,但也是讓員工各自做各自的事,沒多管,而管家郎姨,說不到十句話就東忘西忘,反倒要其他人替她點醒接下來該說些什么,一整個下午,曹青青只顧著認識這些人,熟悉規模龐大的山莊,到現在,還是有很多事情摸不透。

  包括金家的老夫人及金大小姐。這兩個女性,一個聽說很忙,朋友很多;一個聽說在逃難,逃到新加坡去,就為了躲一個男人。

  不是曹青青對這兩位沒有好奇心,只因為這兩位女性的事情,是曹青青一整天聽得最多的,聽得她腦海都能假想出兩位女性的雛形。

  她想聊些別的,老爺就不必了,今天在大院不知看他玩賽車甩尾玩多少次,不如多提提那個鳥少爺吧,當然,她對他絕對不是感興趣,她只是想清楚,這個少爺為什么這么討人厭,無奈,同事不是不提,而是一提就是那句老話——

  “我們少爺可帥了,什么都第一,做什么都很行,棒的沒話說!愛死他了!”說完這幾句後,大多都會呈現出一臉沉醉迷戀的模樣。

  真不明白這狂妄又脾氣古怪的男人有什么好。

  如果真要講第一,她想,這男人在討人厭排行榜一定名列第一。

  回過神來,曹青青繼續清掃日式大宅後院。

  往右轉,拾起花叢裏的可樂罐,腦子同時忙著踢開同事不斷讚美金達風的話。

  往左轉,拾起草皮上的香蕉皮,腦子再度氣憤揮開老是出現的某張俊美臉孔。

  再往右轉,她又撿起莫名出現的瓜子殼;再往左轉,又發現奇異重現的香蕉皮。

  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有撿不完的垃圾?

  正滿腹疑慮之際,曹青青抬高下顎,瞪向開了燈的二樓窗口。

  她知道是哪個渾球幹的了!

  當曹青青剛想出渾球的容顏時,樓上的窗口正好趴個人,用手托著下巴,大方低下他英俊五宮,好讓她看仔細史上第一渾球有多么俊帥。

  “見鬼!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人在下面打掃。”金達風大開嗓子,另一手將裝開心果的桶子放在窗沿。

  曹青青不語,把他悠悠哉哉啃開心果的動作盡收眼底。

  “老子我可不是存心的。”但老子他可是毫無悔意,繼續啃開心果,一邊啃一邊吐出殼子,一個一個墜到曹青青周圍。

  “金大少爺,你應該懂得如何維持自己住所環境的整潔,如果你不懂,我可以教你。”曹青青按捺心中不快。

  她沒瞎,看得明,卻得沉住氣,因為這少爺的脾氣到現在她還摸不透,甚至跟同事們形容的不太一樣,說他好相處,疼員工,哪一點像了?

  這個渾球擺明是衝著她來的。

  金達風吃東西吃到口渴,大口喝下汽水,黑眸緊瞅著樓下那快要鼓起的臉頰,朗聲說道:“新來的,我要是懂得維持環境整潔,請你做什么?我這是在幫你保住工作……看看,一地的殼,你怎么這么懶,一點小工作都做不好,還談什么責任制,發什么呆?快掃吧你,這也要我教?”

  “我早就掃好準備走人,而這些卻是你剛剛丟的,不關我的事。”

  “清潔工作不關你的事?”金達風驚訝地乾笑兩聲。“你該不會是要我這主人替你清理?也行,掃把給我我幫你掃,薪水我順道替你領——這應該是你的工作,你說了,員工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其他的別多管,你連這點小差都做不好,還得我親自幫忙,問問祥叔去,問他這種員工他要是不要。”

  這個渾球少爺,簡直小心眼,白天她對他解釋的話,現在竟被他拿來反咬她一口。

  曹青青快速惡瞪他一眼,深吸氣。

  她明白了,他性子狂,或許只要不頂撞他,只要順著他,天下太平。

  一般大少爺就算難伺候,也不過就是那傲慢的死德行,這簡單。

  “好的,少爺,我現在馬上清理。”曹青青頷首微笑,但這個笑容,是她自小到大,笑得最勉強的、最不甘願的,覺得這跟相信十大通緝犯是善良老百姓沒什么差別。

  “你真是個乖孩子,我的垃圾桶被員工拿去洗了,這些你就順便掃一掃!”他轉身拿出小竹籃,且說且將籃子裏的殼子全數往下倒。

  曹青青瞪大雙眼,一聽開心果的殼子如大雨傾盆般的聲音,再冷靜的神情,也不得不垮下。

  這個無賴……

  “感恩哪,我的盡責好員工。”當樓下小臉的冷靜遭受摧毀時,樓上的惡魔就挂起開懷的笑容,明顯心情特好,隨後關上窗戶,留她一人傻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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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達風拉上窗簾,一臉得意的轉過身去,對拿著餐廳營運報告的店長說道:“剛剛說到哪?繼續。”

  店長錯愕地呆呆張嘴。眼前的金達風是身為金氏財團分公司的經理,除此之外,還私自在外經營幾家歐式餐館,由店家在飲食界的口碑來說,金達風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優等經營人。

  盡管金達風外表老是一副事不關己,天塌下也與他無關的悠哉樣,但在員工心裏,卻是相當負責任、談起公事就一派正經的老板,像剛才那樣聽報告聽到一半就拉開窗戶跟外面的人對談的情形,店長還是頭一次見過,好像外面的人比餐廳的營運還重要似的,這下要人怎么接著報告?

  “我已經忘記講到哪裏去了……其實應該也差不多了。”店長看看時間,心想明天還要早起跟其他分店店長商談新料理方案,還是早早回去的好。

  “我怎么覺得好像遺漏很多?”

  店長聽了面容差點扭曲,“老板,你是因為外面的女人而漏聽很多吧?”

  “你放屁,怎么可能。”金達風斬釘截鐵地否認。

  “可一發現她,你就很樂。”店長坦誠說道,另外還保留了老板逼他狂吃開心果的怪異行為。

  “我只是看一下那新來的員工有沒有認真做事,我樂什么?”金達風從容斂起笑意,板著臉抗議店長對他嚴重的誤解。回頭走向衣櫃,挑出設計挺有格調的暗紅色襯衫,準備要出門。

  老板不承認,做員工的再追問下去就是不知死活,店長想想也就作罷,“老板,你要去哪裏?”

  “去看我搞的工程到哪個階段,再去俱樂部找朋友。”

  一開門,剛巧碰到要進來放衣服的員工阿治。“少爺,要出去啊?”

  “喔,我有事,晚上大概不回來了。就這樣,先走了!”

  阿治隨著金達風的身形探出頭去,直到不見人影,才縮回頭對店長納悶發問:“少爺他中樂透啊?怎么爽成那樣……”

  店長連連嘆氣。看吧!自己明明就很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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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靜謐低垂,乖乖睡,這是好個安眠夜。

  涼風陣陣吹拂,舒坦睡,這是好個涼夏夜。

  惡魔人夢肆虐,驚驚醒,這是好個……啥?

  她怎么夢這種東西!

  漾著邪魅笑容的惡魔、啃著開心果狂笑的惡魔……

  金達風!

  女子乍醒,驚愕地張著大眼。

  這個無賴,讓她拚命打掃後面還不夠,連睡覺也不肯放過她。

  嬌小身子在床鋪上翻來覆去,悶哼一聲,乾脆拿起枕頭蓋住頭部。

  一會兒,她又睡去,清掃後院所產生的疲憊還沒消失,怎么可能還為了一個無賴睜眼到天亮,她實在沒那精力。

  原以為悶著自己,就能什么都不用想,孰料,腦子更加熱鬧——

  你紅鸞星動,命中注定與你相係的人即將出現,而且是相當不平凡的人物,不出三日,姑娘心花怒放……

  曹青青再也受不住這般折磨,直接掀開被子,坐起來,順道被金燦燦的光線宣告她再也不用躺回去了,因為——

  天亮了。

  “青青,吃早飯了。”小容搖著扇子,走進曹青青的臥房,幫忙拉上窗簾擋住刺眼的陽光。

  謝謝告知該吃早餐了,也一並告知她被那無賴少爺輕松入夢整到天明。

  此時,小容湊過來,狐疑地眨眨眼,“你沒睡好?黑眼圈好深……”

  “我有睡,只是睡不好。”曹青青下床穿鞋,擺著一貫的平靜面容走進浴室,盯著鏡中的自己,悶在心裏頭的無奈,遽地轉為詫異。

  她竟然被這大少爺整到少見的黑眼圈都出現了,這也表示,向來冷靜處事的她,這下連睡眠都受到幹擾了。

  她想揍他幾拳,卻無奈地在夢中聽他狂笑:她想將他歸為無聊人士不再去想,卻更無聊地猛想他,為什么?

  突來一個念頭閃了過去,粉碎曹青青臉上的疑惑,同時讓她的神色轉為震驚。

  她才不是喜歡他!

  曹青青大開水龍頭,合起手掌拚命往發燙的臉蛋潑冷水。

  “睡不好?難怪剛剛會聽到你說夢話。”小容站在外頭,咬著可樂杯上的吸管,漫不經心地說。“早餐有漢堡、火腿、鮪魚蛋餅,全是自己做的——”

  “我說了什么?”曹青青順手抓了毛巾擦拭,遮掩臉上的呆愣之色。

  “嗯嗯嗚嗚的最多,然後又翻來翻去,我進來很久了,不敢叫醒你,以為你作惡夢了說。”小容口吻倒也不太肯定,繼續說道:“如果想吃中式的,也有一豆漿、肉包……”

  曹青青長吁一聲,走出浴室,端詳貼在墻上的工作明細,適才一閃即逝的驚慌頓時化為可笑。她居然在擔心自己會說出有關金達風的夢話?

  她怎么可能會在意這種人。

  “那我吃中式的早餐好了。”現在她可有精神吃飯了,因為撇清不該有的疑慮了。

  “先等等,我問你喔……”

  “好,要問什么?”曹青青微笑道。

  她現在沒有任何煩惱,可以清楚回答任何問題。

  “鳥人是誰?”

  “欽?”剛挂起的輕松笑顏突然僵住。

  “我最先進來時,你就一直罵死鳥人你笑什么、鳥人不準笑。”

  曹青青身子打直,一動也不動。

  “你不要摸我胸部——最清楚就這句。”

  突然給雷劈到。

  她不僅作了惡夢,還是有顏色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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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青青繃著面容,動作機械地扒了幾口同事做的早餐。

  說實在的,山莊對員工的待遇相當好,早餐不但有中西式,也很豐盛,可她卻沒多少胃口。

  老天,她怎么會作這種夢……對象還是晚上惡整她的大少爺。

  不是對他沒好感嗎?她怎么又給自己找這麻煩問題?

  “他自己不會起床嗎?”曹青青剝了一塊饅頭放入口中。

  “怕少爺起不來,少爺十一點要去公司。”

  “十一點要去公司為什么要現在叫?”曹青青看著墻上短針指在七的吊鐘,“他都這么晚去公司?”

  喔!對了,他是少爺,交代精明又能信任的左右手去做事就行了,也不需早早到公司了,是不?

  “少爺不好叫起來。而且他也不是每次都這么晚去公司,有重要事情他會去,如果沒他的事,他就忙他的。”

  曹青青頻頻頷首,大概懂了。如果沒他的事,他這少爺就去忙他的吃喝玩樂。“那老爺就很辛苦了,早上跑去田裏,還要去公司。”

  “沒呀,老爺是有特別會議才會去公司走走,其他時間——”

  “他就忙他的?”

  “嗯嗯,沒錯沒錯。”

  曹青青大概可以知道該怎么接話了。“老夫人應酬多,若沒什么重要事情,其他時間,都在忙她的。”

  “呵呵,青青好聰明。”同事拊掌讚道。

  曹青青心下忍不住為之感嘆,這公司似乎已經完全被拋棄了。“那么,都沒有信任的人在公司坐鎮嗎?”

  “有,表少爺。”男同事推開窗戶,大放和煦晨光進來,“表少爺在總公司擔任總經理一職。”

  “表少爺也住山莊?”

  “是山下的住宅區,那邊也住了很多公司的幹部。”

  原來,那些住戶看到阿土伯心生惴栗的原因是在這裏。

  “但表少爺他怪怪的,說什么也不要跟老爺他們一起住。”

  曹青青瞥向外面裸著上身聽舞曲猛跳舞的同事,心想,那個表少爺不怪,他是正常的,堅持不住山莊絕對是理智的決定。

  “有件事我想問問各位。”

  “問呀,我們什么都願意說。”同事們拍拍胸脯,豪氣非凡!

  “為什么金少爺會睡在樹上?”話剛說出口,曹青青就有點後悔。她沒事問這做什么?當真想了解他嗎?

  眾人挺有默契的搖頭。

  不說,他們什么都不願意說。

  曹青青見狀,決定放棄尋求答案,順道證實自己對他是不好奇的。

  嬌小身子才起身,打算開始工作時,屋內突然衝進一名女性,讓眾人的動作就此打住,目光更是不得不集中在她身上。

  女人烏黑長發盤在腦後,瓊肌賽雪,樣貌姣好,眼波流動之餘,還不時散發出高貴的氣息!

  “今天老娘我一定要爭回面子!有誰陪我去開戰?”

  曹青青小嘴微微張開,鎖定正在說話,外表超有氣質的老婦人。

  “你不是才開戰回來嗎?”祥叔拿著盤子從廚房走出來。

  “昨晚我跑兩場,前面一場老娘殺的他們片甲不留,後面那一場老娘我被殺的片甲不留!”美麗貴婦人抬起美腿,踩在椅上,兩手握拳橫眉怒目,敘述大姊頭的輝煌紀錄以及落魄過程。

  曹青青雙眸一亮,由其口吻憶起某個熟悉的自傲口氣。

  這算不算有其母必有其子?這下她知道這貴婦人是誰了。

  “老夫人,我是新來的員工,我叫青青,以後請多多指教。”曹青青朝當眾露大腿的金老夫人李春花請安。

  “青青,會不會打麻將?”李春花臉上浮現期望。

  “不會。”曹青青誠然回答。

  李春花眼珠朝天一翻,“那難教了,我找別人殺去。阿治!你技術好,跟我去,她們一家溜了,現在欠一家,你補上去!”李春花轉身逮住正想偷跑的壯漢。

  “不要!技術再好還是會輸給那些議員太太,上次我輸的可慘了,你自己死就算了,別拖我下水!”阿治死命抱著石柱掙扎,“我等一下要去叫少爺起床,我沒空!非常沒空!”

  “這是面子問題。”李春花停下手邊動作,其他人立即退離三丈之外,但李春花沒走動,倒是轉向唯一沒閃躲她的曹青青,隨即嫣然笑道:“青青是吧?”

  “是的,老夫人。”

  “你一定可以把達風叫起床的對不對?”

  “ ?”

  “十一點他一定要到公司去,要是沒去,你就要負責。阿治,你現在有空了。”

  曹青青來不及推掉這突來的責任,就與大夥看著阿治被李春花揪走。

  阿治兩腳拖著地,嘶喊:“你們這些人全都沒人性!就這樣眼睜睜看我去死!幫個忙可不可以!”

  眾人感慨垂首,能做的大家一定會盡力去做,路上好走。

  “為什么……”曹青青卡在喉頭的話這才說出口。

  同事小容闔起扇子,打開頂頭電扇,一陣涼快,亦吹走某人的不幸氣流。“因為老夫人每次都抓人去湊腳,輸了她不負責,她只會嫌人技術不好,要是手氣好贏了就不是幾千塊那小錢,阿治最初還贏了三十多萬,天師也贏過四十幾萬,但後來被那幾個有錢太太抓到死穴,輸的可慘了。”

  另一名男同事戴上帽子準備去花園,經過曹青青時,也順便接小容的話:“要是不跟老夫人去,就是薪水扣到倒欠山莊,老夫人可精了,誰有偷懶沒偷懶,她很清楚,這能不去嗎?賭一賭羅!”

  “不是,我是問……”泛著錯愕的大眼在搜尋到日式大宅的方向後,平靜的心湖莫名起了波動,“為什么是我去叫少爺起床?”

  在場人士面面相覦,除了一陣沉默外,還不吝惜給予同情的眼神。

  同事最後給的理由是——

  叫不起金大少爺,老夫人減薪;叫到金大少爺發火,大少爺減薪。

  叫得起床,加薪。

  曹青青無意識的走著,等她回過神來才曉得自己已經到了大宅內。

  眼前的樓梯,對她而言簡直有如攀爬陡峭山峰般萬分艱辛。

  走第一步,心想:她薪水還沒領,沒道理就要被扣。

  走第二步,再想:他大少爺沒責任感,關她的薪水什么事?

  走第三步,猛想:這人對她惡劣到極點,為什么還老是在意他?

  在意?她又給自己亂找麻煩了。

  毅然截斷紊亂的思緒,她推開房門,室內灰色係的陽剛裝潢令她雙眸不由得為之一亮。

  沒想到這男人還懂得將房間設計的這樣高雅不俗。

  曹青青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可進入金達風的睡房前,她的視線還是舍不得由室內的出色陳設收回去。

  “少爺,你該起床了。”曹青青一走入睡房就直接開口叫喚。

  灰色大床上的高大身形沒動;相對的,曹青青一見到床上的男人也跟著一動也不動。

  深灰色的被子被堆在床沿,男人完美健壯的體魄也因此一覽無遺。

  男人俊美的臉龐,結實的胸膛及臂膀,以及古銅色的膚色,宛如雕刻家最驕傲的作品,看得她頓時呼吸困難,直到視線栘到穿著深藍色三角褲的養眼部位,她才難為情地漲紅了臉。

  山莊有多少女員工瘋狂地拿他當心中的夢幻對象,這男人,他不知道只穿著單薄的內褲會引人犯罪嗎?

  想及此,曹青青便攤開被子,替他遮掩住那迷人的身材。

  好不容易穩定呼吸困難的情況,但莫名產生的邪念,更敦她難抑羞意。

  她居然想掀開被子再看一次……

  曹青青,你何時變得這樣下流無恥?從遇上金達風這男人後,你的思想就變得——

  不管了,先把他叫醒再說,免得薪水還得因為這男人的賴床而被拙去大半,到時就算想再多,都得先考慮自己還不能在山莊工作下去。

  “少爺,七點多了,你該起床了。”她雙手垂擺,先用一般的叫喚。

  好樣的,他不動就是不動。

  曹青青眉頭一擰,悶哼一聲,伸手推推他,“大少爺,七點了,老夫人說你該去公司了。”

  一會兒,曹青青雙眼露出喜悅,直直瞧床上的男人。

  動了,美麗的雕像動了,他挪動身體,拉拉被子,雙眸緊閉,劍眉不悅深蹙,順便送她一句:“煩!”

  曹青青聞言,不甘心地再推推他,她可不想被減薪。“老夫人說你十一點要去公司!麻煩你起床。”

  “……現在幾點?”他咕噥,沙啞的嗓音充斥著濃厚的睡意,甚至張開眼都懶。

  曹青青瞧手表指著七點十分,但她刻意多加二十分鐘,暗示他必須懂得時間寶貴。“七點半。”

  “那八點再叫我。”他拿起枕頭蒙住連睡相都好看的俊臉。

  曹青青愣了一下,想想每個人起床都會有個拖延戰術,自己有時也是這樣。好,沒關係,八點,她就坐在這邊等他到八點。

  她拉張椅子坐在床邊,當她看著金達風那大減驕傲的平靜睡顏時,她開始覺得自己很不對勁,整個情緒紊亂不堪,還沒理出個頭緒,兩頰就已漲紅。

  霍地,她索性起身離開睡房,走到外頭的小客廳,找本雜志翻了翻,當作打發時間,孰料,每翻一頁,發現裏面的男模恰似金達風的樣貌,再翻一頁,映入眼簾是他人的身形,傳人腦子解碼後,還是金達風的樣貌!

  他弄得她根本靜不下來。因周遭的氣流彷佛是他本人,團團將她圍繞,只要她稍一呼吸,熱燙的因子便順勢侵入她的心,熨燙了她……

  良久良久,終於讓她熬到八點,這下,她猶如解脫般,懷著得意的心情去叫那個霸道又入侵她腦海多次的惡魔起床。

  “少爺,八點了!”曹青青提高音量喊叫。

  金達風發出煩躁之聲,依舊沒起身,“……九點叫我。”

  曹青青笑容隨即僵硬,這不守信用的男人!

  她不知道她自己是否能夠再次承受剛才莫名的思緒,可她絕對可以肯定,若再相信他,薪水一定保不住。

  既然如此,她乾脆多加一個小時,再催促一次。

  “少爺,已經九點了。”

  “……那十點再叫我。”

  杏眼難以置信地睜的鬥大,再道:“少爺,十點了。”

  “……十一點再叫我。”

  曹青青終於明白為什么七點就要去叫他起床。

  “金大少爺,其實已經十一點了!”曹青青忍不住�

q623297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這男人真的不是普通的可惡!

本以為終於可以跟暗戀許久的他共進晚餐,

雖然只是總裁大人想感謝秘書小姐的認真盡責,

還是讓她滿心歡喜……

可是,在她癡癡地等了他三個小時後,

她發現──他竟然放、她、鴿、子!

從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男人對她根本無心──

別人送他的禮物,他統統照單全收,

卻吝於給一直在他身邊的她一個溫柔的眼神;

他身邊女人來來去去,緋聞滿天飛,

卻絲毫無視於身邊的她雙眼裏盛滿的深情……

她的車壞了,會送她回家──只不過是順路啦!

她生病了,會送她看病──只不過是順路啦!

她餓了,會帶她去吃飯──只不過是順便啦!

這會兒把她給帶到床上,該不會是──順手吧!?



男主角:李辰傑


女主角:崔道紅



第一章


社會競爭何其之大,殘酷些說,一個企業要在國內鞏固其信用,已是難上加難,若要在亞洲打出閃亮的一片天,更比登天還艱苦。

  駱、秦兩家的家族企業——富龍集團,就是罕見的大企業,而有資格與富龍集團並駕齊驅的,正是金氏財團。

  更巧的是,這亞洲兩大企業的相關負責人物還居住在同一座山裏,以三大山莊作劃分,佔地龐大驚人。

  駱、秦兩家本就是家族關係,他們向來行事倨傲肅穆,掌管的企業連帶也受到這樣的風氣影響,不論是總公司,抑或多到要考驗記憶力的相關於公司的所有職員,都給人狂傲嚴肅的感覺;至於金家——

  “早。”

  外觀突兀的金氏大樓內的廣場中,一大早最常聽見的,就是一般辦公大廈該有的基本招呼聲。

  當幾座職員專用的電梯門一開啟,職員便一個接一個很有秩序的走人電梯。

  論能力,金氏財團的職員自然有,三審二考挑選過的人絕非等閒之輩!

  瞧瞧這早上的上班氣勢——

  一張大嘴朝電梯裏的幾位員工大打呵欠。

  每人手上的公事包很有默契地“砰砰砰”丟向那不知好歹的男人。

  “你瘋啦!一大早吃大蒜!”女員工們忍不住尖叫。

  “小何,沒睡飽?昨天太晚回家,被女朋友踢下床?”男同事捂著嘴調侃。

  小何沉默,承受一針見血的痛。

  一會兒,女性員工又大叫,公事包再度“砰砰砰”丟向小何。

  “誰在電梯裏放屁!”

  小何一滴眼淚快掉下來,“你們的媽媽……瘋婆子,丟我丟上癮了你們……”

  女性同事們一致地別過頭去,不看他泛紅的臉就不知內疚為何物。

  電梯依舊開啟,下一位同事進來,劈頭就對小何道:“你放屁?”

  “不是我啦!”小何欲哭無淚,早知道他上回就不要好心在電梯裏幫一個同事扛下放屁的罪過,現在好了,全公司的屁都跟他脫不了幹係,倒楣。

  未幾,提著公事包,拿著飲料邊走邊喝的同事,一進人電梯,問都沒問就直接——噗一聲,將口中飲料往小何臉上噴。

  “……”某人眼角泛著凄涼的淚光。

  “還有沒有人要搭?”電梯裏其中一人向外高呼。

  高跟鞋急切的踩踏聲先回應過來,大夥一致地看了過去——

  “等等!”嬌小的女子穿著整齊的白色套裝,氣喘吁吁地抱著一堆檔快速衝進即將關門的電梯。

  所有人瞪大眼瞧定那最後進來的女子,眼中有許多訝異——平常在這個時候是見不到她的出現,只因她是上班從不遲到的女秘書,一個上司交代下來辦事迅速俐落的崔道紅。

  最令人訝異的是,聞到電梯裏功力驚人的屁,她怎么沒反應?

  “崔秘書,你有聞到什么味道嗎?”

  崔道紅不假思索,一面搖頭,一面專心檢查自己帶的檔有沒有少。

  小何感動到快掉眼淚,伸手幫崔道紅按下頂樓鍵。

  在這部電梯裏,崔道紅是惟一到達頂樓的高級職員,直屬總經理私人秘書。

  羨慕?當然,其薪水隨便點指一人,都比那個人高。

  嫉妒?一定,成天可以見到公司多數女子仰慕的總經理,幸福得要命,若僥幸被總經理相中,嫁人豪門的美夢就能成真。

  但事情似乎不是眾人所想的那樣。

  崔道紅的美貌起初對女性們產生極大的威脅,然而由崔道紅進入公司這一年時間,那樸素的裝扮以及忙不完的工作情景,徹底打破了女性們的不安。

  成天面對一個多金又特別英俊的男人,崔道紅難道都不會有女人期待幸福的幻想嗎?

  李總經理雖然身邊總圍繞著鶯鶯燕燕,卻沒見過他正式向外介紹心儀的女子到底是誰,如此看來誰都有機會不是嗎?

  仔細一瞧,崔道紅沒有好壞情緒的平板表情,這樣的人就算期待愛情,恐怕誰都看不出來吧?

  “能不能幫我按頂樓鍵?”崔道紅從一開始頭就沒抬過,一徑地翻開公事包,察看自己要帶的資料有無齊全。

  “已經按了。”

  “謝謝。”崔道紅合上公事包,看看手表上的時間,按捺往急躁,心中想的都是一份未趕完的資料。

  職員們你看我、我看你,交替著相同的盤算,末了,目光鎖定崔道紅。

  如果一個人安靜且情緒一直保持一貫的平淡,由另一方面來看,就表示這人也不會公然疾言厲色,光是這點,就讓公司一群工作懶散的人吃定了她。

  “崔秘書好像感冒了,鼻音聽起來好重。”

  平靜的臉掠過無奈,淡淡回應:“我感冒鼻塞。”

  小何趴在墻上想掉眼淚。難怪她聞不到屁。

  電梯發出鈴聲,幾位屬於業務部門的職員抬眼——瞧,“要保重呢。”

  其中業務副理趕在出去前,遞給崔道紅一份文件。

  “不好意思,能不能請崔秘書幫我把這份報告送給總經理,反正你要上樓嘛,改天請你吃碗上好的牛肉面!謝謝。”

  崔道紅還來不及開口,就見業務副理害怕被拒絕而飛快遠離的身形。

  電梯關上門後繼續上升,一會後停在廣告部門。門一開,兩位女職員猶豫一下,最後分別由公事包裏拿出物品,遞給崔道紅。

  “這條圍巾我打了很久,麻煩崔秘書幫我交給總經理,記得說是廣告部範圓圓送的,是範圓圓喔!謝謝你,我明天送盒巧克力給你!”範圓圓說完,就將精美的袋子拿給崔道紅,接著便紅著臉跑出電梯。

  崔道紅臉色依舊平板。瞥一眼精美紙袋中充滿情意的圍巾,淡漠的神情因那充滿愛意的貼心禮物隱約閃過在意。

  “這個……我這個也麻煩崔秘書拿給總經理,很重要的。”

  女職員見崔道紅快沒有手拿東西,硬是把長形的保溫瓶塞到她懷中。

  崔道紅想拒絕這從以前就沒間斷的委托,可一聽到所有事情都跟她的上司脫不了幹係,就實在找不出理由去嚴拒他們。

  若非總經理覺得不滿意,開口就是出名的一針見血,這些幹部也不會畏懼到不敢親自拿檔到他面前,就怕那老大看文件不順眼,就冷笑著叫人去死。

  若非他這上司長得英俊好看、肩闊頎長的身材如衣架子般出色,也就不會招惹公司整群女職員迷戀,而各項“傳情物”也就不會老是跑到她手上,要她轉交。

  “這是什么?”崔道紅繃著臉,納悶看著抱在懷中的保溫瓶。

  女職員先是竊笑,湊過臉來在崔道紅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崔道紅沉下臉,無言以對。

  “我是阿美,我想總經理對我的印象一定比較深刻。”

  崔道紅又是一陣無奈,老送這種東西,她對這女子印象也很深刻。

  “先謝了。”說罷便走出電梯,比起前面兩位的不安與害羞,阿美倒顯得特別得意。

  冷靜的表情依舊不變,可在心中的情緒卻似找不到最佳宣泄之處,而壓抑難受。

  電梯關上,再度攀升,停在企畫部門。

  崔道紅轉向惟一留下來的小何,幹脆地問:“何課長,你有什么要我轉交的?”

  “我只想鄭重問你一件事。”

  “請說。”崔道紅顏面稍稍緩和,因為她的手已經無法再拿任何物品了。

  “如果我告訴你剛剛電梯有屁味,你想是誰放的?”

  崔道紅看看周遭沒有其他人,說道:“我很欣賞你的勇於承認。”

  “喔不——”小何逸出一聲慘叫之後,走出電梯。

  崔道紅攢起眉頭,沒理會這怪人,一等電梯自動關上,她那冷靜的臉終於崩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臭臉。低頭瞧瞧懷中幾件委托物品,她更想破口大罵自己在公司的好好性格。

  崔道紅難看著一張白凈的小臉,到達最高樓層。

  這時間她的上司還未到達公司,除非是金氏財團主席,也就是總經理的姑丈,其他人根本沒有理由選在這時間上來找總經理。

  通常在這種十分確定只有她一人獨處的時候,她就像鼓著怨氣的氣球被戳破般瞬間爆開!

  “文、件、報、告!”

  崔道紅將業務副理的檔,砰地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

  “前前後後加起來,欠我十八碗牛肉面的死業務副理!”

  大聲說完,再看看精美紙袋裏的圍巾。

  “圍巾……”嘴角冷笑。

  一枚飛彈發射。

  “巧克力永遠自己先吃光的範圓圓!難怪一直這么圓!”

  跟著,她臉色凝重地瞪著桌上的保溫瓶。

  “印象深刻……”她咬牙,顏面神經抽動。

  原子彈徹底爆發。

  “壯——陽——藥!”

  那個女子難道不曉得,天底下最不需要這種東西的,就是李辰傑這個女人不斷的風流男子!

  壯陽? 她崔道紅詛咒他最好精盡人亡!

  緩過情緒,她深深呼吸。

  明明不喜歡做的事,為什么不拒絕?

  就因為這些都跟他有關?

  明明很在意幫人傳情物,為什么不偷偷扔掉算了?

  就因為擔心被那精明的男子,看穿她心裏有多少介意的成分?

  明明喜歡他喜歡得要命,為什么不讓他知道自己堆積已久的暗戀?

  就因為害怕被情場聖王的他譏笑她的天真?

  她可以背地裏罵他千萬遍“你不該欺騙我的心”。但每當一見著張俊逸又充滿自信的臉孔,腦中吸引住的意念卻硬生生告訴自己,是她心甘情願。

  剛進公司,氣宇非凡的他立即吸引住她的視線,直至現在。

  發現他辦公時教人悚懼的獨特魄力,她的心便被侵入,亦直至現在。

  頻頻看見多數美麗高貴女子對他投射愛戀,自己無法跟她們比較的難受,更是直至現在。

  曾經因為工作努力,他約她到西區一家知名的法國料理餐館一同用餐。她還天真的以為,那會是不平凡的燭光晚餐。

  但錯了,那天下著大雨,淋了她一身溼……

  而他根本沒來。

  燭光晚餐的確浪漫不平凡,卻不適合平凡的她享用。

  不是他存心玩弄她,而是她沒有明白自己對出色的他是那樣不重要。

  現在,清楚了,徹底知道了,—顆心卻早已陷下不得抽拔,現在的她惟有隱藏不斷擴張的愛戀,以最認真的工作態度引起他的欣賞……

  垂下眼瞼,目光一掃桌上那些物品……也包括做濫好人幫忙拿東西到頂樓給她的上司,李辰傑。

  “崔秘書,好早的啦!”

  抬眼,眼前的男人皮膚健康黝黑,五官端正,像個好動兒,看領口那不太整齊的領帶,就知他穿不慣西裝。

  崔道紅正色,以最冷靜模樣面對突然出現在她辦公桌前的男子。

  “早,艾經理。”

  “叫我阿泰就好!”獨特口音中氣十足地衝出喉頭。

  是了,阿泰,一個居住在金家山莊的男子,有著原住民的血統,外表陽光開朗,說是山莊普通員工,卻讓董事長安插到公司翔林企業做事,任誰看來也知阿泰在金家山莊有特殊的地位。

  阿泰時常會因為工作上的關係到總公司來,可崔道紅跟他不常說話,但感覺上阿泰給人的第一眼就是很好親近,不明白有些人為什么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渾身顫抖……

  “這是禮貌。”崔道紅突地想到什么,身子遽地一顫,“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阿泰眼珠子朝天—轉,笑道,“沒有,我剛剛帶耳機聽音樂。”

  崔道紅為此松了一口氣。

  “剛才有什么聲音嗎?”

  笑話,說出來,豈非毀了她氣定神閒的秘書形象?到時眾人怎么看她?最主要,一直欣賞自己辦事能力不帶私人情緒的總經理,會怎么想她?

  老天,說來說去,都是因為在乎他的想法。

  “什么也沒有,可能是我的錯覺。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我是來找表少爺的啦!”

  崔道紅知道山莊的人都這樣稱呼李辰傑,可這個稱謂,每回她聽起來就不是很舒服,他的身份是高貴的表少爺……而她卻是小小的秘書。比起他上司的職稱,這種稱呼似乎離她更加遙遠。

  “總經理不在,通常這時間他還不會到公司。”崔道紅如是說道,低頭由公事包取出幾份開會要用的資料。

  “表少爺不在?”

  崔道紅搖搖頭。

  “真的不在?”阿泰難以置信。

  “確實不在。九點半過後總經理才會來公司,向來都是這樣。”崔道紅以秘書會有的肅穆表情,堅定回應阿泰的詫異。

  崔道紅整理完開會要用的資料後,—起身就接收到阿泰“你在欺騙我”的凝重表情。

  這個人,好怪……

  “我真的沒騙你。”

  阿泰深深吸氣,緊抿著唇,瞪著離開辦公桌的崔道紅。

  崔道紅對阿泰莫名的不信任回以苦笑,“不好意思,我必須到會議室準備早上開會要用的影片,你可以繼續在這等總經理來沒關係。”

  阿泰見崔道紅就要離去,忙著道:“不是啦!早上明明是我,唉呀!”

  語猶未了,阿泰後腦勺便吃了一記小疼痛。

  崔道紅回頭一看,看不出所以然來,繼續邁著步伐。

  阿泰按著頭部,驚悚地東張西望,低頭發現一顆花生米。

  好像有人偷襲……

  不管它,剛想追上去解釋,馬上又遭到散彈式的花生米攻勢,外加贈送一罐蠻牛敲在他頭上!

  阿泰慘叫,忍著疼痛,擺出佛山黃飛鴻姿勢,異常認真道:

  “何人偷襲,報上名來……的啦!”

  “你表少爺我,李辰傑。”





第二章


 阿泰瞠目結舌,呆呆瞧著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由總經理專屬休息室走出來。

  俊逸非凡的五官掬著特有的自信笑容,跨著修長的雙腳,來到阿泰面前。

  仰慕他的人,會教他與生俱來的自信吸引去,更甭論那張英俊的臉龐,可若有心人能仔細去看其笑意,定會發覺這迷人的笑容裏,藏著如狐狸般的狡猾。

  是的,此人正是李辰傑,金氏財團的總經理,知名的企業家。

  “阿那個——”阿泰指向崔道紅走出去的方向。

  “我知道。”

  “阿這個——”阿泰再指向休息室。

  “我明白。”

  阿泰面容僵硬,臉上俱是問號。

  “很難理解對不對?”李辰傑劍眉一挑,明澈的黑眸若有所思地朝崔道紅離開的方向飄去。

  阿泰傻不隆咚地猛點頭。

  “這就是天才與笨蛋的分別。”李辰傑比出一根手指,不容置疑地強調,銳利的目光隨意瞥過崔道紅辦公桌上的雜物。

  “天才?”

  “我。”

  “笨蛋?”

  “這我不清楚。”

  “那還好……”阿泰嘆吐,與他無關,大感欣慰。

  “我只是在掙扎,你跟豬頭是不是可以劃上等號。”

  阿泰黑著臉,相當介意這個稱謂。

  這個表少爺,靠著一張完美俊臉,不說話迷死人,一說話毒死人。

  “阿泰,這圍巾送你。”李辰傑取出紙袋中的圍巾,圍在阿泰頸項。

  阿泰眨眨眼,表少爺溫柔的舉動,外加燦然的笑容,令阿泰有些欣慰。想不到,他挺會關心人的。

  阿泰在道謝之前,扭頭往透著傃陽的玻璃窗口看去。

  “表少爺,這幾天都很熱,春天快來了,我好像不太需要。”

  “我知道,我的春天也快來了,我也不需要。反正你這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沒正常過,大熱天打圍巾也不足為奇。”李辰傑一面淡淡說,一面認真幫阿泰整理圍巾。

  阿泰才要反駁回去,又見李辰傑將類似盛湯的保溫瓶塞進他的雙手。

  “這也給你。”

  “給我?是什么?”

  “十全大補湯。”李辰傑誠懇道。

  “要送給我喝?”

  “不,我們都不需要,而且你太壯了,再喝下去當心精爆人亡,分給其他經理喝就行。”

  阿泰頻頻頷首,後來又覺得李辰傑好像有哪句話不對勁,忙著說:“我還是感覺怪怪的啦!”

  “哪裏怪?”

  “表少爺怪怪的……崔秘書說你向來這時候都不在,可是我們常常同一時間出門。崔秘書為什么要騙我?”

  “她沒騙你,她一直都不知道我早就來公司了。”

  “喔!”阿泰轉轉眼珠,像是開竅,卻又馬上納悶起來,“那你為什么不讓崔秘書知道你每天都很早來?”

  “因為我要看臺灣版的變臉。”李辰傑雙手環抱胸前,格外嚴肅。

  “好看嗎?”

  “有趣。”李辰傑笑意莫名加深。

  “我能看嗎?”

  “不能,版權歸我李辰傑所有。”李辰傑語氣夾雜 著驕傲。

  “表少爺說話愈來愈深奧,我很難搞得懂……”阿泰用力抓抓頭皮,腦子裏突然多添一團迷霧。“什么叫作臺灣版的變臉? 為什么你要看?

  又為什么不能讓崔秘書知道你一直在休息室?”

  “你不懂。”李辰傑攤開辦公桌上,業務副經理要崔道紅轉交的文件報告,沒多看一眼就畫個大叉叉,“把這個拿給業務部的副經理,記得叫他用滾的來見我。”

  “你不說怎么知道我不懂!”阿泰收下檔,非常不服氣地揚高下巴。

  李辰傑沉默一下,凝視崔道紅的座位,濃眉凝聚無人能臆測的認真,狡黠莫測的腦子在平靜表情的掩飾下,反復浮現消失將近一年的甜美笑容。

  “你很想知道?”

  “這是一定要的啦!”阿泰大力點頭表示其堅持。

  李辰傑給阿泰的問號太多,他不討幾個句號來滿足,是不會善罷幹休。

  瀟灑的笑容再度揚起,李辰傑拍拍阿泰的肩。“好,告訴你。”

  阿泰豎起耳朵,凝聽李辰傑即將道出的解釋。

  “我不清楚她為什么會這樣,所以我必須那樣才能知道她為什么會這樣。如果讓她知道我一直那樣,我就永遠查不出她怎么這樣!

  所以我必須偷偷觀察她這樣,我才能了解她到底怎么樣。”

  阿泰張大嘴,呆若木雞。

  “我這樣解釋,你懂不懂?”

  阿泰屏住呼吸,回想眼前的俊男說起話來向來沒好話,要是說不懂,豈不是被看扁?開玩笑,他阿泰也是有智慧的。

  “我——懂!”阿泰拉長音,吼叫出他的智慧。

  李辰傑嘆道:“你病得不輕,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你懂?”

  見坐在議事大桌主席位,一身自信的總經理的俊臉平板,人事部門的主管這才停止報告,坐了下來。

  崔道紅見狀,忙不迭地為身旁的上司遞上下一個商討檔,一雙明眸悄悄注視他俊逸的臉龐,深信此刻認真聽下屬報告的他,絕不會發現自己的目光專注在他身上。

  看他,傲氣的劍眉、俊挺的鼻梁、銳利的黑眸、時常吐出信心滿滿話語的嘴唇,在她眼底,是那樣的銷魂完美。

  想他,出色的身份、眾多女性癡迷的笑靨,從不在她身上多停留的勾魂視線,在她心裏,是這么的刺痛心酸。

  然而,她惟一能做的,就是跟著其他女性,期待萬般出色的他,願意注意到平凡的自己。

  可惜的是,那場被忽略的約會已道出自己容易被遺忘的事實。

  倘若當初,她不當真去赴約,或許現在,她還能懷著對愛情的渴望,絕非像現在這般,建立起暗戀的屋宅,老老實實地住在裏頭,走不出去。

  甚至,在裏頭酸楚地看著那群猶未收到拒絕的女性,恣意歡愉地在空間極大的等待中漫遊……

  “崔秘書,資料。”

  乍然回神,崔道紅抬頭,發現每位經理的目光焦點全在她身上,包括身邊俊俏的李辰傑。

  她呆了多久,看眾人的異常表情就知,她給予再多的解釋也無用了。

  “抱歉。”崔道紅漲紅著臉,將準備好的資料遞給他。

  “感冒了?”李辰傑疊起修長的腿,在女人小臉泛紅那一剎那,深邃的眸子陡地明亮起來。

  “一點點。”崔道紅沒對上司的詢問多作在乎,想那也只是問問,現在她該做的是整理剛才不慎紊亂的情緒。

  他現在的視線停在自己身上,佯裝冷靜是惟恐他會看出她所有的心思,因為這男人的星眸,似面映照人心的鏡子,一被他看穿,便無處可逃。

  “章經理,你繼續。”崔道紅受風寒的沙啞聲音,清楚地傳進李辰傑耳裏後,他轉回頭去,指指其中一位中年男人。

  崔道紅小拳握緊,低下頭執筆忙做開會紀錄,以藏住心中悵然。

  果然,他當真只是隨口問問。

  待那小臉蛋悵然低垂後,諸位經理突然瞧見總經理英俊的臉孔若有所思,並起濃濃的劍眉,惹得大夥心生惴栗,惟恐下一秒被惡毒臭罵一頓的會是自己。

  “把你想修改的企劃,在下班之前擬份報告給我。”頎長的身形霍地站起,挂著笑容,神情與氣勢銳利到讓眾人戰戰兢兢。

  崔道紅依言快速在筆記本上做個會議總結,末了起身加快腳步,走在他高大的身後。

  “總經理、總經理!”企劃部的藍經理抹一抹偷吃一口早餐的嘴,趕上李辰傑,“那個報告,我想明天早上再交給您。”

  “為什么?”李辰傑挑眉詢問,接著聽到後頭傳來女子輕微的咳嗽。

  劍眉皺了一下,他沒有回頭,卻悄然緩下步伐,好讓後頭的小女人能輕松跟上。

  “我下午有事,我明天再交給您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

  “真的?”藍經理眨眨眼,相當訝異總經理突然變得好說話。

  “不錯,下午我也有事,我明天再開除你也可以。”

  “我馬上去寫!”藍經理臃腫的身材突然以驚人的速度在廊道消失。

  就在藍經理如超人般飛出後,跟隨高大身形後頭的小女人,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平穩的步履也因此停下,視線從容轉移到崔道紅身上。

  “崔秘書,你沒去看醫生?”李辰傑鎖定失去精神的小臉。

  “我想明天就會好了。”話猶未了,又是一個噴嚏聲。

  崔道紅幹脆捏起鼻頭,猜想他根本不是想關心自己,而是不斷的噴嚏聲讓他聽得不舒服。

  這男人,今天要是懂得注意到她每一個動作,以前就不會把跟她的餐約忘得一幹二凈。童話已碎,再多的美好猜想與渴望,都填補不了破碎的痕跡。

  “如果不舒服就別硬著頭皮工作。”

  “我會趁空檔去看醫生,不會影響工作。”崔道紅提振精神,對她的上司表現出自信滿滿的模樣,心裏卻暗罵:這姓李的,薄情寡義兼殺千刀!

  好看的臉龐因女子平淡的回應,而掠過一抹不滿。

  “那就好。”李辰傑繼續邁開腳步。

  跟在後頭的崔道紅當即垮下臉。果然是怕她影響工作!

  大——渾——球!

  心中罵的真有勁,不過面對他,也只能沒骨氣地展開辦公時專用的溫和笑容問:

  “總經理,我的行事歷上寫明,你下午沒事。”

  “我突然想到我有事。”李辰傑凝重地說。

  “那我立刻記到本子上,好預約客戶。”崔道紅從容取出記事本,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請問,是飯約嗎?”

  迷人的星眸直盯住因噴嚏而被擰得通紅的小鼻子,“不是,我要去醫院。”

  “醫院?”崔道紅愣了愣,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安,想他是出了什么問題,盡管老是得不到這男人的注視,盡管暗地裏罵他千遍萬遍,一顆心挂著的,仍是他……

  “總經理……你……哪不舒服?”崔道紅問的不自然,心裏充斥著不安與擔憂。

  “不是我,我很好。”濃眉再度挑起,俐落抓住她眼眸中的關切;緊抿的嘴唇為此挂著勾人心魂的笑意。“只是想帶人去醫院走一趟。”

  崔道紅聞言暗自吁了一口氣,梗在胸口的焦急即刻淡化,倏地,又因其言辭而揚眉動容。

  “帶人去醫院走一趟?”崔道紅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是自己嗎?剛才她不斷犯咳嗽……他注意到了?所以要帶她去醫院看病?是這樣的嗎?

  “開會的時候才想到,把中午過後的預約全放到明天,我下午沒空。”

  李辰傑交代什么,在耳際是這么模糊的掠過,現下的她只知道滿懷期盼地望著他看不出所以然的平靜俊容,問:

  “總經理,能不能告訴我,你是要帶什么人去醫院?”

  說吧——就是你,你病了,我想關心你……

  他頓了一下。

  她屏住呼吸,心兒讓他的眼眸看得撲通撲通狂跳。

  僅僅一秒,期待像個難挨的折磨。

  “阿泰。”

  滿懷渴望的病容,瞬間刷白,拿著記事本的小手,差點當場將它撕成兩半。

  “崔秘書,還有什么事?”

  “沒有了,我先回辦公室整理資料。”崔道紅硬是牽動著嘴角泛起笑容,想邁開步伐,無奈舉步艱難,因為雙腿似是有股想轉回去踹他一腳的衝動。

  她真是個蠢蛋,怎么學一次教訓還不懂得乖,竟還妄想他總有一日會不再當她是平凡下屬,還妄想他的心中終有一天會有她的存在……

  殘酷的是,“阿泰”二字告訴她,自己不僅比不過他身邊迷人多姿的鶯鶯燕燕,就連一個男人都能輕輕松松得到他李辰傑的在乎與關心……

  難不成,在他心目中,她真的什么也不是?

  月眉深鎖,悵然這樣的暗戀是否永遠得不到一絲關切的同時,佇立在嬌小女人身後的李辰傑,環抱著雙臂,老讓人摸不透的平靜面容,此時毫無保留的散發著女性們一向渴望的凝視。

  “表少爺,我找你找好久的啦!”

  後方的聲音令他打住了思緒。頎長的身形轉了過去,盯著說話的男人,笑了笑,“阿泰,怎么還沒去分公司辦事?”

  “今天不忙,是有回去一趟,後來想到我還沒把湯發給這裏的經理,就又來一次。”阿泰誠然道。

  “你找我什么事?”

  “要中午了,找你吃飯去!”

  “又想我請?”

  阿泰答不出聲,只顧著抓頭傻笑。

  “也行。”李辰傑低下頭,以肯定的語氣道:“我知道你有帶刀,刀借我。”

  刀,是勇士的其中一個表徵,即便下山做事,阿泰仍是刀不離身。雖然這把刀經常被他拿來切水果、偶爾刮刮胡子,卻依然鋒利攝人。

  阿泰點頭,乖乖取出藏在腰際的刀——一把雕刻精美的短刀。

  遞給李辰傑後,阿泰在那張平靜的容顏看不出任何頭緒,“表少爺,你要這做什么?”

  李辰傑將刀子收進暗袋裏,頗具深意地往崔道紅剛消失的方向看去。

  “你別問。聽話,等會兒我帶你去用餐。”

  “明白的啦!”阿泰朝一直視為偶像的李辰傑立正敬禮。

  “這才乖,我們先去醫院,再去用餐。”李辰傑摸摸阿泰的頭。

  阿泰的表情與崔道紅一樣震驚,“表少爺哪裏不舒服?”

  “不是我,是你。”李辰傑語氣凝重道。

  “我很好的啦!”

  “可我一直覺得你不太好。”李辰傑攢緊雙眉,有點苦惱。

  “我身體很好,所以不需要去醫院!”阿泰拍拍胸脯以示強壯。

  “你需要。”李辰傑頷首,誠懇的笑意夾雜些許詭譎。

  “不需要!”阿泰猛搖頭強硬拒絕。

  “寶貝,乖,你真的需要。”

  高跟鞋聲不再響起,裹著黑色長褲的雙腳動也不動,無神的美眸定在已不見禮物的辦公桌上。

  崔道紅整顆心墜到谷底,早已失去紅潤的小臉更加無色。

  他把禮物拿走了,把一些根本不知誰迭給他的禮物收走了……

  今天慶幸有你幫我備份檔案,晚上請你吃飯。

  濃密的睫毛緩緩低下,白皙的手指若有所思的在桌上畫圍圈,腦海清晰記著怎樣都忘不了的對話及場景……

  是單純的公司飯約嗎?

  離開公司,你不是我的秘書,而我約你吃飯;就這樣。

  很簡單的回應不是嗎?可她當時興奮過頭了,沒多想;低沉感性的聲音迷醉了她,也讓人無法多想。就連現在回憶起來,她的嘴唇還是不自禁地噙著甜美。

  總經理,那……我們……去哪間餐廳吃飯?

  亞裏德餐廳。

  很好找的地點,不是嗎?可她等到餐廳打烊,外頭下著大雨,淋了一身溼,他沒來就是沒來……

  可到了隔天,她沒勇氣問他是怎么回事,反倒是他主動問自己那天去了沒。

  一個女人被放鴿子已經夠慘了,若再承認自己傻傻的等了一晚,那豈不是更難堪?所以,她也不太老實的說臨時有事,忘了跟他的約定。

  回想起來,落寞的眼睛還是忍不住泛著淚光。

  好諷刺,成天跟在他身邊的秘書,他不重視;一些女性員工送他的愛心禮物,每回他問也不問就收下。惟獨跟她的餐約忘得一幹二凈,惟獨對她的病痛不理不睬。

  如果他不這么迷人,那該有多好?如果自己不要為了想接近風雲企業界的他,而進入金氏,那該有多好?

  如果……還談什么如果,現在的她,早已無法自拔了啊……

  “崔秘書,整點了,不去用餐嗎?”

  崔道紅揉揉鼻頭,帶著頗重的鼻音回應出現在門口的女專員:“我回家吃。”

  “你懂得做菜啊?”女專員為之驚嘆,畢竟現在喜歡料理的職業婦女不多了。

  崔道紅搖頭,“不會。好難吃。”

  “可你說要回家吃……”女專員好生不解,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自己找苦吃,總比人家給我苦頭吃的好。”仍是那張平板的表情。

  “唉?”

  崔道紅沒多給解釋,默然收拾桌上的檔,提起皮包,點了頭便轉身離去。

  對方聽的莫名其妙,崔道紅心裏卻明白不過。

  今天生了一場大病,被人忽略到連自己都快忘了感冒的痛苦,會議上看他的次數比以往多了幾回,盼望著那張俊臉就算只是轉過來看她一眼也好。

  無奈,他寧可把注意力全數集中在兩個小時的會議,也不願分一秒鐘看一位跟在他身邊快一年的女秘書一眼。

  這樣的苦,遠遠超過她難以下咽的料理。

  進入電梯,獨自面對空蕩的空間,這時間,辦公大樓的人都去找尋屬於他們的餐會,也許熱鬧、也許溫馨,又或許幸福,卻都不屬於時時被忽略的她。

  她比誰都還想有個固定又充實的餐約,比誰都還想有個伴侶看著她說話說到開懷大笑,但她偏偏要將人選設定的如此出色!

  她誰不渴望,偏偏去渴望李辰傑,縱使有過多的孤寂,當真是自找的。

  回家炒盤毒藥吃吧,崔道紅。

  電梯一到地下停車場,她信步朝專屬的停車格走去。

  動作熟稔地掏出車鑰匙,正想打開車門,本來沒精神的雙眼愈瞪愈大。

  不會的……她有這么倒楣嗎?

  視線往下移,隨即驚愕地張大嘴,跟著大叫:

  “我、的、輪、胎!”端莊的面具頓時拋去,替換上來的,是歇斯底裏的吼叫:“誰把我的輪胎刺破!是誰!這天殺的!”

  停車場的管理員在遠處聽見氣憤的尖叫,立刻跑來一探究竟。“怎么回事?”

  “就是這么回事!”氣憤過頭了,崔道紅一時無法收斂情緒,在家中的真實性情便赤裸裸地表露出來。

  “崔小姐?剛剛是你在吼叫?!”

  “我的輪胎無緣無故被人刺破,我不叫難道你叫嗎!”

  管理員因太過震撼而沉默。眼前的這個女人,根本不是他平時認識好聲好氣的崔秘書,看她現在的樣子,好像氣到會揍人……

  “要是讓我知道是哪個渾球刺破我的輪胎,我一定——”

  “一定怎樣?”

  崔道紅緊握的小拳頭停在半空,面對管理員驚詫又惶恐的表情,她也跟著呆了。這時才發覺,自己適才完全失態。

  “我開玩笑的。”崔道紅趕忙斂起激動的情緒,恢復在公司氣定神閒的模樣。

  “你剛剛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啊!”管理員退後一步,惟恐這女人突然踹他一腳拿他出氣。

  “真的、真的只是跟你開玩笑,好不好笑?”

  管理員繃著臉,“好冷……”

  崔道紅按捺住想揍人的衝動,悶哼一聲,語氣低沉地問:“你在這裏有沒有看到什么人經過?”

  “中午時間一到,來開車的人多了,晃來晃去,哪記得那么多,要是監視器沒壞就好了。”管理員如是說。

  “監視器壞了?”

  “是啊,壞了兩天了。”

  崔道紅緊緊咬牙,感冒難受也就算了,咳半天得不到某人關心就當是習慣了,輪胎被人刺破也該自認倒楣嗎?

  “要不幹脆報警讓員警來處理。”

  “報警?”崔道紅猶豫一下。

  這種事不僅麻煩,查不到頭緒不說,屆時還讓全公司的職員誤以為,她做人失敗到車子遭人破壞,若事情傳到李辰傑耳邊……

  天……她已經不被他重視,可不想努力塑造的好秘書形象,因此慘遭摧毀。

  思及此,她莫可奈何地嘆道:“我看算了。”

  管理員撫著下巴,一邊繞著車子,一邊碎碎念著:“這么好的車,四個輪胎換下來一定不少錢……”瞥一眼莫名蹲下身來的崔道紅,“崔小姐,不打電話叫拖吊車嗎?”

  崔道紅背向他,動作麻木地打開手提包,瞧一瞧手機。

  都已倒楣成這樣,這一點,也沒什么好驚訝的。

  “手機沒電……”

  管理員見她沮喪地踏在車旁一動也不動,再問:“那叫部計程車去車行。”

  崔道紅還是背向他,不帶希望地打開皮夾,未幾,一臉絕望。

  “我只剩一百塊……”

  “錢不是問題,我有。”管理員豪爽道。

  “真的?”崔道紅霍地站起,神色好轉些許。

  倒楣無所謂,因為這世界,好人還是存在的!

  “嗯,你等等。”管理員掏掏左邊口袋,拿出錢來放到她手心——

  二十塊。

  崔道紅垮下臉。

  “可能在別的口袋,等等。”掏掏右邊口袋,拿出來放到她手心——

  十塊。

  崔道紅顏面神經局部抽動。

  “我想在另一個口袋,等等。”最後掏掏暗袋,拿出來放到她手心——

  兩塊。

  崔道紅臉色已經發青。

  “告訴你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我突然想到我買麥當勞花掉嚕。”

  崔道紅無言以對。

  通常在這種情況,很容易引入犯下殺人罪行。

  管理員沒多注意什么,正要轉身走人之際,瞧見崔道紅後方出現一部全公司職員再熟悉不過的高級轎車。

  他臉上泛著希望因數,興奮地對崔道紅說道:“再告訴你一個歡天喜地的消息,你有救星出現了。”

  正想掉頭回公司打電話找朋友求救的崔道紅,短時間反應不過來,一轉身,名貴的積架就已停在她身旁。

  熟悉的車子輕易就教崔道紅整個人愣在原地。

  她很清楚這輛名車的主人是誰,狂亂怦跳的心兒就是最好的證明。

  車窗緩緩搖下,握著方向盤的男人側過頭來,用極俊美的五官面對他們,醇厚的嗓音發出相當冷靜且平板的話語:

  “出了什么事?”

  崔道紅屏住呼吸,垂首掩飾慌亂不安,身子稍稍退後,設法用身體遮掩自己車子的糟糕狀態。

  誰在這時候出現,她都可以不慌亂的,但,偏偏他是——

  李辰傑。


第三章



 崔道紅悄悄斜視管理員一眼。不能說、絕對不能說、千萬不能說……

  “崔小姐車子的輪胎被人刺破了。”

  天哪……

  李辰傑神情異常平淡,掃過她難為情的模樣,問道:“沒有備胎嗎?”

  崔道紅趕緊看一下嚴重的車輪。別提了、別再提了,拜托……

  “沒用啦,四個輪胎都被刺破,是四個!”管理員特別強調。

  地啊……

  “那可真是糟糕。”李辰傑輕嘆。

  現下,崔道紅很想找個洞鑽進去。

  “當然糟糕啦,總經理沒看到崔小姐氣到臉色很難看嗎?”

  崔道紅猛地抬頭,瞪大眼看向管理員,呆住。這跟你比較有關吧!

  “你還沒用餐?”李辰傑看著她,管理員多說什么,絲毫轉移不了他停在崔道紅身上的視線。

  崔道紅搖搖頭,想哀嚎,卻又被尊嚴逼得必須保持鎮定。

  他會不會覺得是她做人太失敗,才會遭此下場?

  老天爺……空出一個無人境地讓她大聲吼叫吧!

  正胡亂想之際,李辰傑撥了電話,替她聯絡上修車廠的人員。

  “修車廠的人馬上就來,你搭我便車。”

  聞言,崔道紅略微吃驚,像突然接受莫大的禮物,渾身不自然。“怎么好意思麻煩總經理。”

  “沒關係,反正順路。”他推開車門,示意她坐進車裏。

  一顆心才剛飛上天,就猝不及防地被踹了一腳,直接掉到谷底。

  “我家很遠的,不太方便。”她瞧瞧空蕩的副駕駛座,其他美麗女人或許可以大大方方坐進他的車,而她卻只能是“順路”。

  “那就一同在外面用餐,可以省去時間。”

  慢了一拍的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

  說來說去,你李辰傑不會為了我這小小秘書,特地花工夫去接送。

  也許,我不上車,你也會覺得沒差。

  “謝謝總經理,但我還得空出時間去看醫生。”

  “正好,我要帶阿泰去醫院,你也順便去看一看。”

  崔道臉色突然難看,胸口悶痛。

  正好?順便?阿泰早上還像只活蹦亂跳的臭猴子,我在你這無情冷血的男人身邊咳了老半天,竟討到順路小姐、正好小姐、順便小姐的打擊?

  李辰傑,你不是人!我就算咳到吐血也不會****的車!

  喜歡你是一回事,談尊嚴又是一回事!

  頎長的身材走下車,筆挺的裝束散發著英姿來到她跟前,優雅地打開車門,掬著人們慣見的瀟灑笑容,徐緩吐著溫文卻又不容拒絕的話語:

  “上車。”

  俊逸的模樣似有強大魔力,牢牢勾住她的眸子,看得她思路紊亂;簡潔的二字猶如溫柔的命令,強悍攻佔她的心房,聽得她身體酥麻。

  當小女人的矜持就要為之軟化時,理智再度蘇醒,發出嚴正抗議。

  不行,崔道紅,抗拒他!你不能當順路小姐,拿出你的尊嚴!

  記住,尊嚴!

  崔道紅在心中拼命吶喊的同時,隱約聽見車子關門聲。

  回神過來,才知,她的尊嚴非常沒有骨氣……

  她何時坐上車的?

  丟臉啊……就為了那張俊臉對她這樣笑一笑,就不知什么叫作矜持!

  不過話說回來,這還是頭一回搭他的車,雖然是挂名“順便”,想來仍是有那么一絲甜蜜的滋味。

  崔道紅眼珠子轉溜,偷偷瞥他一眼。

  他神情悠然,修長的手指開啟音樂,心情似有無比的愉悅;反過來,崔道紅卻因為距離突然的拉近而無所適從。

  以往她悄悄凝視他,周圍寬敞,縱使時常險些被他發現,也是有驚無險,因為她很快就能找到出口閃避;此時,車裏的空間狹小,喘不過氣,只能憋在胸口,憋著憋著就全身難受,卻要拼命掩飾,惟恐下一秒,聰明的他就會發現她不自在的原因。

  “需要開冷氣嗎?”

  他突然送了個問題給紊亂中的崔道紅。

  “謝謝總經理,我想不用了。”崔道紅靦腆地淡笑。

  是有點熱,她的心頭熱,只要他低沉感性的聲音一落人她耳裏,就遽地轉為奇異的熱流,傳遍全身。

  李辰傑微微側頭,紅通的小臉清楚映人星眸。“我想你需要。”

  大眼上濃密的睫毛眨了眨,他的話裏,倣佛洞悉了她的內心,同時熨燙著緊張的情緒,可看那張平靜的臉,卻又尋不著任何異常。

  驀地,後座蹦出來一個男人,可憐兮兮地哀嚎,且不停的打哆嗦。

  “表少爺,崔秘書需要,但是我不需要啦……冷……”

  崔道紅為之瞠目,小嘴呆呆微張。“總經理,艾經理他——”

  “我要載阿泰去醫院,他自然會在車上。”李辰傑沒回頭,直視著前方轉彎道路,由身邊女子語氣中的驚訝,就明確地知道她要問什么。

  崔道紅端詳阿泰的臉,二度吃驚。“總經理,艾經理他——”

  “被人偷襲。”李辰傑平淡道。

  崔道紅震驚地杏眼圓睜,凝視著阿泰臉上的多處瘀青。

  後座的阿泰一聽,大聲抗議:“什么叫被人偷襲!”

  “那么……艾經理……”崔道紅滿臉困惑,“對方是正面攻擊你?”

  “左邊攻擊!右邊攻擊!全面攻擊——的啦!”

  阿泰嘶吼的同時,還不忘看面無表情開車的李辰傑一眼。

  崔道紅依舊不得其解,月眉緩緩擰起。他這么強壯,竟還意外遭此慘狀,總覺得再問下去,外表受傷的阿泰連帶內心也會受傷了。

  阿泰一吼完,李辰傑打破沉默說:“你預約幾點?”

  崔道紅轉了手腕,快速看清楚表上的時間,“沒這么早,中午醫生用餐,我約一點多,本想說跟總經理請一個小時的假,兩點半再回公司。”

  崔道紅說罷,按捺不住咳了幾下。

  “那就取消,跟阿泰去同一間。”李辰傑悄悄伸手,以自然不引注意的動作將溫度調高。

  “現在這時間醫生有看診?”

  燦爛的陽光透進車裏,李辰傑笑咧的嘴,顯得異常迷人。“我去一定有。”

  好不容易平靜的眼神,因為這張無瑕的容顏而發亮,移不開,每看一秒,都是揪心。

  為何這張笑顏不是二十四小時為她綻放?

  為何他誰都注意得到,卻偏偏會忽略她?

  心動的剎那,好想大聲告訴他,我喜歡你,真的。

  就怕緊接著,他會淡漠回應她,別做夢了,傻瓜。

  她可不可以突然變成灰姑娘,討他鐘情疼惜?

  他能不能不要是億萬企業家,與她貼近對望?

  末了,她低下視線,測出彼此之間的距離,眼底溢滿悵然——

  他明明坐在她身邊神態閒適地開著車,而她卻感覺自己是在對岸,辛苦的吶喊喜愛他的言語。

  而他聽不到,就是聽不到。

  女護士推推眼鏡,走向趴在桌上、身穿白色長袍的男子。

  “唐醫生。”

  男人呻吟一下,調整姿勢,修長的腿慵懶地松放,繼續睡。

  “唐醫生,休息時間到了,你要在醫院餐廳用餐,還是到外頭?”

  男人打了個呵欠,瞇起眼睛,看得助手臉蛋像紅蘋果似的,接著又將端正的臉理進雙臂中,說道:“我還有病人……”

  “單子上沒有呀!”護士正巧拿著名單核對。

  “臨時來的,沒預約沒挂號,有異性沒人性的那種……”

  護士雙眼登時明亮,兩頰比先前更加彤紅。“是不是身高一百八、西裝筆挺、長得很有明星臉的男人?”

  唐醫生兀自懶懶趴著,睡意未消,認同地低應一聲,加以糾正:“聰明,不過你要離這種人遠一點,人面獸心是這男人的基本寫照……”

  護士展露羞答答的笑意,霍地眼角掠過一簇妒火,“是不是還帶個外表秀氣、穿白色套裝的女性?”

  這回換唐醫生笑了笑,語氣愉悅地說:“那是他的秘書,見過她一次,是個很識大體的女人,愈看愈教人……舒服。”

  語罷,唐醫生莫名感到背後出現一股陰側側的氣流。

  護士容色倏轉驚愕,“啊,另外還加只黑色猴子。”

  “什么叫猴子!我哪裏黑的啦?!哪裏黑?!”

  抗議聲大起,使得唐醫生的肩頭為之一震。他起身,撥撥頭發,轉身之餘,毫不遲疑地脫口:“來了怎么不出聲?辰傑。”

  李辰傑走向前一步,站到與自己相同高大的唐醫生面前,促狹似的笑道:“我一向習慣站在你背後不說話。”

  唐醫生刻意避開李辰傑的視線,但無論他怎樣躲,都躲不掉李辰傑沒來由的殺氣。這朋友……何時得罪過他?

  一旁的阿泰死抓著護士不放,認真又激動的討論猴子問題。

  “唐孟奇,我還要去吃飯,先看病。”

  對方倒抽一口氣,咬牙道:“我現在就很飽是不是?”

  李辰傑這朋友,千不該萬不該的讓他交上了,自己更好死不死的兼差做金家的家庭醫師,最委屈的是,這間醫院最大的出資人還是李家的親戚,除了自認倒楣,沒別的可做。

  褪下白色長袍,唐孟奇持著聽筒,走向阿泰。“來,深吸氣。”

  一只手突然出現,抓住唐孟奇。

  “做什么?”唐孟奇抬眼瞧瞧出手妨礙他的李辰傑。

  “弄錯了。”

  “唉?”

  “不是這位,是那位。”李辰傑目光飄向佇立一旁不發一語的崔道紅。

  突如其來的注視令崔道紅胸口悶塞,豎起耳朵,可,那兩個男人說話聲太小,實在聽不清楚他們在談論什么,令她被瞧的有些不自在。

  唐孟奇雙眉詫然一挑,“不,這個比較嚴重。”

  “先看那個。”

  “我覺得這個比較嚴重。”

  抓著唐孟奇的大手力道驀地增強。

  唐孟奇瞇起眼眸,立即由李辰傑的堅決發現真正的原因。

  跟著,唐孟奇笑開了臉,轉向崔道紅,“突然覺得應該仔細瞧瞧崔小姐的臉色為何這么蒼白。來,崔小姐,請到這邊坐。”

  “不是要先看艾經理嗎?”崔道紅茫然問。

  “你比較需要關心。”唐孟奇心想,這句話由某人來說會適合些。

  “可是他剛剛還流鼻血……”崔道紅筆直指向阿泰的嚴重狀。

  李辰傑按著她的肩頭,要她乖乖坐著。“聽醫生的話不會有錯。”

  “那一個把他帶到醫療室擦藥。”唐孟奇吩咐躲不開阿泰糾纏的護士。

  護士無奈頷首,舉步走到門口。

  阿泰捂著紅腫的鼻子追出去,繼續與她研討關於猴子品種的深奧問題。

  “崔小姐,把扣子解開。”唐孟奇展現出醫師的氣勢,語氣溫柔道。

  某張俊臉頓時失去自然笑靨。

  “喔,好。”崔道紅低下頭,心想,當著兩個男人面前解開扣子,好不自在啊,尤其是有李辰傑在場。

  說真的,她還從未在他眼前袒胸露背過,雖然自認自己是沒什么可看性,但,面對喜歡的人,或多或少總會有些難為情……

  呃,又胡思亂想什么,也許人家根本懶得多看自己一眼……唉!

  待散去忐忑的思慮,崔道紅便依言解開領口的鈕扣。

  正當唐孟奇準備將聽筒往敞開的領口放去之際,強而有力的大手再度抓住唐孟奇。

  “你又有什么問題?”唐孟奇發覺這老兄的問題比病人還多。

  “你要做什么?”

  唐孟奇拿著聽筒的善良大手,在一雙迷人的星眸裏似被看作色魔賊手。

  “聽診!”唐孟奇如是道。

  “你的手不是扭到了?”李辰傑輕語,卻透著讓人發顫的詭譎氣息。

  “沒有哇!”唐孟奇煞有介事地回答。

  劍眉攢了起來,給予“數到三不收手!我就剁了它”的駭人暗示。

  唐孟奇認識李辰傑多年,他是怎樣的人其他人或許不了解,他可不敢裝糊涂。這朋友,表面上是個英俊瀟灑的迷人男人,私底下儼然是惡魔轉世,不與這男人作對絕對是明智之舉。

  當下,唐孟奇的手像彈簧一般彈回去,還很聽話的把雙手舉高。

  崔道紅狐疑地看一看李辰傑,再看一看莫名做投降動作的唐孟奇,“是不是不用看病,去拿藥就好了?”

  “我也想當神醫,不用診斷就能開藥給你。”

  “那請唐醫生幫我看看,我這兩天老是咳不停……”崔道紅一面說,一面解開第三顆鈕扣。

  誘人的鎖骨一暴露,跟著便產生男人難受的深呼吸聲。

  “抱歉,我手受傷,沒空!”唐孟奇猛搖頭,勤勞的高舉雙手,忽然間覺得屁股癢,盡情的抓三下。

  秀眉納悶深蹙,這句話是從一個醫生口中說出來的嗎?這個醫生,很是反常。

  “那……我想……”

  崔道紅因久久想不透這怪異現象,才想說隨便拿個止咳藥算了,唐孟奇忽然將吃飯的家夥,遞給站在一旁的李辰傑。

  “這好辦,兄弟你來,我聽。”

  這樣也成?神。

  “什么?”李辰傑望著白裏透紅的頸項怔了好半晌,理智與邪念因過分爭鬥,使得俊美的臉龐難得緊繃。

  直到見崔道紅緊張地深呼吸,挺出渾圓的部位之時,男人的邪念立刻佔了上風,將理智殺的片甲不留!

  “唐孟奇,你聽,告訴我位置。”

  持著聽筒,不由分說地就往崔道紅胸口貼近。

  崔道紅愕視著修長的手往自己胸口靠近。意外的親密之舉,驚的崔道紅倒抽一口氣,蒼白沒有精神的小臉,迅速變成讓人想吃一口的通紅小蜜桃。

  “這個……總經理……我應該可以自己來……”

  “崔小姐,我只要你放自然、放輕松,我才好聽出你哪裏有毛病。”

  大手一觸碰到她的肌膚,呼吸道瞬間阻塞,使得她全身僵硬。

  這要她怎么放松?當一個男人的手觸摸自己,任誰也做不到輕松以對啊,更何況是一個她暗戀已久的男人?

  “辰傑,右邊一點。”唐孟奇一只手懶洋洋地托著下巴,心裏卻充斥有趣心態看待這兩人。

  修長的手指向右滑去,蜻蜓點水般撫過女人粉嫩的肌膚,暗藏的火焰熨燙了粉色薄皮下的心頭。

  崔道紅不禁微顫一下,心臟直跳個不停,兩眼呆愣望定李辰傑無比平靜的俊顏。

  “嗯,有雜音,氣管是出了點毛病。”唐孟奇打了個哈欠,疊起長腿,悠哉說道:“辰傑,座標下三,左二。”

  李辰傑不疑有他,迅速轉移到唐盂奇指定的位置。

  崔道紅為之低呼一聲,黑白分明的大眼猛地睜得鬥大,兩頰上的紅暈更是快速擴張到耳根。

  當修長手指輕觸到豐滿又柔軟的危險區域時,男人的喉結微微滾動,深邃的眼眸閃過一道火焰。

  “辰傑,轉右邊頻道一下,我聽聽。”唐孟奇透著不懷好意道。

  李辰傑冷睞唐孟奇一眼。

  唐孟奇給予得意的笑容,鎖定好友莫名冒汗的額頭。“崔小姐心跳好快啊!”

  “是……我想是空氣不流通……”崔道紅強硬地擠出微笑,隨著胸口大手親昵的遊移,她的身體更是為之燒燙。

  但見大手的主人一臉平板,沒有異常表情,崔道紅那高溫中的悸動,便又下降大半溫度,更伴隨著些許失落感。

  “這倒是,醫院開了空調,你的總經理居然在流汗。”唐孟奇扯下聽筒,驚嘆一聲。

  暗地裏,一記陰寒目光如刀刃般射向唐孟奇,若可成形,早已瞬間將唐孟奇砍下十八刀。

  “到底好了沒?”李辰傑低沉著聲音問。

  崔道紅抬頭,發現李辰傑的眉頭皺得好深好深,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很無奈?沒想到……連貼近自己,他都顯得不耐煩……

  “好了。”

  唐孟奇語畢,大手便快速收離。

  崔道紅見狀,又是一股難挨的酸楚。

  “崔小姐,張開嘴巴我看看。”唐孟奇一邊診視,一邊說道:“這咳嗽應該有好幾天了,東西吃得下嗎?記得多喝溫開水,辣的食物別吃。”

  “嗯……”崔道紅眼珠思忖地轉了轉,不經意發現本來站在她身邊的高大身形,不知何時不見了。等唐孟奇一閉起嘴巴,就忙著問:“總經理他去哪裏了?”

  “大概去洗手間吧。” “你怎么知道?” “他需要冷靜。”唐孟奇側過身,動作自然地寫下診斷書。

  崔道紅沒去猜想他言辭中的意思,反倒注意起唐孟奇揮筆自如的手,狐疑地詢問:“唐醫生,你不是扭到手?”

  唐孟奇容顏一僵,隨即打開手掌震驚道:“喔,這真是太神奇了,傑克!我的手居然沒事了!”

  崔道紅沉默以對,滿腹疑慮的斜睨他似中樂透的驚喜表情。

  唐孟奇一感覺出崔道紅的猜疑,從容地以誠懇又真摯的表情給予解釋:“我沒開你玩笑,剛才我的手真的不太舒服,早先還會顫抖,辰傑可能擔心我借機吃你豆腐,所以……你明白我的苦衷。”

  “真的?”崔道紅怎樣想就是不對勁。

  “這是當然的。”唐孟奇側頭悄悄吁一口氣。

  才要接受這牽強的解釋時,崔道紅突然臉色一變,她終於知道哪裏最不對勁了,忙問:“唐醫生,你剛剛是不是說……總經理是因為擔心我被你吃豆腐,所以才……是不是這句?”

  “好像。”靈活銳利的眼睛變得不太確定地飄來轉去。

  期待的神色登時僵硬。

  “應該。”油滑的雙唇猶豫地撇了撇。

  愉悅的笑容立即逝去。

  “是男人都會關心這一點的。”末了,理所當然地比出手指強調。

  轟然的打擊當下重落。

  崔道紅緩緩低下頭,難以掩住心中落寞黯然。

  看吧,她又喜歡多猜想,每在一次失望過後,決定麻木時,往往又誤認另一道璀璨光明是為她而啟。

  方才為她身體制造過火熱的男人走了進來。為此,她不禁多看氣定神閒的他一眼。

  唐醫生說的沒錯,是男人都會替嬌弱的女人著想,更甭論李辰傑是個女人趨之若鶩的極品男人。

  “病看好了?”李辰傑莞爾笑問,表情恢復原本的泰然輕松。

  “差不多了……”崔道紅點頭點的有些無力。唐孟奇打著鍵盤,傳輸資料到領藥口。“那現在可以去拿藥了。記得飯後吃,睡前再服用一次。”

  “我知道,謝謝。”崔道紅轉了身,卻發覺李辰傑似乎沒有要離去的動作,她不解的朝他看去。

  李辰傑看出小女人的疑惑,一手放人口袋,平靜的語氣下暗藏著誰都瞧不出的心思,“你先去拿藥,我有話要跟唐醫生談,談完我很快就過去。”

  崔道紅陡地呆然,聽起來明明平板沒有絲毫情愫的字句,為什么進入她耳裏,竟奇妙的溢出幸福甜蜜的滋味,恰似男女朋友的暖昧對話,原先悵然難受的感覺,瞬間就教這沒來由的話語給消滅殆盡。

  是她又多想了嗎?可,踏步之餘,步履有股無法形容的飄飄然,回頭瞧那抹一直認為好遙遠的高大背影,忽然間,好像離她好近、好近,而她的心,好暖、好暖……



第四章



唐盂奇凝視李辰傑頭發上多出來的水滴,調侃著:“跑去洗把臉,應該涼快多了,你也算是沒事找罪受啊。”

  “我有話問你。”李辰傑沒回答他,反而異常肅穆地盤問,同時伸手把門關上,並將臺燈轉往唐孟奇的好看臉孔,營造出刑警拷問罪犯的氣氛。

  唐孟奇惴栗的退後一步。他可不愚蠢,李辰傑身上散發的不友善氣味他早發覺了。

  “長官,我跟你之間有親密到需要關起門來聊事情嗎?”

  “我問你,上個月十號我們在餐廳碰面,你的眼睛看哪?”

  “長官,你跟客戶坐我隔壁桌,我點龍蝦餐,我當然是看龍蝦!”唐孟奇正襟危坐,燈光刺跟到讓他心虛的左閃右閃。

  “記得我旁邊坐什么人?”李辰傑雙手環抱,繼續盤問犯人。

  “不是跟你談生意的禿頭嗎?”

  “給我老實點,為何我的秘書會讓你覺得舒服?”

  唐孟奇沉默,拉著椅子退後,見還是躲不掉李辰傑眼神淩厲的逼迫,他再沉默,再返後,等到退無可退,便哭喪著臉說:“長官,別這樣,小的也是今天才明白崔小姐不能多看一眼,我有錯,我認罪。”

  “你知道?”李辰傑劍眉軒動,笑意夾雜著凜冷。

  “當你朋友可不是當假的。”唐孟奇瞧李辰傑收斂起詭譎的氣流,身體才放松,“她望著你時,很不尋常。”

  “我知道。”簡短的三個字,肯定到不許有人反駁。

  未幾,又見那素來自信傲人的俊臉,浮現一絲罕見的苦惱,唐孟奇便替他介面:“有很多事,她卻什么都不知道,對不?”

  李辰傑默然一會兒,轉了身,寬大教女人忍不住想依靠的背影,被著隱藏多時的無奈,“我只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什么事?”

  “這你不必知道。”李辰傑往門口邁去,給予絕不通融的神秘微笑。

  大門一開,即見嬌小的熟悉身影在不遠處躊躇不前,似從未遠離過。

  “怎么了?”李辰傑莞爾一笑,大步走向崔道紅。

  “我……”崔道紅難為情的咬一咬下唇,“我們剛剛是從側樓走來的,沒看到指示牌,所以不知道怎么走去大廳領藥……”

  “我談完事了,走吧。”

  親切的解釋與只有一步之隔的親密距離,教她難為情的滋味又多添幾分含蓄和濃鬱的甜美。

  “好,我先跟唐醫生說聲再見。”

  一記冷光由崔道紅背後發出,淩厲射向站在門口的唐孟奇,嚇得他趕緊大力關上門,杜絕她友善的道別。

  崔道紅疑惑地轉向在自己身後的李辰傑,“唐醫生怎么了?”

  “他長痔瘡,所以情緒容易暴躁。”李辰傑正色說。

  崔道紅懷著喟嘆點點頭,十分接受這悲哀的解釋。

  “那么,總經理,不用等艾經理嗎?”

  “他還在擦藥,我們可以在車上等。”李辰傑愉悅的神色悄然浮現莫名的不滿意。

  小手,瞥見手表上即將超過中午休息的時間,剛想開口說什么,肚子竟選在這時發出咕嚕嚕的哀嚎。

  周遭走過一些探病的人,談話聲倒也不小,比較起來,那平坦的腹部所發出的聲音,是再細微不過了,可,李辰傑卻停下腳步,回頭看的不是大聲交談的人群,而是身邊明顯不知所措的小女人。

  “你餓了?”

  “不是。”崔道紅用力搖頭否認,孰料肚子又不爭氣的咕嚕嚕叫,使她尷尬地低下頭來,不敢接收他的視線,朱唇仍舊固執地抗拒這事實:“我不是很餓,只是開水喝太多——”

  咕嚕嚕……咕嚕咕嚕……

  肚子的抗議聲,這回清楚到讓她想去撞墻。短時間,教她整理不出要以什么心情面對他。

  “我想……我是真的餓了。”

  難挨的羞赧令崔道紅不自覺地卸下精明幹練的外表,而低垂的小臉全然沒發覺,這副小女人嬌羞可愛的模樣,盡收男人炯炯的星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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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他該徹底改正他的個性?
  
她算葉根蔥啊?
  
只不過是個供他使喚的下人罷了,
  
竟敢這么大不慚的跟他說話?!
  
難道她不知道她站的地方是他秦家的地盤嗎?
  
就算是新來的也該知道他是她的主子!
  
臺面上臺面下想倒貼他的女人多如螞蟻,
  
她是算聰明,懂得用“激怒”他來當創意——
  
什么?!不要他的錢?只要他一句道歉?
  
去!他這輩子還不知道“道歉”這兩個字怎么寫,
  
更何況他在上她在下,熟重熟輕還分不出來嗎!
  
該死的!她就這么堅持是他的錯?!
  
很好!在讚美她不怕死的勇氣之首,
  
他是該給她點警告,讓她知道招惹暴君的後果——
  
怕了?想全身而退?他絕對會讓她全身都“褪”的一幹二凈——




男主角:秦丹


女主角:邱詠親



第一章



“謝謝您的光臨!”

  百貸公司珠寶專櫃的櫃臺小姐,朝剛刷下驚人價目的客戶深深鞠躬。

  “嘆,美華,多少多少?”對面皮件櫃的同事好奇地跑過來詢問。

  這便是大多百貸公司員工非假日時的工作模樣。

  但她們忙裏偷閒的機會真的不多,其工作地點可不是一般百貨,而是全國數一數二的百貨,由企業界極富威名的“風海企業”管理,就夠教人驕傲的了,更驚人的是,“風海”又納為國際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富龍集團”的關係企業。

  不管是擔任什么職位,只要是“富龍”或者是“風海”,又或者是其中一間分公司的員工,頭上就有如頂著光環般,炫目得使人心生嫉妒。

  只不過,“富龍集團”結構龐大,旗下子公司多到復雜,若非高層職員,一般員工根本不曉得這么多事。反正只要能進得了這間百貨上班,任誰都開心極了,哪還有心思去在意總公司與其他公司有何關係。

  畢竟,他們手棒著的,是裝滿比任何公司都優渥的薪水的金飯碗。

  “真要命,一口氣就買下一整套,耳環、項鏈、戒指,全都包下了。”美華呆呆盯著帳單上的數字,托著下巴咕噥著:“我要是有錢就好了……”

  “遞名片給他時,有沒有在背後留下你的電話號碼?”同事搶走美華手裏的帳單,雙眸為之一亮。

  “他剛剛說是要送給老婆的——老婆,夠清楚了,除非我有重聽。”美華翻翻白眼以示對適才離去的客戶不感興趣。

  “男人還不都是左一句老婆、右一句親愛的,這幾年還流行寶貝呢。”同事眼珠子向天一轉,腦子裏仍在幻想未來自己揮金如土的氣勢。

  “那人年紀四、五十歲了,頭發稀疏的可以,要是真搭上了,可真辜負我媽把我生得這么好看。”美華半開玩笑地說,且撥撥其烏黑及肩的頭發。

  小女人總會有夢想,而和知心的同事談論,也總會吐露心中渴望,不是每個人生來就在環境富裕的家庭,在嫉妒羨慕的長年刺激下,潛意識的心機,就會忍不住露出醜陋形體。

  “我只看到白花花的鈔票,其他的我都當自己瞎了眼。”

  “算我服了你!”美華大力拍打同事的肩膀,直發笑。

  她們的對話向來如此,當不當真是一回事,諷刺現實人心又是另一回事。

  “早知道就讓詠親來站你的櫃臺,請她替你多嫌點業績,反正今天經理請假,管不到那么多。”

  “這倒是,詠親真的有明星的臉蛋……記得上次不是有個什么經紀公司的人給她名片嗎?她去了沒?聽她說了嗎?”美華對於他人沾上幸運的事,往往不想錯過。

  “又不是不知道詠親的個性,工作回家、工作回家,認識她那么久,真沒見過她帶男孩子回去……”同事停頓一下,目光轉移到正在照鏡子的美華,接著說道:“她若是有你一半的主動,現在就算不是少奶奶,也該是花大把鈔票的情婦了。”

  “林蕙馨,你這是褒還是貶?說清楚。”美華似笑非笑地戳戳有多年交情的同事。

  “聰明人聽我的話當然不舒服,愚蠢的人卻會得意洋洋,至於你……”林蕙馨上下打量美華,“我想你會開心到請我吃中飯吧。”

  “林蕙馨!”美華氣得大聲叫喚。

  林蕙馨正想躲開美華的揮打,不料,剛退後一步,便撞上過來巡視的副理。

  “做什么?”副理悶哼一聲。

  比起經理的嚴肅,副理倒好說話,非假日每個櫃臺都呈現清閒狀態,閒聊這種事他大多睜只眼閉只眼,可瞧剛才開嗓子吼叫的情況,似乎是得寸進尺了,要不說幾句,讓上級主管知道,遭殃的就不止她們這兩個小女人。

  “副理……”美華與林蕙馨低垂著頭,神色早已沒有適才的輕松。

  “工作場合打打鬧鬧的像什么?兩位老板,什么時候加我薪水,記得說一聲……要聊天小聲些,吼來吼去的,客戶看了還真以為這裏是你們在作主。”

  兩個女人緊閉著雙唇,不知要因為副理說話的語調而發笑,還是要因為難得被風趣的副理責備,而噘起嘴來裝無辜。

  “有沒有看到邱詠親?”

  兩人閒言互看對方一眼,“詠親?剛才還看到的,轉眼間又不見了。”

  林蕙馨用手肘頂一頂美華,抿著嘴竊笑道:“搞不好偷懶去了。”

  副理笑笑,摻著讚許,“那也得光跟你們兩個學學。”

  說罷,副理憑著直覺往員工休息室走去,不理會後頭兩個人大發不平之鳴。

  走近休息室,他先禮貌性的敲敲門。“詠親,在嗎?”

  過了半響,他微微擰著眉頭,對於邱詠親不在休息室的情況不太能夠接受。

  據他對邱詠親的了解,這女孩盡職,若不在自己的工作崗位,就絕對是在休息室整理儲放在裏頭的貨物,或者清算她每天的支出——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單純節儉女子。

  他伸手推開門,走前一步,乍見坐在稿子上背對著他的女子,臉上的困惑立即除去,緊接著,又是一記茫然。

  他凝神望著她一動也不動的背影,隱約透露從未見過的憂愁。

  “詠親?”

  他再走前一步,繞到邱詠親面前,此刻,她低垂著頭,呆呆看著拿在手中的信件。

  “詠親。”

  邱詠親深深吸氣,那試著振作的表情教人看了好心疼。

  “有事的話,可以說。”

  他才要拿出邱詠親期待已久的廣告公司招考資料時,意外地聽見邱詠親說出這樣的話——

  “我可以請假嗎?”

  聞言,他沒有太過驚愕,由邱詠親剛才的神情看來,就臆測得出她有事,但請假這種要求,還是頭一道由她口中聽見。

  精明銳利的目光仔細打量眼前清秀的臉蛋。

  這女子,別說身為上司的他欣賞,就連上面都注意到她工作認真的態度,這讓人有些錯愕的請假申請,似乎不是向來守本分的她會做的事。

  他目光掃向邱詠親手中的信件。

  那是好幾封信件,但似乎都舊了,乍看之下她像是在做某種回憶的瀏覽。

  “去跟人事部拿個請假表填一填。”

  “為什么不問我是什么事?”

  他凝望她凝重的臉色,“你已經說了。”

  嘆口氣,他道:“跟我說要請幾天,我好安排其他人負責你的櫃臺。”

  “我不知道……”月眉不自覺地攢起。

  她也期望快點回來,這表示一切都沒事,她的擔心都是多餘;卻又渴望能多逗留些時日,看看好久不見的母親、陪陪母親,就怕母親顧忌太多,硬是趕她走。

  “那不要緊,就當是透透氣,回來上班前通知我一聲就行了。”

  “對不起!臨時——”

  “我明白。”他按著她瘦削的肩膀,要她不用介意。

  邱詠親收起信件,緩緩起身,欲言又止。對於這樣難得的好上司,私底下,大家都這么喚他——

  “……沈大哥,要是可以的話,我想現在就走。”

  他揮揮手,“我沒說不可以。”

  邱詠親取出櫃子中的皮包,走到門口,停頓了一下,回頭望著那對她的私事從不過問卻不斷關心她的沈大哥。

  “沈大哥。”

  “嗯,還有事嗎?”

  “我是想回去看我媽,她病了。”

  ***

  天際雲霞柔美如幻,洋灑在任何一寸草地都是種點綴,惟獨對上豪門山莊的龐大金土,怕是及不上十分之一的耀眼傲人……

  婦人一身幹凈白襯衫,端著圓形托盤,踩著平穩的腳步,直接穿過綠意盎然的林道;站在百尺見方的草坪上,轉頭看向右邊豪華的大別院,確定沒人,才往前邁步。

  “別踩了、別踩了!”

  婦人一聽後頭的聲音,身子立即打直,像是被逮著做壞事般的不自然。

  “吳媽,我的花啊!”年近四十歲的園丁愁苦著臉指向吳媽腳下死絕的花朵。

  吳媽難為情地低下頭看。

  “這幾天都是你的傑作?”

  吳媽黯然不語。活了大把年紀,要去承認過錯,真是一大挑戰。

  “怎么不住路上走,凈是選我這片花花草草?老夫人要是知道她喜歡的花,全讓你給踩了,看你這工作還要不要。”

  “往路上走,不就讓人看見我端這些東西?”瞧瞧托盤上的碗狀瓷器,吳媽就不禁膽顫心驚。

  “那不是秦家專用的東西?”園丁驚嘆,定睛看著鑲金的物品。“你在怕什么?你是要自己拿來用的?哪來的膽子啊你?”

  “噓……要死了你!小聲些,我跟你沒那么大仇恨,別讓我丟了工作。”吳媽左右張望一下,湊過去悄聲說:“三嫂病了,中藥店的人說,用這瓷器盛藥最好了。”

  “胡說八道,就你們這些婦人專信那些有的沒的——三嫂病了?難怪這幾天沒見她人影。”園丁轉轉眼珠子,睨吳媽一眼,揶揄道:“也難怪你這幾天老踩我種的花。”

  吳媽回頭瞪他一眼,碎碎念著:“走走走,再跟你說下去,老臉都讓你說丟了,三嫂等著喝藥啊。”

  矮墩墩的身子走了五分鐘的路就已氣喘吁吁,眼見到山莊員工居住樓還有一段路程,可想而知,這座山莊的規模是何等龐大傲人了。

  “吳媽,你去那裏?”同樣穿著白衣制服的女傭拿著掃把,站在樓房穿堂前大聲說道。

  這棟樓房分成三面,有三樓層,佔地上百坪,外觀設計不輸高級住宅區,但卻位於豪門山莊最隱密不教人發現的區域。

  “沒看我拿這些東西嗎?”吳媽抬一抬手上的托盤。

  “三嫂說要下床工作,我勸她不動,你說說去。”

  “她怎么老這樣。”吳媽腳步加快,進入屋內大廳,瞧見剛走下樓的婦人,急喊叫:“桂琴!躺好好的你下床做什么?!”

  “我休息夠了,走走比較好。”桂琴容顏略微蒼白,比起前幾天倒有了些許氣色,說話也有精神些。

  “你這是勞累病出來的,就是要多休息,我看你這樣,沒休息個把月是不成的。”吳媽硬是拖她到沙發上坐下,隨即將擱置在門口小桌上的藥端來,“哪,弄了大半天的藥,別告訴我你已經好了不喝了。”

  桂琴見吳媽手中的昂貴瓷器,臉色難看的緊,“不是跟你說別動山莊的東西?”

  “這些小事老夫人不會知道的,富家人哪會跟我們這種人計較這些?”

  “老夫人出國,不計較不表示咱們可以胡亂作主。”桂琴肅起容顏。

  曾有人說,這座山裏任何一處豪門大莊,都沒有秦家教人畏懼。

  秦家待她不薄,替她解決家裏繁重的債務,即便早已償還積欠的債款,秦家給予的恩情卻償還不了!對他們而言或許微不足道,但對她這小小的平凡婦人卻是恩重如山。

  外頭常說秦家大莊如何嚴苛驕傲,她管不著,惟明白,自始至終,她都欠著秦家一份情,以致她勞心勞力,至今勞累出病也覺得值得。

  山莊裏的員工,背後大多有個故事,繁重、惱人,現今能夠無憂無虞,都是秦家做人的權勢使然,誰都有受到恩惠,包括眼前知己吳媽,也難怪桂琴見吳媽三番兩次因虛榮心去使用秦家的高貴物品而氣憤了。

  “知道了,你要是好了我就不再碰,喝完它,多休息。”

  “休息……不工作了?不用領薪水了?少爺到日本出差回來,他的房間我得去打掃。”

  “幫你清了。”

  桂琴認真地看吳媽一會,嘆道:“自己的工作還是自己從頭做到尾。”

  “你現在的身體狀況能做嗎?”

  “昨天就覺得好多了,今天就跟沒事人一樣。是你老嚷嚷我很嚴重,人老了不都這樣,毛病一堆。我去做事了。”

  吳媽做事總是草率,而老夫人性格雖和善,規矩可多。吳媽自然不敢到太歲頭上動土,偷懶的念頭只敢生在老夫人出國那段期間。

  少爺就不同了,雖然強悍冷傲、精明幹練,儼然是秦家的驕傲,慧黠如他,怎會沒發覺有些員工做事不夠完善?

  但他要扛的責任太大,整個集團這般大,芝麻小事還沒資格讓他去煩,只要別存心惹他不高興,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作罷。

  吳媽就這點不明事理,做好友的可不能看著她、縱容她這樣懶散。

  “桂琴……”

  桂琴轉身回來,看吳媽支支吾吾的,眉頭就愈擰愈緊。

  “真的好多了?真的沒事了?”吳媽硬是先把心底事壓在最深處,忙追問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阿娥,你要說什么?”桂琴直截了當地問。

  “詠親昨天打電話來,問起你的身體……我下午聽你在房間咳不停,就跟她說你病了——”

  “阿娥!”桂琴大聲道。誰都能知道她身體狀況不如以往,就是她這女兒不能曉得,她不要女兒一邊拼命爭取工作升遷的機會,一邊還要擔心她。

  “都已經說了,難得女兒這樣孝順,你倒像趕鴨子似的老趕她走,就是不讓她來,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桂琴沉默,低頭瞧瞧自己所穿的傭人制服,隨即轉身走出去。

  怎會不明白?她們這身衣服還解釋的不夠清楚?

  ***

  白嫩的雙手拼命搓揉,黑白分明的美眸朝車窗外看去。

  外頭下著細雨,郊區路邊的樹木飄下不堪凜冽冷風吹打的泛黃樹葉,猶如在道著冬季的哀愁,見了直教人情緒低落。

  當車子往山上行駛時,方知冬季的氣候竟遠不如山上的冰冷——一種強烈的壓迫,令人窒息的森冷,一座座豪門家族所凝聚出來的冷傲山莊。

  司機一邊駕駛著車子,一邊似熟悉這裏的一切般,解說著這座山裏的每個大戶人家。

  後座的邱詠親沒什么心情去凝聽他的話,從一坐上車,她便想著好久不見的母親,司機說了多少,她也就忘了多少。

  不知怎地,車子一開往山區後,周遭變得莫名沉默,似是他們前往的不是一座山,而是另一度空間,一個不屬於平凡城鎮的異域……

  接下來五分鐘的車程,車子經過幾戶設計大同小異的別墅,當它停止行駛時,邱詠親回過神來,視線鎖定眼前規模傲人的私有土地。

  “小姐,到了。”

  邱詠親離開計程車,踏上溼答答透著寒氣的地面,深深吸氣,清澈明眸無法環顧其他的景物,只能呆愣地瞪著大門上方所雕刻的“秦莊”二字。

  她以前到過這裏,但從未認真端詳這裏的一切,裏面是什么樣子,她更是不得而知。母親不多談,也不多提有關秦家的事情,她知道母親擔心她追問自己在裏頭的生活,以致造成她對秦家完全陌生;而那時心總挂著母親是否安好,只站在門口,見著了人就馬上走人,她老人家也沒讓她多停留,以致沒認真去打量它。

  此回因為有必須進入山莊探望及照顧母親的決心,加上沒人急著要她走,才曉得,豪門山莊濃厚的壓迫感,極似寒冬的氣流,凝結周遭,也讓她動彈不得。

  “你的手提包。”

  邱詠親愣了一愣,收下司機遞過來的物品,看著車子絕塵遠去,拋下她一人,一股說不出來的畏懼遽地涌上心頭。

  “小姐,你找誰?”

  直到山莊的守衛呼叫,她才曉得,自己真正該做的,不是杵在原地發愣,而是走前幾步尋找好久不見的母親。

  邱詠親遲疑了好一會,才走了過去。

  守衛沒有打開大門,只是站在裏頭說話,顯示山莊森嚴的規定。

  “沒事的話請不要擋在大門口。”守衛說話倒沒有那么惡劣,只不過不茍言笑的表情教人難以親近,如同山莊一般,嚴酷肅穆。

  “不是……我來找人。”

  “找哪位?”

  “許桂琴。”

  “誰?”守衛聽的有些茫然。

  “三嫂。裏面的人都叫她三嫂。”

  這下守衛有了印象,“喔,負責伺候老夫人的三嫂。”

  邱詠親胸口緊揪,腦中突然浮現母親伺候他人低聲下氣的模樣,月眉因心疼不已而深鎖。

  “是要我幫你傳她過來嗎?”

  邱詠親用力搖頭,“我想進去看她,她病了。”

  “你是……”

  “我是她女兒。”邱詠親毫不猶疑地回答他。

  守衛抬眼,神色陡地顫栗,強硬地將她推到一旁。“先讓開一下。”

  邱詠親站不住腳,連連退了好幾步,也踩到了幾塊積水之處,若不是後面有個石柱可以作倚靠,她很可能就被守衛的力道推倒在地。

  待站穩後,電動大門緩緩開啟,不是為她而開,而是為突然出現在山道的黑色豪華房車。

  邱詠親驚愕地望著氣派非凡的黑頭轎車,朝山莊行駛過來。

  車子熟穩地轉進山莊入口,一經過積水的地方,邱詠親驚呼一聲,來不及躲開,就被噴了一身污水。

  邱詠親先是低頭看自己臟兮兮的長褲,再難以置信地望著漸行漸遠的轎車。

  “你的褲子——抱歉,司機可能沒注意到你在這裏。”

  邱詠親苦笑,“不礙事……請問,可以讓我進去嗎?”

  守衛點點頭,遞給她簿子,要她登記一切資料才準允她進入。

  向守衛再三道過謝後,邱詠親快速地步入所謂的豪門深院。

  還沒見到想象中的歐式豪宅,她就忍不住為眼前宛如仙境的庭園造景驚嘆。

  然而這般美景,卻讓人有股找不到邊境的無助。

  走了一段路後,頓時想到,她該往哪走?母親位在何處?

  天,這樣的地方,連平時冷靜的她都深感壓迫,她不禁好奇,居住在豪門裏的主人,會是怎樣的人?

  舉目四望,瞧見遠方的圍環噴泉停了一輛轎車,定睛看去,正巧就是剛才潑她一褲子污水的黑色轎車。

  車子似乎猶未熄火,那就表示車上還有人。鎖定詢問的目標後,邱詠親加緊步伐,向前走去。

  她剛要開口,豪華轎車走出一名男子。

  以男性的身高來論,他很高,手臂挂著西裝外套,身著暗紅色的襯衫,剪裁完美的西裝褲襯托其修長的雙腿,邁步之餘傲氣橫飛,光是那背影,就夠教人臆測出其不凡的身份。

  邱詠親見那男人往大宅方向走去,腳步慌了起來,“請等一等……”

  男人稍微停頓了一下,倣佛聽見她的叫喚,卻沒回頭,繼續他的乎穩步伐。

  “先生!”邱詠親為了喚住他,開嗓子呼喊,規模龐大的山莊頓時回響著邱詠親的聲音。

  男人再度停下腳步,終於轉身。

  他一回頭,邱詠親容色立即為之一呆。

  正視她的是一張令人意想不到的俊美臉龐,太過的驚愣讓她無法在短時間端詳這出色的五官,只曉得正在衝擊她的是可怕的嚴酷不悅。

  周遭的空氣似乎凍結而使她發顫,呼吸亦因感受男人發散的獨特冰冷而難以順暢。

  眼前站在大宅階梯上的高大男人,濃眉略略往上揚,擺明的不友善。

  不知怎地,邱詠親對這陌生男子感到深深的畏懼,更意外世上會有這種人——無須開口,靠著銳利的黑眸就能使人啞口無言。

  這人身上的氣息若非與生俱來,便是他根本不屑於能夠讓人洞悉其性格的平凡世界。

  一張完美無瑕的五官就是不平凡的證明,懾人的冷酷亦是不尋常的證明,就好像……她剛站在豪門山莊剎那間由腳底竄起的寒氣,令人動彈不得。

  她深深吸氣,語氣發顫地道:“先生,請問——”

  “懂不懂規矩,誰準你這樣叫我?”



第二章



一陣錯愕朝邱詠親席卷而來,男人銳利的冷覦教人顫栗。

  “唉?”

  男人劍眉稍稍擰起,目光移到她被污水噴臟的白色褲子,悻悻然的神情為之緩下,若有所思地打量邱詠親全身上下。

  “我只是想請問你——”

  “劉老!”再次,男人霸氣到不給她說完的機會,朝邱詠親身後朗聲道。

  未幾,邱詠親聽到開門聲,似是由後方的車子傳來,想來應該是剛剛開車的司機。

  當邱詠親側頭,身旁便站了個中年男子,兩手並直,微微弓著身子,表情戰戰兢兢地望走臺階上的英俊男人。

  邱詠親好生納悶,正想開口,男人一副不耐煩的口氣搶在前頭——

  “立刻解決她的衣服!”男人撒下話,轉頭就走入豪門大宅裏去。

  邱詠親心下大愣,接收劉老鎖定她褲子的視線,這才明白自己教人大大的誤解,同時頓悟,原來那男人早將她被污水噴一身溼的情景盡收眼底,卻沒有停下車子關心遭殃的她……

  劉老掏出皮央,邱詠親瞪著這舉動不禁難受,趕忙阻止,“叔叔,我不是來跟你們計較這個的。”

  邱詠親忍不住看向豪門大宅,那男人傲不可言的氣息似乎還留在臺階上,一陣一陣撲向她來——很不尋常的男人,極似山莊冷酷的發源地,每看一眼,心頭就會加倍寒冷一次。

  劉老苦笑,跟適才那男人比起來,他多了份歉意,“車子是我在開的,本想停下來看看小姐有沒有事,但少爺趕著辦事……多少錢?我加倍賠給小姐。”

  “叔叔,真的不用,我是來找人的。”邱詠親硬是把劉老的錢推回去。

  一件市場上幾百元就能買到的廉價褲子,何需劉老手中的大把鈔票?

  劉老手中那幾張大鈔太過厚重,重重地打擊她的自尊。也許他們真的趕時間,進而會錯她意……

  “找什么人?”劉老往遠遠的大門探去,收到守衛頷首的暗示,恍然大悟,“有跟守衛登記過了吧?那就行了。”

  “不是,我不清楚這裏的方位,找不到人。”

  邱詠親說的保守,事實上,她覺得這裏規模大的讓人迷失方向,似受因在這;而這裏的每樣景物都是那么的陌生冷淡,方才那男人的冷酷更是加深她心中的印象,存留在內心的冰寒到現在還淡化不去。

  劉老聽了失笑,肯定道:“你是來找住在山莊的員工吧!”

  “嗯,叔叔怎么知道?”

  “因為你不認識少爺,也不懂山莊規矩。在山莊,沒有少爺的允許,不在大宅裏工作的員工,是不許踏入大宅前院的。”

  邱詠親當即轉了身,四處看看。她以為這山莊只有眼前這棟龐大的歐式建築,所有人都居住在此,待她仔細看去,才發現北方竟還有類似這樣的大建築——這地方實在比她想象中寬大許多。

  低頭看著自己所站被列為禁地的草地,再瞧瞧早已不見人影的階梯處,她微微驚嘆道:“剛才那位是……”

  “秦家的少爺。”劉老嘴角上揚,噙著對話題人物的驕傲。

  邱詠親不禁屏住呼吸,悶在胸口的寒氣倏地流竄全身,所有對那股強烈冷傲的詫異,霍然得到答案。

  是啊,擁有這樣的身份,是該狂傲,是該將不屬於其世界的人狠狠摒除在外,一切都是那么理所當然,可為什么當自己回想那鄙視人的眼光,會這樣難受?

  她的工作一天可見不下百次的驕傲臉色,從未在意過什么,卻惟獨對這個男人的目光莫名在意。

  憶起那摻雜不耐的黑眸投射而來的厭惡,像是在暗示,她連跟他交談的資格都沒有。

  如此這般的嚴酷,的確跟這座山莊每個地方的劃分相當類似,她屬於哪類就該到哪個地方去,沒有反駁餘地的霸道、獨裁。

  將人的尊嚴踩在其腳底下……是了,硬在她胸口的就是這份氣,礙於四處凝重的壓迫,礙於每一想起那男人異常冰冷就莫名膽懼的衝擊,她保持沉默。

  “小姐要找什么人?我替你找找。”劉老緊緊握著鈔票,始終想著要解決少爺覺得麻煩的小事。

  “許桂琴,我母親,她說這裏的人都喊她三嫂,叔叔曉得嗎?”

  劉老聞言,展顏笑道:“大夥的晚餐都是三嫂在弄,怎會不曉得?三嫂是個很好的人哪……”

  邱詠親看著劉老親切的笑容,心頭一陣溫暖,想來母親在這裏的人眼中是個古道熱腸的婦人,日子也沒她擔憂的那樣難受。

  “往這裏走。三嫂說過她有個女兒,卻沒見過你,要是曉得三嫂的女兒這樣標致,說什么也要介紹……”

  劉老說了什么,邱詠親只顧著靦腆地笑,當真落入她心頭的,不是劉老笑呵呵的面容,而是之前那個強硬倨傲的男人。

  愈是想,體內的冰寒就愈是放肆擴大,明顯覺得自己不喜愛這種倨傲冷酷的人,但是,自己又為何頻頻回顧他之前所出現的地方……

  月眉凝聚困惑,不願再多想,詠親將視線轉移到劉老指的方向——一處劃分三面的白色建築,山莊員工的居所。

  當邱詠親才停止對那男子的思緒,背後豪宅窗口卻出現一雙深邃的黑眸,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形。

  ***

  小臉低垂,目光若有所思地走在因過於勞動而長繭的雙手,默默承受母親責備的神情。

  “曉得我不準你來就把電話關機,存心讓我聯絡不到人?”桂琴半躺在床上,凝望女兒瘦削的臉頰。

  邱詠親搖搖頭,一起身為母親倒杯開水,順道打量臥房的簡陋擺設,“媽,喝水。”

  “我不渴,東西收一收,好回去了。”桂琴撥開邱詠親遞來的開水,刻意扳著臉。

  “媽!”邱詠親輕喊一聲。

  每回說不到兩句話,還沒看仔細那勞累的面容,母親就叫她走。

  知不知道她這做女兒的有多心疼她?

  “這個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別打擾媽做事。”

  “累出病來了也別打擾你?小毛病一堆也不讓我打擾你?”放下茶杯,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努力壓抑心中的難受,低聲說道:“媽,別做了好不好?我知道我賺的錢不夠多,但最起碼,我還能照顧你。”

  “以前你爸還在時,住院那一大筆醫藥費,是誰出的?家裏差點被查封,是誰幫忙償清欠款的?還有……”

  “知道、我知道,是秦家,你說了好多遍,我都記著,沒有忘,可該還的你不都還了?”

  “恩情這種事哪還得了?秦家認為那微不足道,可不代表我們能當作沒那回事。詠親,媽跟你說的你明不明白?”

  明白,怎會不明白?她只是擔心她老人家的身體。還了債,欠了恩情,現在老家卻是叔叔嬸嬸在住。只怪她攢不了那么多錢買個家,供母親舒舒服服過日子。

  每回談到這話題,往往被一句明不明白,引出她同是感恩的觀念,也太過了解,跟著便會聽見母親嘆口氣……

  “唉……”

  最後斬釘裁鐵地要地回去——

  “媽沒事了,趕快回去工作。”

  邱詠親沒有訝異,緊抿著嘴,凝視母親那一直沒有好氣色的臉。

  她總是太過相信母親這句話,而導致她今日病痛纏身。

  這次,說什么都不依她,不依了!

  拿起帶來的幾件輕便衣服,無視母親愈來愈難看的臉色,打開衣櫥一件一件往裏頭挂上。

  “詠親,沒聽到媽的話?這裏你不能待。”

  “吳阿姨說上回她親戚也住這兒,秦家人不管這些小事。”她不是任性,而是再三向母親同事確認居住下來沒有任何問題,才作了這個決定。

  “詠親——”

  “公司那邊我請假了,就算現在回去也沒我的班,主管都已經找人替我代班了。等你身體完全好了,我就什么都依你。”邱詠親帶上門,走出臥房,不願再多聽些什么。

  剛走出臥房,便瞧見吳媽站在大廳,目光鎖定自己,看似在等她出來。

  以前跟母親在外頭見面,吳媽幾次都有在場。她對這位婦人不陌生,甚至母親難以啟齒的事,大多是從熱心的吳媽口中套出來的。

  “詠親,來,有東西要給你。”吳媽坐在沙發上猛朝她招手。

  “吳阿姨,住這裏真的沒關係嗎?”

  “房間多的很,山莊做事的人多,不是特別在大宅工作的,秦家人也記不住,要是見了你,還以為你是新來的……我剛剛放哪了……”吳媽東摸摸西摸摸,未幾,從暗袋中拿出摺好的幾張大鈔,“這你的。”

  “為什么給我這些錢?”邱詠親雙眉為之軒動,直覺得這情景好熟悉。

  “是你放在劉老那的錢。”吳媽說的理所當然。

  邱詠親思索一下,終於知道吳媽指的是什么了。

  “拿去,不拿就當是你給我。”吳媽食著錢的手突攢一緊,看著它,眼睛發亮。

  “褲子臟了,再洗就行,這些錢我不能拿的。”

  記得她跟劉老解釋過,但不明白他為何還是要給她錢?

  “你送回去劉老也不敢收,還是拿著吧,不然拿去買補品給桂琴吃,怎樣都有幫助。”

  端看劉老和善的模樣,也知他是遵從指令做事。或許,她該解釋的對象不是劉老,而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冷酷男人。

  邱詠親沉默半晌,伸手收下吳媽手中的鈔票,眼眸透露著堅毅,“吳阿姨,你知道那位秦少爺住在哪裏嗎?”

  吳媽一聽,臉色立刻發僵,“這小事你就別去找少爺,要不你當沒收過,拿給我,我替你去幫你媽買補品。”

  “既然是小事,那位少爺又何必要劉叔叔拿錢來測量別人的肚量?”

  “少爺有他做事的原則,他從不想欠人。”

  邱詠親頻頻搖頭,不是不能接受對方的作風,而是這種償還手法,好傷人,倣佛認定她就是巴著他貪錢的女子。

  一想起那冷冽淡漠的神情,很奇怪地,下意識她就有股衝動想找他說明一切。

  “吳阿姨,那位秦少爺現在人在山莊嗎?”

  吳媽揣測出邱詠親話中的意思,容色懼變。在這山莊,還未有人可以不遵照他的原則做事。

  於眾人眼中,秦少爺就像個作風強勢的王者,一句話吩咐下來,聽的人吭都不能吭一聲。

  “詠親,少爺不會喜歡別人這樣做。”吳媽惴栗不安說道。

  邱詠親給予安心的笑容,“吳阿姨,我知道該怎么做,如果秦少爺真不喜歡,我不會惹他生氣,我會感謝他賠的這些錢……別跟我媽說我去哪了。”

  說罷,邱詠親便轉身走出偏廳,下了樓,對剛做完差事回來的員工打招呼,依著之前走來的路線,尋找當初見著的大宅。

  夜幕低垂,別說空氣冰冷教她打哆嗦,連道路都黑魍魍的,縱使兩側設有暖色係的路燈,依舊讓人覺得不安。

  一路上,邱詠親腦中盤旋著的,是那位秦少爺。由吳媽的神情及語氣中看來,這個人像是個獨裁者,沒有商量、解釋的餘地,甚至不好親近。

  想著那張冷漠俊額,不明白他為何直接把人隔離在他的高傲世界之外。

  想著那種殘酷言辭,不了解他為何無情地將她歸類於貪婪虛榮之人。

  愈是想,平靜的心便愈是難受,未了,腦海裏竟全是他的模樣。

  她承認,自己確實對那過於出色的不凡五官無法轉移視線,可真正教她在意的卻是他的態度,那種嫌惡她的態度……

  驀地,她愣了愣,沒有前進。

  在意?為什么她要在意這些?

  她震驚不已,茫然的同時感到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

  天……她到底在想什么?

  紊亂的思緒頓時停擺,面前熟悉的景物強悍地凍住她的視線……是這裏了。

  但為什么,她的雙腳動彈不得?她在害怕什么?那位秦少爺?

  自己沒跟他正式交談過,可一回想劉老對他的恭敬、吳媽提及他時臉色的凝重,就不禁臆測當自己面對他時,需要多大的勇氣?

  “讓開、讓開!”

  邱詠親一聽後頭急切的聲音,本能地退到一旁。

  經過的是位婦人,手捧著托盤,托盤上擱著直冒熱煙的精美茶壺,匆匆忙忙地走過,可不一會兒,那位婦人兜了回來。

  “我沒見過你。”婦人困惑詢問。

  邱詠親正想開口,那婦人就像是明白了什么,兩眼瞪大,以責備的口氣說道:“你是今天新來的對吧,劉老不是派你送普洱給少爺,你跑哪去了?弄得我肚子疼還得替你做差事!”

  “不是,我是——”

  “制服呢?這裏不熟悉就別到處亂走。哪,拿著,自己的差事自己做!我肚子又疼了。”婦人硬是將手上的東西塞給她。

  婦人沒給邱詠親解釋的機會,就快速離去,留她一人呆呆地對著托盤發愣。

  這是怎么回事?拿回去還給那位婦人吧。

  可一抬眼,已然不見剛才那位婦人的人影。

  邱詠親無奈長嘆,心想:她不也要進去?就當是順道替人做點事吧。

  思及此,邱詠親不再停留原地,雙腳似是有了股動力,開始朝大宅前進。

  大門是大開的,大概是方便做事的員工出入,待邱詠親跨入豪宅大廳時,所有的豪華擺飾,令她不禁駐足而視。

  偌大的客廳,舒適寬敞的歐式沙發,一塵不染的精美地毯,代表著身份的藝術雕刻品……每走一步,都是驚嘆!這儼然是另一個世界,對於平凡的自己來說,就像是遙不可及的夢。

  如今她踏入這片土地,除了震撼、不可思議,還隱約有種被強烈排斥的感覺……

  “你是哪位?”一位身著白凈員工制服的女子朝她走來,沒一會兒,徑自接了話:“喔,劉老說的新人,上樓吧,別讓少爺等。”

  邱詠親看著女子自顧自的做著清潔工作,知道對方忙,但還是不得不問一句:“請問……是樓上哪間?”

  “你果真是新來的,這屋子全是少爺的,只有兩間房,一間是少爺的臥房,另一間是書房和少爺休閒的地方。”

  “謝謝。”邱詠親以為自己聽錯,樓下佔地相當寬大,若上面真如那位女員工說的只有兩間房,那臥房未免也太過寬敞……

  她又在想什么?他的住所如何與她無關吧,現在她該想的,絕對是怎么婉轉解釋才不會讓人氣惱。

  走上鋪著精美地毯的樓梯,一樓的細小雜聲逐漸消失,愈來愈明顯的,是二樓靜謐到森冷的氣息。

  以前她討厭吵鬧,但此刻反倒認為吵鬧的地方好過這種地方千萬倍。

  被微弱的鍵盤敲打聲牽引,很快的,她走到盡頭,也就是適才那女性員工說的地點。

  走到門口,她禮貌地敲了幾下門,所施的力道讓門緩緩打開。

  門根本沒關。這情形似乎在暗示主人相當有自信,不會有人打擾他的工作。

  那種感覺,對邱詠親而言,有難以形容的霸氣,進而加深她心裏的畏懼。

  走前一步,見不到一般書房會有的擺設,倒先瞧見好幾臺昂貴的運動器材。

  這時,邱詠親忍不住去想,白天那頎長強健如衣架子的完美身軀……撇開那些懾人的氣勢不談,他真的很迷人……

  邱詠親驚嘆一聲,她又在想什么?

  就在邱詠親覺得自己愈來愈莫名其妙之際,右方的門內傳來男人低沉、具有磁性的說話聲——

  “可笑,這不在我當初收購的計劃中,你告訴他,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要不就等著清算宣告破產!”

  邱詠親雙眉姚起,確定一直盤旋在腦海中的聲音跟這完全相符後,一顆心沒來由地狂跳,捧著托盤的手莫名顫了一下。

  這種人真的是天生的強音,還未靠近就已清楚感受那股高傲的冷酷氣流。

  遲疑了一會,她鼓起最大的勇氣開口:“不好意思,茶送來了。”

  “進來!”男人沒好氣地吼。

  邱詠親雙肩不禁顫抖。好兇……

  邁開步伐,她始終低著頭,顫巍巍地走向裏頭長型的辦公桌。

  邱訪親等不到回應,一動也不敢動,目光不時偷瞄他冷峻的五官——他冰冷的神色酷似刀刃一般,多看一眼,都是淩厲可怕。

  可奇怪的是,明明心裏對這人有些許恐懼,但一盯上他出色的臉龐,她就無法移開視線,愈瞧愈出神……

  男人挂上電話,沒抬過頭看自己,又忙碌地撥著電話,另一只手則在文件上迅速地簽下“秦丹”兩個潦草卻又極具個性的大字。

  秦丹……她想,這就是他的名字吧。

  這名字有著特殊的傲氣,跟他本人一模一樣。

  “宋秘書,將日本分公司那份資料整理好,明天我開會之前就要見到……你等等。”一直專注桌上文件的黑眸,稍稍瞥向仁在辦公桌前的身形,“待會撥給你。”

  “不覺得你打擾到……”挂上電話,秦丹不悅地板起俊容,剛抬頭,跟著語頓,臉上浮現一絲錯愕。

  腦子在極短的時間,掃去所有公事,惟一存留下來的,是白天那個被車子濺了一身臟水的白衣女子。

  邱詠親對上那雙冰冷的黑眸,心跳停了一拍,“我……”

  深邃莫測的星眸微微瞇起,冷厲的神情暗示白天的情景他清晰不過。

  “你是新傭人?”秦丹端詳她普通裝束的打扮。

  邱詠親抿一抿雙唇,無法直視他。那雙眸子太過銳利,令她慌張不安,“不是……我是幫人送茶給你。”

  “誰讓你進來的?”他放下筆,闔上文件,俊臉上平淡,誰也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為何,可那個視線,卻從一發現邱詠親就不再移開。

  “是這裏的員工誤以為我是新來的,所以就將茶交給我送,我還來不及解釋——”

  “誰讓你進來的?”

  邱詠親一呆,感覺到他的語氣強烈拒絕她給的解釋。

  “別愚蠢的要我解釋我的問題。”

  邱詠親被這冷傲的語氣抨擊的胸口難受。

  擱下托盤,她正色道:“我已經向你解釋了不是嗎?”

  “我是聽到了,但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應該進來。”秦丹端詳她,劍眉緩緩揚起,眼神摻雜著罕見的訝異——一種第一次受頂撞的愣然。

  “我也不想打擾到你做事,但我有東西要還給你。”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材更加突顯其氣勢,冷瞪著邱詠親,相當不滿意她沒有立刻聽他的命令離開。

  邱詠親退後一步,清楚感到他的不悅。

  他在生什么氣?她並未莽撞地打擾他啊。

  如果他真的很忌諱外人進入他的書房,那她把錢還給他一定立刻走人。

  邱詠親想了想,動作僵硬地由口袋取出分毫未動的鈔票。

  “我只是來還你這些錢,順便跟你說聲謝謝。”

  他看著邱詠親手中的鈔票,沒有伸手取走,俊臉上浮現疑惑。

  “什么意思?”



第三章


“唉?”

  “你拿這個是什么意思!”

  “褲子臟了洗一洗就行了,這些錢,我真的不能收,謝謝你的好意。”

  “好意?”他冷睨她一眼,“別為這種小事來煩我。”

  邱詠親一再地承受那高傲的語氣,和善的臉色也忍不住僵硬,“既然是小事,那就真的不需要用金錢來補償。”

  “不是補償,這是我做事的原則,也是打發麻煩的最佳方法。”

  邱詠親聽了又是莫名的難受。麻煩?他指的是自己嗎?對他而言,她像個麻煩?

  “秦先生,能不能讓我解釋一下,我……”

  “如果你認為錢不夠多,我會讓劉老再給你。”

  包裏著羞辱的殘酷字句,如刀劍兇狠地刺進她的心口,以前再難看的臉色她都能承受、再不堪的措辭她都能當作沒那一回事,但莫名的……她就是無法不去在意他的態度。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看人?我真的只是拿錢來還你,沒有其他意思。”

  俊臉一沉,凜冽的目光讓偌大的空間充滿陰冷,強悍壓過邱詠親難得出現的氣憤,看得她呼吸緊張急促、心臟不安狂跳。

  “你現在為了這件事跑來找我,不就是麻煩?你打擾我工作,這是事實。錢要不要隨你,扔了、給人都自便,我的意思如果明白的話就立刻出去!別打擾我辦事。”

  邱詠親咬著下唇,鎖定他冷漠的俊容,倏地抓起他的大手,把手中的鈔票塞向他的掌心,大聲道:“那好,我把錢交給你,要扔了、給人也都請你自便!”

  走了幾步,邱詠親忍不住地再對他補上一句:“不知道你這種性格有多少人能忍受,可我絕對清楚,不好好糾正你的脾氣,你永遠得不到任何人的笑容!”

  語畢,她不再多看那張冷傲的臉孔一眼,旋身就走出書房。

  邱詠親從沒生過這樣大的氣,或許是因為她遇上一個完全不接受他人發言的傲慢尊者,一個令她難得激動無奈的男人,惟一教她忘了思忖做事後果的男人……

  嬌小的她自顧自在長廊上走著,全然沒注意到背後高大的男人佇立在書房門口,若有所思地凝望著她,英俊的臉上看似森冷,深邃的眼眸又像有那么一絲驚愕,厚實的大手緊緊握著被她手汗濡溼的鈔票,冷靜的思緒清楚浮現她那刻意在他面前佯裝堅強的模樣。

  緊跟著,黑眸不再莫測,以從未有過的專注鎖定漸行漸遠的倩影。

  走到一樓,邱詠親身子突然僵硬不動。

  慢半拍的事實悍然擠進她紊亂的腦子中——

  一個他是這山莊主人的事實!

  ***

  幾近中午時候,員工住所專屬的廚房比平時熱鬧些,事實上,是忙碌慌亂的情形。

  三嫂身子差了,需要調養,換吳媽下廚,卻惹得大夥愁眉苦臉。吳媽做的菜,沒人想再吃第二回。

  “詠親,到櫃子裏拿紅色盤子給我。”吳媽一邊炒著青菜,一邊對幫忙挑菜的邱詠親道。

  邱詠親放下手邊的工作,目光不經意瞄向客廳幾位等著用餐的男性員工崩著臉,眉頭納悶地一皺。

  未幾,找到吳媽要的盤子,遞給她,順道問了:“吳阿姨,大家似乎精神不太好,今天工作很多嗎?”

  “還不都一樣。”吳媽關掉爐火,將最後一道菜起鍋。“現在先送粥上去給你媽吃。”

  “已經送了,等會兒我會上去盯著她吃藥。”邱詠親做事一向細心。跟一般同年紀的女性比較,邱詠親顯得成熟多了。

  “桂琴有你這孩子,真是沒話說。對了……”吳媽端著盤子走到一半,突然回頭,正色問道:“忘了問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昨晚去找少爺,有沒有惹少爺不高興?”

  不高興……他有嗎?想想臉色平板淡漠的他,其看不出他的情緒,或許之於他,自己還沒那資格讓他動怒。

  反倒是自己,一整夜都睡不好,是氣嗎?努力找尋,似乎是不被尊重的酸楚居多。

  慶幸這棟樓還有客房,否則翻來覆去的她,肯定教身體虛弱的母親得不到安眠。

  她有些擔心,當時冷漠的俊顏底下,可有對她反駁感到厭惡,倘若真有,會不會讓母親遭受責備?

  要是沒有……只覺可笑,虧她還這么努力想向他解釋,自己的為人並非他以為的虛榮,到頭來人家卻一點也不在乎……

  邱詠親突然發了愣,心頭不覺一震。

  “詠親?我在問你話。”

  “啊?”乍然回神,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么了?恍恍惚惚的。”

  “沒有……”邱詠親按著胸口,心跳好快,昨晚好像也是,她是怎么了?一想起他,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動。

  “你昨天把錢還給少爺,少爺收了嗎?”

  邱詠親頓了頓,低下頭,“嗯……他收了。”

  她說的好心虛,真的好心虛,此刻的她,心好亂。

  吳媽擺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抓抓頭,沒再追問,端著最後一盤菜走出廚房到大廳去。

  邱詠親定著雙腳,擰著眉心作嘆。望著吳媽的背影,心裏有說不出的掙扎。

  她是不該逃避吳媽的問題,但想起吳媽當初提及秦少爺時的凝重表情,就知他是眾人敬畏的對象,無人敢不按照他的吩咐行事,偏偏自己……

  她不該衝動的,即便他說話冷漠無情,為了母親在這裏的生活,她也該忍受,可是……那些話,真的好傷人!

  緊擰的眉頭緩緩打開,邱詠親提振精神,深吸氣。

  這樣暗自擔憂也不是辦法,她決定再見他一次,結果是好是壞,都該由自己承擔,畢竟,在這個山莊,她是個外人,倘若她這一走,後果誰來負責?

  是她最關心的母親哪……

  “詠親!吃飯了!”吳媽的叫喚,逼得她不得不停下思緒。

  “喔,我這就來。”

  剛走到大廳,在場幾位男員工的視線,立刻停在邱詠親的身上,隨之移動。

  事實上,在場的人都聽說三嫂的女兒來探訪,但平日各自忙各自的事,沒機會打照面,今天這些人是頭一回見到邱詠親,竟瞧的失神了。

  “老這樣看著詠親做什么!女孩家不習慣!轉過頭去!”吳媽用力拍打嘴巴張最大的男員工的背部。

  邱詠親難為情的低下頭。

  吳媽沒好氣地斜睨不知收斂的他們一眼。

  大夥盯了好半晌,終於將原因脫口:

  “三嫂的女兒真漂亮!”

  “可不是?選中國小姐,足夠了。”老婦人也跟著讚嘆。

  “就說三嫂心地好、有氣質,生的女兒自然不一樣。”

  從來沒被長輩們這樣一口氣地稱讚不停,邱詠親羞赧地苦笑。

  起初她以為在這做事的人都是繃著臉不理會人的,想來,這又是一個錯誤;她惟一沒想錯的,大概就是那個高傲嚴肅的少爺吧……念著念著,腦子又出現他的英俊臉孔……

  “有其母必有其女,這話在詠親身上倒是應驗了。”其中一位與吳媽同年的男員工說著,就將視線轉到吳媽身上,“至於你,女兒別把男人揍的四不像就偷笑了!”

  “吃你們的飯!”吳媽氣得叉腰,大聲咆哮。

  年紀較長的員工猶豫了一下,問道:“詠親也有幫忙做嗎?”

  “有,這盤是我炒的,希望能合叔叔的胃口。”邱詠親靦腆失笑。其實她平時做菜都是自己吃,這還是頭一次做給他人品嘗,就怕他們嫌棄她的手藝。

  那人吃了一口,立即豎起拇指,“好!果然有三嫂的好手藝!”

  另一個較年輕的男員工反倒夾另一盤萊吃,頓時五官像打了結般,哀嚎:

  “好!果然有五毒教教主的氣勢!”

  說罷,脾氣不太好的吳媽一腳踢了過來!

  ***

  山莊廚房的員工,穿著一貫的白凈制服,推著活動車來到少爺的住宅。

  門口佇候的兩位傭人,忙不迭地將一碟一碟高級料理端到手中的托盤上。

  廚子派來的人持著單子念著紙條上的料理名單,待傭人對照過後才安心離去。

  “對了,交代要白酒,少爺要喝。”劉老適時喚住欲離去的年輕員工。

  “少爺不都晚餐才點白酒?”年輕員工狐疑問道。

  “少爺想做什么,哪輪得到我們問理由,快去!”

  劉老說完,便跟著捧著托盤的兩位員工走上樓,見女傭走著走著就要轉進臥房,劉老忙拉住。“錯了,是書房。”

  女傭尷尬地咋了咋舌。她們之前都是在山莊另一棟宅子服侍老夫人,要不是少爺住宅的其中一位員工仍在老家服喪,她們還沒機會跟莊內年輕女員工仰慕的少爺走的這樣近。

  即便少爺給人冷漠、不好親近的感覺,依舊輕易就教人看得出神癡迷,那張出眾的俊顏是原因,霸氣自信的氣質亦是原因,掌握集團執行權的祟高身份更是原因。

  就像此刻,走入偌大的書房,女傭一瞧見站立在落地窗前的頎長背影,就失魂落魄。

  劉老見眼前的少爺秦丹表情凝重地望著窗外,快速對女傭揮手,暗示她們擱下午餐盡快離去。

  根據劉老對秦丹的了解,當他默不吭聲,站在落地窗前時,就表示有事情困擾著他,身為下屬,自是不敢多作打擾。

  劉老想跟著女傭後頭走出去,才轉身,窗前的秦丹便打破沉默:

  “劉老,你留下,我有話問你。”

  傭人的腳步都相當輕靈,可說沒抬眼注意,壓根不知有人進來,此刻,秦丹卻沒回頭,就知劉老在身後,可見腦子有再多的思緒,也降低不了其敏銳的警覺性。

  “是,少爺。”劉老顫巍巍地走了過去。

  “昨天那個女人是誰?”

  直接切入的詢問,弄的劉老有些錯愕,“哪一個女人?”

  “被車子濺的一身溼的女人。”劍眉微蹙,語氣不慍不怒。

  老眼轉呀轉,不經意瞧見辦公桌上一疊鈔票,頓時睜大,焦慮過多的性格忍不住去想所有原因,包括莫名出現在少爺書房的錢。

  “不記得了?”莫測的黑眸,更加專注的凝定窗外的某個地方。

  “記得!”劉老緊張地輕喊一聲,“是三嫂的女兒。”

  “三嫂?”

  “唉,說是聽三嫂病了,就來這裏探望,挺有禮貌的女孩子。”劉老沒多稱讚,但打從心裏覺得那女孩性格耿直,他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拒收大把鈔票的。

  “禮貌?”秦丹冷覷劉老,視線再次回到窗外花園那端,映入他眼簾的,是為人綻放的美麗笑容。

  愈想愈不是滋味,霸氣的劍眉,似是受到從未有過的挫折而深深鎖著。

  “是啊,我帶她去找三嫂時,她直說不用介意褲子的事,怎樣都不肯收我補償她的錢,最後,還是我請吳媽交給她……”劉老說著,兩眼不時往辦公桌上的鈔票看去,想問什么,又顧忌自己會不會多嘴了。

  現在的少爺,臉色不太好看,使人背脊竄上一股涼意。

  “三嫂病了,她的工作誰替代做?”

  劉老思索一下,不太肯定地說:“三嫂的工作不是我負責分派,我待會去問問他們那邊的——”

  “底下人開始忘了是我在決定事情?希望我看到的不是錯覺。”

  劉老愣一愣,這才隨著秦丹望定的方向看去,隨即驚得倒抽一口氣,兩眼瞠的老大。

  難以置信地看著花園裏,一名女子站在梯子上跟員工們一同修剪樹木。

  那女子正是自己剛剛與少爺提及的女孩——邱詠親。

  秦丹瞪著遠方歡樂無虞的邱詠親,緊抿的雙唇隱約詭譎上揚,隨即,旋身走向辦公桌,頗具深意地看著桌上的鈔票……方才受到一點挫折的驕傲再度恢復本該有的氣勢。

  “現在,把那女人叫過來,我倒要問問她清不清楚我是誰。”

  ***

  “詠親!站這么高,當心摔下來。”負責東區花園的園丁看著一個瘦弱的女孩爬這樣高,不禁為她捏把冷汗。

  “叔叔的腰不舒服,這些我來幫你做就行了……”邱詠親高舉修剪器具,“這裏應該也要剪掉是不是?”

  “枯了、泛黃的都該剪了。真不好意思,你不過是來看三嫂,還要你幫忙做事……”園丁不敢離邱詠親太遠,就怕她一個不慎從梯子上跌下來。

  “這工作我媽也有份,可不能只讓叔叔一人擔,我才要謝謝你願意讓我幫忙。”邱詠看著自己跟他們穿一樣的衣服,還是有些不放心,“穿這樣真的可以?”

  “要在山莊做事,都得穿這些,老夫人喜歡幹凈整齊,少爺也老認不得人,不是在這做多年的,他都記不得,我們衣服一致,他也好差遣。”

  邱詠親雙眉陡地挑起,走下梯子,“他沒記性?”

  “可不是,少爺有一陣子見了吳媽都問她是不是新來的。”園丁抿著嘴笑道。

  其實這些員工們都能理解的。少爺是個重事業的人,成天忙碌,特別重要的事他會記的比誰都清楚仔細,不重要的他壓根沒去注意。

  類似山莊員工的名字,之於一個從小高傲、習慣對人頤指氣使的少爺而言,這是不重要的。

  邱詠親勉強地笑,若這位叔叔說的是真的,那昨晚他一眼就認出她的情形,惟有一個解釋——她給他的印象非常的差,若再加上昨晚自己的些許衝動,此時他又怎么看她?倘若待會做完事去找他,他會願意見自己嗎?

  那個男人曾說她像個麻煩……

  他對她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她沒來由的感到心慌意亂、酸楚難受……

  “是邱小姐嗎?”

  背後的叫喚,打斷她的思潮。

  邱詠親還沒說話,就見園丁忙著走向出現在花園的劉老解釋——

  “劉老,是這樣的,這女孩是三嫂的女兒,可三嫂病了,她只是想……”園丁急著說話。劉老是少爺的隨從,山莊所有的事,都要經由劉老口中少爺才能知道,假使劉老把所見到的跟少爺說,屆時,只怕他這個工作會不保。

  “這我知道,我見過邱小姐……”劉老看一看邱詠親穿著跟員工一樣的裝束,“邱小姐不是山莊的員工,沒有山莊主人的準允,是不能擅自接手山莊員工的工作。這是三嫂的意思?”

  “劉叔叔,不是的,她吃了藥睡了,什么都不知道,以為是吳媽代替她做事,可吳媽在幫忙打掃畫室,我只是希望替她分擔一些工作……”

  “這是吳媽決定的?”

  “是我自己硬要幫大家的。”

  園丁愣視著邱詠親。事實上,是吳媽一直對過於顧慮的邱詠親說,這些都不礙事,要她放心做,怎么這會,她想也不想就擔了這些責任?

  這女孩,要說傻嘛,卻又厚道,值得為他人設想。

  “我能明白你的解釋,但這些話不是對我說。”

  “唉?”

  “是少爺,他要見你。”

  ***

  一路上,邱詠親的神情都緊繃不自在。

  她不是一直想再見到他,好為自己昨晚的態度作解釋嗎?為什么當真要見到他了,她反而有想逃避的害怕?

  是了,她怕他,別說這男人是身份尊貴的少爺,光是看著令人無法洞悉心思的深邃眼睛,她就覺得不安,下一秒他想什么、決定什么,誰也猜不透,那般無法接近的冰冷,一想到就惴惴不安,以致她昨晚會沒得選擇,以強硬的態度面對他悍然的驕傲。

  “你自己上去見他,我不跟著去了。”

  邱詠親想伸手攔住劉老問清楚一切,末了,咬著下唇,邁著慢硬的雙腿往樓上走去。

  即將走入書房時,邱詠親猛擦去手心的冷汗,努力佯裝平靜。天知道,她做的這一切準備,在進入書房瞧見背著日光卻比光線更加搶眼的男人後。瞬間不堪一擊的瓦解。

  秦丹沒有應聲,神色泰然地坐在單人沙發上,優雅地端著咖啡,舉手投足無一不顯尊貴。

  “秦先生……”邱詠親率先開口,這才知,自己的聲音竟在懦弱顫抖。

  “你該叫我少爺。”

  那冷靜語氣充斥著理所當然,聽的邱詠親臉色呆然。

  “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身上所穿的衣服,就是最好證明。”

  邱詠親本能地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服裝,心下大怔。

  他都知道……剛才在花園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了?

  “如果是這件事,我可以解釋。”

  “現在不是你解釋的時候,而是你該閉上嘴聽我宣布。”

  狂傲不容他人異議的語氣強悍地震懾她,今她啞口無言。

  秦丹放下咖啡杯,長身站起,一步一步邁向邱詠親。

  冷峻銳利的眼神掃過她緊繃的顏面,看向桌上的鈔票,再以淩厲的目光鎖定眼前蒼白的小臉蛋。“第一,任何人在沒有經過我的準許下,擅自在山莊作主,我的作法一律是,要他立刻離開山莊。”

  邱詠親倒抽一口氣,“秦先生——”

  “第二,我還未說完話之前,沒有人有資格插嘴。”

  邱詠親瞠目結舌,胸口悶著一團氣,她以為自己得到的會是責備,沒想到是加倍的羞辱,沒有商量餘地、沒有說話資格,比起昨日,這男人的性格更加突顯。

  她原以為他不過是高傲,並不表示他不能商量,可她錯了,徹徹底底的錯了!

  他根本就是個獨裁、殘酷打擊他人尊嚴的豪門男人!

  她可以承認自己破壞了他訂定的山莊規矩,但堅決不認同他獨裁的作風。

  “第三,同意你穿這身制服的員工,都必須離開山莊。”

  “這不關他們的事!”邱詠親猛搖頭,如果這是後果,她當初絕不會這么做。

  記得母親說過,山莊裏許多員工都有沉重的家計,而有的員工上了年紀,在外頭不易尋到工作,要是為了她這個外人而失去長久的工作,她說什么都不能原諒自己。

  “那你告訴我,這關誰的事?”他瞇起雙眸,隱藏起等待某種回答的意味。

  “是我,是我多事,跟其他人沒有關係。”她毫不猶豫地回答,自認這個責任她該一肩扛起。

  “你的意思是,你要來承擔?”

  “沒錯!”這回她答的更加毅然決然。

  俊臉上的傲氣登時倍增,似乎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聽說你是三嫂的女兒?”

  “我媽不知情的……我——”

  語猶未了,邱詠親就道他淩厲一瞪,不住噤聲,屏息以對。現在她完全了解為何山莊的人提及秦丹時都會神情肅穆了。

  “叫什么名字?”

  “我嗎?”

  “難不成是我?”

  “邱詠親。”

  他沉默一下,似乎在心頭記下這三個字。

  “三嫂最近病了我知道。你既然是她女兒,在她身子好轉之前,她所有的工作,都得由你來做。”

  “這容易……”

  “我還沒說完。”

  那種仍有下文的意味,聽的她不安。

  “你只要有一樣事情讓我不滿意,那些員工就一個都不許留在山莊,包括三嫂在內。”

  邱詠親震驚地呆望面前的男人。他說的是這樣面不改色,但句句都在霸道明示她別無選擇。

  “給我一句話,做不做得到?”冷漠的嘴角隱約上揚,噙著的意味異常深遠,代表著什么,除了他,沒人有能力臆測。

  她能夠當個無情的人,甚至帶著講究恩情的母親離開這裏,只可惜,她做不到。

  而那雙銳利的眼似乎看透她的內心深處,盛然的霸氣無一不在散發他的自信。

  是的,他看透了她,那么不費心力地看透了她。

  “做得到!”




第四章




早晨的空氣清新醒腦,邱詠親卻擰著眉心,沉著臉色,腦裏填滿那張不容許商量的嚴酷俊顏。

  今早,她跟著一些人去清掃山莊內的道路。

  秋末了,車道兩側的樹木早受不住冷風摧殘地飄落,直到天際完全明亮,員工們才結束這份工作,回到住所稍作休息。

  進了屋子,大夥像沒事人一樣喝著同事泡的熱茶,一旁的邱詠親卻按著腰部,忍受長時間彎著腰清掃道路的酸疼。

  這就是母親的工作嗎?她年輕,受點折磨不打緊,可一想起她老人家必須習慣這種勞累,自己就好難過。

  “詠親,來,喝茶,暖暖身子。”

  邱詠親接過男性長輩遞過來的茶杯,卻又馬上放下,忙著問:“我媽呢?”

  “應該是在床上休息吧,跟她解釋過她的工作少爺答應讓你替代做,起先她還不信呢,硬是要下床做事,嘴巴直嚷著要你馬上回去……”他話沒說完,突然就搔搔頭走了開去。

  其實,那男性長輩愈說,自個兒也愈覺得怪異,少爺何時變得這么好說話了?

  印象中,少爺是個從不跟人談條件就直接宣告他的決定的人,當然,這種話,自然是藏在心裏莫說出去的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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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站在她面前的……是那個纏了她八年的噩夢?!

  怎么會這樣啦!!

  人家為了躲他拋家不顧、逃到新加坡這么多年,

  就是為了等他在英國落地生根不回臺灣,

  她才敢大包小包收拾行李回來投靠老爸……

  可惡!她到底是欠他凡輩予啦!

  被他逮個正著就算了,

  還小人的把她給扔到泳池裏——

  要死了!

  竟然上至爹娘下至老王沒半個人挺她?!

  說來說去還都是她的錯?!

  人家他家財萬貫又才華洋溢,完美得不得了,

  誰叫她不秤秤自己的有斤兩重,硬要跟他杠上!

  嗚……嗚……他這會兒又想幹什么啦……

  她跟他有必要“敞開心胸”好好談?!——




男主角:駱文迪


女主角:金智晴



第一章


  計程車司機以平穩的速度往山區的方向開去,坐在後座的是穿著平凡,年紀二十五歲左右的女乘客。

  她將及肩長發盤起,加上清秀的臉蛋,凹凸有致的身材,令她有種獨特的秀麗。她要去的方向,竟是屬於富貴人家居住的山區。

  但這女子沒有富家千金該有嬌氣,身上也沒佩戴任何昂貴的首飾,不像是幹金小姐……但後車廂大大小小的行李,說明她是居住在這裏。

  如果是來當傭人的,未免也太年輕,也太糟蹋了。這女子生得好看,若是能多花點錢打扮,要出眾絕不是問題。

  “哪一間啊?”司機緩下速度,問道。

  月眉緩緩挑起,像是剛在思索什么,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問你,到哪一間啦?”司機有耐心的再問一次。

  “再往前開。”女子平淡道。

  “姓金的山莊啊?”司機驚嘆。這山區規模最大的就屬金、駱、秦三大山莊了。

  他常跑這裏的生意,多多少少會聽說一些內幕消息。在山腰上的兩大山莊,恰巧是親戚,分別姓駱、姓秦,經營亞洲數一數二的家族企業,接近山腳的,就是剛剛提及的金姓人家。

  “對。”女子回答的簡潔。撇撇嘴,不太滿意自己得不到安靜。

  “你要住這裏啊?”司機邊說邊點起煙來。

  女子眉頭一皺,狐疑地盯著窗戶貼著禁煙這兩個字,“你車上不是禁煙?”

  “是呀!”司機大大方方地吐出一口煙。

  “那你還抽?!”

  “傻!客人禁煙,我不禁煙。”他說的理所當然。

  女子抿一抿嘴,有點無奈。

  “去駱秦兩家就像去大皇宮一樣,輕松不起來,傭人個個一板一眼的,可金家就不太像有錢人,也不像一般家庭……聽客人說很怪。”

  “哪個客人?”

  “呆!我要是知道還叫‘客人’?”司機嗤笑,接著說:“在山莊做事,規矩多,做不死你,也被壓力壓死!”

  “聽客人說的?”女子音量微微提高。

  “笨!我猜的!”司機白她一眼,接著說:“你以後一定嫁不出去。”

  女子臉一沉,“你猜的?”

  “蠢!看你那寡婦臉就知道了。”司機叼著煙,大開窗戶,涼風拂來,煙灰不時飄向女子臉上。

  女子抹一抹臉上的煙灰,斜睨著司機。

  “你會算命?”女子顏面神經微微抽動。

  “豬!我剛才不就是在看你的面相?”司機看一看前頭規模傲人的山莊,熟稔地踩剎車,回頭得意問道:“喂,我說的準不準……啊!”

  片刻後,女子由後車廂拿出行李,沒啥好氣地問:

  “多少?”

  司機遮著臉,抽抽噎噎地說:“兩千八……”

  “你搶錢哪?”女子瞠目驚道。

  司機忽然拿開手,好讓女子看清楚他臉上多處淤青。

  “你把我的臉打的跟豬頭一樣,不用醫藥費啊!”司機一邊流目屎,一邊激動吼叫。

  女子咬著牙,拿出鈔票給他。

  司機不敢多看她一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坐進車,猛踩油門,快速離去。

  兇猛的引擎聲令守在山莊大門的守衛忍不住看過來,朗聲問道:

  “小姐,你找誰?”

  女子皺一皺眉頭,走過去打量說話的年輕守衛。“你是不是忘記我了?”

  守衛一見女子漂亮的臉蛋,難為情地臉紅起來,“你這樣子我會不好意思……”

  女子容顏緊繃,一言不發。

  守衛突然擺出自認最帥的姿勢——一腳踩在門前的大石頭上,一手托著下巴,還很刻意的撥撥頭發,挑挑眉說道:“等我交接還要等很久,你能等嗎?”

  “不能。”女子看著身後大大小小的行李,再用手遮擋些許炎熱的陽光。

  “你好急啊!”守衛轉過身去竊笑,再問:“你帶行李來……要住這裏?”

  “對!幫個忙,我好熱。”女子拉拉領口,試著讓自己涼快些。

  守衛深吸氣,興奮呢喃:“欲火焚身……”

  “我一個人做不來!”女子直接吼起來。

  “這我知道,別急,必須讓我先認識你才行。你要來這裏做事?”

  “不是!”她翻翻白眼,幹脆自己動手拿行李。“開門,先讓我進去。”

  “不行哪,我是住裏面沒錯,但是帶人進山莊要登記的。你先讓我登記,登記完我請人代班,再讓你跟我進去。”

  “誰定的規矩?”

  “來訪都要登記的。”

  “我不是……”

  “貴姓?”

  她放下行李,臉色鐵青,伸出手指著門口高挂雕刻著金字的石牌。

  “你姓金?”守衛轉轉眼珠子,驚道:“好巧,我們老爺也姓金,名字呢?”

  她壓抑地悶哼一聲,“金、智、晴。”

  “不錯的名字……”守衛抓抓頭發,總覺得這三個字好熟悉。 

  “是不是祖宗十八代也要告訴你?”

  守衛雙眼如開竅般頓時發亮,“那倒是!萬一你出了事,我好歹要負點責任去見你爸媽……令尊的名字呢?”

  “金再水。”

  “噗——”守衛緊抿著嘴爆出笑聲。

  一張秀麗的臉比之前還臭。

  守衛好不容易收斂笑聲,再問:“那個……令堂呢?”

  “李春花。”

  “喔——哈哈哈……”守衛這下再也忍不住的捧腹大笑。

  金智晴兩手扭腰,垮著臉瞪他。

  守衛一面笑,一面看著剛登記的三個名字。

  突然,像是領悟到什么,愈笑愈苦,眼淚愈掉愈兇。

  末了,他打開大門,拔腿就往豪門大院裏跑,還一邊哭喊——

  “大、小、姐、回、來、啦!”

  ★  ★  ★

  金智晴坐在沙發上,喝著自己親手做的檸檬汁,瞥見女傭在一旁交頭接耳。

  她知道,她們討論的一定是自己。離家三年,大半傭人對她都相當陌生,會好奇自是難免的。之前她自己動手拿冰水時,就看見傭人的吃驚樣。

  像這樣的事,她不認為該經他人之手,自己做得來就別去麻煩別人,就連工作,她也不認為以家裏當跳板,就能較快跳上自己期望的高度,以至於她甘願到他人的公司接受磨練,吸收經驗,不必要時,更不會多談自家的境況,一心期望努力工作所得到的讚美,是由衷的賞識,而非虛偽的奉承阿諛

  當然,不多談家人的原因絕不只一個——

  “大小姐,老爺跟老夫人很快就回來了。”

  聞言,金智晴擰起眉心,“我沒有要等他們。已經告訴他們我回來了?”

  “他們遲早要知道的。”資歷最深的老女傭笑道。

  “至少……等我休息夠了再告訴他們。”金智睛長嘆一聲,面對父母,對她而言是件苦惱的事。

  “吃不吃點心?大熱天的,喝綠豆湯不錯。”

  “郎姨,我在飛機上吃過東西了。”金智晴瞧一瞧大廳上幾位生面孔的女傭,不解地問郎姨:“她們為什么都站在這裏?”

  郎姨先笑笑,低聲說:“不認識你,以為你是需要伺候的小姐,一聽你回來,沒一個敢輕松的。”

  “那個……你們可以去忙自己的事,睡睡午覺或到後面泳池玩玩水也可以,不用管我。”

  傭人先瞪大眼,隨即跟旋風一樣,眨眼就不見人影。

  “你還沒回來之前,她們就已經玩瘋了。”

  金智睛發現那些女孩子跑的方向是對面日式的豪宅,不禁問:“她們去哪裏?”

  “少爺上個月買了一堆電玩放在地下室,全給她們玩透了,這下又去吵少爺買更多好玩的東西給她們。”

  “達風在家?”金智晴提高音量問。“他為什么沒去上班?”

  “在睡覺,叫不起來。”即姨淡淡說道。

  “早上才睡?”

  “嗯。”即姨頷首。

  這小她一歲的弟弟很聰明,做什么都是第一,外表也出眾,是多數女性心中的白馬王子,但就是不夠穩重,悠悠哉哉的,對女人沒一個認真。

  一直以為他永遠也安定不下來,現在看他為了公司弄到早上才休息,委實令她欣慰。

  “從昨天早上睡到現在。”

  “什、什么?”金智晴有點錯愕。

  即姨拿出從不離身的冊子,端詳裏頭的內容,“更正,從昨天淩晨睡到現在,足足睡了三十四個鐘頭。”

  “這小子不是人……”金智睛不敢置信地低喃。“他沒醒來過?”

  “有。”即姨習慣性的看看冊子。“早上送餐給他,看到他往洗手間走去。”

  “那還好……”金智晴松口氣,不是擔心他睡死了,而是煩惱,家中那兩個老人已夠讓她頭痛了,可不希望連弟弟也讓她無言以對。

  他不過是貪睡罷了……怎樣都算還有生理時鐘,只要努力改善,他依舊是金家惟一的希望。

  “那是夢遊。”

  “欽?”金智晴容顏一僵。

  “他上廁所是夢遊。”

  “那就代表……他還是沒醒來過?”

  郎姨用力點頭,加強肯定。

  金智晴按著額頭,滿是無奈。抬眼看看說話平靜正常的郎姨——

  其實最讓人頭痛的是郎姨。

  “我打電話叫老爺和老夫人回來。”郎姨收起記事本,拿起話筒。

  “郎姨,你打過了。”金智晴搶走話筒,放回桌上。

  “我沒打過。”郎姨說的堅定。

  “有,是你說他們遲早要知道我回來,所以才打電話。”金智晴慢條斯理地解釋。

  “是嗎?”即姨轉轉眼珠子,有點苦惱。

  “對。”金智晴起身,打算先到房間休息。

  “喝綠豆湯吧。”即姨抓住金智晴的手不讓她走。

  “你問過了,我說在飛機上吃過東西了。”金智睛伸長脖子,看看外頭有沒有人要進來解救她。

  “飛機?你跑去哪裏為什么要坐飛機?”

  “……”

  郎姨,有老人癡呆症。

  ★  ★  ★

  火紅色的“保時捷”以驚人的速度衝進金家山莊,再以完美無缺的甩尾動作停在大院一角。

  如果這種情形是在大街上發生,多數人會先因這輛名貴跑車而側目,接著會期待開跑車的人到底有多么帥勁,或者出色。

  是的,車子熄火了,出乎意料的,下車的人是一位年紀約莫五十的男人。沒有帥勁樣,只有啤酒肚,沒有名牌衣,只有阿公會穿的白色汗衫,更誇張的是,他頭上戴著耕田用的鬥笠……還打赤腳。

  屋內正在想辦法逃脫郎姨迫問的金智晴,這下終於逮到機會離開大廳出來一看究竟——

  “老爸!”金智晴望著阿公……呃,不,是望著她父親驚道。

  “寶貝女兒!”金再水大開雙臂,激動地抱住女兒。“老爸好想你!”

  金智睛看到父親這副模樣並不驚訝,沒忘記父親的興趣就是種田,偶爾玩玩車子,只是不明白,為什么他是這種打扮,這個時候,他應該是穿西裝,拿著公事包由公司趕回來才是……

  “等一下老爸親自下廚,做你愛吃的蔥爆牛肉。”金再水摟住女兒的肩膀,轉頭向一名身材黝黑健壯的男子道:“阿泰,我剛釆收的蔥都在後車廂,幫我拿到廚房,順便說我要炒牛肉,叫廚師先別開夥。”

  “那個我知道的啦!”

  金智晴眼睛眨呀眨地,直瞧著那位只穿短褲,裸露強壯上身的阿泰。“老爸,他沒穿上衣……”

  盡管她說話再小聲,還是逃不過阿泰驚人的耳力。

  “因為那個天氣很熱的啦!”阿泰打開後車廂,抱出一大把捆好的蔥。

  金智晴又是杏眼圓睜,阿泰說話有一種獨特的腔調,不像是平地人。

  “女兒,進屋去,老爸有好多話想跟你聊。”金再水拿下鬥笠扇扇自己,再扇扇女兒。

  一進入大廳後,沒看到郎姨,金智晴神情輕松多了,看外頭忙著拿蔥的阿泰一眼,好奇問道:“老爸,阿泰的說話方式好有趣。”

  “他是原住民——他活力充沛,很聰明,會的又多,我開車那甩尾動作,還是阿泰教的!”提及阿泰,金再水就像發現寶一樣樂得要命。

  “難怪他的輪廓比一般人深。”

  “原住民的輪廓大多是這樣,所以長得都不錯……這裏的女員工有幾個很喜歡阿泰,你可別跟丫頭們搶阿泰啊,她們會哭的。”

  金智晴苦笑,雖然阿泰給人的印象很陽光,好親近,但這樣性格的人,多半像她的朋友,不會是她中意的男人……

  想著想著,腦中阿泰的影像竟隨著她悸動的心變成另一個男人,有點模糊,卻強悍地影響她整個思緒。

  八年來,她並沒有完全忘記那個人,偶爾還會想起他。

  是因為他有張迷人的臉孔?還是因為他那股讓人怎樣努力思索也猜不透的深邃氣質嗎?

  不,不是的,印象中他不常出現,但一旦出現——就會拔她一根頭發!

  這么惡劣的男人,就算想起他,也該是一肚子火,亦會因為八年不見而一點感覺也沒有,怎么她卻有種……想再見到他的渴望?弄得好像他是她什么人似的!

  罷了,就算不是八年沒再見過他,嚴格說來彼此也沒有什么關係。

  別再想了……

  “我想我的女兒也不會去跟丫頭們搶阿泰,你有心上人了嘛,”

  “心上人?”金智晴一臉茫然,她不認為自己的記憶差到需要像郎姨那樣拿記事本來提醒。

  “山腰駱家的公子,駱文迪。”

  金智晴身子一僵。

  才截斷對他的思緒,父親竟就提了。

  “他什么時候變成我的心上人了?”當事者過分吃驚問道。

  “以前你見到文迪,總是有話聊。”金再水捂著嘴笑,一副“少假啦”的大力拍她的背。

  “我是在跟他吵架!”這個解釋已經不是第一次,以為離家三年,父母不會再提這件事,這回一聽,才知道他們根本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喔,那就不用擔心你們小兩口以後在一起會發悶。”金再水煞有其事地說。

  “老爸……”金智晴按著父親的肩膀,格外嚴肅地說:“為什么老提他?”

  “孝爸喜歡文迪,你老媽也中意文迪。”金再水回答的簡捷扼要。

  “那怎么不想想你們女兒喜不喜歡他?”

  “文迪出色、英俊,是女人沒理由不喜歡。你是女人吧?”

  “我是,但我不是花癡,我跟駱文迪也沒你們想得那樣熟。”金智晴且說且回憶跟他見面的次數……

  不多,會遇上他都是在駱家或秦家舉辦的宴會中,見了面,招呼都沒打,他就扯她頭發,好像根本不歡迎她去……這樣討厭自己的男人,無端端被父母牽扯成小兩口,委實太過牽強,更不可思議。

  哪知氣憤之佘,腦海愈來愈清晰的俊美影像,竟教她心跳莫名地加快。

  雖說八年沒見他,卻在這期間,接收不少有關他的消息。

  老爸說得沒錯,他真的很出色,在美國那裏,他是知名的企業奇才,又英俊到女人趨之若騖,花邊新聞幾乎要跟他上商業封面的次數成正比。

  想及此,又是滿腹火氣——風流男子!

  “以前看你跟文迪站在一塊,就覺得你們很相配。”金再水還是自顧自地說著。

  金智晴翻翻白眼,“那時我才十七八歲,總不能把一個大哥哥扯小妹妹頭發的動作說成喜愛——你想想,當時他的女友有我那么小的嗎?他不過是把我當小妹妹,一個他很討厭的小妹妹!”  

  “可你現在大啦,文迪一定當你是女人。算起來,他大你六歲,比起跟你同年紀的男人來說,文迪成熟穩重多了。” 

  “你都不聽我的解釋,我們說別的,可不可以?”金智晴扯扯父親沾滿塵土的衣袖,“你沒去公司,一整天都在田裏?”

  “我種的蔥成熟啦,再不採收,老了就不好吃了。”金再水笑呵呵地說。

  “那就不管公司了?”

  “我還沒那樣老糊涂,公司有你老媽跟達風在,我才放心去田裏的。”

  “達風在家。”

  “啊!”金再水震驚大叫,算是很大的反應。

  “他從昨天淩晨睡到現在。”

  “哇!”矮矮的身子激動站起,抖動著圓滾滾的肚皮。

  金再水的反應像是“雄雄”記起自己還有個兒子,很震撼。

  “現在才知道會不會太遲了?”金智晴徐緩地問。

  金再水思索了一下,長吁一口氣,笑道:“那倒不會,公司還有你老媽在。”

  “智——晴!”

  門口尖銳的呼喚剛傳進大廳,一個苗條的身形便衝向金智晴,來個熱情的擁抱。

  金智晴眨眨眼,愕視眼前風韻猶存的美麗婦人叫

  “我的女兒愈來愈有我年輕的樣子,美極了!”李春花望定金智晴的臉蛋,驕傲地說。轉一轉迷人的大眼,她再道:“是不是想通了,辭掉新加坡的工作回來幫你老爸?”

  “總公司需要調配人手,我是回來接替企畫副理的位子。”金智晴口中忙解釋,還不忘打量母親的打扮。

  母親還是用高貴的旗袍裝來包裹她宛如少女般的姣好身材;眼波流動之佘,仍舊散發著獨特的氣質,和身邊的“阿公”比起來,母親是天生的豪門貴族。父親的身份卻是多重,穿西裝倒還人模人樣,脫下西裝,他是賽車手、魚販、屠夫、農夫……曾經還被誤認為流浪漢。

  幾番打量比較,發現這對夫婦今天有一個共通點——都沒帶公事包。

  這就表示——

  “老媽,你是不是沒去公司?”金智晴覺得這樣問比較直截了當。

  李春花無謂地揮揮手,“有你老爸跟達風在,我還有很多應酬,沒那時間。”

  “早上聯絡你說我要去拔蔥,你忘得一幹二凈?”

  “正好運上頭,走不開。”李春花說的理所當然。

  金智晴立即垮下臉,知道母親指的是什么。

  母親還是沒變。

  別看這婦人一副高貴有氣質的模樣,上了牌桌,她會說:真夭壽、死人骨頭、再不出牌殺你全家……

  “沒關係,公司還有達風在。”

  “達風在睡覺。”父女兩人嘆道。

  “歙?”李春花笑臉頓時僵硬。

  父女兩一並無奈地低下頭,“從昨天淩晨睡到現在。”

  半晌,沒聽到李春花的回應,兩人抬頭後才知她早巳消失不見。

  茫然之餘,對面日式大宅傳來男人慘痛的哀嚎



第二章


 “達風,今天家裏不開夥?老爸說好要親自下廚的,該不會只是說說而已吧?”整理行李後,金智晴走下樓,推推坐在一角背向她的金達風。

  良久,金達風沒理會她。

  “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有……”金達風的回答比蚊子還小聲。

  “那請你禮貌性的看著我。”

  金達風依言緩緩轉頭。

  金智晴呆了呆,看著金達風的臉孔。“我無心的。”

  “我能理解。”金達風神色異常凝重。

  金智晴扭頭過去,心想:任誰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現在那張英俊的臉,跟大拜拜咬著橘子的豬公沒什么兩樣。

  他的臉,很腫,誰的傑作?可想而知。

  郎姨搬著舊箱子走下樓。“小姐,你怎么還待在這?”

  “郎姨,這樣問什么意思?”

  “老爺夫人說……”即姨停頓一下,又忘的差不多,趕緊拿出記事本,盯著內容念:“上面駱家宴客,他兩人洗好澡就去了,你跟少爺要是遲到太久,不太好,今天到場的貴客很多。”

  “你沒跟我說。”

  印象中駱家或秦家常會宴客,這種氣派場景,是富貴的象徵,貴族的家常便飯,大多商業交涉都是從這裏開始,加上駱、秦兩家在地方上的勢力,有誰不想借此討好關係。倘使貴客多到不知其姓氏,也是預料中的事。

  “我有。”郎姨驚人的堅持總是在這時候出現。

  “你沒說,不然我現在不會穿的那樣隨便。”金智晴垂首看看自己的打扮。

  郎姨失望地嘆氣,搖著頭說:“女孩子年紀輕輕就懂得推卸責任,以後要怎么持一個家?”

  金智晴好生無辜。“不、不是,郎姨,你真的沒告訴我。”

  “你自己反省,我去叫少爺起床準備準備。”

  金智睛看坐在沙發上的弟弟一眼,忙說:“郎姨,達風在這裏。”

  郎姨聽到呼喚,步履蹣跚地走過來,“你剛剛說什么?”

  “我說達風在這裏。”金智晴以為郎姨有點重聽,好心重復一遍。

  即姨轉移目光,望著沙發上的男人。

  盯了好一段時間,郎姨沉默,再度往大門走去。

  “郎姨,你去哪裏?”金智晴高聲呼喚。

  “我去叫少爺起床。”

  金智晴張大嘴,斜視一旁情緒有點壓抑的金達風。

  不跟他說話為妙。

  “我換衣服去。”說完金智晴快步跑上樓。

  回到房間,金智晴順手拿了白色套裝穿上。

  她不想在打扮上花太多時間,第一,她不是有心討好駱家的那一方,第二,不過是過去打個招呼罷了,沒那間工夫去跟人爭傃奪麗。

  再說,那個被公認出色英俊的駱文迪人在美國,除非他在場,否則不會有多少花癡到場……

  金智晴眉頭一蹙。

  無端端想起他做什么?

  甩掉莫名的思緒後,發現時間過了十五分鐘,迅速套上高跟鞋,奔出臥房。

  “達風,我開你的車去。”金智晴繞過沙發,想想有些不對勁,停下腳步,回頭凝視坐在椅上的金達風。

  “喂;我說車子借我。”金智晴撫著下巴,面前的弟弟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達風?”她輕輕推他。

  高大身軀失去重心地緩緩往前傾,砰然倒地!頭殼還在地上發出“叩”一聲。

  金智晴吃驚的瞠大雙眼,聽著因為熟睡而發出的打呼聲。

  老媽會用泯滅人性的暴力叫醒他,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因為這小子根本不是人。

  看看墻上的時間,再不去宴會,就要失禮了。

  金智晴走到車庫,隨意挑了一輛車子,眉頭一皺,發現車裏沒鑰匙。

  探一探大院,她拉開嗓子喊:“有誰能幫我找找鑰匙!”

  “那個小姐!我有鑰匙的啦!”

  吼得比她還大聲的阿泰,極度興奮地跑過來。

  “謝謝,請給我,我要去駱家,快遲到了。”

  “我載你去,很快!我的外號叫shy!”阿泰莫名激動地狂吼。

  金智晴腦海馬上浮現老爸說的話……

  我開車那甩尾動作,還是阿泰教的!

  阿泰帥氣地撥撥頭發,“請相信我的專業的啦!”

  金智晴點點頭,沒有質疑地坐上車。

  阿泰發動跑車,側頭給她很有自信的笑容。

  金智晴擰一擰眉心,總覺得那個笑容像是——

  你死定了!

  才想下車,車子突然加足馬力,急速原地轉一圈。

  金智晴倒抽一口氣,驚魂未定,車子瞬間飛出豪門山莊!

  “哇——”史上最凄慘的尖叫就此響起。

  ★  ★  ★

  豪華的宴會,悅耳的交響樂,以及誘人的料理,酒吧,在外人看來,似乎有些虛榮,不過這就是富豪人士的樂趣,供人攀上富貴的跳板,讓人羨慕向往的高尚交際。

  “沒看到,我也在找他。”穿黑色露肩禮服的美麗女子苦惱地說。

  “轉眼就不見人了,跟他說話,他都不理人。”另一名穿露背禮服的女子提及被人冷落一事,沒有一絲氣憤,反倒是開心極了,心中正想,還沒見過連冷酷都好迷人的男人。

  “我建議你該去照照鏡子。”另一名穿低胸禮服的女子啜著雞尾酒低聲嘲諷道。

  “你好像從一入場就對我有意見。”穿露背禮服的女子冷笑問道。

  “意見倒是不敢,只是很驚訝像我們這種亮尚的宴會,竟然你能進來。”對方的回應還是那樣有氣質,可見對方也是受過高等禮儀的訓練。

  “我不能進來誰能進來?知道我爹地是淮嗎?”

  “抱歉,我沒興趣。跟駱秦兩家交流的人,全是受過高等教育和禮儀,別仗著自家有點錢,就以為自己是上流人士。”

  “你、你是誰?這樣跟我說話!”女子又尷尬又惱氣。

  對方抿著嘴笑,沒答話。

  “美希,來一下。”宏亮的聲音由三十尺開外傳過來。

  “你叫美希?”女子定睛看去,發現剛才叫喚的男人,竟是駱家老爺駱松海!她強忍心中驚訝,“你跟駱老爺很熟嗎?”

  美希倨傲地給予冷眼,轉身朝駱松海走去。

  “美希,跟你介紹一下。”駱松海忙著放下酒杯,“這是金董事長、金夫人,快叫Uncle跟Auntie。”

  美希朝金再水點點頭,“Uncle,您好。”再向李春花嫣然一笑,“Auntie好。”

  “老金,她就是我剛才說潘議員的女兒美希。現在幫文迪做事,很能幹。”駱松海讚許地摸摸美希的頭。“美希也挺乖巧懂事的。”

  李春花只是給予敷衍的笑容,接著別過頭去,有點酸溜溜的味道。

  美希有張瓜子臉,五官明顯出色,皮膚白皙細致,動作又優雅得體,簡直就是個美人胚子,男人一見她就直接喜歡上了,哪裏還需要能幹懂事?

  李春花湊到丈夫耳邊,咬著牙靠齒縫進出話:“近水樓臺,一定跟文迪有一腿。”

  “Uncle,我常聽駱伯伯提起您,您本人看起來好年,輕哪!”美希還是那張甜美的笑容。

  金再水聽了笑得闔不攏嘴。

  李春花又湊了過來,再次低語:“阿公,她睜眼說瞎話。”

  金再水的笑容聞之僵硬。

  駱松海轉轉頭,朝大廳望呀望,問道:“老金,不是說智晴回來了嗎?怎么還沒見到她?幾年沒看到了,我想絕對比以前更美了。”

  在駱松海的記憶中,金家的孩子都沒有大多富貴孩子會有的傲氣,很自主,特別是金智晴。

  從小她什么事都自己來,就連工作也不怕吃苦,毅然決然地到他人公司看人臉色,這種女孩就算不是罕見,也挺討長輩的意,駱松海也不例外。

  李春花兩眼轉了轉,不經意地發現玄關處舉步艱難的金智晴。

  “智晴,老媽在這裏!”李春花興高採烈地呼喚。

  金智晴咬著下唇,舉步蹣跚地慢慢走過來。

  終於,走到駱松海面前,金智晴忙著用手指抓順淩亂的頭發,有氣無力地道:“駱伯伯好。”

  “好好,我說的果然沒錯,智晴變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金智晴苦笑,她現在可沒好心情去高興駱松海的讚美。

  “寶貝女兒,你怎么了?”金再水一見金智睛就覺得她不對勁。她沒有之前在家裏的好精神,失魂落魄、衣服不整、頭發淩亂,看來有些狼狽。

  “我腿軟……”

  李春花腦力一轉,極為肯定道:“阿泰載你來的!”

  提及這兩個宇,金智晴頓時全身發毛。

  一回想車子在轉彎處一邊輪能騰空飛起的情景,她的臉色就慘白。  

  金智晴抱著父親的手臂,渾身顫抖。

  “金小姐,你好。我叫美希。”美希伸出於來示好。

  金智晴眨眨眼,這才注意到駱松海身邊的美麗女子。“喔,你好,我是金智晴。”

  “駱伯伯剛才提到你。”美希鎖住金智晴的目光不放。

  “是嗎?!”金智晴為之一愣。

  眼前的美希美得讓人驚傃,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像與生俱來的,高雅迷人,但為什么她看人會給人好強勢的感覺?

  美希指指餐區的食物。“想吃什么,我拿來給你。”

  金智晴聞言,神色略變,淺笑道:“謝謝,我自己來就好。”

  “老金,我們到偏廳談生意,美希,你也跟著來。”駱松海朝金智晴朗聲道:“智晴,我跟你老爸、老媽談事情,自己想吃什么就去跟廚師說,想安靜吃東西就到天臺上去,傭人會讓你上去,有的還認得你。”

  金智晴微笑回應,目光不時飄向美希。

  那個美希的身份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對方的態度好像自己是駱家的女主人……莫名的讓人不舒服。

  回想駱松海那句有的傭人還認得她的話,心裏就不禁愉悅。

  “我有榮幸與你跳只舞嗎?”突地,耳邊傳來有禮的男性嗓音。

  金智晴雙眉一挑,瞧著五官端正的男子,苦笑,“我不會跳舞,不好意思。”

  男人覺得無趣摸摸頭就走開,馬上就轉向其他女性。

  金智晴撇撇嘴,這才因為男子的邀請而注意到,宴會上出現許多要在電視上才能瞧見的知名女星,以及家世顯赫的名嬡淑女。

  這不是一般商業宴會嗎?以這群美傃女子而論,說是選美大會還比較像。另外,每一雙明亮的大眼都很有默契地轉來轉去,像是在尋找什么。

  其實她什么舞步都會,但很奇怪,就是不曾與人共舞。

  惟一曾與她共舞的就是笑她舞步笨拙的駱文迪!

  那件事她記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他要去美國,若不是駱伯伯拼命催促,她也不會跟他跳舞現出自己醜陋的舞步,惹那自大狂嘲笑!

  算是驕傲作祟,她在他離開之後,努力學習舞蹈,亦可當作是不甘他樣樣出色,怎樣都不願再讓他有機會看扁自己。

  杏眼瞪大,即時停止思緒。

  她在意這些事做什么?路文迪這三個字早在八年前就跟她沒關係了!

  是了,都是大廳的吵雜惹得她腦子混沌,所以才沒頭沒腦的去想起不該想起的人。

  駱伯伯的建議沒錯,她必須到安靜的天臺上去。周遭一平靜,心境就不會受幹擾。

  走到餐區隨意夾了幾片肉片,為自己倒杯果汁,轉身就往樓上走去。

  朝天臺應該是往右走吧!

  真是太久沒來了,加上路家房子規模龐大,沒去仔細翻找以前的記憶,還真的會迷路。

  “金小姐……你是金小姐吧?”

  金智晴為此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說話的女傭人。

  “好久沒見到你了,我是柯嫂,記得嗎?”婦人走近一步,笑臉和氣。

  金智睛盯著柯嫂的模樣,未幾,頓悟笑道:“記得了,柯嫂以前是鬈發,變了模樣,年輕多了,不好認。”

  金智晴可不是說客套話,柯嫂現在的發型和以前鬈得像非洲土人的發型比起來,自然是好看多了。

  老人家一被讚美年輕,就笑得開懷。“你不說我也這樣覺得……唉,你上哪?”

  “大廳跟大院都好多人,想到天臺靜一靜。”

  “可是天臺現在有……”

  “駱伯伯已經知道我要去。”金智晴以為柯嫂擔心挨罵,趕忙接口。

  河嫂臉上還是有些猶豫。

  “如果不方便的話,也不要緊。”金智晴無所謂地聳聳肩。

  “不是不是,既然老爺說讓你去,應該沒關係……”柯嫂揮揮手,嘴上碎碎念著:“去吧,還真有默契,想安靜都選天臺。”

  “耶?”

  柯嫂沒理會她,徑自往下走去。

  這大概就是老人家都會有的咕噥習慣。

  金智晴無奈淡笑,隨即繼續往天臺走去。

  富貴人家在房子上的設計多豐有著獨特的風格,駱莊亦是如此。

  大院上是圓環噴池、幾坐涼亭和偌大溫室花園;後院是供人休閒的健身樓房與其中一個遊泳池,另一個——

  金智晴推開天臺的門,望著反射燈光略顯神秘的水池。

  另一個泳池就在天臺上。

  這是屬於路文迪私人的泳池,她沒忘記。

  他帶她來過幾次。那可不是兩小無猜的溫馨相約,而是不甘自己被認為是旱鴨子,死要面子的在他面前下水遊泳,結果……

  那個混蛋的狂笑聲她到現在也忘不了!

  弄得她氣呼呼地跑去找最兇、最嚴格的教練教她遊泳,最後當然擺脫旱鴨子的稱號,但也擺脫了一直對她冷哼的駱文迪。

  金智晴蹲下身,望著摻有回憶的泳池咬牙念著:“氣死人。”

  不對,她在氣什么?

  她好像很容易就被他刺激,跳舞是這樣,遊泳也是。

  “為什么老是要在意他怎么看我?”金智晴不甘心隋緒加倍紊亂,雙手往水池胡亂拍打,作為發泄。

  緊抿著唇,悶哼幾聲。

  怎料腦海依舊甩不去那英俊臉孔,氣惱為此倍增,池揚高手使勁拍打水面,弄得水花四濺。

  “那種討人厭的男人有什么好想的!”

  她一口飲盡杯中的果汁,覺得還是有氣,幹脆拿空杯子裝水,沒頭沒腦地往後上方潑去!

  這舉動反復做了幾次,心情才得以平緩。

  “你說誰?”驀地,好聽的磁性聲音傳進她的耳朵;

  “駱文迪那自大狂!”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喔,請繼續。”

  聞言,小臉為之變色,立即站起轉身。

  當她看到一張可說完美至極的俊臉時,當場一愣。

  無法相信那不時出現在腦海裏的俊臉,竟會呈現在眼前。

  “不說話?”男人冷笑,筆挺的西裝溼答答的。

  小嘴震驚張大,說不出活來。

  “那該我了。”他徐緩說道。

  他邁著修長雙腿走到角落,提著水桶過來。

  高大出眾的身軀彎下,往泳池裝滿清水。

  男人迷人的雙唇邪惡一揚,輕松抬高水桶,接著反手——

  水桶裏的水自她頭頂嘩啦啦倒下!

  “哇啊——”

  她回神尖叫,本能猛跳腳。

  男人丟開水桶,雙手環在胸前,神態優閒。

  她撥撥溼灑灑的頭發,抬頭氣憤吼叫:“駱、文、迪。”

  “認得出我?記性不錯。”英俊的面容揚著魅惑笑容。

  金智睛看一看倒在地上的水桶,怒目橫眉,“太過分了你!”

  “不,是你跟我有仇。”駱文迪脫下溼答答的西裝外套,挂在手臂上,姿勢怎樣都迷人。

  金智晴見他一直在滴水的頭發,這才曉得自己對他做了什么事。

  原來方才使勁撥出的水,全數落到站在後面的他身上。

  “我是無心的。”低著頭,無奈吞下一肚子的火氣。

  “你必須道歉。”

  “對不……”金智晴抬頭望著那張神情幹板的俊臉,不禁語頓。

  想想不太對,他可是拿了一桶水把她當作花盆澆!

  她深吸氣,理直氣壯道:“我們扯平了。我現在不也一身溼?”

  當她目光鎖定他的樣貌,一口氣像梗在胸口上,好不順暢,尤其覺得他本人比封面雜志還更加俊美迷人時,她渾身發燙,十分不自在。

  別看他好了……但,他頭發滴著水的模樣,好迷人哪!

  “那是你自找的。”

  “唉?”跳動異常的心為此停頓一下。

  “道歉。”他說的簡短,卻充斥著沒得商量的狂傲。

  “我說了,我們扯平了!”

  “你打擾了我。”他不容置疑地宣告她的罪行。

  “什么?”金智晴好生錯愕。後來出現的人是他吧?“胡說,我先來這裏的!”

  “我一直在那裏休息。”駱文迪看向右方的休息處。

  金智晴尷尬地抿抿嘴。

  那裏有張藤椅外加上瓶紅酒和一杯尚未喝完的酒。看樣子也不像是短時間就能擺放在那裏。

  他沒說錯,是她打擾到他。

  但這也不能怪她啊,那個地方較為陰暗,又有一株樹盆作遮掩,除非存心來找人,否則根本不會立刻發現到。

  “我道歉。對不起,我這也是無心的。”她誠心誠意的道歉,拾起之前擱在地上的食物盤,“那我不打擾你。”

  “我話還沒說完。”

  “你還想說什——啊,好痛!”

  頭部突然一記扯動,弄痛了她。

  “你拔我頭發?!”金智晴按著頭,兩眼驚愕瞪著面無表情的俊臉。

  駱文迪眉頭一皺,“懷疑?我再拔一次。”

  “啊……痛!”

  他的動作敏捷快速,她還來不及防備,頭發就又遭攻擊。

  這么多年不見,這男人還是不改惡行,一如往常地欺負她!

  “駱文迪!”金智晴為之氣結,氣得幾乎跳腳。

  “我聽得到,不需要吼這么大聲。”駱文迪視線低下,定在她因溼濡而透明的胸口。

  “別告訴我你拔我頭發是無心的。”金智晴握緊拳頭。

  想捧他,真的很想。尤其是看見那張擺著理所當然的俊臉,她快氣炸了。

  駱文迪劍眉一挑,揚著笑容,“不,我故意的。”

  “你……”

  揮拳過去吧……

  忖量一下,他學過泰拳,私下還打敗過拿過冠軍的泰拳教練。

  小腦袋立刻打消念頭。

  那踹他一腳好了……

  再忖想,不成,他曾蟬聯空手道全國冠軍數次,萬一劈斷她不知死活的腿怎么辦?

  太過分了!為什么他不是普普通通的男人?

  幹脆,破壞淑女形象吐他口水好了! 

  她下巴猛地仰高,絕望的垮下臉。

  吐口水要跳起來吐的,她一定是古今第一人。

  最後,她放棄了。

  “算我倒霉。我走!”這是跟十全十美的男人鬥氣的結果。

  “我何時說你可以走了?”

  “什、什么?!”金智晴愕然。

  已經舉雙手投降,他卻不準她離開?!

  “被你搞成這樣我還想待下去,除非我瘋了!”

  “確定你走得出去?”迷人的星眸依舊停在她過度透明的胸口上。

  “軟?”金智晴頓時呆愣,明明就被他無謂的笑容氣得七竅生煙,為什么還是忍不住覺得他這樣子好迷人?

  駱文迪走上前一步。

  “你幹嗎?”金智晴為之慌亂,彼此的距離貼近到幾乎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

  “你喜歡露出自己單調的內衣,我沒意見。”平淡的語氣,一針見血。

  “別胡亂批評我穿的內衣!”金智晴指著他俊挺的鼻子咬牙說道。

  駱文迪點點頭,笑得好邪魅。

  金智晴想想不對,低下頭,瞠大眼,本能地尖叫:“你什么都看到了對不對?對不對!”

  一拳飛過去,他輕輕松松就抓住。“我好心提醒你。”

  “你看多久了?色狼!”

  第二拳飛過去,他牢牢握在大手中。

  “這不該是你報恩的方式。”

  “如果你夠紳士,應該轉過身去!”抓著她的大手,莫名的熱燙。

  “金小姐,我在等你說謝謝。”他說話依舊從容平緩,說他不夠紳士,卻又不時散發迷人的氣質。

  金智晴聽了更火大。“謝謝?我被你看光了還要跟你說謝謝?”

  “我沒有。”他正色聲明。

  黑眸緩緩瞇起,鎖定她因氣憤起伏的胸部,眼神性感似火。

  “你睜眼說瞎話!”金智晴高八度音尖叫。

  “我來糾正,這才叫看光。”

  大手以迅雷速度越過她胸口,熟練扯去衣服上的鈕扣!

  金智晴身子一強,感受胸脯傳來陣陣涼意。

  “哇啊——”她失控尖叫。

  他扯開她的衣服?他竟然扯開她的衣服!

  “混蛋、下流、無恥!殺千刀的你!”金智晴雙手掩著上身怒不可遏地咒罵。

  從來沒人可以讓她這樣歇斯底裏,惟獨他,以前到現在就只有他,

  這個做盡羞辱她、嘲笑她之事,還能氣定神閒的大混蛋!

  “安靜點,你很吵。”他不為所動,反而對她的音量作出警告。

  “你說什么?扯開我的衣服還嫌我吵?”

  “有人來了。”

  “唉?”

  聞言,金智晴神色全變。

  愈是聽仔細天臺樓梯傳來的腳步聲,她愈是緊張。

  她現在根本不能見人哪……衣服溼答答又透明不說,還被這惡質的男人扯開。  

  “怎么會有人上來?”金智晴退後一步,東看看西瞧瞧,無處可躲。

  惟一能躲的,就是他高大的身軀後面。

  “可能傭人沒注意。”比起金智晴的不安,駱文迪倒顯得平靜泰然。

  “那怎么辦?”過分緊張,教她一時忘了自己之前多么氣他,小手不由自主地抓著他的袖子。

  濃濃劍眉深鎖,星眸盯著緊揪著他的白皙小手。

  “快點想辦法!”金智晴急了。

  “很簡單。”比女人還迷人的雙唇魅惑上揚。

  “我要躲哪裏?”

  “這裏。”他張開強壯雙臂,摟她人懷。

  “喔……”慌得蒼白的臉蛋瞬間漲紅。這就是完美男人的胸膛?好強壯、好結實啊……

  似乎只要他一使勁,就能把她揉碎。

  “然、然後呢?”她胸部蹭了蹭,不明白身子為何發燙的厲害。

  明明被他氣得半死,這么一摟,卻又找不出一絲討厭他的感覺,反而好喜歡、好興奮……

  除了以前跟他共舞牽過手外,跟他這么親密接觸還是第一次。

  她心頭有說不出的奇妙感覺,心跳很快,渾身發熱。

  “抬高下巴。”他環住其柳腰,讓她胸前柔軟緊貼著他健壯的胸膛。

  “好……”她僵硬地揚起下巴,兩頰不禁羞赧彤紅。

  眨眨眼望著他,呼吸緊張急促,完全沒注意那深邃的黑眸透著一團火。

  “接著呢?”

  他的神情不再詭譎莫測,直接泛著邪魅的笑容。

  “吻你。”

  俊臉低下,毫不客氣地封住柔嫩紅唇。



第三章



“唔……”

  金智晴杏眼圓睜,好生驚愕。

  雙唇產生的電流教她全身僵硬。

  好過分!他竟然在吻她?竟然……

  小手微微抗拒地抵在強壯的胸膛,推了推,得不到松放,反而得到更強硬的摟抱。

  “你——”

  剛開口,熱燙的舌巧妙地探人她口中,灌注狂野,勁地擷取其芳香。

  她震撼的屏住呼吸,再次抗拒,厚實的大手便按著她後腦,不讓她有任何逃開的機會。

  就在此時,天臺的大門被人推開,隨即傳來對方的驚嚇聲。

  “不好意思,我馬上走。”來人見狀脖子一縮,趕忙離去。

  一等陌生人離開,金智晴就想說話。

  無奈,唇辦教他牢牢吸吮,火熱的舌纏繞著她,逼她逸出生嫩的羞赧呻吟。

  “嗯……”她雙手無力的垂擺,僵硬的嬌軀早已軟倒在他寬大胸懷裏。  

  這算輕薄吧,她也抗拒幾危叢躚 嫉摯共渙四鞘祜 砣說納釵恰! ?br>
  他的吻,是那么狂野、那么令人招架不住,幾乎要教人窒息昏厥。還有那雙遊移在身上的大手,摸得她如火在燒,渾身飄飄然……

  等等!

  他的手——怎么會在她衣服裏面?!

  所有的理智,都在大手欲罷不能的撫摸下恢復過來。

  金智晴怒目橫眉,氣憤地朝他出拳,哪料得到他從容的截住她不堪一擊的拳頭。

  “放手!”金智晴又羞又惱。

  “你看來很不講理。”他魅惑迷人地抿抿唇,十分滿意留在口中的香甜。

  “跟你這種人用不著講理!”

  “這種人?”

  金智睛緊緊揪著衣衫遮住春光,滿面羞紅地吼:“加三級的混蛋!”

  “你的理由是什么?”不慍不怒的俊臉隱約流露獨特的傲氣。

  “你竟然吻我!”想起剛才未曾有過的熱吻,身體就直發燙。

  “剛才的人卻因為這樣走開,你該感謝我。”

  金智晴難以接受的張大嘴。

  “感謝?!你吃我豆腐!”她強調他令人臉紅心跳的罪行。

  駱文迪側頭回想一下,接著說道:“我沒有。”

  “你明明吻我!”金智晴雙手激動緊握。

  她被吻的微腫的雙唇就是最好的證據,他居然還好意思不承認?!

  “因為你喜歡我的吻。”

  簡單扼要的解釋竟讓她愣了一愣。

  她喜歡他的吻?是這樣的嗎?如果不是,為何到現在她的心還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尤其是對上他輕易就能迷醉女人的目光時,更是渾身不自在。

  仔細想來,她真的沒有盡全力去抗拒他的吻,也很不爭氣的沉醉在其中。

  “如果你懷疑,大可以請求我再吻你一次。”

  還沒理清自己紊亂的感覺,他那高傲的字眼就已急速冷卻她體內的熱度,大漲怒意。

  請求?!拔她頭發的是他,剝開她衣服的也是他,吻得她快要窒息的還是他!

  接下來她該做的絕不是“請求”這么簡單,而是為了自己尊嚴,揍扁他那讓女人癡醉的俊臉!

  “我揍你還差不多!”

  第一拳揮過去,他一個側身,輕輕松松就教她撲了空。

  她學過功夫,哪裏曉得,自己居然會連他的衣服都沾不到!

  天理何在?這男人就算不是十惡不赦,也該是狂傲自負的混球!

  想到這,她更火,第二拳再揮過去,他手一張,抓住她的手腕。

  “我想你需要冷靜。”他泰然自若,幾乎不把她氣憤不已的模樣當一回事。

  “揍到你,我自然會冷靜!”

  第三拳一出,丟人哪!兩只手全被他逮住了。

  “放開我!我的手會痛……”金智晴扭曲著臉哀嚎著。

  平靜的俊顏看著她吃痛而糾結的小臉時,傲然黑眸裏悄悄閃過誰都捉摸不到的憐惜,接著再瞧她仍在使力的拳頭後,又是無從商量的堅決。

  他搖搖頭,“不,你想對我動粗,我必須懂得保護自己。”

  “你說什么?”有沒有搞錯?現在雙手被牢牢扣住的人是她啊!

  “我說你需要冷靜冷靜。”

  “被你澆了一桶水、弄得這樣狼狽、還可惡的吻……你要我怎樣冷靜!”

  “我可以幫你。”

  納悶之餘,他攔腰抱起了她。

  “你做什么?”金智晴呆了呆,怒火為此喊停。

  他該不會又想吻她?親昵的貼近重演臉上的嬌羞。

  他笑笑。

  揚笑俊臉如觸電一般,刺激了她;強而有力的手臂攔著她的腰、抱著她的臂膀,比起昏昏醉醉的熱吻,清醒的摟抱反而更讓她難為情,

  “我幫你冷靜一下。”

  “唉?”她有點錯愕,這還是她頭一次聽到這樣的冷靜方法。

  如果被一個英俊迷人不像話的男人抱在懷裏能夠冷靜的話,那其他女人看到他也不用擺出迷醉的模樣了。

  “相信我,非常有效。”他的神情格外認真。

  她看著他肅穆的表情看得有些失神。

  “保重了。”說罷,抱著她的手臂突然向外使勁,將正為此害羞的她像拋物線一樣,拋了出去。

  “哇——”

  驚叫聲未了,便聽巨大的“噗通”落水聲!

  他把她扔到泳池裏?!

  他竟然像扔麻袋一樣把她扔到泳池裏?!

  “咳咳……咳……”她反應不及,連連嗆了好幾口水。

  待反應過來,她浮在水中後,已不見那個邪惡至極的男人! 

  金智晴氣憤嘶吼——

  “駱、文、迪,我要殺了你!”

  ★  ★  ★

  火冒三丈!

  誰能忍受那種火冒三丈還得等衣服幹了才能出去找仇人的折磨?

  更逼人發瘋的是,好不容易離開天臺,得到竟是仇人早已出去的消息!

  真的快教這男人弄得精神分裂。

  再也無法承受眾人用異樣眼光斜睨自己狼狽的模樣,金智晴懊喪地回家。

  不要緊,他就住山腰,冤家路窄,要殺他還怕沒機會!

  “小姐,你衣服怎么皺巴巴的?”女傭納悶瞧著走人大廳的金智晴。

  不問還好,一問金智晴表情更臭。

  “老爸去哪裏?”

  另一名正為金智晴倒茶的女傭回答:“老爺在偏廳的廚房,說是記起來要給小姐做蔥爆牛肉,現在正忙著。這個,凍檸檬汁。”

  金智晴見女傭這般熱心,牽強地露出笑容,“看你一頭汗,你喝吧。”

  “我只給少爺喝,沒說給你。”女傭面無表情的說。

  金智晴一怔,轉身過去,動作顯得僵硬,有點無奈。

  “老爸,聽到我說話嗎?”一走到偏廳,金智晴便扯開嗓子叫喚。

  久久,等不到回應,她直接走到廚房去。

  一見父親,她沒有出聲,而是站在廚房門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喔耶!”金再水戴著耳機,揮舞手中鍋鏟,盡情搖擺啤酒肚。

  金智晴沉下臉,開始懷疑父親是Disco的常客。

  “爸……”金智晴再次呼喚。

  “喔耶!”

  她幹脆拿下父親音量過大的耳機。“沒聽到我喊你?”

  “回來怎么不應一聲?”金再水關上火,將鍋子裏的料理盛到精美的盤子。

  金智睛只是苦笑,對直“喔耶”不停的父親無言以對。

  “老爸的愛心,蔥爆牛肉。”金再水捧起熱呼呼的料理先行走到偏廳。

  “都幾點了,我吃飽了。”金智晴唉道,臉色略顯疲憊。

  “別這樣,老爸那時忘了晚上駱家宴客才說要下廚……可現在不也回來替你做萊嗎?老爸好幾年沒下廚了,賞個臉,吃它幾口。”

  金再水以為女兒是因為自己失信而露出不悅,忙解釋之餘,卻發現女兒仍不太高興。

  “去宴會上不開心?”金再水試著詢問。

  疲倦的小臉有了變化,多了憤怒。

  “老爸可沒惹你生氣。”金再水猛搖頭撇清。

  “我知道……”金智晴低下頭來,又馬上斜視父親,“跟你脫不了關係。”

  “喔……可是我為什么有莫名其妙的感覺?”

  “你還好意思問,為什么不跟我說駱文迪回來了?”

  金再水張大眼,一陣錯愕。“郎姨沒跟你說嗎?”

  問題轉到郎姨,金智晴更不知一肚子委屈該向誰發泄。

  郎姨的腦袋,二十四小時都空空的。

  “怎么,你遇上文迪了?”金再水雙眼為之一亮。

  “你們要是早點告訴我,宴會是為駱文迪開的,我怎樣也不會去!”原本有氣無力的聲音突然因為氣憤而變得很有精神。

  “你跟文迪發生了什么事!”

  “我跟他……”金智晴語頓,愣了一愣,腦中浮現的親熱影像,清晰到猶如剛剛才發生。

  “跟他怎么了?女兒,你臉好紅啊!”

  “我是被他氣的……”金智睛不自然地避開父親的注視。

  好端端臉紅做什么?可是,真的好生氣,氣他將她扔到泳池裏去,更氣他惡劣的奪走她的吻!

  說什么她喜歡他的吻,狂傲的態度簡直將她看成那些巴不得跳到他床上的隨便女子。他就這么認為她輕浮,就這么認為她跟所有迷戀他的女人沒兩樣?

  好過分……如此毫不尊重的認定,讓她一想起就很不是滋味。

  “文迪成熟穩重,怎會跟你一個女孩家計較什么?”

  “成熟穩重?!老爸,你沒說錯吧?”金智晴對這評語有很大的意見。

  她現在一身皺巴巴的衣服是誰的傑作?這是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會做的事?

  “絕對沒有,要不你問問你表哥,他跟文迪合作過,這句話可是從你表哥那裏聽來的,還說幸好文迪是他合作夥伴,要是成了對手,他頭可大了。” 

  金智晴眉頭一皺,開始遲疑了。同住在這山區的表哥是表現出色的企業家,老一輩的人對他做生意竺方式讚不絕口,為什么他會去稱讚那個至極可惡的駱文迪?

  以他今天的種種行為,怎樣也想不到他跟“成熟穩重”有何關連。

  “文迪到底做了什么讓你氣成這樣?”

  “你只會幫他說話,跟你說根本是白說。”

  金智晴兩頰氣鼓鼓地轉身上樓。

  “不吃老爸炒的蔥爆牛肉?”

  等不到回應,金再水偷偷取一塊往嘴裏送,剛嚼兩下,立即像吃到毒藥般,表情瞬間七十二變,站在原地做垂死掙扎。

  金智晴沒理會父親,走到臥房,重重地將身體往大床上一摔。

  唉了好長一口氣,折騰了一天,她真的很累,閉上眼一會兒,再度張開。

  她居然在想他。

  翻了翻身,眉頭一皺。

  一張英俊完美的臉浮上腦海。

  下意識悄悄因為回憶到那熟稔的親吻,而充斥著甜美。

  就這樣,反復的動作,不尋常的回想——

  她,失眠了。

  為了那個所有女性都迷戀、所有人都讚許的駱文迪失眠了。

  ★  ★  ★

  很吵,大清早放那種快節奏的音樂不覺得很失禮嗎?

  有人還在睡覺啊!好不容易有了睡意,睡沒多久就要受這種噪音折磨。

  等等,她睡多久了?

  陽光似乎沒有早晨的暖人,反而強烈,這就表示時候不早了。

  完了……

  金智晴身子如遭雷極般彈震了起來,瞪著墻上的時鐘。

  她遲到了!

  “怎么沒人叫我……”慌慌張張地呢喃,又手忙腳亂地跑到浴室梳洗。

  短時間內,她換上套裝,抓了皮包就衝出臥房。

  向來有時間觀念的她,竟然會睡過頭?

  該怪誰呢?

  紊亂的小腦袋適時浮現駱文迪的模樣。

  “混蛋!”她隨口就是咒罵。

  突然站在她面前的金達風一臉很受打擊。“你有病哪,一大清早就罵人。”

  金智晴沒空解釋,抓著金達風的手,催促:“我遲到了!你要上班不是嗎?快,送我去,我們順路。”

  “我不去公司。”

  “啊?”她愕視他,這是一個經理級的人會說的話嗎?

  “去公司要我怎么跟員工解釋我的臉?”他指著自己多處黑青的俊臉。

  “自己貪睡,老媽才會打你。”金智睛看看手中的表,更急了。

  “知道那麻將婆用什么方式叫我起床嗎?”他比出—根手指,咬牙切齒地說:“用煙灰缸砸我的臉也就算了!還拿煙灰塞我鼻孔!”

  “不是……達風,我現在沒空聽你說老媽的惡行,公司我真的不懂怎么去,我沒去過,你載我去好不———”

  “這么沒人性的人是誰?你媽啊!”他不管金智晴急切的模樣,說完自己的話就走了開去。

  金智睛不願再請求金達風什么,直接打開客廳專門放車鑰匙的櫃子,隨意取出一把,接著往停車場奔去。

  依著鑰匙上的標志尋找到白色房車。

  已經沒什么時間了,雖然不熟悉總公司的路,路上問人也是可以的。

  在確定沒有遺忘什么後,立刻發動車子開出山莊。

  遠處的阿泰瞧著剛開出去的房車大叫:“哇!怎么這樣的啦?”

  修剪樹木的大伯不解問:“做什么?”

  “小姐怎么會開那部車的啦?”

  “不能開嗎?”

  “車子壞掉的啦!”

  ★  ★  ★

  怎么會這樣?

  為什么糟糕的事都是一連串發生?

  車子不僅停在山腳下莫名其妙發不動,引擎蓋上還不時恐怖地冒煙,嚇得她不得離車子遠遠的。

  金智睛不停跺腳,看看手表上的時間,瞧瞧家裏派來的車子來了沒。

  “好慢……我已經遲到了啊!”咬咬下唇,心中百般焦急,擔心去總公司後,上司會不信任她這即將成為企畫部門的副理。

  頭一天上任就遲到。  

  就在她走過來走過去時,遠處傳來車子的行駛聲。

  低沉的聲音明顯是跑車型種,家裏也有不少跑車,金達風自己就有兩輛。

  一定是弟弟想通要來接她了!

  但仔細一看……奇怪,不記得弟弟有銀色的保時捷……

  納悶之餘,跑車帥氣地剎車停在她旁邊。

  金智晴茫然眨眨眼,望定車主搖下車窗。

  當車窗冒出一張俊美的臉孔時,心頭一震。

  是害她失眠遲到的罪魁禍首——駱文迪!

  “是你!”金智晴瞠目驚叫。

  駱文迪瀟灑一笑,平緩道:“並不奇怪,我住這裏。”

  金智晴刻意不看他的俊臉,板起臉說:“只是不想昨天見到你這種人,今天又見到你這種人。”

  “這種人?”劍眉軒動,對她的措辭頗有疑惑。

  “卑鄙、下流、無恥你全包了!”

  駱文迪聞言,給予更迷人的笑容,跟昨晚一樣,鎖定那張氣呼呼的小臉不放。

  他比誰都清楚,只有他看得到她這副氣得半死卻無從發泄的模樣。

  當然,深邃邪魅笑容裏暗藏的心思,也惟有他自己明白。

  “這罪名冠的有些莫須有。”他泰然自若地回應她氣憤的指責。

  “莫須有?”金智晴難以置信地重復。“昨晚是誰拿整桶水潑我?”

  “是我。”他輕快地回答,毫不逃避,也毫無悔意。

  “是誰把我像扔麻袋一樣扔到遊泳池去的?”

  “也是我。”雖然對麻袋二字有些質疑,但還是很有風度的承認。

  “是誰對我又抱又親的?”

  “還是我。”英俊的面容加倍展露笑意,十分大方承認其罪行。

  “那么這就不叫莫須有了!”金智晴勝他一眼,一見那張俊臉,心跳又莫名加快。

  每當想起他對她的種種行徑,她就好氣,昨天還想將他千刀萬剮,現在竟教他不同於昨晚的穿著給吸引住了。

  他是個衣架子,不管穿什么都好看極了,今天的他,一身黑色係的打扮,微開的領口很迷人,想薄薄的襯衫下那健壯結實的身材引人遐想……

  她在想什么啊!這人是超級大混球,管他多英俊、多迷人!沒當場揍他就覺得自己很仁慈了!

  “車子出問題了?”駱文迪沒理會她的指控,黑眸盯向她冒煙的車頭。

  “都已經在冒煙了……”金智晴懊喪地嘆氣。

  “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金智晴看一看完全發不動的車子,再瞧一瞧他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就是這張笑容害她昨晚失眠!愈看愈覺得討厭。

  “不需要!”她斬釘截鐵地回絕他。

  怎樣她都不會上他的車,誰知那邪惡的男人又會如何整她。

  “請在拒絕他人幫助之前,說聲謝謝,這是禮貌。”他正色道。

  金智晴翻翻白眼,“跟一個自以為是的豬談禮貌?不需要!”

  “豬?”劍眉疑惑挑起,後照鏡卻映照著他俊美無比的臉孔。

  “真以為我會像其他女人一樣巴不得上你的車?除非我瞎了!”

  駱文迪臉色依舊平淡,瞧瞧手表,“我趕著開會,最後問一次,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我已經請家裏的人來載我,不敢勞駕駱先生您了。”金智晴一面說一面聽著上頭車子行駛的聲音,“一定是我家裏的人來接我了。”

  朝這裏開來的車子的確是金家的車子。

  若沒記錯的話,這是弟弟金達風的Z3跑車。

  她充滿自信地朝他笑笑,“請把你的好意留給那群瞎了眼的女人。”

  轉身,懷著痛快的情緒一步一步朝家裏的車子走去。

  “小姐!快一點,你要遲到的啦!”開車的人突然走下車,向她催喊。

  金智晴猛然倒抽一口氣,心下大駭。

  阿泰……來接她的是阿泰!

  突來的惶恐,教她用盡全力兜回駱文迪的車子。

  “載我一程!”金智晴臉色緊繃地看著惟一的救星。

  “你瞎了?”駱文迪狐疑問道。

  “我拜托你,載我!”她不安懇求,就差沒把臺詞說成“拜托你,救我”。

  駱文迪神情平淡,看著時間,格外嚴肅說:“兩分鐘前,我卑鄙、下流兼無恥;一分鐘前,我突然變成自以為是的豬。現在我又是什么?”

  “解救我的聖人!”金智晴沒空思索就大聲說。

  駱文迪搖頭長嘆,“逆轉太大,我難以接受,你保重。”

  說罷,名貴的跑車便絕塵而去。

  金智晴呆滯瞠目,不敢相信他就這樣走了。

  死駱文迪!

  將他碎屍萬段都不夠本!



第四章



原本計算自己會遲到半個鐘頭,怎知她只遲到五分鐘。

  這一切都該感謝她坐了“阿泰號”雲霄飛車。

  還免費的!

  若不是駱文迪狠心丟下她,她會把自己搞到三魂七魄差點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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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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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蒙蒙,低氣壓籠罩天空。尹亮君仰首,望向天際。
車聲喇叭聲,都會充滿喧鬧吵雜,但缺少助聽器的尹亮君,她的世界裏一片死寂。
然而,「他」的笑聲、女人的歡愉聲,卻依然滲入她的腦神經,一次次輾轉回蕩,重復播放。揮不去椎心影像,斬不斷苦痛愁腸,樂天的尹亮君皺起眉,安慰又安慰,安慰自己不落淚。
深吸氣,亮君提醒自己,從來,她都被隔離在他的愛情世界外,也許有短暫時期,她誤以為自己走了進去,現在弄清,保持安全距離是最該做的事情。加快腳步,她走路,不讓雙腳休息。
一百公尺、五百公尺、一千公尺、五千公尺,她用走路沉淀心情,用自言自語告誡自己。慢慢地,委屈消失,急躁不再,她又是一潭靜水,靜得能反映灰色天空,反射她本就晦澀的心。
今天……不回去了吧,他碰到喜歡的女人,免不了徹夜狂歡。她厭惡情欲氣息,更厭惡清理淩亂床鋪,她寧願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圖得短暫平靜。公寓是母親死後留給她的唯一東西,自從跟「他」工作之後,她很少回去,最近,她把公寓借給學長的妹妹養病,希望不會打擾到對方。鑰匙轉動,亮君放輕動作,深怕吵到病人。
她……叫作雙雙吧,學長提過她的名字,但願生病沒讓雙雙暴躁不耐,她已累得沒力氣應付人際關係。門開,雙雙在客廳裏來回踱步,有些心煩氣躁,她急欲找人發泄。
乖覺的亮君看見雙雙的行為,強撐起笑容,她是那種時刻怕人生氣,處處對人小心,喜歡天下和平的性格,於是,她收拾自己的委屈,對她展開親切笑顏。







「妳有空嗎?我可不可以用一個故事和妳交換故事?」雙雙問她,口氣裏有些許急切。

亮君聽不見她的聲音,卻能讀出她的表情態度。

故事?好吧,她是需要一個故事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點點頭,尹亮君起身,倒來兩杯開水,坐到雙雙對面。

雙雙開始說故事,故事一開始甜蜜比心酸多,幸福是傷痛的兩倍,但故事後頭,急轉直下,幸福隱沒。

「我的腿從出生就有問題,當時家境不好,爸媽不得不把我送給別人,養我的哥哥對我很好,他寵我、疼我,讓我不曾懷疑自己是養女,還以
為從出生起,自己就是幸運天使,再沒人能比我幸福。

但我的幸福被破壞了——在大哥決定娶大嫂之後,我被推入地獄。

所有人都喜歡嫂嫂,偏偏我和她處不來,爸爸媽媽、金管家、所有下人都站到她那邊。到最後,連大哥也開始覺得我的嫉妒不可理喻。

被忽略的我變得更壞了。我和嫂嫂間的爭執一次、兩次,次數多到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問題?我真是嫂嫂口中說的變態暗戀?

亂倫的想法在我腦中繞,壓得我不能喘氣。

是嫂嫂挖出來的秘密替我的罪惡感解套,她告訴我,我不是歐陽家族的一員。後來,親生哥哥姊姊來領回我,我開始了另一段平民生活。

離家這段時間,穎川大哥常找我,我們的感情不因分開而轉淡,相反的,知道自己和穎川大哥沒血緣關係後,我更加放縱自己暗戀大哥,一天
一天,我愛他更甚、更深……可是,他就要結婚了……我怎么辦,要是能說不愛就不愛,該有多好……」

亮君聽得認真,眼睛緊盯住雙雙的嘴,雙唇也跟著開開合合。沒有助聽器,她需要比平常更專心。

「我被幸子氣壞了,我恨她、真的好恨,她是小人、她心理有病,她罵我變態,她才是真正的變態……但,又如何,哥說過,比起大多數女人
,她值得男人喜歡,何況她是一個最合適的妻子人選。

總有一天,他會愛上她,因為他們是旗鼓相當的兩個人,哥聰明睿智、她精明能幹,爸媽說,他們在一起會把兩家的事業帶到高峰。」

亮君點頭,她懂,條件不相當怎能成雙成對,對於這些,她比任何女人都來得早理解。

「這半年來好幾次,我想告訴哥,我愛他,不再是兄妹心情,但我更害怕,話說出去,再見他將成尷尬,我憋著忍著,甚至幻想有一天哥會看
清幸子的真面目,不願意和她結婚。

我很固執,始終否認他們之間有愛情,真是這樣嗎?不,他們是有感情的。在他盡力維護幸子的時候、在他為幸子對我生氣的時候、在他聽不
見金媽媽和阿英的聲音只看得見幸子可憐表情時,我就知道,就算幸子有缺點無數,但重要的是,他愛她,不改不變。」

往後仰靠,故事說完了,她松一口氣,不管完不完美、不管是否博得掌聲,故事結局,她的人生繼續。

「妳會一直愛他嗎?」亮君問雙雙。

「會。妳要給我建議嗎?」

雙雙對她毫無防備,拉起亮君的手,她需要建議,需要人家告訴她,每段愛情都該被肯定。

「如果我是妳,我會繼續留在他的身旁。」亮君語重心長。

「為什么?看他和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是很痛苦的事情。」

「起碼妳能看得見他,思念是比嫉妒更辛苦的事情。」她說。

「這是妳的故事嗎?」

「妳現在有心情聽故事嗎?」亮君反問她。

「為什么不,我的故事已經結束,妳的……」

「我的故事不會結束,也不曾開始。我是個聽障人士……」

「什么?」

「別擔心,我聽進妳的故事了,我會讀唇語,讀得相當相當好。」

「妳……」

「不要同情我,有時候我很慶幸自己聽不見,這樣就聽不見他們在床上的呻吟聲……」她苦笑。

這天下午,尹亮君的故事在雙雙耳裏,再次證明,愛情中的缺陷多於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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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8 18:29:09 ( 3 樓)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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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幸子小姐的尖叫聲從竹廳裏傳來,一時間,所有的下人統統往竹廳方向飛奔而去。

廚娘先到,她拉開門,只見幸子小姐摀著臉,縮到房間內側,她又哭又叫,粉白的頸子泛起潮紅。

窗戶邊,幸子小姐最疼愛的寵物兔子,被人用繩子懸吊在窗口,血腥味充斥整個廳內。

「天吶,是誰?誰這么殘忍?」

管家衝到幸子身邊,緊摟住幸子纖細的身子,不讓她看殘忍景象。

「是靳衣堂哥,他昨天恐嚇我把小兔兔關好,不然要讓我好看。」幸子哽咽說。

「我就知道是靳衣少爺,從他住進來開始,就不斷發生怪事情。」不用證據,大家習慣把問題歸咎到新來的家族成員——工藤靳衣身上。

工藤靳衣是工藤家族的第三代子孫,第一代的工藤俊雄在世界大戰後,以成衣起家,幾十年的苦心經營,逐漸將成衣業轉為百貨業,成為日本
百貨界最炙手可熱的當紅者。

工藤俊雄有兩個兒子,老大工藤燦宏二十歲到臺灣尋求商機,卻迷戀上臺灣小姐——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小護士。

工藤俊雄對他們的愛情百般阻撓,但兒子堅持娶護士為妻,情願拋棄財產繼承權。為這件事,兩父子撕破臉,斷絕父子關係。

另一個兒子工藤燦立遵照父親意思,娶進符合家世的名門妻子,而妻子生下女兒幸子後,便不再懷孕。

偌大家族竟成單傳,三千寵愛集一身,幸子成了工藤家的唯一繼承人。

然,年初臺灣傳來消息,工藤燦宏和妻子在車禍中雙雙去世,十三歲的兒子工藤靳衣奇跡似地只受到輕傷。於是,工藤俊雄親自前往臺灣,處
理兒子的後事,並帶回孫子。

工藤靳衣是個讓人百分百滿意的小孩,他冷靜聰明、早熟慧黠、沉穩而不浮躁,繼承了父親所有優點。

而他的學習能力更是讓老師咋舌,到日本不過短短三個月,非但迅速適應日本語言、生活型態,還在媒體的強力曝光下,帶起一股風潮,媒體
人甚至評論他是慶田百貨未來的唯一接班人。

他是光芒四射的明星級人物,從出生就是。

爺爺的全心注意、媒體的吹捧,讓幸子母親浮起隱憂。

靳衣才十三歲,就有本事影響丈夫女兒在家族中的名聲地位,那么十年、二十年後,他們在家族中還有立足地嗎?

於是,一場家產爭奪戰悄悄掀起。

幸子的禮服被剪破、幸子的作業簿遺失、管家的菜錢被偷,接二連三的事件,引發下人對靳衣的反感,他們的目的是將靳衣趕出工藤家。

不過,靳衣沉住氣,他從不向爺爺訴說自己受到的不平待遇,他比平常更力求表現,教他經濟、商學的家教老師誇獎他,學校老師以他為傲,
他的光彩絲毫不受這些負面事件影響。

他的沉穩讓幸子的父母親更覺事態嚴重,認真拿他當對手,處處提防,陷害。

「對啊,他把幸子小姐的洗發精換成膠水、把幸子小姐的衣服剪破,還有,要不是我發現得早,看見他在廚房裏鬼鬼祟祟,恐怕幸子小姐的晚
餐會讓他下毒藥。」傭婦說。

她一面指揮長工清理窗邊的兔子屍體,一面拿抹布清洗血跡。

「我就說嘛,他母親出身不好,生出來的孩子自然大有問題,真不懂,老太爺幹嘛讓他進門,要是換了我,一定不讓個雜種來污辱工藤這個高
貴姓氏。」廚婦忿忿不平說。

「唉,自從他來,幸子小姐受了多大的委屈,偏偏老太爺重男輕女,視而不見,老是大事化小……小姐,委屈妳了。」管家為幸子擦去腮邊淚
痕。

她真不明白靳衣少爺心裏在不平衡些什么,幸子小姐這么溫柔美麗,他怎么忍心傷害?

「不是我多心,我老覺得上次小姐出車禍,和他脫不了關係,哪有好端端的,煞車突然失靈,你不覺得巧合?」廚婦又說。

躲在管家懷裏的幸子,抿著唇偷偷笑開。

她又贏了,一次兩次無數次,她要藉由下人的嘴,讓工藤靳衣無法忍受,自動求去,爺爺那方面,她是不做指望了。

「我好害怕……管家,麻煩妳打電話請我的父親回來,這裏……我不敢住了。」

啜泣兩聲,幸子低頭,悄悄把手在裙上擦兩下,兔子暖暖的血液彷佛還留在她的掌心當中。

「小姐,對不起,是我們沒把妳照顧好,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

「我不管,我不要住在這裏,我要搬出去,靳衣哥哥不喜歡我,我走就是,我不要再看到這么可怕的事情。」

「我看……這次事情鬧大了,還是請老爺和老太爺回來。」

管家拍拍幸子,回頭,發覺靳衣正倚在門外,冷眼看著屋內。

「靳、靳衣少爺……」廚婦也發現他,說話頓時結巴。

說不上來為什么,瘦小的靳衣少爺讓人害怕,他有一股天生的威嚴,教人不敢正視他的雙眼。

淩厲眼光掃過屋內所有人,他慢慢踱到幸子身邊,幸子不說話,縮進管家懷裏,抖得更厲害。

他不管她的退縮,硬是湊到幸子耳邊說話。

「妳想找出兇手嗎?相不相信靈魂說?就算是一只小小的兔子,也有靈魂,牠會在死亡的前七天,天天回到主人身邊,告訴主人,殺害牠的真
正兇手是誰。」他嘴角挂著冷笑僵住,表情嚇人。

他知道兔子是她動手殺死的?他看見了?他錄像了?所有人會知道那是她的詭計?會用看他的眼光看自己?

恐慌、害怕!她的心狂跳。

倏地,時光倒退,兔子的鮮血噴上她的裙子,溫溫熱熱的血腥味充斥,幸子開始尖叫,指著靳衣哭喊:

「你是魔鬼!你一定是魔鬼!」

「我不是鬼,鬼會在半夜出現,向人索命。中國人有句話說,死不瞑目,我看到妳的兔子了,牠不閉上眼睛,它在等著向殺牠的人討命。」靳
衣冷言。

「你、你胡說,我才不怕,你嚇不了我,你是壞人!你、你、你是……」幸子嚇得語無倫次。

靳衣嘴角往上輕提,旋身,離開竹廳,跨開大步。

幸子眼睛四下梭巡,一陣風、一片落葉,都讓她嚇得尖叫聲連連,再多的人都安慰不了她的恐懼。

這天過後,幸子開始看心理醫生。

事件發生後,靳衣受到懲罰。

他當面恐嚇幸子的行為被下人誇張加倍,繪聲繪影的描述,讓他得到鞭刑三十下,由叔叔親自動手。

這是工藤家的家法,他不喊痛、不掉一滴淚,冰冰的、酷寒的眼神望住執刑的叔叔,望得他心發慌,下手的鞭笞軟弱。

這件事過後不久,又發生另一宗綁票事件。

這次讓靳衣徹底覺悟,他明白自己的光芒不會帶來任何好處,於是,他用另一番態度面對生活,他變得放蕩荒唐,他交女朋友、搞飛車黨,他
時時進出警察廳,直到光芒逐漸被埋沒。

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工藤俊雄對他徹底失望,不再將他列入接班人選。

他果真墮落?

並不!他自習、他找到父親生前好友松島叔叔,從他身上學習所有與商業有關的知識技能,他儲存能量,告訴自己耐心等待,總有一天,他將
取代叔叔,討回他在對方身上所受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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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8 18:33:31 ( 4 樓)



拔下鬢邊白花,亮君換下一襲白衣裳。

從現在起,她是真真正正的一個人了,沒有親戚,沒有知心朋友,孤伶伶地,獨存。

戴上助聽器,讓外界的聲音重新進入她的生命,擾攘的地球運轉,她又是天地間一分子,不管是否樂意。

找工作吧!母親的長期疾病讓她欠下銀行一大筆貸款,母親去世,結束她苦難一生,而她的苦難正等在前頭,她無權退縮。

亮君得在最短時間內賺錢工作,公寓是母親唯一留給她的東西,她不想也不願意它被拍賣,畢竟,這裏處處充滿她的童年回憶。

別害怕呀!媽媽花一輩子時間教育妳,她對妳投注所有心力,妳該對自己有點信心,妳的唇語讀得很好,要不是戴助聽器,沒人會注意到妳是
半個聾子,妳的語文能力很棒、妳的專業知識很足,妳絕對可以走出社會,迎接生命洗禮。

亮君不停對自己心理喊話。

是的,妳可以,媽媽的努力不是白費,只要妳走出去,妳會發覺情況比想象中容易。

她將一迭履歷表收進包包,臨走前,她回身對鏡子說:「尹亮君,只準成功,不準失敗。」

這天,她走遍大大小小公司,她相信自己表現出色,但她的助聽器打消許多老板意願,再加上她的缺乏經驗,在高失業率的社會,她不過是失
業率裏的小數點。

走進麥當勞,點一杯中杯紅茶,這是她的早餐午餐加晚餐,身上沒有太多錢了。媽媽學校同事送來的白色禮包,她已用罄,再加上下星期,貸
款賬單一到……呼……她吐口長氣,面向玻璃窗外的熙攘人群。

很餓,腸胃蠕動得厲害,亮君回神,吞下冰塊暫且止饑。

抽出履歷表,這是最後一張了,看看筆記本裏唯一沒被刪去的地址,雙手扣在胸前,她閉眼默禱。

走出麥當勞,看著手中地址,找過幾條路,亮君在一幢高級別墅前面停下。

高高的房子、大大的花園,這裏看起來不像公司行號呀,為什么要徵求秘書?

若是她的經驗豐富些,她會多幾分考慮警戒,但……她實在沒有太多退路,咬住下唇,她按下電鈴。

門未開啟,亮君想起前幾次失敗的原因,她拿下助聽器,塞進包包裏,拜托老天爺,她真的真的需要多點幸運。

等五分鐘,沒人應門,她應該放棄的,可是,不甘心呀,迫在眉睫的窘境催促她繼續按鈴。

於是她按一下,三分鐘後又一下,再三分鐘再一下,就這樣,一下一下又一下……她在門外按過近半個小時電鈴。

終於,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出現。

皺巴巴的西裝褲上頭,是件只扣了一顆鈕扣的高級襯衫,寬寬的胸膛在她面前呈現,鮮少與男人接觸的亮君紅了耳根子。

她應該低頭避開,老師教過非禮勿視的,但她拔掉助聽器,如果不正視他的臉,她會不曉得對方在說什么。

於是,她看他,仔仔細細,不敢分心。

他的臉威嚴冷酷,多數人會因他的表情卻步,可她無權退卻,生活的重擔,逼得她挺胸抬頭。

有趣,她居然敢昂首正視他的臉?工藤靳衣拉拉唇角,把興味啣入嘴裏。

「妳要做什么?」增添威脅口吻,他猜自己得花多少力氣,才能嚇走眼前的笨女生。

「你們這裏徵秘書?」亮君迎向問題,聽不到聲音,威脅對她產生不來作用。

徵秘書?有嗎?他怎不記得有這回事。

「妳從哪裏聽到的?」

「我看報紙,今天的中國時報。」她回答得誠懇。

「報紙在哪裏?」

靳衣審視對方,她有張漂亮臉蛋,但吸引他的不是她的細致五官,而是她的眼睛。她清澈的瞳仁中有教他羨慕的單純無瑕,在勾心鬥角的年代
裏,人們早已失去這份幹凈。

「我沒帶出來,不過,我有把電話地址抄下。」亮君解釋,她低頭從包包裏拿出筆記本,遞給他。

他接手看,電話地址都沒錯,至於徵秘書……

他想起來了,前幾天松島叔叔到臺灣,和他討論工作進度時,說過要替他找個秘書。廣告,是松島叔叔登的吧!

「妳會做什么?」

靳衣問,她馬上將履歷表送上,像個急欲表現的小女生。

「我會速記、計算機、檔案匯整,語言方面,我會英文和日文。」她深怕對方不肯用她。

「在這裏工作很辛苦。」

她的簡單無心機讓靳衣自慚形穢,他應憎厭她的,但幾乎是不考慮的,他就決定要用她了。

但為什么?是她那雙不畏懼的眼神?是她按三十分鐘電鈴的該死耐心?或者其它,靳衣未深究,可是他信任她,毫無理由。

「我不怕辛苦,真的,我會用功盡心,把分內工作做好。」她五指朝天,才見面就要指天立誓。

「好吧!妳進來。」

「意思是你要用我?天吶,我終於成功了,萬歲!」

她忘記對方是老板,忘記對老板要裝出基本尊重,她居然拉起他的袖子搖擺跳躍,慶祝自己獲得聘用。

用力過度,她拉扯掉他唯一的扣子,哦哦,猛男!

嘴巴微張,她抬頭面對自己闖下的禍事。「對、對不起。」

他沒生氣,他在欣賞她欣喜若狂的表情,單純的陽光照映著她單純的快樂。

「進來吧!」

耶!成功!拉起包包,亮君跟隨他的腳步進屋。

「工藤,你去哪裏?害人家等好久。咦,她是誰?」女人半倚在階梯邊,全裸身體僅僅圍著毛巾,春光盡現。

這回,亮君落實了非禮勿視,低頭,她用頭頂對人。

「她是叔叔替我找的女傭,妳先回床上,等我十分鐘。」

強烈的性暗示,讓女人笑逐顏開,他的和善臉龐,贏來女人的熱烈親吻。

背著亮君的工藤靳衣。換上另一副面貌,他風流輕佻、溫柔雅痞,宛如換了張面具,和剛剛判若兩人。

亮君眼角掃到女人離去的腳步,抬眼打量。她是老板娘吧?

冶傃女人突地回身,投給她一個不信任眼光,四目相交,亮君打個寒顫。

完了,不得老板娘喜歡,往後日子難過……癟癟嘴,她自勵,沒關係,媽教過的,逆來順受,小草往往比大樹更能撐過臺風。

亮君回給「老板娘」一個燦爛笑容。

「就十分鐘哦,不能讓我等太久。」

女人刻意拉抬音量,存心讓亮君知道他們「非比尋常」的關係,不過這番用心是白費了,因為亮君根本聽不到,她一心一意只想著要如何巴結
「老板娘」。

「不會。」

勾勾女人下巴,靳衣環住她的纖腰一同往上走,他們在樓梯間分手,然後他領著亮君上三樓。

不多久,他們進入書房,靳衣打開墻上暗櫃,旋轉按鈕,原本的書架變成旋轉門,門後出現房間。

房間裏,二十幾臺開機計算機,世界各國的股市指數全在上面閃爍,墻上一排屏幕,那是屋裏的監視錄像器。

左下方的監視器裏,顯示出「老板娘」褪去大毛巾,縮進真絲棉被裏的景況。

亮君臉頰微紅,別過視線,把目光定在計算機上面。

突然,他的大手一指,指向其中一個屏幕。

亮君忙抬眼盯住他的嘴唇。

「這是妳的房間,妳的工作是幫我記錄股市的重要波動、整理家務、煮菜做飯,和執行我要妳做的事情。」

什么?她的房間?她是不是漏掉什么重要訊息?
「麻煩再說一遍,剛才,我有點分心。」亮君要求。

「妳必須住在這裏,薪水三萬五,一個月有一天假期,妳可以自己選擇休假日期,有問題嗎?」

「住在這裏?」

住在處處監視器的屋子裏,她怕自己得精神病,可是……她想要這份工作,迫切。

「為難?我不勉強妳。」雙手橫胸,他由她自己選擇。

「不,不為難,我只是想,可不可以先預支薪水?」她望住他,依舊是清澈眼光。

可笑,多詐狐狸竟怕起這樣的無害目光。

「為什么?」他趾高氣昂地問。

「我必須先拿錢繳貸款,對不起,我知道這種要求不合理,我保證自己不會跑掉,如果你不放心……」第一次向人求助,害羞多於自卑情結,
她俯首,不好意思看她的「債權人」。

「夠了,我給妳。」

靳衣沒耐心看她的卑微,她不適合這號表情。

但,亮君是低頭對他的,自然沒「讀」到他的話語,所以,她還是說個不停。

「我可以把身分證押給你,或者我明天先把衣服帶過來,你再給我兩個小時假,讓我去銀行把事情辦妥,然後我立刻回來上班。」

抬頭,亮君對上他詭譎表情。

「妳根本沒在聽我說話?」他嘲諷她。

他發現了?他馬上要以她的「經驗不足」、「能力不夠」,收回剛剛的「人事命令」?亮君心跳急促,她想要這個工作啦!

「對不起、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她的驚慌失措讓他不爽,他比較愛看她的陽光表情,不擦口紅眼影,自然燦爛美麗。

「下不為例,我說話,妳要專心聽。」

「是。」這次,她再不敢把眼光別開。

「跟我來。」

他走出書房,她在他左右跟隨;他按下秘密按鈕,她眼睛一瞬不瞬盯住他的臉;他從抽屜拿出一迭鈔票給她,她的眼光不敢稍離他的臉龐。

打開包包、收錢、關上包包,她始終看他。

「明天早上九點上班。」他命令。

「是,我準時到。還有……還有……」她考慮要不要說出自己失聰的事情,他是好人,不該對好人說謊。

可是,萬一,他知道之後,要把錢拿回去……對了,她先去把錢繳掉,等明天,就算後悔,他也得用她一個月,一個月的時間,足夠讓她證明
實力。

有點趕鴨子上架,是不?沒辦法,誰教她是弱勢族群。

「還有什么?」

「我有個小秘密,明天再同你分享,再見,老板大人。」

轉身,她實在太快樂了,快樂得忘記眼前男人有張嚴肅得讓人恐懼的酷臉,吐吐舌頭,她飄出他的書房,壓根沒「聽」到他的吼叫聲。

他說「妳給我站住」時,她打開書房門。

他說「把話講清楚」時,她跑出走廊。

他說「再走一步,明天妳就不用回來」時,她踩著輕快腳步,跳下樓梯。

一而再、再而三,她違反他的命令。

看著她的背影,久久久久,久到他和裸體女人約定的十分鐘過去,突然間,他哈哈大笑,對抗他的冷酷,她是史上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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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8 18:38:05 ( 5 樓)



她的行李很簡單,一個旅行箱都塞不滿。

當亮君再度來到豪宅門口時,她才發覺自己不知道老板的姓名,是不是很扯?

隨便啦,重點是她得到工作、她預支到兩萬塊錢,如果老板反悔不用她……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甜甜的笑偷偷漾開,媽老說她是溫室花朵,誰說呢,她怎么看都覺得自己是生命力強韌的野草。

按下電鈴,三分鐘,老板沒來開門,有過上次經驗,這回,她等門等得很有耐心。

他又和老板娘在床上恩愛了吧?咬咬唇,她羞紅臉。報紙上說得對,不是只有晚上才能做壞事。

想起老板寬闊的胸膛,性感的下巴,他的手很大,一抓就能把人拎上天,她的臉頰更添紅潤。

幸運吧?她的老板是帥到不行的男人,雜志上說,越好看的男人越難養,老板娘一定養他養得很辛苦。

手交在背後,兩只腳在地上摩摩蹭蹭,畫出一張不像老板的老板臉,她笑得好開心,像個百分百花癡。

「進來。」終於,工藤靳衣開了門對她說,說完,轉身,走兩步,發覺她沒跟上,又折回頭。

她仍沉醉在自己的黃色思想中,沒聽見他的話。

媽媽說,好女生不可以老幻想這種事情,現代女孩被太多情色書刊誘導,彷佛不為男人獻上貞操就不算愛情,其實不然,愛情是種發自內心的
感覺,和肉體是兩回事。

亮君的媽媽是小學老師,從國中開始,就不斷教導女兒潔身自好,不過,她常覺得母親過慮,正常男人是不會想和殘障女孩有所交集的,即便
她有張清秀麗雅的漂亮臉蛋,也不會成為男性追逐的標的。

「妳在做什么?」靳衣放大音量。

別懷疑,亮君「一定」聽不見。

她常常聽見愛情、看見愛情發生,但她通常是局外人,旁觀愛情的浪漫美麗讓她覺得喜悅,就像看見老板和老板娘的愛情,想象空間成形。

哦哦,老板大人……她下意識伸手按電鈴,壓壓,手指的觸感略微柔軟……半抬頭,她看見——老板!

亮君倒抽氣,他站在這裏多久了?

「老板早。」吐吐舌頭,笑容間有幾分尷尬。

「妳習慣對我的話聽而不聞?」

再見到她清婉笑容,心抽動,一個晚上,連續幾次,她的「秘密」在他腦間幹擾睡眠,對於秘密,他感興趣,但他就是不要主動問她。

「對不起,我在想事情。」

亮君本想告訴他,她的重度聽障問題,但他的臉色很難看,好像臺灣突然降到零下十度C,他的表情被封在冰川當中,和魚蝦一起結凍。

「在我面前,不準想和我無關的事情。」他下命令。

靳衣雙手橫在胸前,她澄澈雙瞳總讓他自慚形穢,地球上不該有這么幹凈的女人,除非她是殘障,活在社會邊緣,和人心接觸太少。

亮君吐吐舌頭,他很兇,不過,出錢的是大爺,他想怎么兇就怎么兇,亮君乖乖點頭。

這是第二個工作規定?好吧!牢記。

復習一次:規定一,老板說話,要專心聽。規定二,在老板面前,不準想和他無關的事情。

OK,她是好員工,會記住老板要求,不過……她剛剛想的事……和他有關,那么,不算犯規 !

咬唇偷笑,又是幹凈得讓人礙眼的開心。

「還愣在外面做什么,等人來請妳進去嗎?」靳衣問。

她的唇語讀得又快又好,媽媽要是知道,一定以她的進步為榮。

「沒有,我馬上進去。」搶在他前頭,她頻頻回眼,深怕他又有新吩咐,自己漏失。

「鑰匙給妳,以後進進出出,不用按電鈴。」

「謝謝。」接過鑰匙,她正式成為這個家庭,哦不,是公司的新成員。

她的眼光留在他臉上,不敢或離,助聽器還在包包裏,她想找最恰當時機告訴他這個「小小」秘密。

「看我做什么?」靳衣被盯得不自在。

「接下來,我應該做什么?」

徵員工是松島叔叔的好意,至今他還沒想過讓新員工做什么事情,他甚至不確定,她對股票的知識到哪裏。

「先把妳的東西放好。」

「哦,然後呢?」

「打掃屋子會不會?煮菜會不會?」

「哦,這我很拿手。」她忘記自己的專長是英日文,是速記計算機和數據匯整。

她在等他說話,三分鐘,他不語,聳聳肩,她替自己找臺階下。

「那,我先把行李帶上去,二樓最右邊的房間對不對?」她訥訥說。

他沒回話,冷冷看她。

「我……」弄不懂靳衣的表情,她是猜對還是猜錯?他嫌她笨還是嫌她太多話?

不管了,反正他沒出聲反對,就當她是正確的 。

提起行李,她往樓梯方向走去。

「最右邊是我的房間。」他在她背後說。

亮君後腦勺上沒長兩顆眼睛,自然沒「聽」見他的話,動作很快,她想盡快進入工作狀態,十秒鐘不到,她衝上二樓。

她又沒聽見他的聲音?

靳衣火大,大聲對樓梯方向吼。

「站住,我說最右邊是我的房間。」

她的腳步聲持續前行,那「點」火大,變成非常火大,星星之火燎原,他大步朝二樓方向追。

他追到房門外時,亮君的一條腿正往屋裏跨,另一條腿則在門外徘徊。

這個黑色房間,有點像……地獄?

黑色的床、黑色的櫃子、黑色的窗戶加窗簾,黑色的地板和黑色天花板,設計這個房間的設計師是不是精神錯亂?

要搞出一團黑,幹脆別裝電燈,不就得了!

突地,她的肩膀被用力扳過,一百八十度旋身,她被拉到靳衣正前方,鼻子頂著他的胸前,哇塞,他的胸膛比她想象中的寬兩倍。

「我在跟妳說話,為什么不理我?」

她感覺到他的胸膛在震動,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可能在講話,委委屈屈地,她也有話講,抬頭,她搶在前頭說:「可不可以,我不要住在這間…
…我怕黑……」

「妳……聽不見我的聲音?」

這回,她「聽」見了,因為他的嘴唇在她眼珠前方,三十度角、二十公分處。

「你發現了?」她小聲問,帶著畏縮。

他不說話,兩道粗眉上揚,等她解釋。

「這就是我昨天想和你分享的小秘密,我必須要戴助聽器,才能聽見你的聲音……」

做錯事要懂得謙卑道歉,亮君想起媽媽的話,頭低低,她猛鞠躬。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不應該隱瞞你,可是耳朵問題讓我找工作四處碰壁,所以我才想拔掉助聽器假裝聽得見,等你錄用我,預支我薪水
,再怎么不高興,都要用我一個月,到時,你會看見我的工作能力,知道我雖然身有缺陷,但努力能彌補一切,對不起,請你不要生氣,等你
用了我……」

「妳憑什么認定,我現在還願意用妳?」他冷淡說道。

她的連番對不起替她的幹凈找到借口,原來,她與世隔絕,才不識人心險惡,他猜對了,她的確是殘障,的確生活在社會邊緣,無緣見識人類
。好吧!就讓他來教導她,生存是痛苦歷程。

惡意地,他笑了笑。

「你不用我,我可還不起你的兩萬塊錢。」小小的,無力的恐嚇,從亮君口裏說出。

「頭抬起來。」

她的眼光黏在地板,「聽」不見。

「頭抬起來。」

話說完,靳衣想起症結。他拉住她的手臂,要她正視自己。

「把妳的助聽器戴起來。」

她依言做了。

「聽清楚,這是我的房間,妳的房間在隔壁。」他粗魯地把她推到她自己的房門前。

「不是啊,你的房間在……」她指指左手邊。

「我說這是我的房間。」他對她的耐心,好到讓自己懷疑。算了,就當它是殘障者的優惠條例。

「好吧!」

老板最大,他可以有一個兩個三個房間,可以要她房間移位,就算他要逼她住進地下室或壁櫥,她也要笑笑地說——謝謝老板恩賜。

打開房門,她往裏一探,幸好,這裏比較……「普通」,她生性保守,無法接受前衛潮流。

「對了。」

亮君旋身,這動作又讓她把鼻頭送到他胸前,抬頭,矮個子真不好,不管用什么角度都要仰人鼻息。不過……仰老板鼻息,是所有拿薪水階級
的心酸吧!

「什么事?」

低頭,他的下巴碰上她的頭頂,這個女人真矮,矮就算了,居然不懂得穿高跟鞋修飾自己的侏儒體型。

「中餐要準備老板娘的份嗎?」

「這裏沒有老板娘。」他嫌惡皺眉。

他的表情像吃了一肚子大便,就算把他泡進香水池腌上三天三夜,還是熏得叫人受不了,沒辦法,惡臭是從體內散發,外在的努力幫不了他多
少。

「哦,你沒和老板娘住一起。」她恍然大悟,原來昨天是小別勝新婚。

「我沒結婚。」這次,他吼得很大聲。

亮君讓他的聲量嚇到,反射地,她摀起耳朵,回聲喊:「我戴了助聽器,可以聽到八成頻率,你不用這么大聲講話。」

撞上他的冷眼,她還有幾個關於「老板娘」的小問題。可是,他的表情很……「前衛新潮」,和他的房間一樣可怕。

吞回疑問,她微笑巴結。「十分鐘後,我去買菜,你有特別喜歡的菜色嗎?」

工藤靳衣的回答是惡瞪她。

「我想,我很幸運,碰到一個不挑嘴的老板。」還是巴結,腳在門內,她笑著等他離開,他不走,她沒膽當面把老板關在門外。

半晌,他終於轉身,亮君輕吁氣,關上門。

靳衣回到工作室,當他坐到位置上時,跳動的股價看板告訴他,他少賺了兩千萬。

該死的敗家女!他低聲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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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8 18:40:25 ( 6 樓)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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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安熬過兩個星期,她的工作量以等比級數增加。

剛來時,她只要負責他的三餐和整理家務,然後,他發覺她拔掉助聽器,專注力好到嚇人,打字速度更是讓人刮目。於是他逼著她把一大堆、
三百年沒整理的金融數據,輸入計算機裏。

更過分的是,他有一大堆老板娘,老板娘對她不友善也就罷了,每次老板娘一來,她就被迫坐到他的位置,替他接手看盤工作,把重要的波動
替他抓下來。

知不知道,一雙眼睛盯著十臺計算機的痛苦?她想這工作要是持續做十年,她會變成海倫?凱勒--雙重障礙。

捶捶酸到不行的腰椎,呃,從午飯過後到現在,她坐了七個小時。救命!工作賺錢果然是辛苦事情。

戴上助聽器,伸出兩手,扭扭腰,她的放松動作未持續三秒,老板沒人性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妳打算把我餓死?」


聲音真是不美妙的東西。

「我馬上去做飯。」亮君壓住桌面,扶腰站起,身體拉不直,痛哦,她半佝凄著背部,走出門外。

「我不吃日本料理。」他的命令傳來。

「我知道。」亮君悶悶說。

是她拍錯馬屁,當她知道老板的名字叫作工藤靳衣,知道他是半個日本鬼子兼倭寇時,為確保自己在「外商公司」的工作權,她特別翻遍食譜
,努力為他做出一道道日式料理。

不好吃?亂講,她每道都試過,味道雖不頂級,但起碼入口還可以。

可是,他看到日本菜就皺眉頭,勉強吃幾口,便把東西扔進垃圾桶。

這對廚師來說,是多么大的侮辱啊!不過,看在三萬五的薪水份上,被老板侮辱侮辱……算了!誰叫他是不本土、不愛國的日本鬼子。

嘆氣,她嘆得很大聲,以為靳衣沒聽到,也忽略了他嘴邊幾不可察的笑意。

調過眼光,他望住她的背影。操她,他操得夠兇了,她總該慢慢懂得生存比想象中困難了吧!

光靠幹凈純潔,別想在社會活下去。

眼光回到屏幕,他得意地盯看上面數字。

對外,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工藤家族中沒地位的成員,知道他風流成性,交女朋友像換新衣,卻沒人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股市操盤手Zack。

一年之內,經由他手中賺得的股利超過二十億,他這么努力,目的只有一個--吞下工藤家所有產業。

對,你沒聽錯,他是要吞下自家的產業。

那些年,他被帶回工藤家,一次次的栽贓事件,讓他理解人世晦暗。他沒想過,親人間會為了金錢惡鬥。他以為,幸子的動作,純粹是她個人

不平衡行為;他以為,再怎么說,他總是工藤燦立的血緣至親。

哪裏想得到,什么親人?全是假的。

兔子事件後,他被卷入一宗綁架案。

事情發生在靳衣放學途中,他被三個匪徒塞入汽車,當時,他的表現沉著冷靜,他告訴他們,只要不傷害自己,工藤家樂於付出龐大贖金救他
回去。

聽完靳衣的話,三個歹徒相視大笑,反問他:「你憑什么認為工藤家的人希望你回去?」

這句話,讓靳衣有了聯想,他在腦中組合所有可能性。

當前座的主腦人物拿出手機撥下電話,靳衣不動聲色,默記下手機號碼,傾聽他的交談。

綁匪對靳衣毫無忌憚,認為他是捏在手中的死蒼蠅,大大方方當著他的面講電話。

「老板,我們成功了,請你照約定,把錢匯入我們的戶頭……放心,我們的手腳利落,等你再見到他,他已是一堆白骨,到時,得勞駕你去醫
院做DNA,確定他的身分。」

話聽到這裏,靳衣明白了,要殺他的人,就在工藤家裏,一個身上流著和他相同血液的男人。

冷笑噙在嘴邊,事至此,要他再相信親情,未免過笨!

於是,靳衣主動和搶匪談條件,要他們在錢匯入戶頭後,先把錢領出,買好機票,再讓靳衣打電話回家求救,取得另一筆贖金,遠走高飛,靳
衣保證絕口不提他們。

當時,他不過是個十三歲少年,搶匪哪裏肯聽信他的話,是他眼中對親叔叔的恨,是他咬牙切齒的神情,說服了他們。

後來,事情順利,工藤家族付出兩倍贖金,救回靳衣。

這件事,讓工藤燦立咬牙切齒,揚言要親自抓到兇手。

靳衣做出無辜表情對他說:「叔叔,對不起,我沒看清歹徒的長相,不過,我聽到他們的對話,知道壞人是一個大老板,他匯了很多錢給綁匪
,要他們把我殺掉,我好像還記得當時壞人撥出去的手機號碼是……」

他的說法讓工藤燦立直冒冷汗,第二天,靳衣發覺叔叔換了新手機號碼。

從那天起,靳衣開始收斂鋒芒,不再表現出過人智慧。他開始遊戲人間,讓爺爺對他失望,不再將他當成接班人栽培。不過,暗地裏,他儲備
能量、努力茁壯,他要在工藤燦立措手不及時,拿走他所有東西。

長期演戲,讓他成了雙面人,親人女友面前,他是一副痞到不行的吊兒郎當模樣,他溫柔、脾氣好,他樂於哄樂周遭所有人,事事不計較。

進不進慶田,他無所謂。

股票財產分到幾份,他沒關係。

似乎他的存在,純粹為了遊戲人間,只要生活快意,他生平無大志。

只有在下戲,獨自面對自己時,他才知會露出真面目。他知道自己壞到不行,他姦詐有心機,他不滿在工藤家受到的待遇,他蓄勢待發,總有
一天,他要他的觀眾錯愕驚訝。

這兩年,他拿下工藤家族慶田百貨百分之十五的股票,未來呢?他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優雅地按下關機鍵,暫且休息。

接下來,他要去……修理他的小秘書,教導她身為現代人類,對社會應有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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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8 18:44:02 ( 7 樓)

亮君的動作很快,炒兩個家常菜,烤條魚,湯是最簡單的--康寶濃湯,蛋一打,兩人份的湯品上桌。

她的動作必須比快更快,因為她的老板很沒品,肚子餓會趁機整人,所以她--不給他機會。

端菜上桌,安頓好碗筷,她縮到廚房裏切水果、泡咖啡,這時候,她特別感激母親,母親總是對她說:「即便妳是弱勢,也沒道理要求別人同
情妳,妳要自立自強,別人學一項東西,妳要花精神學三樣,儲備更多實力,才能幫妳在社會立足。」

就是這樣的觀點,造就今日的尹亮君。

她是獨生女,可是從小她就要開始做家事,用工作賺取零用錢;當別人取笑她是聾子時,她正坐在鋼琴前面學習音樂;當同學孤立她,她認為
人們對聽障人士有諸多不解,於是把助聽器借給同學,並和同學分享聽不見聲音的安靜世界。

她光明樂觀,積極進取,挫折只能讓她短暫休息,不能教她裹足不進。

從廚房端出水果,工藤靳衣已坐在餐桌前面吃飯,他吃得很香,好像入口的是魚翅鮑魚。

「怪物,不愛龍蝦愛虱目魚肚,分不清三百五和三十五的差別,這種老板想賺大錢,一定很難。」亮君喃喃自語。

這是她另一項特質,只要她低頭,就習慣自己對自己說話,老以為別人和她一樣,沒戴上助聽器便聽不見聲音。

夾一口肥嫩嫩的魚肚,靳衣把笑連同魚肉含進口裏。

冷眼望亮君,低頭員工還在批評老板。

「菜炒得太淡了。」他偏愛高油高熱量,這種清淡食物不合他胃口。

「什么?」她抬頭問。

「菜味道太淡,妳沒有放鹽巴?」

「有啊!」

缺乏工作經驗、不懂尊卑觀念的亮君,竟搶過他的筷子,夾一口蔬菜,嚼兩口,品嘗。

「味道很棒,你試試。」

說著,她夾一筷子章魚芹菜送到他嘴邊。

他沒多想,便將東西含進嘴裏,嚼兩口,眉皺。

「太淡。」

「我懂了,你喜歡重口味。這樣不好哦,久而久之,你的腎、心、肝、肺連同血管都會變得不健康,也許你現在不覺得怎么樣,等年過四十,
你就知道,坐在輪椅上讓人推來推去是很可憐的……」

他講一句,她念一串,嘮嘮叨叨像老媽子,靳衣沒見過哪個聽障人士比她更愛說話。

「閉嘴!」

他一喊,她摀起嘴巴,不過,三秒鐘,她又忍不住了。

她偷偷開口,自以為很小聲,卻忽略他的聽力在正常範圍。「愛生氣,也不想想人家是為他的健康著想,再過幾年,等他真的躺在加護病床時
,就會知道我是多么用心良苦。」

「我叫妳閉嘴。」他又喊。

她看他,眼睛睜大大,嘴巴抿緊緊,訝異他「聽得到」。

她應該對他的態度恐懼的,可是她沒有。

「坐下。」靳衣說。

什么?他說坐下?亮君指指自己,用眼神問他。

他面無表情,單單盯住她,在心中讀秒,看她要多久時間才會理解他的意思。

緩緩的,她輕輕坐下,屁股三分懸空,不敢讓屁股過分依賴椅子,這叫作以備不時之需,萬一,她解讀錯他的意思,彈起身的時間會縮短在一
秒鐘內。

「吃飯。」

靳衣下達命令,這個命令違背他的本意,他原是要修理她,讓她一步步學習狡詐才是最佳生存之道,不過……她全身上下不到三兩的瘦肉,激
發他少之又少的同情心。嗯,這代表了他的內心深處還有一絲空間,存放著少許良知?

他叫她吃飯?嗯,是不是她聽錯?她轉身調整助聽器頻率。

亮君偷眼望他,發現老板也在看自己,她比比飯碗,再比比自己,詢問。

「吃飯。」

她還是「不敢」反應,靳衣明白了,不管她有沒有戴助聽器,她都習慣不理會他的話語。

「我叫妳吃飯!」他大喊。

她摀起耳朵,看他,滿臉委屈。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戴了助聽器,可以聽見八成聲音?你不用那么大聲,我聽得見。」

「我告訴過妳的話還少了,妳哪一次聽見了?」

「有啊!你說,老板說話,要專心聽。在老板面前,不準想和他無關的事情。還有、還有其它一大堆有的沒有的。」

那些有的沒有的,她都有做到哦!比方,不準告訴老板娘們他的工作;不準向別人泄露她管家以外的工作內容;不準在老板娘來家裏時,打開
工作室裏的監視錄像器等等。

「我講話妳專心聽了?」眼睛一瞠,這個員工需要再訓練。

對啦,他是叫她吃飯,但她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他叫她坐下,她要想半天才實行,她想拿到及格分數還真困難。

「我會慢慢調整自己。」

「妳認為我有多少耐心等妳調整?」

「我會盡快。」

「多快?」

「快到……讓你措手不及。」她說謊不打草稿。

「最好是這樣。」

「一定會這樣。」亮君說得信誓旦旦,心底卻沒太大把握。

他下定決心,總有一天,他要把她的單純簡單剔除,要她變成專業的一百分秘書。冷笑啣上,他低頭吃飯。

菜還是淡的,不過,她的悲苦表情娛樂了他,嚼著嚼著,菜變得好吃。

「請問……」她的聲音暫且打斷他的好心情。

「說。」

「我可不可以去拿碗筷,吃……飯?」

連這種事情都要問?笨!不過,這也證明了一件事,兩個禮拜的訓練,多少訓練出她的服從。

「去。」她站起身,才要進廚房,卻聽見門鈴聲。耶!有客人來,不用單獨面對惡老板。

衝到客廳,打開門,是粉紅老板娘。這個老板娘偏好粉紅色,脾氣是所有老板娘裏面最好的,也是亮君最喜歡的一個。

「老板娘好,老板在吃飯,我去請他出來。」

亮君發現,只要她喊她們老板娘,所有女人都會好開心,就是平常對她不爽的幾個,也會對她施舍笑意。

「好啊,有沒有果汁?給我一杯。」粉紅老板娘說。「好,我進去拿。」好耶!不用對著老板臭臉吃飯,令她胃口大開。

她跳著進餐廳,笑容可掬。「老板好,粉紅老板娘來了。」

他一臉屎樣,抓住她的手腕,用冰聲對她說:「不準在我面前叫那些女人老板娘。」

這是規則十……三?記下了。

可是他的口氣很怪 ……不喜歡人家嗎?不會啊,他的兇臉向來只送她一個人,他總是對老板娘們笑逐顏開,感情好得很,怎么搞的,背後卻
叫人家「那些女人」,不屑一顧似的。

她敢保證,等會兒轉過身,換張臉,他又是溫柔好情人。

由這個道理可推論出,男人對妳越好,表示越不真心。那么老板對她很壞,表示……哦哦,不要、不要,她才不要他的真心。

「妳在搖什么頭?」

啪地,他的聲音連同亮君後腦勺的痛覺一起出現。他鏘人!家庭暴力……不不,是職場暴力啦!

「我……我沒搖頭啊!」

「公然說謊!」「我最正派誠實了。」媽媽說她善良,同學說她正直,公然說謊這種事,不是尹亮君會做的事。

「閉嘴,把妳該做的事做好,到工作室去盯串盤面。」他起身,推開空碗,菜再淡,他還是吃了一肚子飽。

「是,老板。」「還有,拔掉妳的助聽器,不準偷聽我們說話。」「是,老板。」「不到十二點,不準上床休息。」

她要是有點出息,自會去勞工局告他虐待勞工,不過,他算準了她沒出息。「是,老板。」

「要是有本事害我少賺一毛錢,明天就自動提行李離開。」「是,老板。」

第一次當老板,他當得很得意,雖然員工不上道,但是他相信,經過幾年「琢磨」,她會成為理想下屬。

走出餐廳,他沒發覺,自己心底,已經打算把亮君留在身邊「琢磨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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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8 19:02:39 ( 8 樓)

十二點半。

亮君揉揉眼睛,把幾個報表列下來,擺在桌面上,她走出工作室,細心將密門關好。

下樓梯,回房間。洗澡,五分鐘,上大號,五分鐘,她用最短時間打理好自己,然後,啪,躺上床,眼睛尚未全閉,人已經進入恍惚階段。

送走Anger,靳衣回到秘密工作室,滿意地看著桌上的報表,扣除掉亮君的大條神經,其實她是個有能力員工,至少她耐操。

往後仰躺,雙手枕在後腦,他回想這些時候闖入他生活的「新成員」。

一個新加入的Anger、一個曼曼,再加上小珊、玉婷……叔叔到底需要用多少女人來測試他的不長進,才會感覺心安?

無所謂,有自動送上門的禮物,他沒道理虧待自己,在工藤家十幾年,演戲是他成績最好的學習科目。

工藤燦立曾經告訴過身邊經理,靳衣的銳利眼神讓他覺得恐懼,他有預感靳衣不是池中物,總有一天,他會騰雲而起,屆時,當年的帳,他將
一條一條和自己清算。

工藤燦立不曉得自己身邊有多少手下被靳衣收買,更不曉得他的帳早在靳衣獨立那年開始和他清算。工藤璨立的無能,加速了靳衣的蠶食鯨吞
,他一步步吞下他最在意的東西,待他有所知覺時,不及反撲便得承認失敗。

靳衣冷笑,對叔叔也對他自己。起身,他往自己房間走,行經亮君房間時,他起了好奇心,手按住門把,旋轉。

她居然沒鎖門?她是太相信他,還是太相信自己?

跨進屋內,床頭小燈照耀。

亮君的身體在大大的床上顯得過分嬌小,她居然抱著玩偶睡覺?幾歲的人還裝可愛!

惡意,他抽走她手上的玩偶,在夢中,她有反應,空空的手東摸西摸,四處摸尋她的貓咪娃娃。有趣,他抓起貓尾巴,在她頰邊搖晃。

手往上,她抓到貓咪便往懷裏藏,他用力,又把貓咪勾回去,來回幾次,他用貓咪釣她這條美人魚,越釣越興起。

「媽……不要……」模糊一句,靳衣松手,小貓咪落進她懷裏。

她還有個母親?她的親人居然放心讓殘障女兒出外謀生?看樣子,把世界看得太單純的不只她,還有她的母親、父親或者……兄弟?

手指在她臉龐滑過,觸感比想象中更好,她總是帶給人純凈無瑕的感動,接近她,他感覺自己顯得污濁骯臟。

靳衣坐在床沿,床略略往下凹,亮君睡得很熟,他抓起她一束長發輕輕撥弄戲耍,原本背對他的身子,翻過來,額頭頂上他的腿,右手劃過,
橫貼在他的腰間。

分明是曖昧動作,但由她來做,就像嬰兒靠在大人身上般,全心信賴,凈潔舒坦。

不帶情欲地,他想吻她,吻開那兩瓣粉唇,像母親吻小嬰兒般,滿滿的,全是喜歡。

靳衣拉開她的手,面對她,側躺下來,手伸入她頸後,另一手環住她的腰,她穿了史努比睡衣,長褲上衣,印上滿滿幾十個史努比。

她真的年滿二十?履歷表上寫著大學畢業,二十三歲,可是她怎么看都不像這個年齡,甚至,他碰過十九歲卻比她冶傃一百倍的女人。

指頭滑過她的額、她的鼻梁、她的嘴……沒有人工芬芳,是淡淡的處子幽香,加上爽身粉的味道。

湊近她,深深吸取,他喜歡這個味道。童稚時期,母親總愛在他洗過澡後為他擦上爽身粉,然後擁著他坐在搖椅間輕輕搖擺,歌曲一首一首哼
,將他哄入夢鄉。

曾經,他為母親這種行為生氣,幾次反彈說自己已經長大,哪裏想得到,一場車禍結束親情,充滿爽身粉香的擁抱成了他最深刻記憶。

食指在她濃密的睫毛上刷過,偷偷地,他露出真心笑容。

抱緊她,他的唇貼上她的,一個細細吸吮,甜、純、凈,像林鳳營的鮮奶,營養好喝,甜的是心,滿足的是胃。

喝一口不夠,再喝一口,他是窮極餓極的流浪者,碰上家的味道,他不忍放手。

圈住她,他心滿意足,深吸氣,擁她入懷,今夜的夢裏,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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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8 19:08:55 ( 9 樓)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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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君伸了伸懶腰,昨天睡得舒服,她的小貓咪變大只了,抱起來又軟又溫暖,讓她作了一夜好夢,夢太好,好得她一點都不想起床。

臉埋進大枕頭裏,把陽光關在窗外,閉起眼睛,今晨她的松果體罷工,生物時鐘暫停,她要睡到自然醒。亮君睡得愉快,靳衣卻等得不耐煩。

坐在餐桌前,看著滿桌子早餐,那是他的一時興起。牛奶三明治、稀飯花生和炒蛋、果汁色拉加土司、豆漿包子及碗稞,中式西式樣樣齊備,
媲美五星級歐式大飯店。

或許你要問,為什么他一時興起?很簡單,他同亮君一般,作了「一夜好夢」。

在夢裏,母親為他沐浴更衣,為他灑上又香又溫馨的痱子粉:在夢裏,他坐在高腳椅上,和母親一起揉著愛玉子,在夏天的午後,母子為辛勤
的父親準備清涼飲品。

靳衣的夢太美妙,所以心情大好,只不過他心情大好的表現方式和亮君不一樣,亮君選擇讓松果體放假為好心情慶賀,而他,多年的失眠習慣
在清晨五點半叫他起床。

起身,喝過「林鳳營牛奶」,他下樓準備豐盛早餐。

六點半、七點半、八點半、九點半……了不起!早該開工的員工還賴在床上,原本熱氣蒸騰的稀飯不再冒煙,軟包子得了硬化症,果汁沉淀物
增生……

他的耐心用罄,推開面前的稀飯,衝到亮君的臥房前。

推開木門,閨房二字沒在他心裏制造任何障礙。

「尹亮君,妳給我起床!」他朝著她的背吼。

亮君沒反應,她的「耳朵」放在化粧臺上。

「我數到三,馬上起床,一、二……Shit!」他看到她的「耳朵」了,大步跨到床邊,跪上他昨天躺的老位置,扳過亮君的肩膀。用力過猛,
他的兇狠動作刺激她的腎上腺,亮君眼睛瞪得老大,清醒。

確定是他--一個很愛發脾氣卻無害的老板,她輕吁氣。

「老板,早安!」聲音軟軟,腎上腺素恢復正常供應量。

「九點半了,妳認為是說早安的好時間?」

「這么晚了?對不起,我馬上起床。」

「最好是快一點,今天的工作會把妳逼到半夜三點才能上床。」他下重藥,轉身出門。

「喂,等等好嗎?」她說話,聲音仍然慵懶。

「有事?」他回身瞪她。

「昨天,我作了很棒的夢。」她的夢關他什么事?他是老板、她是員工,除非她夢到讓老板一夜致富的方法,否則一概與他無關,不過,一夜
致富……憑她?算了吧!

但靳衣還是坐下來,凝視她的臉,傾聽她的聲音。

為什么?他對自己的行為作不出合理解釋,大約是……嗯,對了,是同理心,因為昨夜他也作了不錯的夢。

「夢見什么?」他的聲音很酷,彷佛對她的夢不感興趣,不過,亮君聽不見他的語調,只讀出他的唇語,讀到……他的「關心」。

「我夢到在飛,我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往下望,下面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原和嫩黃色的小花,還有幾頭黑白相間的乳牛。我縱身往下一跳,
手張開,飛起來,我飛高飛低,一下子飛到乳牛頭上,一下子飛得跟小鳥一樣高,我摘了很多黃色小花,風吹,花香圍繞著我……」她很愛很
愛講話,常常一開口便停不下來。

靳衣看著她的叨叨不絕,猜想,是不是聽不到聲音的人,分外珍惜聲音的存在。

「我常作夢,每次醒來,媽媽看見我開心,就問我:『妳是不是又作了飛行的夢? 然後,她會靠到枕頭邊和我並躺,聽我說夢見什么。」以
前,有媽媽聆聽她的夢境,現今,媽媽不在,她的夢少了聽眾,她的心情少了安慰。

「為什么老作飛的夢?」他問,這回口氣不再不耐。

「小時候我在陽臺上面撿到一只小鳥,牠的翅膀受傷,我用衛生紙盒替牠做了個臨時的窩,我是獨生女,再加上耳疾,所以很少出門、很少結
交朋友,小鳥便成了我的新朋友,我不斷對牠說話,細心照顧牠,我們擁有一個快樂的暑假。

有天下午,我發覺牠能鼓動翅膀在房間裏面飛了,我笑著為牠拍手喝採,然後,牠居然從半開的窗戶飛走了,我哭得好傷心。媽媽回家,告訴
我,天空是小島的家,牠想回家並不代表牠不喜歡我。

我告訴媽媽,等存夠錢,我要買機票到天空拜訪小鳥的家,從那時候起,我便經常作"飛" 的夢。我們一直沒存夠錢,因為我們要買房子,房子
買了,爸爸媽媽卻相繼生病去世,雖然我沒機會正式拜訪小鳥的家,我卻在夢裏去過好多次。」樂觀是父母親留給她的最大資產,也許她不夠
有錢、不夠「正常」,但她的心澄澈透明,開朗進取,值得人們羨慕。

「所以,妳作夢很開心?」父母親去世、夢想無法完成,她還能替自己找到快樂泉源,誰敢說,她不是能幹女生?

「對,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今天一定不會被你罵,會把每件事都做到一百分,你會對我刮目相看,你會……」

「我沒見過比妳更愛講話的女人。」他堵住她的話。

「沒辦法呀,我很慢才學會說話,一旦擁有表達能力,我就舍不得割棄,知不知道,當我第一次聽見聲音時有多震驚,我覺得聲音是世界上最
美麗的東西,我非要一直說一直說一直說,說到……」

「說到舌頭爛掉。」悶悶地,他接話。

靳衣不捧場,因為她的話語帶給他淡淡憂傷,她說聽到聲音的震驚,她說聲音是最美麗的東西,她說要一直一直說話……沉重感覺壓著他,他
--不舒服。

「放心,舌頭不會爛掉,你想,它天天泡在口水裏面都沒事,還有什么東西能讓它腐爛?」她對自己的口腔細胞充滿信心。

「泡到鹽酸裏還不爛?」他硬拗。

「沒道理啊,我沒事幹嘛拿鹽酸泡舌頭?除舌苔也不是用這種方法。」她皮皮笑說。

「妳再不起床,我就把妳的舌頭割下來,拿去泡鹽酸。」

「我不說話,你才悶咧!」吐吐舌頭,她站到床沿,展開雙手,她往下「飛」,可惜距離太短,才一下子就讓地心引力拉到地球表面。抬頭,
看見房間的壁鐘。

「糟糕!」她驚呼。

「又怎樣?」他不耐煩地走到她面前,讓她看見自己的嘴型。

「十點多了,我還沒弄早餐。」什么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她肯定要讓他從早餐午餐一路罵到消夜了。

「早餐我弄好了,妳快點刷牙洗臉,下來吃。」

「你做早餐請我吃……你是不是發燒?」人膽比狗膽大,她踮起腳尖,試上他的額頭溫度。

「我沒有發燒,我只是在早餐裏面加了砒霜。」他皮笑肉不笑。

「砒霜?那會吃死人的,你有解毒劑嗎?我可不可以不吃……」他的濃眉大眼瞪掉她接下來的話,住嘴是最保平安的方法。

「好啦好啦,我吃,你不要抓我的肩膀,很痛耶。」直到這時,他才發覺自己握住她的肩膀,她的史努比睡衣被他扯掉上面扣子,酥胸微露。

匆促間松開手,他把視線往上調二十度,冷聲說:「以後睡覺,把門鎖好。」

「鎖門?為什么?這裏有小偷嗎?我在家睡覺都不鎖門的,為什么……」下意識裏,她把這裏當成另一個「家」。

「我說鎖就鎖,不要廢話。」

「好啦好啦,你怎么說我怎么做。」轉身,她又犯下老毛病,以為天下人都和她一樣需要助聽器才能聽得見聲音。

「不過,跟老板相處愉快是件好事情,起碼他會在妳賴床的時候,替妳做早餐,然後叫妳起床,那種感覺和媽媽很像……」哇哩勒,和媽媽很
像?靳衣想離開房間的動作被亮君的話拉住,她居然說他像媽媽,這是什么爛比喻?

氣衝上,他想回頭抓人罵罵,但,更快的,是亮君的動作,她貼上他的背,扣住他的腰,臉在他衣服上摩摩蹭蹭,他聽見她的聲音,然後,氣
到腦充血。

因為她說的話是--「有媽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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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8 19:13:28 ( 10 樓)

沒當過善人的工藤靳衣當了一整天好人,除了午晚餐和簡單家事外,他沒讓亮君踏進工作室忙碌。

於是,吃過午餐,亮君到庭院散步,採下一把紅紅黃黃的鮮花,靠在不認識的大樹下,任微風徐徐在臉龐吹拂。

「我就說吧,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昨天的夢、今天的好心情,還有整天的輕松工作,太完美了。」聞聞花香,她深吸氣,吸進悠閒快意。

她的自言自語落入靳衣眼裏,工作室中,他伸伸懶腰,從監視器裏,看見她一張嘴巴開開合合,沒休息過。明明她的眼睛是閉著的,不安分的
嘴巴就是動個不停。

「多嘴。」他笑笑,轉眼盯回計算機,跳躍的數字上上下下,他該悠遊其間,賺錢一向是他最擅長的Game,可是……

好吧!他承認,他是分心了,因為她的叨叨絮絮。不過,分心又如何?他還是按下幾個鍵,替自己賺進幾十萬美元,然後灌進一杯黑咖啡。

她常恐嚇他,說他喝下那么多咖啡,早晚會咖啡因中毒死亡,當時,他瞪掉她下面的話,她轉身背過他,以為自己聽不見,又補上一句下聯:
「再不,就是死於骨質疏松症。」她老以為他聽不見,自言自語到無法無天。

但,這造成他的困擾?並不!不管她是不是故意,他不討厭她的叛逆。

扯掉OK繃,那是他不小心割到的小傷口。看見傷口,他的處理方式是用衛生紙擦兩下,然後繼續扒飯,亮君的反應則是倒吸氣,抓起他的手
指,將他拉到水龍頭邊衝洗。

「你這種處理方式,會弄出敗血症,最後死於蜂窩性組織炎。」她一面尖叫,一面碘酒、藥膏加紗布,忙得不可開交。

他一言不發,靜靜看她,看到她不好意思,看到她主動拆掉食指上面的膨大紗布,換上合理的小OK繃。

截至目前,她預估過他的疾病有高血壓、糖尿病、骨質疏松症、敗血症……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該走趟醫院,做做全身健檢。

心思跑掉,他不僅僅是分心,根本是心不在焉了。

目光轉向有她的屏幕。還在說話,哪有那么多話的女人?到底有什么話值得她一說再說?好奇心被挑起,他離開工作室,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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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論壇> 小說頻道> 情感小說轉寄好友 | 加入最愛折翼天使系列(一) 失寵天使
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39:02

一直以為哥哥對她的疼愛會是永遠不變的,
怎么料到,一個她將要稱呼「嫂嫂」的女人出現,
她就此失去了哥哥的寵愛……
哥哥以為,嫂嫂會受傷,會有意外,
都是她故意搗蛋的,
只因為「嫂嫂」的出現分走了他的注意力!
可是,她沒有!
當她知道哥哥要結婚時,她確實心酸、心痛,
可是她也希望哥哥能夠得到幸福啊!
雖然她更希望能永遠留在哥哥身邊,
享受他的疼愛……
結果,突然冒出了三個人,自稱是她真正的兄姊?
那么其實他並不是她的親哥哥!?
所以她更沒有資格留在他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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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40:20 ( 1 樓)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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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個顏面傷殘者,不是天生的,事故發生在我二十三歲那年夏天。

  事故發生之前,我以為自己踩在幸福道路上,這條路我將用一輩子時間前進,走走停停、悠悠哉哉,手牽著他的手,一路欣賞好風景。

  事故發生之後,我的右半邊眼眶凹陷,頰骨缺一角,整張臉有著嚴重的不協調。

  我害怕這種不協調,更害怕別人看見我的不協調,所以我用及腰長發遮去右半臉龐。

  我生活、我工作、我天天搭捷運往返職場、我用隱在發幕後面的眼睛觀察世界,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尋找和我同病相憐的女人,告訴她們,我樂意成為她們的朋友。

  於是,我注意到她……

  嗯,嚴格來講,我注意到的人並不是她,而是她身後的男人。

  男人很高,高到從老遠地方,就能一眼瞧見他,約莫一百九十幾公分吧!他有張嚴肅的臉,方方的下頷、方方的唇,他方方的五官中缺乏柔和線條。

  比較起他臉部的嚴肅,他的頭發顯得有人情味多了。他頭發微卷,在額間,將他直直的臉部線條,拉出一絲親切。不過,你可以輕易發現,他的親切只給他身邊的小女生。

  和男人的高相較,女孩顯得很矮,站直時,一六五應該跑不掉,但她很少站直,不倚靠東西時,左半邊身體有些些下陷,走起路來,顛顛跛跛,動作像是頑童在跳腳。

  她不漂亮,但相當可愛,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頰,圓圓的酒窩掀起甜甜的笑。她的笑讓人感覺像是喝下蜜釀醇酒,忍不住滿足!

  男人常常牽著女孩的手,同她走到捷運站臺前,說話聊天,大部分時間都挺愉快的,最後,她笑著堅持他先走,唇邊甜甜的迷人笑容甜了他的心,也甜了我的快樂。

  然而,迅速地,在他轉身後,燦爛春陽隱沒,垮臺的肩膀背上落寞,她的沉重在他背影後盡數顯露。

  我在捷運站裏遇過她七次,第八次,她落單了,沒有男人的扶持,她的腳步比平時更艱辛。

  女孩一路行來,側目的人不少,有人禮貌地假裝沒注意到她的缺憾,卻免不了趁她不注意時,眼光偷偷往她的腿上瞧。

  我快步走到她身邊,輕拍她的肩膀。她回頭,大大的眼睛寫滿疑問。

  「我可以用一個故事來向妳交換一個故事嗎?」我笑問她。

  她不懂我的意思。

  車子來了,她上車,我也上車,運氣不錯,車廂裏還算空,我和她並肩齊坐。我微微撩開覆蓋右臉的長發,她的眼睛在接觸到我的右臉頰時,嚇一大跳,很真實的反應,但我沒受傷。

  「醫生說,多動幾次美容手術,我會漸漸恢復原貌,但一方面我沒有太多錢,一方面我並不想忘記這個過往。」

  「它是妳想告訴我的故事嗎?」

  「妳願意聽嗎?」

  女孩的猶豫只有一下下。「想。」她點頭。

  「十八歲那年我想結婚,和一個我愛了一輩子的男人,是雙方父母親反對,否則我早已子女成群。」

  「妳看起來很年輕。」

  「我知道,但我的心已老朽不堪。」

  「為什么?」

  「因為二十三歲那年,我成了幸福絕緣體。」

  她注視我的眼中存著善意,我知道,她是個好聽眾,於是,我的故事在捷運車廂中,再次復習。

  「他是我的同學,小學三年級,我們被編進同一班,國中、高中六年當中,我們沒分開過,如果緣分是真實存在的東西,那么我相信,我們之間的緣分既深且濃。

  高中畢業,他考上北部大學,我考上南部學校,我們不想分離,便談論起婚姻,他父母強烈反對,我爸媽也不讚同,於是我們私下約定,不管怎樣,大學一畢業馬上結婚。」

  「分隔兩地,沒疏離你們的感情?」

  「沒有,相反的,分離讓我們彼此更確定,我們一定要在一起。

  畢業考完,等不及參加畢業典禮,他便帶我買了戒指,告訴雙方父母親,我們要結婚。我還記得爸媽的錯愕,和他父母臉上的忿忿不平。年輕的勇氣、飛揚的心,我們要結婚了,我們決定用未來幾十年告訴他們,我們的決定正確率是百分之百。

  坐上他的重型摩托車,我們相約去試婚紗,我們討論又討論,珍珠白的禮服是我們的共識……聽著風在耳邊呼嘯,我看見幸福就在眼前。」

  「幸福不在嗎?」

  「我幾乎握住它了,才想細細品味……」吸吸鼻子,我又情不自禁了。

  「發生什么事?」女孩比我更急。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發生,砰地一聲,我昏了過去,有意識時,我站在空無一人的甬道中間,觸目所及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漆,我不斷對著空氣問:『喂,有人在嗎?」

  沒人回答我。於是我尋了個方向直行,終於,我看到甬道盡頭有亮光,那溫暖舒服的光線強烈吸引我,我迫不及待地往前跑,突然我聽到他的聲音,他急喚我的名字,我回頭、看見他,他笑得很優雅。

  他抱住我說:『快回去,爸爸媽媽在後面等我們。」

  我猶豫一下,指著光亮處說:『可是,我很想去看看那裏有什么?」

  他笑笑點頭,從來從來,他縱容我、寵溺我,沒反對過我任何一項要求。

  他說:『好,我腿長,我跑去替妳看看那裏有什么,看完就回頭追妳,妳不要走太慢,一下子就被我追上。」他常常說,我是最好追的女孩,一瓶彈珠汽水就能換得我一顆真心。」

  淚悄悄漫過我的左臉,有機會選擇的話,我但願,但願他不要那么寵我……

  「後來呢?」女孩對我的故事上癮。

  「我看見他朝向光源方向跑去,立刻拔腿往回跑,笑著怕被他追上,那快樂心情和小學時期一樣,本來他比我矮,直到小六他才稍稍高過我,那時他常約我賽跑,只為了向我證明,他的腿比我長。」

  「他追上妳了嗎?」

  「我醒了,在救護車裏,全身都痛,我左右張望,看不見他。再度清醒,我在醫院,母親在我病床旁,我追問他怎樣了,媽不說話,只是哭,哭得肝腸寸斷。後來我終於知道,那道溫暖光線後面是什么……他代替我迎向死亡……」

  「他死了?」

  點頭,無奈充斥我的心底。「我常想,如果他少疼我一些、如果我少好奇點,是不是我們的結局將會不同?」

  「妳怎確定他去世?」

  「他父母親恨我,我知道如果能夠,他們會毫不遲疑地殺掉我,我太清楚他們眼中的哀慟,因為那哀慟我也有。他們不讓我見他最後一面,不告訴我他的墳在哪裏,他們不讓我有機會對他說抱歉。」

  「妳不願意動手術,是為了懲罰自己?」

  一語中的,她說得對,我是在懲罰自己。

  「我覺得這是最完美的結局,我要他知道,失去他,留在世間的我,再無法拼湊完整。我搬到他居住四年的城市、睡在他的床上、走他走過的路、嗅著他呼吸過的空氣、念他讀過的書……我在復習他的故事,這些故事裏,曾經存在一個完整的我。」

  故事結束,我們有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妳想聽我的故事嗎?」半晌,她問我。

  「想。」

  「我的故事很長,想不想到我家去坐坐?」

  「方便嗎?」

  「陌生人不方便,但……我叫陸吟雙,妳呢?」

  「莊予慧。」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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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40:43 ( 2 樓)

「我們是朋友了,我的家對朋友從來沒有過不方便。」捷運列車停下,她拉住我的手,一起走。

  「我可以先聽聽楔子嗎?」我問。

  「我的故事很熱鬧,有一群疼我的哥哥姊姊,要不是我的腿有病,我不認為我有權利悲情。」

  甜甜的笑漾開,然,不展的愁眉替她的笑添上些許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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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41:00 ( 3 樓)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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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雙被棄養那年,她將滿兩歲。

  她發育得比正常孩子慢,個頭也小得多,大部分孩子從一歲或更早開始便學習走路,她到一歲半,還沒想過試著扶東西站起來。

  父母親帶她到醫院檢查,發現她兩條腿長短不同,將來需要動用大筆金錢做手術,並積極復健,才有機會像正常人般走路。

  夫妻倆討論又討論,考量所有因素後,決定將她棄養。

  她被丟掉那天,天氣原本不錯,父母把雙雙用紙箱裝起來,放在一戶豪宅門口,等著讓人發現。

  雙雙很乖,抱著奶瓶棉被,在紙箱裏吃吃睡睡,沒有哭泣吵鬧。

  要不是午後一場雷陣雨,司機出門把老板的車子停進車庫,沒有人會注意到門旁的紙箱中,居然裝著一個小女孩。

  司機把紙箱抱到廚房交給管家金媽媽,金媽媽抱起雙雙,才發現箱裏的信紙,她打開——

  好心的先生、太太:

  我們是雙雙的爸爸媽媽,雙雙快兩足歲了,她一出生腳就有問題,醫生說,她還是可以學走路,只不過要花更多心力照顧。

  我們夫妻都養不活自己了,哪還有餘力照顧有問題的孩子,何況,雙雙的上面還有三個哥哥姊姊,我們是真的沒辦法養育她。

  我知道這種作法很自私,可是為了孩子,我們不得不作出這個決定。好心的先生、太太,請你們收養她,一旦我們有能力了,我們將盡全力回報你們的恩惠。

  「怎么樣?要不要報告老爺跟夫人?」司機問金媽媽。

  「老爺跟夫人在公司,晚上他們有一場應酬,想報告這件事,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金媽媽說。

  「不然,我回去問問我老婆,看她肯不肯收留她。這個小女嬰好可愛,她叫雙雙對不對?妳看她的眼睛嘴巴,比電視上面賣牛奶的孩子更漂亮。」

  「對啊!他父母真狠心,要她是我女兒,再辛苦我都要把她帶在身邊。」她的手指在雙雙下巴逗著,逗得她咯咯直笑。

  「她笑起來真可愛,我想,他們要不是有困難,怎么舍得把孩子給人家?看看那些可憐人再想想自己,我們能在歐陽家工作,真是幸運。」

  「對啊!我們真要心存感激。」

  金媽媽和司機抱著雙雙聊天,她一點都不怕生,圓滾滾的眼睛盯著兩人直瞧。

  廚房門突然被打開,歐陽穎川走進來。

  他冷冷的表情沒半分小孩子模樣,才八歲卻少年老成的穎川少爺,很難讓人興起親近之意。

  他走到金媽媽面前。「小提琴課的老師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點心準備好了,忘記幫少爺送過去,你怎么不讓阿英來叫我?」

  金媽媽很少失誤,她敲敲腦袋,氣自己破壞紀錄,端起飲料和手工餅幹,她趕緊送往琴室。

  歐陽穎川沒回答她的問題,視線停在司機手上的小女孩身上。

  「那是什么東西?」他問司機。

  東西?不對,是人啦!但他天生的氣勢讓司機不敢僭越。「少爺,那是我剛在門口撿到的小女孩。」

  「誰放的?」

  「報告少爺,不知道。」他恭謹地把信紙遞送到少爺手上。

  歐陽穎川把信讀完,抬頭望望司機手上的雙雙,從頭到腳、再由腳往頭頂,他的X光眼一一掃過,問:「她哪一只腳有問題?」

  「報告少爺,不知道,不過,我可以打電話請田醫師來家裏替她做檢查?」口氣是詢問的。他存有幾分私心,希望穎川將雙雙留下。

  「好,你去,把她放在桌上。」

  命令下達,司機到前廳打電話。

  廚房裏沒有半個人,歐陽穎川終於可以放縱自己的好奇心。

  他先拉開毛巾被,用觀察外星人的鄭重心情。

  一股尿騷味迎面撲鼻,他皺皺眉頭。臭家夥!

  捏住鼻子,他拉拉雙雙的左腳,再拉拉雙雙右腳,小女生沒哭,反而咯咯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我要是像妳那么臭,一定活活哭死。」

  明明是不好笑的話,雙雙卻笑得更開心,嘴邊圓圓的酒窩凹陷,盛滿歡喜,兩條小腿有力蹬開,一腳踢中他的胸部。

  「妳很暴力!」這是他對雙雙的第二個評語。

  抓起小女嬰的手和自己比一比,他覺得很有成就感。原來小孩子長這種模樣?

  謹慎小心,他抓起她一只手,發覺她的手心黏呼呼,全是幹涸的臟牛奶,他轉身想到水槽洗手,她竟拉住他的指頭不放。

  「放開我。」他低聲恐嚇。

  她聽不懂他的話,抓起他的手指頭,直接送到自己嘴邊。

  「我的手不是牛奶。」

  他急著把自己手指拔出來,可惜暴力女郎認定他的手指和牛奶一樣營養豐富衛生好。

  「放開我,妳這只肉食動物。」

  他不敢太用力把手指拔出來,害怕生命脆弱,一個不小心,自己變成殺人兇手。

  於是,一個半推半就,一個固執堅持,歐陽穎川的手指頭就這么落在雙雙的嘴巴裏,變成多汁肉棒,她吸吮得津津有味。

  你的手指頭有沒有被人吸過?沒有?自己吸吸看,那種感覺,癢癢的、麻麻的,有點怪,談不上不舒服。

  有點像……他實在分辨不出這種感覺,為了深入理解,歐陽穎川讓自己手指頭停留在小食人魚嘴裏,細細品嘗被吸吮的感受,嗯……蠻新鮮的……

  「少爺,老師在等……」

  金媽媽進門,簡直不敢相信,這是……是他們家少爺?是那個說話比成年人還沉穩的八歲皇帝?

  他的眉毛彎彎,嘴角翹翹,沒拿釣竿,你可以很Easy地辨認出這種表情叫作「笑」。了不起!她認識他八年,從他包尿布時期起就熟悉,從不曉得他的人生中有這號心情。

  受到金媽媽突然闖進來的驚嚇,歐陽穎川猛地用力把手指迅速自雙雙嘴裏拔出來。

  他不曉得兩歲的小女生,嘴裏長了不少顆牙齒,這一拉扯,扯出雙雙的嚎哭,也扯出自己食指的劇痛。

  眉皺起,想出口的罵人話語卻含在嘴巴。歐陽穎川時時注意在眾人面前做出合宜表現,所以他不像一般孩童,生氣撒潑。

  「少爺……她咬到你了?」

  金媽媽嚇出一身冷汗。可憐的小女娃,這下子,她別想在歐陽家長大。

  穎川沒回答,兩道濃眉皺得更緊密,撥撥微卷黑發,他鎮定地走到水龍頭前,扭開水,將手衝洗幹凈,再從冰箱裏找出制冰盒,倒出兩顆冰塊冰敷指頭。

  雙雙還在哭,她哭得聲嘶力竭,兩只小手握緊拳頭,兩條腿往肚子方向蜷,彷佛全世界都跟她結下仇恨。

  怪了!被咬的人是他又不是她,她哭什么?

  「她為什么哭不停?」歐陽穎川問。

  「她大概是餓了。」金媽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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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41:39 ( 4 樓)

「餓了?」

  穎川眉毛揚高,不過為了吃,竟哭得這么沒品?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搖搖頭,看不起躺在桌面上的低等動物。

  「少爺,要不要我把她送到警察局,請警察先生幫忙找到她的父母親,送她回家?」金媽媽探問。

  「她父母親不是不要她了?」送回去還不是被丟出來,她是壞掉的瑕疵娃娃,沒人要她。

  「是啊,可是……」可是她總不能代替老爺夫人作決定,把小女嬰留下來。

  「妳把她送回去,她明天一樣會被丟在別人家門口。」

  「少爺,我應該怎么做?」好笑吧!三十歲的老女人聽命於八歲孩童,沒辦法,他是天生王者,威勢與生俱來。

  「冰箱裏有牛奶?」

  「那種牛奶她不能喝,喝了會拉肚子。」

  「中餐還有剩飯?」

  「少爺,她恐怕還小……」

  「我知道了。」

  不能喝鮮奶、不能吃剩菜剩飯,她要吃什么?吃他的手指頭?他應該把她送到實驗室,分析她的遺傳基因,測測她是不是食人族的後裔。

  她還在哭,哭聲洪亮,眼淚刷刷落下,水淹金山寺。

  她的哭聲讓歐陽穎川心浮氣躁。在他生活周遭,人事物都相當容易掌控,他要誰哭誰笑、要誰唱歌誰跳舞,動作不用多,只要口令一聲,所有人乖乖照辦。

  今天,他算是碰到對手了。一個聽不懂人話的外星生物,一個不侵犯他手指頭就哭得好像他欠下她全世界的臟娃娃,帶給他人生全新體驗。

  「妳有沒有辦法,叫她不哭?」他問金媽媽。

  「我試試。」

  說著,金媽媽抱起小女嬰,東搖搖西晃晃,假裝自己搭上亂流飛機。

  終於,小女嬰的哭聲慢慢停止,她趴在金媽媽胸前,天下太平。

  「少爺,小提琴老師在琴室等你。」專門服侍他日常起居的阿英終於出現。

  「妳跑到哪裏去了?」金媽媽責備。

  要不是她沒待在工作崗位上,少爺哪會到廚房叮嚀點心,手指頭又怎會被咬,萬一老爺夫人追究起來……哎,頭痛!

  「金媽媽,對不起,我的肚子痛……」

  她借口沒說齊,金媽媽便把她的話給瞪回去,她走到歐陽穎川身旁。

  「少爺,是不是請你先去上課,至於小女嬰,就交給我來處理。」

  「我不上課,妳去告訴程老師。」他對阿英下指令。

  「是,少爺。」阿英欠身,離開廚房。

  「妳說,她要吃什么?」他轉頭問金媽媽,聲音很酷。

  「她要喝嬰兒奶粉、麥片粥之類的東西。」

  「妳去買。」

  「我去買?那她……」金媽媽看看胸前的雙雙。

  「我幫妳看好她。」

  看好?她能跑到哪裏去?金媽媽狐疑,不過她還是回答:「是,少爺。」

  「順便幫她買些幹凈衣服。」穎川臨時補充一句。

  「少爺,要買齊她需要的東西嗎?」

  「對。」

  「少爺打算留下她?」

  「還有別人想要她?」他反問。

  「沒有。」

  「我不想她被扔進垃圾箱。妳叫司機送妳去,把她留在這裏。」他表現得像個高貴恩人。

  金媽媽依言把雙雙放回桌上,轉身去辦事。

  但她前腳方踏出廚房,雙雙又放聲大哭。金媽媽走幾步,越想越不放心,還是抱她一起上街好了,才折返身,雙雙的哭聲霍然停止。

  「少爺真有一套。」金媽媽喃喃自語,微笑。

  想不想知道廚房裏那個有一套的少爺,用什么方法讓小女嬰不哭?很簡單,他把冰敷過的手指頭,重新塞回她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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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42:33 ( 5 樓)

雙雙在歐陽家住下來,改名叫歐陽雙雙。

  歐陽老爺和夫人鮮少在家,他們時時出國巡視業務,就是在臺灣,也常在公司、應酬間忙碌。

  不過,為培養兒子成為接班人,他們不對歐陽穎川存有半分縱容。

  他們找來首席名師、制造一流學習環境,給兒子和一般孩童全然不同的尊貴童年,他們要求穎川從小培養所有必須能力。

  他們對穎川的管教方式在下人眼中,多少有些置啄,畢竟才八歲孩童,要求他舉止合宜、不能流露自然情緒,要求他碰到困境不能驚慌、要冷靜解決,簡直過分。

  可他們只是拿錢工作的傭人,身為下人,沒權利對老板如何管教子女表達意見。

  雙雙的出現,讓歐陽老爺對穎川的管教發生些許變量。

  在雙雙面前,穎川有了表露情緒的機會。

  對雙雙,他會不耐、會生氣、會為了她的蠢動作而開心,也會對她驕縱寵溺,他表現出身為哥哥會對妹妹的所有態度,也做出一個八歲男童該做的事情,當然,這些場景在傭人的善意幫忙下,對歐陽夫婦隱瞞。

  雙雙成了歐陽穎川的專屬玩具。

  他臨時想到,吩咐一聲,立即有人把全身洗得香噴噴的雙雙抱到他面前,任由他玩個痛快。

  他在逗笑她的同時,自己也跟著呵呵大笑;在欺負她時,他得到惡作劇的快感。

  當然,人類是相對的動物,不知不覺中,他也成了雙雙的玩具。

  五歲之前,雙雙不會走路,她想往哪裏,手一指,酷酷的穎川立刻抱起雙雙,不作異議。

  在歐陽家,沒人可以控制穎川,只有雙雙是特例。

  穎川的縱容造就雙雙在歐陽家的特殊地位,加上她一張能笑出蜜汁的小臉,讓所有傭人忍不住多寵她、愛她,每次,她眉頭皺起,就有一票人圍到她身邊,問她哪裏不舒服,然後輪番哄她。

  長到五歲,雙雙勉強能扶著墻壁向前走;六歲時,她走得算不錯了,但只要穎川在場,她就沒有走路的機會。

  他習慣抱她、背她,習慣她軟軟的身體,貼在自己硬硬的身上,他喜歡和她的親昵,喜歡有她的親情。

  日子一天天過去,十二歲的雙雙已經是個小少女,屬於女性的玲瓏曲線出現,在金媽媽的提醒下,穎川節制起自己對雙雙從不節制的溺愛。

  他不再背她,要求雙雙像個淑女般,不可以在他身上跳上跳下。

  可惜,雙雙一直是歐陽穎川生活中最不能控制的變量,不管是兩歲還是十二歲。

  她根本不服從他的命令,她依照自己的意願做事,然後在做錯事情後,用水汪汪的眼對穎川說:「哥哥,對不起。」

  很快地,穎川拉緊的唇線出現溫柔,她立刻跳到他背上,勾住他的脖子又親又摟,無視於他的警告。

  雙雙確定他不會把自己摔下來、確定他不會認真對她生氣,更確定她的穎川哥哥會愛她、照顧她一輩子。

  所以,改變現狀?免談!

  「哥哥,這個送給你。」

  這年夏天,雙雙從國小畢業,她的功課不是頂好,勉強拿了個全勤獎,獎品是一支三十塊的原子筆。

  穎川看看原子筆,沒有二話,把它插在自己口袋裏,高級襯衫配上低級原子筆,顯得格格不入,不過,筆是雙雙給的,格格不入變為相得益彰。

  「哥哥,我可不可以……不要念私校?」

  坐在穎川腿間,她的背緊靠他的胸前,兩手抓起他的大掌,一次次細劃他的掌中紋路。那是他的大手、她的安全守護。

  十八歲的穎川不斷要求雙雙對自己保持距離,但不受教的雙雙始終認為親密是兩個人的最恰當距離,所以,他的要求,她聽進去了,也「保持」得很不錯。

  「為什么不念?」

  鼻間嗅著她的發香,那是茉莉香味,在傭人悉心研究出他最喜歡這款香味後,便刻意加諸在雙雙身上的味道。

  臭臭的雙雙他只聞過一回,香香的雙雙霸佔他後來所有記憶,可是,怪異地,臭雙雙在他的印象中卻無比深刻。

  「我的功課不好,讀私校會被老師罵死。」

  「放心,沒有老師敢罵妳。」

  從小到大,他費心替雙雙安排每一間學校,他花大把鈔票,讓校長園長、主任老師,對雙雙特別關愛,他認定自己加諸在雙雙身上的,是最嚴密的保護。

  「這樣很怪!」

  「不被罵很怪?」

  穎川把她的發箍拿下來,整整她的長發,再把發箍戴回去。至少,他幫她挑的這所中學沒有發禁,她可以保有烏黑亮麗的長發,不需像一般中學生,頂著拙拙的學生頭上學。

  「對啊!我的同學忘記帶勞作,會被老師罰站在教室後面;我沒帶非但沒事,老師還會額外發一份給我,同學都說我有特權。」

  「特權不好?」

  「當然不好,同學不喜歡我,因為我有特權。」

  「身為歐陽家的孩子,妳必須習慣特權、習慣自己與眾不同。」

  「問題是,我又沒有比較厲害,我功課糟、頭腦笨,卻享有特權,不是很奇怪?」

  一個享有特權的笨蛋,同學怎么對待?他們會在背後嘲笑她,在她看不到的場合中,長短腿、呂洞賓、跛腳囝仔一聲聲叫。

  只不過這些事她並不想說,她害怕同學會讓哥哥的特權壓死。

  「妳不笨,妳若介意在學校的成績表現,我可以替妳找家教。」

  「不行的啦!我討厭讀書。」她不是哥哥,無法忍受文字在她眼前跳舞。

  「妳不喜歡讀書,喜歡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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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42:46 ( 6 樓)

「喜歡……」

  喜歡什么?她沒認真想過,同學中有人喜歡考第一名、有人喜歡做美勞,有人愛體育、愛計算機,她生平無大志,只喜歡……喜歡……呵呵呵……

  「妳喜歡什么?」見她笑得滿臉怪,穎川逼問。

  「喜歡賴在哥哥身上。」

  話說,她細細的手臂一勾,把自己的頭勾進他的頸窩間。

  「賴在我身上哪裏好?」他滿足於她的喜歡當中。

  「沒有什么好啊!就是喜歡可不可以?我喜歡哥哥、喜歡跟哥哥在一起、喜歡每天看到哥哥。」

  喜歡……雙雙口口聲聲的喜歡漾進穎川心底,漬蜜了他的心。

  他的父母親對他有期待,他的師長看好他,他的同學、學弟妹崇拜他,卻從沒有人「喜歡」他。

  有人說他太冷酷,也有人批評他不近人情,也許是這樣,導致「被喜歡」對他而言,是種陌生感受。

  「好,我每天都讓妳看見。」

  他同意了。別以為這只是簡單的口頭同意,自他口中講出來的話,每句都是鄭重承諾。

運氣不錯,雙雙居然念到高中三年級。真厲害!她一直以為自己能上高中已是生命中最大奇跡。

  為了讓雙雙「每天」看到他,穎川放棄出國深造,留在國內念研究所,連連跳過幾級,他二十三歲出社會,進入家族企業工作。

  他沒從基層做起,他是標準的空降部隊,一開始就進入設計部門當經理,這項人事安排,讓許多對舊經理懷有革命感情的員工對他不滿。

  他們從一開始的不合作,到冷眼旁觀等著看他出醜,到由衷的崇拜與敬佩,再到各個部門搶著要他去當經理,不過是短短的一年時間。

  穎川的能力眾所矚目,也讓他的父親更加確定,自己從小對他的教育方式,是最正確的選擇。

  再談談雙雙,她和小時候情況差不多,在學校裏功課不好、表現差勁,過度的特權讓她的人緣差得可以。

  不過,以往奇差無比的人緣,這兩天居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她想不出什么原因,不過一切改變,似乎是從哥哥來參加他們學校的園遊會之後開始的。

  沒錯,的確是從穎川到他們學校參加園遊會之後開始的。

  眼尖的同學認出,穎川是臺灣社會排名前五大的黃金單身漢,他不傳緋聞、不和女藝人瞎搞,所有和他相關的報導全是正面消息,甚至還有個有趣的民調顯示,如果他現在出來參選總統,居然能得到二十五個百分點的支持度。

  「雙雙,妳要不要喝飲料?」

  在校門口等待司機的雙雙被一群同學包圍,十幾雙眼珠子盯著她猛看,看得她不得不乖乖收下飲料,不得不把吸管放進嘴巴。

  是不是……大哥又動用他的特權影響力了?

  雖說身為歐陽家的小孩必須適應特權,可是……可是這種特權真的讓人消化不良耶!

  「謝謝。」

  喝一口,難喝。

  金媽媽說女生要維護皮膚,不能亂喝市售飲料,所以她只喝廚房媽媽的愛心果汁。之前她看電視廣告,幻想飲料有多好喝,現在喝一口,她發現……金媽媽是對的。

  「雙雙,妳要滿十八歲了吧?」佩佩擠到她身邊說。

  「嗯,還有一個多月。」

  「知不知道,十八歲是成年人,犯罪可不是進進少年法庭就沒事 !」

  「我、我沒想過要犯罪啊!」對於同學突如其來的熱心叮囑,雙雙有些不知所措。

  「佩佩的意思是說,十八歲是人生的重要關卡,妳家裏沒打算替妳辦慶祝舞會嗎?」宜心補充道。

  「我?舞會?」

  低頭,她看看自己微跛的左腿。開舞會?不,哥哥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取笑她,每年生日,哥哥寧可撥出幾天陪她出國玩,也不願意聚集一堆人,讓人們制造她的自卑。

  宜心看懂她的意思,幹咳兩聲,說:「生日宴會不一定是舞會啊!可以準備一些吃的、玩的,邀同學到妳家,替妳慶祝生日,好不好?」

  「我不知道好不好,要問過哥哥。」

  雙雙一提到歐陽穎川,大家臉上全換上偶像劇女主角的夢幻表情。

  「對,應該先問過歐陽大哥,他喜歡什么形式的生日會,我們都會喜歡。」佩佩說。

  什么叫作「他喜歡什么形式的生日會,我們都會喜歡」?不是她過生日嗎?雙雙更胡涂了,不過她還是點頭,假裝理解她們的意思,畢竟,「友誼」不是她經常擁有的東西。

  「妳幾時問妳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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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44:30 ( 7 樓)

「晚上就問了。」雙雙回答得自然。

  「晚上?妳大哥天天回家?」

  「不回家睡覺,要到哪裏睡?飯店嗎?不用了,我們家離公司不太遠。」她的同學很奇怪。

  「我們的意思是,歐陽大哥工作忙、應酬多,怎么能夠天天回家?」佩佩說。

  「這樣啊……我不知道,不過,他一向會回家陪我吃飯。」這是習慣問題,誰會想到需要質疑?

  「哦!」

  一群人對望,妳看我、我看妳。呵呵,沒巴結錯人,歐陽穎川最重視的,果然是歐陽雙雙。

  巴結巴結再巴結,努力巴結、使勁巴結,要是早知道歐陽雙雙是歐陽穎川的妹妹,她們絕不會白白浪費過去兩年。

  「妳別忘記跟歐陽大哥問問,如果決定開Party,邀請我們大家去,好不好?」宜心問。

  「妳們……全部都想去?」她受到嚴重驚嚇。

  「看在我們平日感情那么好的份上,我們一定會排除萬難去參加妳的生日宴會。」

  我們平常感情那么好?

  她在說真話?雙雙打量眼前同學,她是不是感覺遲鈍,竟沒發現自己周遭有一大群朋友?

  「其實,妳們不用麻煩。」雙雙被蜂擁的熱情嚇到,退縮。

  「說這種話太見外,朋友是用來做什么的?說,妳喜歡什么禮物?」佩佩問。

  「我……我什么都有,不缺東西,真的。」同學的多禮讓雙雙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對哦!妳是什么都不缺,妳想要的東西,歐陽大哥一定老早都滿足妳,所以、所以……」佩佩說。

  「所以雙雙欠缺一個男朋友。」宜心語出驚人。

  「對、對,雙雙,妳喜歡什么樣子的男朋友?是陽光型、書生型還是粗獷猛男型?妳說說看,身為朋友兼死黨,我們肯定替妳找到滿意的男生。」

  這下子三級跳,從朋友到死黨,雙雙的麻吉憑空而降,縮縮身子,可是她怎么縮都縮不出好友團的包圍。

  「她不需要男朋友。」冷冷一句話解救雙雙脫離困境。

  大手一伸,穎川把雙雙卷進自己的勢力範圍內。

  「哥,你來接我?」看見他,她好快樂。

  「爸爸媽媽回國,我們一起去接機。」

  他的聲音真有魅力!明明說的事和她們沒半點關係,女生們卻聽得如癡如醉。

  「嗯,大家再見。」

  雙雙揮手,擺脫「好朋友」,松口氣,一跛一跛逃進穎川汽車裏。

  車子開走,雙雙側眼看穎川,吐吐舌頭。「我想,我知道她們要的是什么了。」

  「要什么?」穎川被雙雙突如其來的話弄得滿頭霧水。

  「她們想藉由我認識你。」

  穎川笑笑,不置可否。

  「哥,你很帥嗎?為什么女生都希望認識你?」

  「她們太閒。」他的回答給得敷衍。

  「大概,她們太閒,才想替我找男朋友,明知道根本不會成功……」

  低低頭,她看看自己的腿。即便有一家子的寵愛,她仍清楚了解,她不是正常女生。

  穎川看出她的自卑,騰出一只手,揉揉她的頭發,把她攬進自己胸懷。

  「當然不會成功,因為我會把那些男生打落下巴,扔出圍墻外。」

  「你不準我交男朋友嗎?小心我變成老姑婆。」

  「就是當老姑婆,也是『我的 老姑婆。」穎川說。

  冠上「我的」二字,雙雙笑了,她不在乎自己是什么,他的妹妹也好、他的老姑婆也好,反正只要屬於「他的」,他都會盡心盡力,維護周全。

  捶捶自己的腿,她問穎川:「哥,我的左腿什么時候才會長高?」

  童年時期,雙雙常問:「為什么我兩條腿不一樣長?」穎川總回答:「妳的左腿忘記長高。」她問:「它什么時候才會記得長高?」他則說:「等它恢復記憶後。」

  不意外的,穎川回答她:「等它恢復記憶後。」

  「萬一它是智障,永遠都記不起來要長高呢?」雙雙反問。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永遠記得妳是我的妹妹。」

  穎川回答一句完全不搭軋的話,外人聽不懂,雙雙卻聽得明白。他的意思是,就算這雙腿導致她的人生晦暗崎嶇,有他在,他會為她劈荊斬棘,為她重建光明。

  「嗯,我永遠是你妹妹。」

  小小的手圈上寬寬的腰,她很小只,縮在他半個懷中,她得到他所有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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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45:18 ( 8 樓)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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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媽媽對穎川、對雙雙一樣冷淡。

  他們同孩子說話客氣有禮,和對待客戶沒兩樣,穎川及雙雙沒想過去比較其它家庭的親子關係,只是長久的生活模式讓他們習慣,父母親不是子女撒嬌的對象。

  這次爸媽回國帶來一個大消息,震撼了坐在餐廳的年輕子女。

  穎川不接話,只有梢稍停駐的筷子泄露心情,不過,他很快接受現實情況。

  雙雙鼻酸眼也酸,淚水滔滔滾滾掉下來。她無法教自己不哭,只好匆匆咽下滿口飯,順道吞下來不及收拾的心酸。

  說不出口為什么,只是想到將會有一個大嫂,她心如刀割。

  這是不正確的!大哥遲早要結婚,建立自己的家庭,即便再寵她,兄妹之間終要談到分離,他不能永遠把懷抱留給妹妹,更不能為她的妒嫉,放手幸福。

  既然如此,她怎么可以心酸?

  她肯定是生病了,爸媽的安排很正確,一個上流家庭,一個舉止高尚的女性,大哥值得最好的女性為妻,她的心酸不對,她應該高興開心,應該笑出和父母親臉上一樣的快意。

  可是大哥還好年輕,他不需要那么早決定婚姻,說不定大哥會碰到一個愛他、他也愛的女生,說不定他的愛情將可歌可泣。他的人生該由自己主宰,不是由長輩作決定。

  恍然大悟,雙雙懂了,原來她的心酸是舍不得大哥放棄權利,不是為自己。

  「幸子小姐是東京早稻田大學畢業的,如果我們能和工藤家族建立關係,要打進日本市場將輕而易舉。」歐陽老爺說。

  「穎川,你不是池魚,光是歐陽企業不足以發揮你的能力,幸子小姐是工藤家單傳的女兒,將來工藤家的一切都是她的,有兩個家族做後盾,你的前途不是眼前所能估計。」歐陽夫人說。

  雙雙的飯扒得更快了,她但願自己有勇氣出聲向父母親反駁。

  「至於幸子小姐,我看過她本人,放心,她的美貌絕不會讓你失望,而且,你知道日本的民族性,日本女人以夫為尊、溫柔體貼,比起現下一些千金小姐,幸子小姐知書達禮、善解人意,我想,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合適的妻子人選……」

  「我沒意見。」

  婚早晚要結的,對象是誰又何妨?反正早在他童年時,他就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經設限,他沒反彈過,因為他了解責任,也樂意負起責任。

  「很好,我們和工藤家族的協議是,你們先訂婚,婚後幸子小姐會到臺灣住幾個月,和你培養感情,如果雙方沒異議的話,明年年中便可以著手準備婚禮事宜。」

  「工藤夫婦打算用多少股票當嫁粧?」穎川問。

  「好兒子,你比我想的更實際。幸子小姐會帶來慶田百貨日本部門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但股份會放在幸子小姐名下,不過你擁有經營權。」

  「不夠,我還要慶田百貨大陸部門的經營權。」他的目標不在日本,而在擁有十三億人口的中國大陸。

  「我想過這點,不過,我認為這些應該由你親自向幸子小姐開口。」

  「我不向女人要求東西,爸爸,這件事由你出面,談不攏的話,我必須先聲明,訂婚是不用負任何法律責任的。」

  他是商人,比一般商人更精明百倍的商人,他的婚姻可以出賣,不過價錢得讓他滿意。

  停下筷子,雙雙再也忍耐不住,她深呼吸,吞吞口水,說話--

  「爸爸,婚姻是哥哥的人生大事,是不是應該由哥自己選擇?而且,哥才二十四歲,這年齡很少男人考慮到婚姻……」

  「雙雙,住嘴。」母親阻止雙雙。

  「是,媽媽。」乖乖地,她閉嘴。她怕母親,從小就怕。

  「妳認為我必須教幾次,妳才能了解身為歐陽家族的孩子,應有的責任與表現?」她的語氣冷漠,彷佛說話對象是隔壁鄰居。

  「我只是……」

  「爸爸和哥哥在討論事情,有妳插嘴餘地?我不認為妳有資格管穎川的婚姻,弄清楚,只要妳是歐陽家一員,妳的婚姻一樣由我們作主。」

  若母親對她大吼大叫,也許她會任性地吼回去,可是那種冷淡疏遠的威權語調,總讓她不得不削弱氣焰,舉雙手投降。

  「等幸子搬進來,妳應該向她學學,什么叫作大家閨秀,大家閨秀不會在長輩說話時插嘴,更不會反駁長輩的意見。」

  沒見過哪個母親鄙視女兒,但歐陽夫人的口吻,常讓雙雙覺得母親看不起她。

  是她的腿?或者她是母親無法忍受的瑕疵品?雙雙不知道。

  「可是……」

  「妳還有意見?看來妳真的不適合當歐陽家的孩子……」

  穎川打斷母親的指責,鐵青臉色昭示他的不悅。「媽媽,夠了,我已經同意和工藤家族聯姻,日期定了嗎?」

  「妳哥哥同意我們的作法,妳還有意見?」

  歐陽夫人想繼續,穎川挑釁似地拉起雙雙,準備離開餐桌。

  「稍安勿躁,日期定在下個月三、四日,兩家將在日本、臺灣各舉辦一場訂婚宴。」歐陽老爺出面打圓場。

  「不行,那個星期我不在臺灣。」他沒反對訂婚,卻反對日期。

  「你要到哪裏?」歐陽老爺問。

  「雙雙生日,我排出一個星期帶她到關島度假。」穎川說。

  「你們每年生日都出去,今年不能例外嗎?」歐陽夫人眼睛掃向雙雙。

  「這是我的承諾。」

  穎川把雙雙推到自己身後,對上母親的視線。他重視承諾,尤其是對雙雙做的。

  「日期排定了,下面的人開始著手準備,我不認為需要為一個無足輕重的生日改變。」歐陽老爺也看向雙雙,夫妻同時對她施壓。

  「也好,生日很接近月考,我需要一些時間準備功課,我想……今年生日別出國好了。」雙雙妥協,她的白目只敢對穎川。

  很爛的借口!她沒花過心思在功課上頭,穎川對她微笑搖頭,再看向父母親時,眼光變得嚴肅。

  「隨便你們,反正十月一日到七日我不在臺灣,如果你們執意在這兩天舉辦訂婚儀式,就麻煩媽媽和爸爸代替我出席,我不介意。」沒有人可以當著他的面威脅雙雙,就是父母親也不行。

  拉起雙雙,穎川帶她進房間。知道她有委屈,他的胸膛已經做好備戰準備。

  看著兒女的背影,歐陽夫人嘆氣,「他們這樣下去不行,雙雙幾乎成為穎川的生活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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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46:03 ( 9 樓)

「雙雙不曉得穎川和自己沒血緣關係,不至於對穎川有想法。」歐陽老爺分析。

  「問題是穎川知道,說不定他會……」

  「穎川是個責任感重的孩子,他清楚自己對歐陽家族的使命,何況,他答應和幸子小姐訂婚了不是?」

  「但願如此,不過雙雙的存在,總是讓我不放心。」

  「別煩惱,等穎川見過幸子,他的重心自然會轉變。」他看好工藤幸子,這個女孩不簡單。

  「也是,幸子是大家閨秀,舉手投足都讓人舒服,希望她有本事收服穎川的心,夫妻倆同心齊力打下事業江山。」

  歐陽夫人同意丈夫看法,她是個追求完美的女性,當初收養雙雙,主因在於兒子的堅持,本以為穎川的熱度不過三天,哪曉得他竟拿她當親妹妹,認真疼愛,多年過去,他們之間的親密讓她開始擔心,穎川會順理成章和雙雙成為夫妻,所以穎川同意和工藤家的親事,著實讓她松了一口氣。

  「多相信妳兒子一點,他不會讓我們失望的。」歐陽老爺說。

  他相信兒子和他是同一種人,將事業當成人生最重要的工作。

  「但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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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46:24 ( 10 樓)

穎川房間裏,雙雙不語。她扭動十指,眼睛盯住地板。

  心中反反復覆,她問自己,為什么生氣?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總有一天,她也會離開哥哥,嫁給一個父母親認為門當戶對的男人,或許……

  「好了,說話。」

  穎川給了她三分鐘整理心情,再多?不給!他不允許她花太多時間生氣。

  他走到床邊她的身前,低頭看著雙雙的頭頂,每回她心裏不舒服,就用頭頂對他。

  「要是說得清楚就好了。」她悶悶回話。

  雙雙手向上攀,摸摸摸,摸到他平平的腹部,環住他的腰,頭一靠,靠在他腰間。

  「什么事情說不清楚?」

  拉開她的手,坐到雙雙身邊,沒骨頭的女人又往他胸前靠,雙雙說他是她的軟墊,有他在,脊椎不肯發揮效用。

  「我在生氣。」

  「生誰的氣?」

  「爸爸、媽媽、哥哥、幸子小姐還有我自己。」

  「一個一個分析,從爸爸開始。」

  「我知道享受特權是身為歐陽家孩子的權利,也知道在特權背後,我們必須付出義務,選擇工作是一種、婚姻也是一種,可是……我沒辦法不生氣爸爸,連見面都不曾,就徑自替你決定對象。」

  「我懂了,媽媽呢?」

  「媽媽……」

  她可不可說從母親身上,她感受到自己被厭惡?她可不可以猜測,自己的不完美讓母親完美的人生,出現缺陷?果真如此,她該生氣自己,是她不自量力,投胎到這個家庭,而不是生氣母親以她為恥辱。

  「怎樣?」

  「我生氣她和爸爸站在同一邊,逼迫你接受婚姻。」她避重就輕。

  「嗯,工藤幸子呢?」

  「先入為主是種要不得的觀念,可是我不喜歡她,真的。不要問我為什么,我就是不喜歡她……」因為她和自己搶大哥?搖搖頭,她搖去荒謬念頭。

  「那妳又生氣我什么?」

  「你為什么答應爸爸?你從不屈從別人的意見,為什么在這么重要的事情上面,不堅持自己的想法?」說實話,她最氣最氣的人是他,明明只要他反對,誰都不能奈他何,可是,他居然同意!氣死、氣死!

  氣歸氣,她靠近他一點,再靠近一點,一路靠進他的懷裏,坐到他的膝蓋上方,耳朵貼在他胸部,咚咚咚……他的心跳聲帶給她安慰無數。

  「這就是我的意見。」他簡扼回答。

  「你想娶一個沒見過面的女人為妻?」她瞠目。

  「我們早晚會見面。」

  「至少不是在不認識的情況下決定婚事呀!說不定你們性格不合、你們的價值觀不同、你們連擠個牙膏都會因方式不同而吵架,夫妻之間能吵的事情多到不行,要是沒有愛情做潤滑劑,失敗率是百分之一千。」

  雙雙說得很嚴重,希望能夠扭轉乾坤,促使他改變心意。

  「我和工藤幸子之間不會。」

  「你憑什么篤定?」

  別騙她什么一見鐘情,她不信光工藤幸子四個字,就能讓大哥跌入愛情!

  「我們不會共享一條牙膏。」穎川笑說。

  他的微笑屬雙雙獨有,沒人有緣面見;他的情緒在所有人面前都處於緊繃狀態,只在見到雙雙時放松。

  環住她的背,緊緊將她扣在胸前,軟軟的雙雙和十六年前一樣,帶著茉莉香味。八歲的他判斷力正確,堅持收養雙雙,讓他的情緒有了轉圜空間。

  「我是認真的。」抬頭,她的嘴唇距他下巴五公分處。

  「誰說我不認真?」低頭,他在她額間貼上輕吻。

  「知不知道,和一個沒有感情的人生活,是件痛苦差事。」靠回他頸間,她也喜歡聽他的吞咽。

  「我和每個新來的傭人,相處和諧。」

  「不一樣,工藤幸子是你的妻子。」

  「我看不出有哪裏不同,她和他們一樣,都是為我服務。」

  「什么服務?」她不懂穎川的話。

  「在必要的時候,替歐陽家傳宗接代。」

  「我開始同情幸子了。」

  不過,眼前她還是比較同情自己,同情自己沒事被剝成兩半的心臟,她找不到OK繃,也買不到外科醫生的羊腸線,縫合不出完整。

  「沒什么值得同情,她也想利用我,締造自己的身分地位,充其量,我們是互相利用,我利用她的資源,她利用我為她創造價值。」

  「哥,再考慮考慮吧!」

  「我不想為小事浪費精神。」

  「你想,我有沒有辦法說服你改變心意?」

  「妳沒辦法說服我認同了一輩子的觀念。」

  父母的婚姻、爺爺奶奶的婚姻,叔伯姨舅……他看過太多太多,對婚姻,他的要求不多,唯有一件--相安無事。

  「我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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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48:12 ( 11 樓)

「妳為我好,我懂。」只是她太小,小到分不清現實社會和小說愛情間,有段遙遠距離。

  「哥,假設有一天,爸爸要把我嫁給一個對家族企業有幫助的男人,怎么辦?」

  雙雙的問句讓穎川停頓,他未考慮過會有這一天。

  「你會不會站在爸爸那邊說服我,這是身為歐陽家孩子的義務與責任?」她憂心忡忡的,不是自己的未來,而是不在他身邊的惶恐。

  「妳還小,不需要考慮。」

  一句話,他否定她的義務責任。歐陽家族的責任,有他來扛,足夠!

  「我很擔心啊!擔心你說--雙雙,現在是妳回饋歐陽家族的時候了,然後把我推給一個白胡子老公公。」

  「我沒那么殘忍。」

  「要是白胡子老公公能給你一片歐洲市場,說不定你就同意了。」他都願意用自己的婚姻換取大陸市場了,誰說她的婚姻不能做交換?

  「雙雙。」

  他喚她一聲,態度鄭重;她仰頭,對上他真誠眼睛。

  不用再解釋了,她看懂他的真誠,知道他寧願出賣自己,也不會出賣她。

  「我會用所有東西交換事業版圖,除了妳之外。」不管有沒有必要,他都要向她說明白。

  「我是你的珍貴收藏嗎?」

  這句話問得曖昧,雙雙並沒發現,穎川卻注意到了,但他不介意曖昧與否,他只介意自己的回答是否能帶給雙雙足夠的安全感。

  「妳是。」

  「盡管我不完美?」她指指自己的腿。

  「在我眼中,妳很完美。」

  「哥,你真的很有本事,我的自卑老在你面前,自動被消滅。」

  「妳不需要自卑,不管在任何人面前。」

  撥開雙雙的長發,他是從看到她圓滾滾的眼睛開始喜歡上她的,她圓圓的眼睛誠實地反應她的快樂,也反映出他的笑容,於是,他發覺,他的笑容和她的快樂相係相融,唯有她無憂,他才能心安;唯有她喜樂,他才會心滿。

  「哥,你答應我最後一件事。」捧住穎川的大臉,她說。

  「什么事?」

  「要讓自己幸福。」

  「妳在,我就幸福。」

  「那我一輩子不嫁,在你身邊,為你帶來幸福。」

  「好。」

  「我會認真當你的火柴棒。」

  她的思考邏輯跳出他的理解範圍內。「我不抽煙。」

  「我是賣火柴小女孩手上的火柴盒,在你需要幸福的時候,打開盒子,取出一根火柴棒,嗤!擦亮,我為你帶來溫暖、光明和希望。」

  她願意為哥燃燒自己,換得他的幸福。

  「我有名牌鞋子、有高級轎車,不會在聖誕夜出門,垂涎別人家的火雞大餐。」她的比喻太悲傷,他不喜歡。

  「你再有錢,都需要幸福在身邊,火柴盒是必要裝備。」她固執自己的比喻。

  「我懂了。」

  他作勢把她兩只手收攏、頭往下壓,折折折,將她折成一方小小的火柴盒,收進自己口袋。「我保證,隨身攜帶。」

  「記得,別把我弄丟。」

  她拍拍他的口袋,那裏面有一個小小的歐陽雙雙,和她的穎川哥哥時時刻刻在一起。

  「我不會。」他承諾,他不輕易對人承諾,卻不斷對雙雙承諾。「來,我背妳。」他把她放在床上,等她爬上自己的背。

  很習慣地,她爬上來,手勾住他的前胸,臉貼著他的頸邊。穎川起身,兩手托起她的屁股。

  他背著雙雙在房間裏面飛奔,他在書桌邊繞圈圈、他跳上床跳下床、他聽著雙雙銀鈴般的笑聲在耳畔響起,頑童似的,他躍上真皮沙發,幾個彈跳,跳出她停不下的尖叫。

  這天,他們回到童年時期,快樂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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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訂婚儀式提前一星期,她的生日旅遊,父母親硬替他們安插一位夥伴加入--以培養感情作借口。

  這件事,穎川沒反對,雙雙更沒資格說No,她光忙著應付壓在胸口的沉重,就忙得手足無措。

  她心不在焉地看著金媽媽替新嫂嫂布置房間,她讓設計師在自己身上量量畫畫,合作得像個乖巧妹妹。

  對於大哥的婚事,她要求自己:心存祝福。

  訂婚宴早上,穎川敲開雙雙房門。

  她盯住穎川看,帥到不行的大哥將要易主,往後他的懷中天地多了一個女性,不曉得會不會顯得擁擠?

  微微的笑挂在眼角,淡淡的酸在心頭擴散。她的心肯定生病了,她該預約醫生,問問他,嫉妒大嫂應該服用什么藥品?若是別人吃六顆,她鐵定要吞下兩倍藥量,才能抑制病情。

  「為什么這樣看我?」

  兩只大手壓上她的肩膀,他把安全感為她烙上。

  她煩斃了,心被酸性物質腐蝕,蛀了大洞的心臟,每個收縮擠壓,都讓她疼痛得皺眉。「我不舒服。」

  低頭,她發現設計師居然給她一雙高跟鞋,她是連穿平底鞋都走不安穩的人物,他居然要她踩高蹺?算了,難得美麗,今天她的競傃對手可是「大家閨秀」。

  「哪裏不舒服?」

  「我……」可以說嗎?說她是一個變態妹妹,居然在哥哥人生中的重大日子裏,嫉妒。

  穎川順著她的眼光往下看,看見那雙配合曳地禮服的碎鑽高跟鞋。

  「是腳嗎?該死!」蹲下身,他要替她除去鞋子。

  「不要,我難得漂亮。」縮縮腳,一個不穩,她忙扶上門框。

  穎川搞不懂她的固執,打橫,將她抱起來。「妳走路會痛。」

  「沒關係,人魚公主每走一步都痛得流血,但她願意為王子舞出最美麗的舞步。」

  她比人魚公主幸運,至少她擁有自己的聲音,能在他耳邊撒嬌低吟,告訴他,他是她一生中最愛最愛的哥哥。

  「笨小孩,妳想在宴會裏尋找白馬王子?」他錯估她的意思。

  噘嘴,也好,穎川的錯認讓她省去解釋。

  「不行嗎?」

  「我以為妳想專心當我的火柴盒,沒關係,妳改變主意的話,我能理解。」他說反話。

  「你有了妻子,還需要我這個不起眼的小火柴?」

  「誰說妳不起眼?」額頭頂上她的,穎川把她臉上的蜜粉揉掉一片,她伸手,為他勻開額間的白色蜜粉。

  「你已經夠帥了,不用化粧。」

  「我知道。」才說知道,他的額頭又碰上來,這是他們之間專屬的親密。

  雙雙咯咯笑開,嫉妒情緒暫且丟到一旁。

  「快走吧,你的新娘子在飯店等你,要是遲到,她一定不高興。」

  「妳高興比較重要。」一句話,厘清兩人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寧願她高興,我希望她全心全意愛你,我要她帶給你幸福。」

  「懶惰,不負責任。」

  他的指控讓她一臉迷糊。

  他接口說:「我的幸福是妳的責任,別想推給工藤幸子,OK?」

  他手抱雙雙,大步向前走,盡管不愛她穿高跟鞋,但寵她是他的習慣兼本分,所以,她想漂亮一天,沒問題,他無條件同意。

  他們坐進車子裏,汽車載著他們前往宴會現場。

  第一次,雙雙看見工藤幸子,那是個漂亮到無法用三言兩語形容的女性。

  她的眼、她的眉,她的五官、她的身材,光是肩線都完美到教人無從挑剔,她的出現謀殺記者無數底片,雙雙想,若不是家世顯赫,恐怕工藤幸子老早讓星探挖掘,成為名揚四海的國際影星。

  同是富貴家庭長大,同樣穿著昂貴禮服,雙雙自慚於自己的氣質,工藤幸子的舉手投足,在在展現她與眾不同的身世。

  從幸子挽上穎川的手開始,雙雙退到沒人注意的角落,她看著兩人的背影,想象他們的未來。

  「要幸福哦!」

  她用四個字鼓勵大哥,也用同樣的四個字告訴自己,從大哥生命中退位,是必然的事情。

  「歐陽小姐?」一個年輕男子走到她身邊。

  「我是。」雙雙對他客氣微笑。

  「我是幸子的堂哥,工藤靳衣,我打擾到妳了?」

  「沒有,我沒在做什么。」縮回自己的腳,她不自覺地在陌生人面前自卑。

  「妳滿意妳未來的大嫂嗎?」

  「誰不滿意幸子小姐?她漂亮、氣質出眾,這種女生是多數男人夢寐以求的對象。」再度,她的自卑被勾引。

  「妳又不是男人,怎么曉得她是多數男人的夢寐以求?」喝一口香檳,他呵呵笑開。

  雙雙不解,眼前男人明明是日本人,卻說了一口標準國語,吊兒郎當的模樣,和這個隆重的訂婚典禮格格不入。

  「她不是嗎?」

  「至少不是我的,我寧願找個笨笨的女生當女朋友,也不願意和精明過度的女人有交集。」輕笑兩聲,他看幸子的眼光中,有她不懂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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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48:46 ( 12 樓)

「幸子小姐聰明嗎?那很好啊,將來她要接手工藤家族,不夠聰明,怎么能夠肩負重大責任?」

  聰明的大哥、聰明的幸子小姐,她又找到一個他們是最佳拍檔的實證。酸酸的話,在她胸膛裏釀出滿壇濃醋。

  「不,男人怕死了那種叫作女強人的動物,若不是情非得已,沒有人願意和她們太接近。」

  他的誇張表情讓雙雙捧腹。

  「是不是你不夠聰明,才害怕女強人?以我大哥的智商而言,說不定他會覺得自己和幸子小姐旗鼓相當,激得起共鳴。」

  「是嗎?那我祝福他們,也敬我們--兩個不受歡迎的人物。」

  「別把我和你混為一談。」他的話令她不舒服。

  「妳受歡迎?騙人,我想,要不是歐陽穎川堅持,妳父母親寧願妳別出現在這個場合。」

  「工藤先生,很抱歉,你的數據錯誤。」

  數據錯誤?幸子找徵信社得來的一大迭數據有錯誤?不可能,幸子做事向來「萬無一失」,她只會讓自己身處於穩贏不敗的地位。

  「如果這種說法能讓妳開心一點的話,自欺欺人又何妨?」一口吞下杯裏香檳,他似笑非笑望著她。

  遠遠的,穎川看見雙雙和工藤靳衣交談,忙放下幸子和父母親,走到他們身邊,寒著一張冷臉,面對工藤靳衣,穎川沒有分毫客氣。

  「雙雙,妳在做什么?」

  「沒事,和工藤先生聊聊。」雙雙聳肩,不理解大哥的冷面。

  「走,我陪妳去吃點東西。」穎川托起她的腰,想把她帶離工藤身邊。

  「我不餓。」

  雙雙搖頭,事實上,她的胃正被一種不名情緒牽連,不正常的收縮讓她沒有半分胃口。

  「笨蛋!吃東西只是借口,歐陽穎川主旨是在保護妳,別受我的狼藉聲名波及。不過,這也證明,妳是我口中的笨女生。」他朝她微笑。

  不等雙雙回話,穎川架起她離開原處,走開幾步路後,穎川才問她:「他口中的笨女生是怎么一回事?」

  「他說要找個笨笨的女生當女朋友,不要和精明過度的女人有交集。」她實說。

  話說完,他倒抽一口氣,隱忍的怒氣在僨張的血管裏面衝擊。

  「哥……」他抓痛她的手了。

  「以後,永遠不準和工藤靳衣單獨見面。」他在她耳邊低吼。

  「為什么?以後我們是親戚。」

  「他不是!」不給解釋、不給理由,他的鴨霸很過分。

  「給我……」雙雙的話沒說完,一個親切的擁抱落下來,那……是她的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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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靜文 發表日期:2005-05-04 01:50:03 ( 13 樓)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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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藤幸子和家裏上下都處得很好,才住進歐陽家三天,所有人就都感覺這場聯姻是正確選擇,就連雙雙也不能否認。

  盡管不否認,她總有權利不熱絡吧?雙雙又對幸子冰冷疏離,將她排除在親人範圍之外。

  夜裏,吃過晚飯,雙雙照例和穎川在花園裏散步。

  散步習慣維持很多年了,剛開始是復健師的堅持,他認為由著全家人無止盡的呵護,到最後,說不定雙雙得倚賴輪椅度過一生。

  於是,每天吃過晚飯,穎川強拉雙雙到花園練習走路。歐陽家的花園沒有凡爾賽宮那么大,但前院後院走下來,至少也要一個鐘頭才能逛完,雕像、水池、繁花盛景,為哄雙雙多走幾步路,他在園子裏用了不少心。

  偶爾雙雙耍賴;偶爾穎川縱容她跳上自己的背;偶爾他們話題多,直逛到滿空星辰點點,才回到家中。

  今天,所有的「偶爾」統統碰上,雙雙耍賴、雙雙爬上穎川的背、他們在星辰布滿夜空時,才走進家門。

  客廳裏,幸子陪歐陽老爺夫人說笑,他們的笑聲在穎川兩腳跨進家門時停止。六道眼光射過,雙雙尷尬地滑下穎川的背,拉拉衣服,低聲打招呼。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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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翼天使 3】孤單天使--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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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叫作「深深」,
  叔叔常說,
  將來會有一個好男人,
  願意深深地、深深地愛她……
  她不要其他什麼好男人,
  只要她的奎爾哥哥,
  但……
  奎爾哥哥恨她呀!
  恨她讓他失去父親,
  恨她讓他的家庭不完滿,
  這樣的他,
  還願意深深地、深深地愛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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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光可鑒人的花崗石地板、富麗堂皇的水晶吊飾、美侖美奐的骨董家具……一幢位在巴黎近郊的城堡式建
築裏,站著一個嚴峻男子。
  他不能說帥,堅硬的五宮中透露出不屈服的倔強個性,他不帶笑意的瞳眸,常讓人們覺得他可怕,他的
身量很高,褐色卷發覆在前額,不茍言笑的態度和強悍作風,使周遭人對他畏若神明。
  此刻,他正倚著壁爐,細讀手中信件,冷冽的表情,教人不寒而栗、退避三舍。
  一百坪大的空問裏,只有靜默,忠心仆人候於門邊,等待他的指令。
  他反覆讀著信中內容,越念越見憤然,橫在壁爐前的手,拳頭緊了又縮。
  Dear喬伊:
  寫下前面幾個字,我停筆半天,想說的話很多,卻在下筆時無言。
  十五年了,最常在我腦海中出現的,是你十二歲時的容顏。
  記不記得,我們在屋後的橡木林裏散步,我說你是我見過最棒的孩子,你的笑容比太陽燦爛,你的聰明
更甚雅典娜,你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寶貝,擁有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幸運。
  對不起,最終我選擇離開我的親密寶貝,選擇欠下你無數的抱歉。
  對不起,離開你十五年。
  對不起,沒對你盡到身為父親的責任。
  對不起,在你需要我的青春年少,我為自己自私。
  更對不起,在我生命的最後一點時間,必須厚起臉皮,請求你幫忙。
  纏綿病榻半年間,我最常想起的人是你,想你有多高,想你是不是依照自己的夢想,成為優質政客。
  我想著,你是不是還喜歡釣魚?是不是還愛劃著小船在湖中間曬太陽?我完全想像不出這么多年,你有多
少令人驚訝的改變?
  前幾天,深深帶來一本雜志,雜志上面有你,它介紹你的企業王國,介紹你的生平、你的理想與抱負。
  看著照片上的你,天!我真覺得驕傲,我們是那么相像。看著你的五官,我想起年輕時的自己;看見你
的成就,我覺得自己的一生已然值得。
  當然,我清楚,這份成就與光榮與我無關,重點是,你有一個好母親,她對你盡心盡力,才能造就今天
的你。
  昨夜,我和深深談到半夜,所有的話題內容全是你,你的童年、你的個性、你的嗜好、你的一切。我談
到對你的抱歉、談到當年我拋下家庭婚姻,執意留在臺灣,再回首,唏噓無限。
  然而,你問我後不後悔?我想說?如果重新選擇,我會作同樣的決定。
  請別責怪我,在遇見深深的母親之前,我不懂得愛情,認為婚姻是妥協的過程,於是我對你母親要求、
怨懟,從未真正了解她的心,直到我認識愛情,才曉得婚姻不是妥協,而是包容。
  深深的母親在半年前去世,失去她,我失去活下來的理由,我的健康一天不如一天,醫生說我得了憂鬱
症,但我知道,我不是生病,我只是想追隨深深的母親而去,我愛她,無怨無悔。
  我欠你太多,如果有來生,請讓我在來生有機會彌補,也請替我轉告你母親,對自己好一點,放手怨恨
,接納身邊的幸福,為驕傲賠上一生,不值。
  深深是個天真的女孩,她身體不好,從小讓我和她母親擺在溫室裏面養著,養出一副不知世間疾苦的性
子。
  我們後悔過,若是早知道自己的壽命不夠長,就該讓她早點接觸社會,了解人與人之間並非全然單純,
但是,來不及了,我來不及教導她,便要死去。
  喬伊,你是有能力的孩子,毋庸我擔心,至於你母親,我相信你會好好孝順她,我在世間唯一不放心的
人,只剩下深深了,她不懂世俗厲害,我懷疑沒有我們,她怎能存活下來。
  親愛的兒子,你是我唯一能托付的人,我想將深深交給你,雖然你們並沒有血緣關係,但能不能請你將
她當作妹妹。照顧她、保護她,不要讓她被欺害?
  我了解自己的要求無理,在你需要我的時候,頭也不回地離開,當你不再需要我的時候,又厚顏回頭求
你,但,我真的沒有別的人可求了。
  懇求你到臺灣一趟,相信我,你會喜歡深深的,她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她不會是你大大的負擔,拜
托你……
  後面的字跡潦草無力,對著潦草字跡,奎爾的冷靜出現裂縫。
  「喬伊」是他的小名,從小到大,只有父親這樣喊他,他們曾有一段愉快歲月,然而,他割舍了幸福,
親手葬送父子親情。
  「奎爾,晚上的宴會準備好了嗎?」
  母親從起居室裏走來,望見兒子的凝肅。她走向前,關心問:「怎么了?」
  「是『他 』寫來的信。」奎爾將信紙交給母親。
  拿著信,她的手微微發抖,一字一行讀過,信自指間滑落。
  她茫然望向遠方,負載不起的沉重壓上心問。
  「他……快死了?」
  怎么可以!?她還沒認輸,一年、五年、十年……她沒停止過對「那個女人」宣戰,他們怎能退出戰場,
教她多年的執意成了可笑空話?
  「你還在乎他?」奎爾抬眼望向母親。
  「他是我的丈夫,我從沒忘記這件事。」

  是的,她沒忘記過,他是她的權利、她的產物,沒人能奪走。
  然而……他竟然要死了!?連一點點勝利滋味都不教她嘗嘗!?那個女人已死,他仍不願意回到她的身旁,
寧願追隨那個女人而去!?
  這是什么世界!?
  「他不值得你等!」奎爾扶住母親搖搖欲墜的身子,憤怒涌上。
  愛情?一種純屬笑話的東西!他反對愛情、看輕愛情,憎恨人們為它忘記責任與義務。
  「不管他值不值得,他是我的丈夫,水遠。」她堅持。
  抱住兒子痛哭。不應該呀!她等了一輩子,不該等出這樣的結束。
  「母親……」
  「我恨她!她為什么搶走我的男人?我詛咒她,她的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她怎配擁有他的愛?怎能
掠奪他的心?我好恨,我恨呀!」她突然歇斯底裏,積蓄多年的恨意,在此時昭明。
  是的,他也恨,恨那個讓父親拋下家庭的女人,恨他的自私與愛情。但他太驕傲,驕傲得不屑表現出在
乎。
  「奎爾,你要去臺灣嗎?」母親仰頭問。
  「不去!」為什么他該接受他的托孤?荒謬!
  從他拎著行李走出他的視線那天起,奎爾便逼自己不在意。有沒有父親?不重要!受不受寵愛?沒關係!
  他可以活得很好,不管父親在或不在身邊。
  「去吧!走一趟臺灣,把他帶回來,我不準他到死都還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他該葬在自己的家鄉,葬在
我身邊。去幫我告訴那個叫作深深的女孩,人心的確險惡,而最惡毒的人,是她的母親。
  告訴她,我將用所有力量憎恨她的母親,就是死,也不讓她安寧!告訴她,她搶走了你的父愛,還要求
你照顧她的生活,簡直笑話!」
  母親的話說動了奎爾,除開仇恨,他更想知道的是,什么樣的女人、什么樣的生活,讓他願意放棄法國
的一切?
  「好,我去,如果他死了的話,我帶回他的屍骨;如果他沒死,我會逼他拖住最後一口氣,回來見你。
」他開口。
  這個決定,定下他的愛情,也定下一個女子的悲戚。

  女孩憔悴的眼裏凈是疲憊,輕吁氣,她斜靠在墻上,疲倦。
  她是深深,一個罹患先天性心臟病的女孩。
  常常,她這樣被叮嚀--
  「乖深深,早點睡,你的心臟需要比平常人更多的休息;好深深,多吃點東西,你的心臟需要很多很多
養分。」
  她是被呵護大的孩子啊!但母親去世後,再沒人有心情對她叮嚀關心。
  叔叔病了,從母親合上雙眼那刻起。
  他日日夜夜想念母親,時時刻刻盼望自己同母親一起死去,他一蹶不振,但求速死。
  深深盡了所有努力,企圖喚醒他,但她失敗了,她贏不了叔叔的愛情,阻止不來他的求死心意。
  昨夜,叔叔用刀刃劃下自己的血管,深深哭著打電話找救護車,他哭著求深深成全。
  在醫生替他縫合傷口時,他求深深把自己葬在心愛女子身邊;在護士替他包扎時,他要深深別忘記在他
棺木裏放進結婚證書。他說,不管怎樣,他要給她一個婚禮。
  是的,他始終欠母親一個婚禮。但他不曉得嗎?母親不在意,他為母親做的,豈止是一個婚禮!?
  撫撫胸口,她真的累壞了。轉身,拖著疲倦身體,她往外走去。
  打開門,高大影子當頭罩下,抬頭,那一眼有錯愕,和更多的驚訝。
  是他!?那個她和叔叔討論過無數次的人物!
  在一次次的討論中,她想像他的模樣、想像他的一舉一動,她幻想再幻想,幻想出一段無人知曉的暗戀

  日裏,她想像他拿著莎士比亞坐在窗前閱讀,風帶過,薰衣單香飄進他的鏤花窗欞;夜裏,她在有他的
夢裏安寢,夢中,他對她笑,對她說:「我願意深深、深深愛你。」
  是的,她崇拜他、敬愛他,他是她心中日思夜想的偶像,今天,偶像站在眼前,她居然……高興得想暈
倒!
  搗住嘴,狂跳的心臟在胸腔中鼓噪,她把媽媽的叮嚀拋到雲外九霄,制伏不了脫韁情緒,她高興得想要
舞蹈。
  「瑞奇•李伊住在這裏?」他用中文說話。
  一下飛機,奎爾趕往目的地,敲了半天的門,熱心的鄰居告訴他,昨夜父親被送進醫院。
  「是,你要進來看叔叔嗎?請你小聲點,他好不容易才睡著。」
  深深領他往房裏走,腳步拋卻疲勞,換上輕快。
  她叫父親「叔叔」?她是信上提的「深深」?側眼望他,奎爾蹙眉。
  她的確美麗,不管是五官長相或氣質,如果用水比喻女性,她是一道涓涓細流,清新乾凈得舒人心。
  然,不管她外貌再姣好,他對她只有一種名為「厭惡」的情緒。
  站到叔叔床邊,深深望他。別過頭,奎爾避開她的眼神,幾個大步,他站到父親面前。
  床上男人蒼白瘦削,不再是他印象中的英挺煥發,他是自己喊了十二年的父親?他不確定。
  奎爾不說話,她也不敢出聲,整個病房陷入沉默中。
  深深看著他,仔細清楚。他和雜志中描述的一模一樣,不愛說話、表情嚴峻。
  雜志裏提到,他是個侍母至孝的男子,那么他對叔叔也一樣吧!
  「他的手?」終於,他問。
  「要在這裏說嗎?我怕吵醒叔叔,他睡得不安穩。」深深說。
  奎爾沒回答她的問題,不過用動作作出決定。大步,他朝來的方向前進;深深看叔叔一眼,替叔叔拉拉
被子後,忙追隨奎爾離去。
  奎爾的腳步很大,不能激烈運動的深深,追得辛苦,跑幾步便停下來喘息,沒多久,兩人隔開一大段距
離。
  抬眉,深深發現自己追丟了人,踮起腳尖,舉目四望,看不見他,她莫名心慌。
  前面沒有,後面沒有,左邊呢?還是右邊?
  醫院來來往往的人那么多,她到處搜尋,搜尋不著他的身影。
  同時間,奎爾也發現深深跟丟。
  蠢女人!
  奎爾不耐煩,在原處等了三分鐘後,板起一張臉,回頭找人。
  當他站到深深身邊時,她仍背著他左顧右盼,急出滿身大汗。
  站在她身後,奎爾冷冷問:「你在做什么?」

  猛地,深深回頭,乍見他,滿心感動,淚忍不住飄下。
  她知道很蠢,但沒辦法,她想哭啊!
  他該生氣的,他到臺灣的目的只有一個--找到父親,帶他回去,不管他是死是活。沒想到,他此刻居然
站在這裏,對著這個呆女人空耗時間。
  可是,她的淚影響了他,不知名的東西撞上他胸口。
  「對不起,剛剛我找不到你。」她哽咽說。
  她是小孩子嗎?找不到人,用哭解決?奎爾逼自己看輕她。
  不回答,他轉身繼續走,不過這回……他放慢腳步。
  即便他放慢腳步,深深仍然跟得辛苦,手扶住起伏胸口,她連連喘氣。
  她知道錯不在他,在於自己太累,要求他妥協自己是不對的,於是,深深提起精神,強迫自己跟上他。
  前後相差一百公尺,他進入咖啡廳之後五分鐘,她才緩步跟來。
  他要了一杯咖啡,深深想和他暍相同的飲品,但不行,咖啡會讓她心悸,於是她向服務生要了一杯萊姆
汁,雖然她並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他不講話,等她主動回答剛才的問題。深深明白他的意思,在侍者送來萊姆汁之後,開始說話--
  「母親去世後,叔叔情緒一直不穩定,他哭哭笑笑,我以為他沒辦法從母親去世的悲慟中恢復,於是,
我花很多時間和他談,也找叔叔的同事朋友來家中相陪,但情況越來越嚴重,死亡的念頭常常盤踞在叔叔心
中。」
  吞了口口水,深深續道:「幾乎是半強迫,叔叔才肯看醫生,醫生診斷出叔叔罹患憂鬱症,憂鬱症是一
種情緒感冒,要慢慢治,急不得的。
  這幾個月裏,叔叔的生理時鐘顛倒,白天睡覺,晚上清醒,一說起話來,停止不了,他最常說的話題是
媽媽和你,他說,你們是他活下去的重心。
  我找來有關你的資料,和他討論你,盡量避開和我母親有關連的話題,畢竟……死亡不是愉快的話題,
況且,每次談到我母親,總會讓叔叔失控。」
  深深停下聲音,想聽聽他是否有疑問,但奎爾不說話,她只好繼續找話說,化解尷尬。
  「叔叔自殺過幾次,第一次,他把醫生開的整個月份藥劑吞進肚子裏,我嚇壞了,開始控制他的藥品,
但他總有本事把我藏的藥翻出來,之後,他的藥我隨身攜帶,不讓他再有機會亂吞藥。
  第二次,他半夜站到陽臺上要跳樓自殺,後來出動了消防隊和救護車,幸而將他勸了下來,從那時起,
我便搬到他房間,睡在他床邊。
  昨天,他趁我洗澡的時候,用刮胡刀切下自己的動脈……我很抱歉,我不是個稱職的看護。」
  「醫生說什么時候可以出院?」他問。
  「只要他情緒穩定,隨時可以出院。」她答。

  「好,幫他辦出院,我要帶他回法國。」
  意思是,他們要走了?
  母親去世後,喪事讓深深忙得無力思考寂寞,接下來,叔叔的病,使她沒時間談憂愁、沒空記起自己心臟的嬌弱,他的話,讓她猛然意識
到,自己將成為一個人,一個人獨自生活……
  「你要不要先和叔叔談談?」深深小聲問。
  他不答。
  「如果叔叔願意和你回法國,那么我呢?」
  這個問題問得天真了!他冷笑,不放棄機會打擊她--
  「你是我該負責的部分?」
  「對不起,我只是以為叔叔希望……」
  「他已經按照他的希望生活十五年,接下來的十五年,他必須按照我的希望過日子。」
  換句話說,她不在他的安排裏。
  點頭,深深懂。
  喝口萊姆汁,酸得讓她皺眉,她是不耐酸的,一顆梅子都能讓她胃酸泛濫。酸從舌邊順著食道滑下,漬上心間,心跳速度或快或慢,她微
微氣喘。
  認真想,他沒錯,叔叔回法國才是最好的打算,叔叔的根在那裏,自然該和親人團聚,有人照顧他,她更放心不是嗎?
  深深努力勸說自己,認同奎爾所有安排,至於心酸,她無力照管。

  病房裏,瑞奇和兒子面對面坐,深深拿著兩杯飲料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他們談得不好嗎?為什么氣氛詭譎?父子相見應該是快樂場面啊!
  「深深,你進來。」瑞奇喚她。
  她乖乖進屋,把飲料分置兩人面前。
  「叔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醫生說,你隨時可以辦出院。」深深一面說話,一面偷眼看奎爾。
  「我不出院。」他和兒子賭氣。
  「為什么?你不是最討厭住院?我可沒有幫你準備衣物。」深深笑著安撫叔叔脾氣。
  「我不回法國,我的身體不好,醫生交代要住院觀察。」這句話分明是對奎爾說的,但他眼睛只看深深。
  「叔叔,去法國很棒呀!換個環境、換個心情,說不定身體很快就會痊愈。」
  深深勸說。
  兩個小時前的溝通,奎爾清楚向她表達來意,她無權留下叔叔,無權用自己的孤苦,求奎爾放棄父親。
  「你知道,我絕不離開你母親。」
  父親對那個女人的固執堅持,讓奎爾對深深更增幾分厭惡。
  「媽媽去世了。」
  「她埋在這裏,這裏就是我的歸處。」他任性。
  「媽媽的身體在這裏,但她的靈魂是自由的,她會跟你回法國,陪著你,見你身體一天天痊愈。」
  「我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哄我。」別過頭,他又賭氣。
  還說不是小孩子,明明任性得像個小孩子。
  生病後,叔叔變得反覆無常,時而和藹親切,時而固執不通情理,時而暴躁易怒,他的反覆情緒讓深深困擾,然再困擾,他都是她的唯一
親人。
  「叔叔,知不知道,我照顧你,照顧得好辛苦!你的病不快點好起來,連我都要跟著犯病了。」深深握住他的手,軟聲說。
  「你可以不照顧我,要是不搶救,早在我第一次吞藥的時候,你就解脫了。」
  他連深深也氣上,誰要她雞婆勸說。
  「這是什么講法!?你答應媽媽照顧我,你不健康起來,怎能做到對媽媽的承諾?」笑著抱住叔叔,忽略他的怒氣,深深很有經驗。
  「對,我答應過你媽照顧你,所以,我不能離開臺灣。」繞啊繞,他繞的全是自己固執的心意。
  「你很不聽話,都生病了,哪有能力照顧我?你在我身邊,帶給我的不是幫助,而是辛苫!你應該回法國,那裏有你的親戚家人、有最好的
醫生,等你痊愈,再回來看我,豈不更好?」她捺著性子說。
  自始自終,奎爾沒加入他們的談話。
  她為什么要幫忙規勸父親?父親回家對她有什么好處?奎爾冷眼盯住勸說中的深深,然後,作出兩個推測--
  其一,她累了,想丟掉燙手山芋,不願繼續照顧父親;其二,她想鼓吹父親帶她到法國去,享受攀枝成鳳的快樂!
  「不行,我答應你媽的事,一定要做到。」瑞奇固執。
  「叔叔,你最疼我了,那么,再疼我一次好嗎?先回法國把病養好,等你痊愈,寫信給我,到時,你再決定回臺灣,或者我到法國看你,
好不?」
  果然,她想到法國,享受上流社會生活!她和她母親一樣,是個高手,懂得以退為進,獲得想要的一切。奎爾自我鼓吹,鄙視深深。

  「沒得談,我不回去。」對深深說完,他轉頭對兒子。
  「奎爾,能見你一面,我心滿意足,你是個好孩子,你母親把你教養得非常好,對她,我有深切感激,至於臺灣,這裏是我的家,有我的
家人、我的根,法國離我,已經太遙遠。」
  瑞奇的說法惹火了奎爾,憑什么他有資格在兒子面前,一而再、再而三,闡述他對外遇的愛情?於婉芬和於深深是他的家人,那他和母親
又算什么?陌路客?或者敵人?
  「不管怎樣,我要帶你回去。」
  奎爾從不接受任何人的拒絕,就是離家十五年的父親也一樣。
  話拋下,他頭不回地往外走。
  他生氣了!?深深看著他的背影,說不上來的焦躁涌過。她不確定為什么對他的脾氣發愁,不曉得為什么害怕他轉身就走,總之,她焦憂。
  「叔叔,他是你兒子呀!十幾年不見,你不該這樣拒絕他。」深深跺腳。
  「我是個有自由意識的人,他不能勉強我做我不想做的事。」瑞奇堅持。
  「他是為你好啊!如果你是我爸爸,我也會盡一切力量把你帶回身邊,找最好的醫療團隊來醫治你,就算你離棄我十五年,我都會。」
  深深的話阻止了瑞奇的反駁,他怔怔地看著她,自問,是嗎?即便他離棄兒子十五年,兒子仍然關心他、在意他?可是當年……瑞奇無語。
  「叔叔,你想想,假使回法國能稍梢彌補對妻子、兒子的缺憾,為什么不做呢?媽媽常說,人生在世不要欠下太多的債,如果有能力償還
,無論如何都要還清。
  你愛媽媽,媽媽了解,她得了你一世情深,閉眼那刻,她心滿意足,但,你怎么認為奎爾哥哥的母親在閉眼那刻,會得到同樣的心滿意足
?就算無情無愛,她終是你的結發妻呀!你怎能負欠她那么多?」深深誠摯道。
  眼望深深,瑞奇心想,真是他的負欠?他不提當年、不揭開事實,任由兒子對他誤解,果真是明智作法?他開始懷疑自己。
  須臾,瑞奇嘆氣。算了,說破對誰都無好處,況且,後來他的確愛上婉芬,的確把心留在異邦,那么誰先誰後、誰對不起誰,還重要嗎?
不重要了!
  見叔叔不再生氣,深深丟給他一個安慰眼神,打開房門,往奎爾的方向追去。
  幸而,他並沒有離開太遠,隔著一堵墻壁,他在病房外面徘徊。
  深深向他走近,站到他背後時,停下。
  「不要發火,叔叔生病後,變得很小孩子氣,有時情緒一來,什么都說不通,等他情緒穩定時再談,就好了。」深深柔聲安慰他。
  倏地回眸,他惡狠狠看她。
  是的,他憤慨,憑什么他們可以你一言我一句,在他面前彰示他和她母親的愛情!?他們不曉得他是誰嗎?不曉得他有一個母親,在法國殷殷
期盼丈夫歸來嗎?
  奎爾把對父親的憤怒轉嫁到深深身上。
  「不管他情緒是不是穩定,我勢必帶他回法國。」他的口吻帶著濃厚的不友善。
  「我知道、我知道,但辦手續、買機票,總要一點時間,這幾天,我們慢慢跟叔叔溝通,不要急著強迫他好嗎?」
  對於叔叔的憂鬱,深深謹慎小心,她天天都在害怕,害怕叔叔的下一個情緒波動,將制造出另一個悲劇。
  他不回答深深的「好嗎」,只是冷漠看她。讓她難堪自慚,是他最樂意做的事情。
  「抱歉,我說錯話了,我知道你並非強迫,只是替他著急,身為子女,對父親的病自然感同身受。這些年,我和叔叔朝夕相處,雖然他不
是我的親爸爸,但我敬他一如你愛他。請相信我,我絕對會盡全力勸叔叔回法國,畢竟以眼前條件來講,他在那裏可以得到較好的照顧。」

  深深急切解釋自己的失言。
  「你錯了,我不是心急他,我是不樂意高貴的李伊家族,葬在這塊骯臟的上地。」
  他把對臺灣、對深深的厭恨,表露無遺。
  「你在說氣話,對不對?你太生氣叔叔拋棄婚姻、氣叔叔十五年來對你們不聞不問。不過……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停止你的自作聰明,我對他的觀感,不需要你來作解釋,我是不是恨他、是不是生氣,與你無關。」
  「不,有關的,媽媽對你母親感到抱歉,這份抱歉一直到她死前都沒辦法放下,她希望能求得你們諒解。」深深急嚷。
  「你認為說這些話,對誰有益?」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要你們不生氣,太強人所難,但我們無法阻止愛情來去,我相信當年母親和叔叔都盡過力,可惜他們失敗了,
他們臣服於愛情,盡管罪惡感泛濫,但離開彼此,他們都活不下去!」
  奎爾的回答是兩聲冷笑。愛情?他最看輕的東西!
  「總有一天,撞上愛情,你會了解它的威力。」悶悶地,深深垂首說。
  「最慢一個星期,我要帶他上飛機。」奎爾把話題拉回來,至於她母親的罪惡感,他不感興趣,而原諒不是他這種人會做的事情。
  「我盡力。這段時間,你想住在哪裏?這附近的飯店……」她猜他住不慣自己簡陋的家。
  「你家。」
  深深喜出望外,閃閃的眸子,閃爍欣愉。
  奎爾對於她的快樂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他將盯住她的每分每秒,不讓她有機會在父親面前耳語,挑撥父親帶她一起回法國。

第二章

  在奎爾的堅持下,瑞奇出院回家靜養,至於法簽、機票的事情,由奎爾全權負責,深深沒有置喙餘地。
  深深的家位於郊區,一幢兩層樓的小房子外有大大的院子包圍,院子裏種滿樹蘭、山茶花、桑樹……多半是喬本科植物。
  深深的母親就埋在樹蘭下面,大理石碑上有她的照片,照片裏的女人,微笑中帶著一抹憂鬱。
  「記不記得,我為什么叫你深深?」瑞奇問。
  「記得,你說我是個好女孩,等我長大,會有一個好男人,深深地、深深愛我。」
  深深手扶著叔叔肩膀。想當年,她坐在他的肩膀上,一邊吃棉花糖,一邊快樂歌唱。現在,叔叔老了,再無力負擔。
  「你母親也是好女人,她值得我深深的、深深地愛她。」
  「我懂,她在你的愛情裏,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意思是,他的母親不是好女人,不值得男人深深地、深深地喜愛?奎爾憤世嫉俗。
  背過身,他不去看墓碑上的女人。她的抱歉,他沒有接受打算。
  「叔叔,愛情是什么?」深深問。
  「愛情是最刻骨銘心的東西,它來無影去無蹤,看似不存在,卻輕易控制人們的心。愛情有快樂、有痛苦,相守幸福,分手悲慟。」
  瑞奇看著婉芬的照片,他的幸福終止於她離去,他的悲慟在她消失時開啟,他在人間活著,心在地獄。
  「你為什么那么愛媽媽?她不比其它女人漂亮,不比別人有氣質。」深深不懂。
  「愛情中,再不完美的人,都會被粉飾得嬌傃動人,這是愛情的魔力,能抵擋的沒幾人。」
  「你怎么知道媽媽是你的正確選擇?是誰告訴你,你的選擇不會後侮?」
  「這種事不用人來告訴,自然會知道。
  當你十分鐘見不著他,覺得如隔三秋,那么,你是愛他的。
  當你願意用長長的生命,換取短短的相聚,那么,你是愛他的。
  當世界上的人都告訴你,這段感情不可能,你卻仍然勇往直前,那么你絕對愛他。」瑞奇解釋得清晰。
  是嗎?這就是愛情?
  那么,明知道他和自己是不能碰出火花的絕緣體,他仍然出現在自己每個夢境;明知道,他不會深深地、深深地愛自己,她仍然期待博得
他的歡心,這樣的感覺,算不算愛情?
  偷偷望向奎爾,他背過身不看他們,是不是又生氣了?
  深深放開叔叔,定到奎爾身邊,拉拉他的衣袖,刻意笑得甜蜜。「你很無聊嗎?要不要同叔叔談談?你們很久沒說話了。」
  「我們很久沒說話,是不是該感謝你那偉大的母親?」一句話,他克得她死死的。
  嘆氣,她低語:
  「我母親在我五歲那年被趕出家門,醫生說她再也沒辦法生育,奶奶和爸爸急著要一個男孩子傳宗接代,便逼媽媽簽字離婚,重新再娶。
  當了許多年的家庭主婦,沒有工作能力的媽媽碰到許多困難,幸而遇見叔叔,那些過程你或許有耳聞,我想在那段日子裏,你母親、叔叔
和我母親,都過得艱辛!」
  「艱不艱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母親是贏家,我母親輸了。」他痛恨落敗感。
  「愛情不是戰爭,那是契合的兩人排除萬難,爭取在一起的過程。叔叔很多事情的確處理得不好,但他終是你的父親,他馬上要回法國去
了,你們不能一直這樣大眼瞪小眼,你不同他說話,他對你生氣,以後要怎么相處?」

  「你是真心還是假意?」他譏誚。
  「我不懂你的意思。」深深困惑。
  「我們越敵對,你豈不是越能坐收漁翁利。」
  「我有什么利?往後相處是你們的事情。我敬愛叔叔,從小他寵我、哄我,我生病睡不著,是他抱著我在院子裏走來走去,說故事哄我入
睡;我傷心,是他摟著我,一點一點解開我的心結。
  對於親生父親,我已經沒有印象了,叔叔等於是我第二個父親,他能回家人身邊,快快樂樂過日子,是我最大的希望啊!」
  「既然他等於是你的父親,你不希望他留下?」他反問。
  「分離之於我,自是傷心,但他留下,面對母親的死亡走不出來,我親眼見他在半年中迅速蒼老,他的病、他的苦,我全知道,但我能幫
的有限。如果有更好的選擇,我選擇要他幸福快樂。」
  更何況,薛醫生說,她的心臟是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確定會在什么時候爆炸,除了換心,沒有其它方法。可換心必須天時地利,除了有人
肯捐贈之外,還需要有足夠的金錢,不管是哪個條件,她都欠缺。
  她不知道自己死亡之後,叔叔該怎么辦?現在,有一群家人願意照顧他,她何樂不為?
  「哼!冠冕堂皇。」他譏諷。
  掠過他的譏刺,深深誠心誠意說道:「我很抱歉,在你成長時期搶走你的父親,造成你們當中的裂縫,如果可以,我願意盡最大努力,替
你們架起溝通橋梁,弭平嫌隙,讓你們回到從前,親密互敬。」
  他冷哼。
  「我沒辦法改變你對我的看法,但請你改變對叔叔的態度吧!你總希望帶回去的是一個慈愛父親,而不是敵人。放下身段沒有你想像中困
難,何況,他是老人、是長輩,受點委屈,沒關係吧!」
  他不理她。
  深深回頭,看見樹下的孤獨身影,那是一個垂老龍鍾的男人呵!她暗自決定,以前叔叔疼她,現在輪到她來疼愛叔叔。
  深吸氣,帶著不怕被拒絕的勇氣,深深把自己的手塞入他的掌心。
  奎爾微微詫異,卻驕傲地不表現出動作情緒。
  他的不表現,鼓吹了深深的下一波行動,她拉起他的手,半強迫他隨自己走,兩人走到叔叔身前時,她假裝他們之前有一段愉快談話。
  「我真應該帶你去看看叔叔的木瓜園,半年多沒施肥整理,木瓜還是一顆一顆長,怎么吃都吃不完呢!」

  深深轉頭看叔叔。「叔叔,你快告訴奎爾哥哥架網室的過程,真的很有趣,對不對?我們都沒有經驗,竹架豎了又倒,倒了再豎,我們一
直告訴自己再接再厲,你說,這就是人生,痛苦的時候多,快樂的時候少,如果能讓自己快樂,別輕易放手。」
  她抓起叔叔滿是皺紋的手,把奎爾的手交到他手上。
  突如其來的碰觸讓兩人倏地一驚,奎爾想把手縮回,瑞奇卻更快一步,把兒子抓住。
  「對不起……」
  最後,終是老父親先向兒子低頭。
  深深笑開,推推奎爾,讓他們兩人更靠近一些,然後,她把空間留給他們,離開庭院,走進屋裏,靠著門扇便撫起胸口,大門大口喘起氣
來。
  「心平氣和,深深,你要心平氣和,別讓情緒激動,你的心臟負荷不了過度的情緒。」
  深吸氣、深吐氣,她想像自己是住在墓穴裏的小龍女,這個時候暈倒,太殺場景。

  午後,瑞奇睡著,深深也趴在床側間入睡,奎爾從戶外進來,光燦燦的屋內,一片祥和。
  深深睡覺時間比正常人多許多,吃頓飯要休息,洗個碗要休息,散個步,瑞奇叔叔還要逼著她快回房間休息,倣佛睡得不夠多,身體就要
產生毛病。
  一個被寵壞的女孩子!奎爾搖頭。
  那天的深談後,奎爾和父親談開許多事,除開對父親的愛情不諒解,很多事他都能放下了。
  一旦放下,兩人不再劍拔弩張,偶爾他們會像尋常父子般,說說家常、聊聊對事情的感想,再加上深深在當中扮演潤滑劑,父子感情進展
算是快的了。
  不管怎樣,才幾天,奎爾和瑞奇皆滿意彼此間的關係。
  偶爾他們並肩在村子裏繞繞,父親向他介紹村裏鄰居,奎爾也從鄰居口中,知道父親這些年來的生活縮影。
  瑞奇是當地人景仰的學者教授,他在大學裏面兼課教學生法文和英文,也開墾了幾畝地,種文旦、木瓜、橘子和柳丁。
  他常牽深深到村裏散步,要大家往後多照顧深深。他對她夠好了,毫不遜色於對待親生女兒,若不是深深的長相中國而古典,旁人大概會
誤以為深深是他的親生女兒吧!
  「奎爾,要不要進來坐?」
  瑞奇清醒,發現兒子靠在門框邊。
  奎爾進屋,站到父親身側,趴在他床鋪旁的深深,絲毫沒有被擾醒的跡象。
  「別擔心,深深睡著不容易被吵醒。有事嗎?」
  「下星期二的飛機,我們一起回法國。」奎爾說。
  往後延遲一星期,他對他們夠優厚了。
  「你回去吧!我不會離開深深、離開這裏。」沒有動氣,瑞奇只是堅持自己的決定。
  「她要求你帶她一起走?」奎爾看深深一眼,諷笑含在嘴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深深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女生,她習慣在設想所有事情之前先替別人想,這點,她和她的母親很像,她們善良、體
貼,也是她們的善良,讓她們始終覺得對你們母子虧欠。」
  「虧欠?她們留下你十五年不是?」奎爾嗤之以鼻。
  「她們逃跑過,以為我找不到她們,便會死心塌地離開臺灣,沒想到我死守在這裏,用行動表示,不管怎樣我都不回去了,我的未來和她
們緊係在一起,再不能割舍分離。」
  都是些陳舊故事,每每想起,瑞奇仍覺心酸。這樣的女子,不愛,太難!
  「真感人。」他諷笑。
  「別用這種態度說話,錯不在她們,這些年,一存夠旅費,她們就逼我回法國看你們,我回去過幾次,偷偷在角落觀察你,知道你生活得
很好,便慢慢放下心,如果你拿走我的護照辦手續,會明白我並沒有說謊。」
  「偷偷看幾眼,你就能了解我們過得很好?」
  「你說對了,我看的只是表面,的確不能以此推論你們過得很好。我不知道你在學校的成績,不知道你是否朝自己的夢想前進,我還需要
深深替我找來雜志,才曉得你不但把家族企業經營得有聲有色,事業版圖更拓展到國際。」
  他嘆氣,奎爾不接話語。
  瑞奇續道:「正如你看到的,我們生活並不富裕,但我幾乎每年都會回法國待半個月。」
  「你想用這行為證明什么?證明你關心我們?」
  「不,證明她們對你們沒有敵意,證明她們盡心想對你們彌補過去。」
  「這種彌補有什么意義?」
  瑞奇避開兒子的問題。「每次我從法國回來,深深總繞在我身邊,聽我講法國的一切,聽我說你的模樣、講你的生活,當然有一大部分是
我杜撰來的,因為在那兩星期當中,我並沒有走入你的生活圈。
  深深是個寂寞的女孩,她的身體弱,再加上我和她母親對她保護過度,因此國小畢業後,她再沒去學校上學,她沒有同學朋友、沒有人分
享心事,她最喜歡的事情是聽我談你,雖然沒見過面,她對想像中的奎爾哥哥充滿崇拜。」
  他停頓,看看沉默的兒子。

  「因為你,深深對法國有著幢憬,她最大的夢想是和我飛一趟法國,認識你。
  我可以這么做的,只要我兩年走一次,就能帶深深一起,但深深不願意,她堅持自己不能自私,剝奪我和你相聚的次數。她始終不知道,
我只在暗處偷看你。
  當然,我也顧慮她的身體,不適合做長途旅行,我買了無數法國書籍、小說送給她,教她說法文,單單這些,深深很滿足。」
  「你要我帶她回法國?」
  「我想過,在我死了之後,把深深托給你。」
  「我為什么要接受你的托付?」
  「只要你肯放下成見,你會發現她是個很棒的妹妹。」
  「妹妹?真諷刺的說法!」
  他們很少這樣子說話了,自從談和的那天之俊,也許是他們從沒碰觸到敏感話題,眼前氣氛愈見凝重。
  「奎爾,我說過……」
  他截下父親的話。「你說過的話不重要,重要的是下星期二的飛機,就算用綁的,我都會把你綁上飛機。」
  「奎爾,你不懂我的意思?」
  「我不想懂,也不願意懂,不過,我奉勸你用最短的時間把你的愛情和罪惡埋在臺灣,一件也不準給我帶回去,要是你再敢傷害我母親,
我會讓你好看,千萬別以為我只是說說而已。」
  他們的音量節節高升,吵醒了睡覺的深深。
  「你不可能逼我愛上你母親。」瑞奇口氣僵硬。
  「我沒有逼你娶她,是你決定娶她、是你決定讓她生下我,不管這決定是對是錯,你都得貫徹自己的決定。」
  「怎么了?怎么了?你們在吵架嗎?有話好好說,你們已經溝通得很不錯了。」
  深深站到兩人當中,看看奎爾,再看看叔叔。
  兩個男人都在生氣,深深拿來床頭的書,翻到夾書簽那頁,遞給瑞奇。
  「叔叔,你把書看完吧!日期快到了,我得拿去圖書館歸還。」說完轉身,她拉起奎爾的手往外走。
  這些天,奎爾被她拉來拉去,拉慣了,竟沒再想過把她的手甩開,由著她帶,由著她拖,帶出房間、帶出客廳、帶到庭院。
  她靠他很近,近到誘發起他身上的蠢蠢欲動。那是處子的清香乾凈,她不設防的態度勾引著他的心。
  兩人站到桑樹下,一時問無語。
  深深抬頭,想起她養在盒裏的小東西,她跑進屋拿了出來,獻寶似地遞到他眼前。
  「這是蠶寶寶,中國幾千年前有個聰明的女生名叫嫘祖,她養了無數蠶寶寶,等蠶長大吐絲結繭,再抽絲制衣服,中國絲綢織錦非常有名

  蠶蛾吐絲是為了長大、為繁殖下一代,人們卻在它吐盡最後絲線時,把它放進滾水中煮,所以中國有句古詩,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
淚始乾。詩人用春蠶和蠟燭描寫愛情,總要吐盡最後一根絲線、熱蠟成灰,愛情才心甘情願煙滅。
  小時候,聽媽媽說這典故,心底覺得沉重,後來養起蠶,我不剝它的絲,由著它結繭成蛹,由著它破繭而出,看它們依氣味找到另一半,
產下寶寶,然後彷佛完成了天地間最偉大的事情般,安然死去。
  知道嗎?剛產下的蛋是金黃色的,慢慢會變成黑色,你要把它們放在陰涼處保存好,別讓螞蟻把它們搬走吃掉,走過夏季、秋分,歷經寒
冬考驗,蠶寶寶會在第一聲春雷響起時破殼而出,新生命開始。」
  她說了許多,他面無表情。
  深深不確定他有沒有聽進去,至少,他不再生氣。仰頭九十度,他好高,雖然他不看她,但深深執意望住他的眼睛說話。
  「別對叔叔生氣,如果春蠶到死絲方盡是蠶的宿命,那么,固守愛情也是叔叔的宿命啊!你不能強迫扭曲他的天性,但你可以慢慢的用親
情感化他,提醒他為你們負責。」

  他有沒有聽見她的話?有!他聽進去了,然他驕傲的心不允許他對「敵手」低頭。
  「別生氣了好嗎?我煮了木耳蓮子湯,很道地的中國點心,不曉得你有沒有吃過,試試好嗎?我們帶一些上去給叔叔,吃點甜食,人的脾氣
會變得緩和、容易溝通。」拉起他的手,深深又把他往屋裏帶。
  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深深愛死這種感受,彷佛她慢慢地、慢慢地引導他走向自己的生命中。
  愛他的感覺越來越濃,即使他不知情。
  深深在幻想中的愛情裏甜蜜,淡淡的甜、順順的滑膩,是木耳蓮子的滋味,她要他把自己的專心連同愛情吞進腹中,一並甜上他的心。

  瑞奇大學裏的幾個同事特地撥空來看他。
  他要奎爾和深深到木瓜園裏摘來幾簍木瓜,讓同事們帶回去,於是,推著手推車的深深和奎爾並肩行,一路上,深深不斷說話,引得他開
心。
  「叔叔在學校裏很有女學生的緣,許多人修他的課,單純為了欣賞他的儒雅。
  前年,有個大學新生一看到叔叔便戀上他,寫情書、送禮物,纏得叔叔受不了,她不曉得從哪裏弄來地址,居然找到家裏來。叔叔介紹我
母親給她,說我是她的女兒,還說如果你在臺灣,一定會把你介紹給她,所以哦,你要小心,說不定這幾天她會找上門。」
  「我對中國女人不感興趣。」他違心。
  離開深深一大步。和她貼近,他有跨出安全範圍的危機。
  「我曉得,法國人有法國人的驕傲,你們覺得法國人是優秀的種族,有最高雅的語言、最精致的廚藝,法國人特別講究生活情調,尤其是
貴族,對不?」
  「你調查得很清楚。」
  「我有一大堆關於法國的書,有一本旅遊書上面介紹巴黎風情,塞納河畔的高聳建築,聖母院、奧塞美術館和學院,每一幢建築都美得讓
人讚嘆。」
  「我以為女生只看得到LV大樓、香榭裏舍的名牌店和咖啡廳。」他搭話了,雖然嘲笑的口吻居重。
  「那裏的確是重要的觀光景點,每本書上都有寫,不過,跟逛街買東西比起來,我反而比較喜歡蒙馬持的畫家村,聽說那邊有很多廉價的
紀念品,還有畫家等著幫人畫畫,小時候我學過畫圖,叔叔說如果我畫得很棒,可以到蒙馬特幫人家畫人像,可惜我天分不高。你去過那裏嗎
?」
  「那裏是低級區,我們不去的。」
  「對啦!那裏住著許多境外移民,看你,法國人的優越感出現了!你去過羅浮宮嗎?聽說那裏很大,要整整一個月才能從頭到尾參觀完,我看
過照片,覺得羅浮宮前的金字塔,是很前衛的設計,似乎和羅浮宮典雅的建築格格不入,聽說這和你們某任熱愛埃及的總理有關係,是不是?

  她問,他不答。
  「叔叔說,法國是個很有包容力的民族,可以接納不同種族的文化與事務,金字塔是一個、巴黎鐵塔是一個,我本想反駁他,才不是,書
上說法國人是高傲的民族。
  可是,我知道,他想家,家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親人間的情誼是深刻的,就算臺灣再好,就算這裏有他深愛的女人,這裏終歸不是家園

  所以,我想他會跟你回去,只是他和你一樣有著高傲自尊,你需要給他一個臺階下,姦好說服他。」
  她說動奎爾了,但他沒作出表示。
  深深不在意,言談間,他們走進文旦園。自從母親逝世後,叔叔再無心耕事,便把田地全租給別人去種作,只留下小小的木瓜園。
  「農歷八月十五日是中國人的中秋節,這天全家人團聚一起,烤肉放煙火,我們吃月餅、紅柿子、文旦和甘蔗,這些就是文旦樹。」深深
托住一個小小的青色果實對他說。
  「它還沒長大,長大成熟時約半斤重,文旦的皮很厚,從這邊切開,再從旁邊劃幾刀,用手指剝下來就是一頂文旦帽。」她連比帶說,向
奎爾解釋。「叔叔常在中秋夜裏,幫我用文旦皮做帽子,村裏小孩子人人頭上一頂,沁香的文旦味傳入鼻間,很舒服。」
  她沒注意到拉開距離是他的刻意,下意識地又向他靠近。
  她喜歡他高高的肩膀在她臉頰旁邊,稍稍斜靠,即能靠上他的肩,寬寬的肩、闊闊的胸懷,那是多么舒適的安全港灣。
  要是他不要那么生氣,要是他肯聽聽她的抱歉,或者他們之間的仇恨不再,或許他們會成為好朋友,相互依賴。
  她太天真,以為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瞬間產生,以為愛能綿延不絕,而恨容易消失在一轉眼間。
  「那時,叔叔總是做兩頂文旦帽,我說我只有一個頭,戴不了兩頂,他笑笑不語。後來慢慢長大,我才知道那是為遠方的兒子做的,中秋
夜、團圓夜,他也想和兒子團圓。
  叔叔向村人學了些小手藝,是臺灣的爸爸會親手替兒子做的小玩具,像筷子槍、竹蜻蜓、陀螺等等,都是給小男生玩的,他做好了,收藏
在一個喜餅盒裏,有機會我把它們挖出來給你。」
  「不需要,我已經大到不需要玩具。」
  「那些不單單是玩具,它還代表了父親對孩子的疼愛,相信我,你會喜歡它們的。」
  他不置喙,眼睛卻瞄著樹梢上的果實,想像文旦帽的形狀。
  「奎爾哥哥,說說法國的事好嗎?我對法國有著特殊迷戀。」
  「你想去法國?」他淡問。
  「總有一天吧!法國之於我,如同回教徒之於麥加,只要能力夠了,我一定要去。我會說法語,我甚至可以背起來巴黎的街道圖,我知道
哪裏的飯店便宜、知道哪裏的博物館不收門票費。我會去的,總有一天!」她宣示般說。

  「你想求我帶你去?」
  「我不在你負責的範圍,是不是?」她問他,然後回答。「要去的話,我會憑自己的能力。」
  「你有什么能力?你會工作賺錢?」
  「我現在二十歲,努力工作賺錢,等我四十歲時,應該能存夠機票旅費,我們來定二十年之約,好不好?」
  他不理她的約定。
  她吐吐舌頭,轉移話題。「你看,前面就是木瓜園,網室有兩根柱子折斷了,叔叔說要找時間修修,不過放心,它不會倒塌的。」
  深深率先進入木瓜網室,她的手拉著他的,他們的身體益加靠近,蠢蠢欲動的心、蠢蠢欲動的身體,才說對中國女人不感興趣的奎爾,對
中國女人的貼近不能自已。
  他反握住她,第一次交握,不單單是她的力量,深深注意到了,微笑挂上,甜甜的、芬芳的笑顏,襲上他心間,嚴肅的表情放入些許柔和
,暫且忘記兩人之間的仇怨,在小小的網室中間,他們相處融洽。
  「你找那些大大顆的,轉動手腕扭下來,像我這樣。小心呦!別讓木瓜乳汁沾上衣服,沾上了可洗不掉。」
  深深回頭向他講解,一面說,一面動手示範。
  要他摘木瓜?想都別想,他可是伯爵,怎會動手做這些工作。
  深深看他一眼,便了解他的心意,她笑笑說:「我懂,法國伯爵的尊嚴無論如何都是要遵守的。」
  說完,深深動手摘木瓜,她的體力不佳,不過來回兩趟,便累得氣喘吁吁,扶著木瓜樹休息。
  奎爾看不下去了。這種摘法,要多久才能摘滿一簍?
  他大步向前邁去,走到她身後,深深沒注意,採下木瓜轉身往回走時,撞他個滿懷。
  軟軟的身體向他撲來,他應該紳士地扶住她的,可那不是他的本能反應。
  捧起她的臉,他放任自己率性,封住她的唇,吻住她的心,輕輕吸吮,她的唇甘甜美味,比想像中柔軟溫馨,她的發香一層層圍繞他的知
覺,他抱過無數女人,卻從來沒像此刻這般,愛的感覺彌漫。
  深深醉了,醉在他懷裏,醉在他文火般的細吻裏。
  初嘗愛情,她的心迷失在小小的網室裏,手上的木瓜落下,乳汁沾上他的衣服,難洗的印記呵……是她再也洗滌不凈的心。
  終於,他放開她,意猶未盡。
  「你……」她說不出成句言語。
  「還不快點,你要弄到什么時候?」
  說著,他對自己不滿意,至於是不滿意理智退位、「意外」造成;還是不滿意感覺未盡情,卻不得不松手,他沒詳細檢討。
  一口氣扭下四顆碩大瓜果放進塑膠簍裏,遺失記憶,奎爾忘記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李伊伯爵。

第三章

  奎爾沒再提回法國,但他和瑞奇都知道,事情仍持續進行。
  他是高傲男人,決定的事不容改變,這點,瑞奇相當清楚,兒子有著和他一模一樣的驕傲個性。
  至於瑞奇,他改變想法了,是深深說動他,如果人生確是一種償債歷程,那么此行就讓他把與奎爾母親的恩怨,做一次明白清點,該他還
的,他不躲;欠他的,他放手。
  他不打算在法國待太久,卻也沒把握能在短時間內回臺灣,所以他沒告訴任何人自己的打算。
  於是,星期二魔咒在他們之間發酵。
  瑞奇四處拜托朋友替他照顧深深,他身邊沒有太多錢,能為她做的有限;而奎爾則是長途電話不斷,一方面安慰母親,一方面要求家裏對
父親的返鄉,作好完善準備。
  只有深深完全不知道星期二的分別即將來臨,她很開心,叔叔和奎爾之間,關係改善;她很開心,奎爾面對他,除開惡臉,增了幾分笑容

  今天是星期日,她特地早起到菜市場買菜,重重的菜籃不是她能輕易負擔,走兩步、休息兩步,離家門一百公尺時,她累到靠在別人家的
籬笆上喘氣。
  遠遠的,奎爾看見深深。
  她在做什么?動不動就累,真是被驕寵壞的千金大小姐!
  大步向前,他接手提過菜籃,輕嗤,又沒幾磅重,幹嘛弄出這副模樣?想引誰同情?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裏?你在門口等我嗎?」深深問。
  哼!他在門口等她!?想得美!她以為自己是誰?他不過是站在門口看風景罷了。
  看風景?這裏一缺山、二少水,既沒有文明古跡,也沒有時尚流行,他在賞哪門子風景?但人家是伯爵,說賞風景就是賞風景,你能反對什
么?
  不搭深深的問話,他往前走。
  「你沒等我,為什么站在門口?」深深又問。她很白目,不曉得伯爵很大。
  法律規定男人不準站門口?他高興看柏油路面不行?嘴硬心更硬,他是打死不承認的硬派角色。
  「走慢點吧!我很累了。」深深右手撫在胸口。
  「你真嬌貴!」
  出口話語是諷刺,但望住她蒼白臉色的眼睛裏,橫過一抹關心。

  「沒辦法呀!我生出來就這樣了,我需要比平常人更多的休息。」
  「你需要的是三千公尺的馬拉松訓練。」
  拐進屋裏,走入廚房,他把菜放到桌上,繼採木瓜後,他又做了有違身分的事。
  「我哪行!?法國女生很厲害嗎?人人都有本事跑三千公尺?」
  「可以,在百貨公司折扣時。」
  他回她一句,態度擺明不耐煩,她卻把它當成法式幽默,笑得開心。
  「我真希望能看看那場景。」
  「等你四十歲存夠錢再說。」
  「到時,我去找你,你會不會認得我?」
  她明白,在他身上希冀愛情,難度高得嚇人,但她放縱自己在心底深處,偷偷地,愛他。
  「不會。」
  她沒失望,因為接他潑來的冷水,她溼慣了。
  「書上常說法國人開放,即便婚後,夫妻常各自擁有自己的情婦情夫,真的嗎?」深深換過話題。
  「你問這個做什么?想當我的情婦?」他回她一句,沒有深思,純粹是無聊戲話。
  「我夠資格嗎?」挺身,她笑問。
  深深假裝不在意,心臟已微微揪起,這個問題她認真,和他的不經意天差地別。
  「不夠。」他答。
  果然,她沒猜錯,連當情婦,她都不具資格。
  把失望苦澀鎖在心底,她低眉,嘴型仍然上揚,她不要自己的不快樂影響他半分。
  「我想也是,當情婦要夠美麗、夠嬌媚,至少要能跑三幹公尺的馬拉松,這些我做不來。既然當不成情婦,我做你的妹妹吧!我陪你說話
、哄你開心,在你願意的時候,唱歌給你聽,你說好不好?」
  「我是獨生子。」他又拒絕。
  幸好對於他的拒絕,她有了免疫力,受傷難免,但她學會不表露。
  「那么你錯失了一副好歌喉,這是你莫大的損失。」
  轉身,她拿菜到水龍頭下衝洗。
  對於吃,他們簡單慣了,尤其在母親去世後,一條魚,一道蔬菜,便是一餐。
  這些天,吃慣美食的奎爾很辛苦,常常兩口飯菜便食不下咽,深深心疼他,為整治這餐,她在心底想過整晚。
  搬來椅子,她真累慘了,若是媽媽在,早要她上床睡覺,可眼前不行,她有生病叔叔和愛生氣的奎爾哥哥要照顧。
  不再交談,廚房裏安靜無聲。
  奎爾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但說也奇怪,他並不想走,為什么?因為……因為……因為他不想錯失一副好歌喉?
  站到她身後,看她切切洗洗,忙得好不樂意,但討人厭的是她老愛喘氣,有那么累嗎?不過是幾個小動作,這個女人欠操練。
  「不要煮了。」他看不下去,突發一語。
  「怎么可以!?中午快到了。」深深沒回頭,忙著和鍋裏的魚奮鬥。
  「不過是吃飯,幹嘛那么辛苦?」一通電話,外送即來,何必忙得氣喘連連?
  「你才來幾天,清瘦多了,我弄豐富一點的菜,中午多吃些。」
  「中國菜難吃得要命!」
  繼中國女人之後,他討厭起中國菜,然後中國文化、中國土地,他要一項一項討厭起,最後賭誓,水遠不和中國發生關係。
  「中國菜享譽國際,是我做得不好,讓你留下壞印象。希望中午的餐桌上能讓你改觀。」
  嗤--菜下鍋,肉絲的香味伴隨,它們是最好的搭檔,健康營養統統來。
  「你太閒,不會唱一首歌來聽聽哦?」
  什么跟什么?他的邏輯怪到可以,她明明忙著喂飽他的腸胃,哪裏得閒?
  深深沒反彈,她知道,他是不想她勞累,寧願聽她唱歌,即使胃袋空空也無所謂。
  但她怎會做這種事,她當然要把他的胃喂飽,也要他心情愉快!沒徵求他的意見,深深把香菇放進鍋中的同時,開始唱歌--
  「再說你也不會懂,就算有夢也太匆匆,每一次的付出,總是被你拒在門縫。
  再說你也不會懂,誰叫我的愛比你濃,每一次的堅持,總被你遊栘的眼光刺痛。
  你又怎么能夠裝作什么都不懂?當我的感情任你隨意操縱。
  你又怎么可以別過頭就走?只為了躲避不願承認的心痛……」
  她的愛、她的心被拒在門縫,她的夢只是匆匆,他不操縱她的愛情,她的愛卻甘願被他操縱,終有一天,他將別過頭就走,留給她無數無
數心痛。
  唱著唱著,她眼眶泛紅。
  算不算笨?愛一個不會深深地、深深地愛自己的男人,枉自傷慟!
  她的歌聲清亮美麗,但歌詞太沉重,不適合一個習慣微笑的女生,接過她的鍋鏟,他既鴨霸,要求又過分。
  「不要唱了。」
  「我唱得不好?」深深拾眼,他看見她的傷心。
  「你為什么哭?」
  「我沒有,是蔥的關係。」她把問題誣賴給不能替自己辯解的蔬菜。
  「不要煮。」關掉火,他習慣做主自己,也做主別人。

  「不煮,沒得吃。」打開火,她為自己的淚水堅持。
  「吃不吃不重要。」
  「不重要?什么才重要?」她追問。
  是不是,她的淚水比吃飯重要?是不是,他在乎她的心,比在乎自己的胃更多?
  他不答,別開眼光。唉……她又做過度想像了!
  「你去陪叔叔說說話,給我二十分鐘,我不唱歌、不喘氣,很快讓菜上桌。」
  將他推離廚房,深深苦笑,輕輕地,她開啟下一段歌詞。
  「什么時候你才會說,你終於也被我感動……」

  以為就算不能一笑抿恩仇,起碼壓下憤恨;以為就是沒辦法成為親人愛侶,起碼做朋友,不親密至少能偶爾談心。
  隨著瑞奇和奎爾之間的感覺升溫,奎爾對深深不再怒目相向,雖然躲不過幾句冷嘲熱諷,但深深視它為自然現象。
  晚飯後,奎爾和瑞奇在客廳裏面對面坐著,他看向兒子的目光中,充滿慈愛。
  「我很高興,你和深深處得不錯。」
  「我沒有和她處得不錯。」
  奎爾否認他們之間「不錯」的同時,一並否認掉對她的感覺。
  「她是個容易讓人喜歡的女孩。」
  「她讓不讓人喜歡,不關我的事。」
  「我以為,你會願意成為她的哥哥,照顧她一輩子。」
  「你照顧她媽媽一生,也要求我照顧她一生,你那么認真地考慮她們母女的一生,可不可以問問你,什么時候考慮考慮我母親的一生?」
他用了四個「一生」來相較瑞奇對三個女子的態度。
  「對於你母親,我抱歉。」抱歉,她不是他的責任。
  「你的抱歉真值錢!」他冷笑。
  「除此之外,我不曉得可以給她什么。」
  「如果你願意,你至少有幾十年時間還她一個公平。」
  該對她公平的人是尼克,該給她幸福的人也是尼克,他只是困惑,那么多年過去,為什么他們還不在一起?是對他和婉芬的仇恨?還是奎爾
的態度?
  好吧!趁這次回去,大家坐下來好好談清楚,談開多年心結,但願她能掌握自己的車福。
  「你母親是好女人,她能擁有你這個兒子,是她最大幸運。我們言歸正傳,好嗎?」不想再提及妻子,在瑞奇心目中,他的妻子埋在院子
裏的樹蘭下。
  言歸正傳,什么叫「正傳」?在他眼中,唯一的「正傳」是他的母親。奎爾忿忿不平。
  「這些年,我沒有替深深母女累積下多少財產,我跟你回法國,她便沒了依恃,你可以給她一筆錢嗎?」
  這是瑞奇首次在兒子面前同意回法國,他的同意讓奎爾松口氣。至少他不用找來兩個彪形大漢,把父親綁上飛機。
  「多少?」奎爾問。
  「十萬歐元。」他算了算,這筆錢可以讓深深換顆健康心臟,不管未來自己能不能再回臺灣,這筆錢對深深有著絕對性的用處。
  「這是她的要求?」
  「不,深深不曉得這件事情。」
  「對不起,她不是我的責任範圍,當然,如果你回法國,給得起我母親幸福,那又另當別論。」他拿此和父親談判。
  在奎爾眼中,任何東西都可以用金錢議價,包括父親口口聲聲的愛情。
  「兒子,你不懂愛情,愛情沒辦法用錢衡量。」嘆氣,嘆兒子的固執。
  「如果對深深負責,是你表現愛情的方法之一,那么你該認真考慮,回法國後如何對待我母親。」
  奎爾才不管他的無聊愛情,他介意在乎的只有母親,那個從小到大,對他無怨無侮的女人。
  看著兒子的堅持、看他別過頭去,一時間,談話中斷,客廳沉寂。
  「叔叔,木瓜茶泡好了。」
  深深從廚房裏抱出一顆未熟的青綠色木瓜,踩進客廳,發覺奎爾父子間氣氛尷尬。
  他們又談僵了?為什么呢?她以為他們之間不會再有問題了。
  倒出一杯青木瓜茶,那是很別致的飲品,首先要選一顆未熟木瓜,洗凈,從上面切開,掏挖出裏面種籽,放入茶葉和熱開水,再將切下的
部分當成蓋子蓋在上面,悶泡一段時間後,即可飲用。
  「奎爾哥哥,喝一點好不好?它的味道和花草茶不太一樣,聽說多喝可以降血壓哦!」她試著緩和場面。
  「叔叔,不燙了,喝吧!」她把茶遞給瑞奇。
  兩個男人都不說話,放她一個人唱獨角戲。
  「奎爾哥哥,我們這附近有一座休閒農莊,有空的話,我們一起和叔叔去走走,好嗎?」
  奎爾不理她。
  「叔叔,奎爾哥哥的工作一定很忙,他難得能抽出時間到臺灣來,我們是不是該帶他四處參觀,看看臺灣的風土民情?」
  「他不會願意的。」低沉地,瑞奇回深深一句。
  「會啦!會啦!你們好好說說,我們家有車子,鑰匙一扭就成行羅!奎爾哥哥,你知道臺灣最有名的東西是什么嗎?是臺灣小吃,今天晚上有
夜市,我帶你去逛逛,從鹹酥雞到蔥油餅,從碳烤串到蜜餞番茄,我保證你回國後,連作夢都會笑醒。」
  她特意說得誇張,企圖引兩個男人加入談話。
  「你是應該出去走走,為照顧我,你悶了好長一段時間。」瑞奇說。
  「我不悶,陪叔叔很不錯呀!你教了我不少東西。奎爾哥哥,我的法文很不錯呦!不相信的話,你可以考考我。」她走到奎爾身邊,拉拉他
的大手,帶點小小的撒嬌。
  奎爾不搭話,她有些尷尬。
  「奎爾,你陪深深出去走走吧!」瑞奇終於對兒子說話。
  奎爾想都不多想,直接拒絕。「沒空,我要整理行李。」
  「整理行李?你要回法國去了嗎?」深深訝異。
  好快,他要離開了……
  可不是,他是大忙人呢!哪有時間在臺灣這個小地方晃!?何況,他已經停留近兩個星期。
  問題是,留在他身邊,她留上了癮,意猶未盡。
  雖然只是拉拉他的手,將他東帶西帶,但他的手掌好大,大到她的心,可以在他掌間幻想安全幸運。
  雖然他總是冷言冷語,但他的聲音低沉,她總有辦法從音波間尋到溫情。

  可,他就要走了,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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