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酸甜苦辣系列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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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滋味-惜之

  她笨雖笨,但還沒笨到乖乖去嫁給一個她討厭的男人﹗
  她要去找個如她偶像阿諾一樣強壯的熱血男兒──
  喔,喔喔,目標出現啦﹗
  他不但身材棒,樣貌佳,
  外加還有什么股市之神,財經之王的稱號﹗
  就是他啦﹗
  她一定要追到他,這樣她就不用嫁給一只白斬雞啦﹗
  啥?他不要,因為她笨的無法無天,他無法忍受?
  她知道「翠玉白菜」菜市場有賣,知道台灣的尾端是基隆,
  這樣的她很笨嗎?

第一章

  「我承認自己很笨,但我的笨不是那種普通可見的笨,當然也不是徹底的、無可救藥的笨,我只是一種笨到類似……類似需要人家心疼、保護的那種笨……」

  薛 面色凝重,對著一屋子的親人說話。

  你聽過世界上哪個族群的笨,需要大家立法保護?各位正在看書的先生小姐們,若是聽見有人這樣子形容自己,那么你們應該能夠了解,這位女主角是笨到怎樣一個程度。

  果然,她的話一說完,引起的不是重視,而是一陣哄堂大笑。

  「請你們不要笑我。」

  當自己的慎重引來的並非注意,而是娛樂時,再笨的人都知道眼下這種情形稱之為過分。

  「沒有、沒有,你聽錯了,我們不是在笑你,是在……是在鼓勵你。」大哥走過來,摟住她的肩膀──說謊。

  明明就是在笑她,還說不是﹗

  委屈、委屈、好委屈……看著他們停不下來的哄堂大笑, 大大的眼睛泛出淚來,撅起的小嘴擺明快要憋不住了。

  「不要哭、不要哭,我們都認真聽你說話,不笑了。」

  大哥哄完她,立刻回頭對全家大大小小十口人比出噤聲的動作。

  「從現在開始,大家認真聽 說話,不小心笑出聲或打岔的人,要罰一萬塊錢。」

  大哥把自己的果汁喝完,再將桌面上 養的心愛斗魚──肥肥,倒進玻璃杯,空出小魚缸,擦干,給大家擺萬元支票。

  這種事薛家常做,沒辦法,不用點處罰來克製大家的笑聲,誰都沒本事將 的話從頭到尾聽清楚。

  也幸好有這種處罰製度,讓薛家小公主無時不刻荷包滿滿,沒享受過飢餓三十的感覺。

  「 ,為了表示我剛剛對你的不尊重,我自愿先罰一萬塊。」二嫂率先開出一萬塊支票。

  「我也是、我也是,三嫂壞、三嫂不懂得體貼 ,三嫂也罰一萬。」三嫂受罰不落人后。

  接下來,大哥、二哥、三哥、大嫂、爸爸、媽媽,除了未成年的侄女心心、念念外,薛家人全為自己的不尊重付出代價。

  點頭,薛 慢條斯理地掏出口袋裡的演講稿,發表偉大演說。

  「雖然我很笨,但我知道許多事,比如︰圓桌武士是中古世紀的事情,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悲劇只能發生在公元前,貞操帶只能到大英博物館才能看得見。」

  她實在不懂小雨為什么要用貞操帶來當演講稿的開頭,不過,她相信好友一定有她的用意。

  「哇塞,誰說我們家 笨,她連大英博物館都知道耶,告訴媽媽,你知不知道,翠玉白菜在哪裡可以看得見?」

  媽媽拍手拍得夸張,嘴角剛上揚三十度,她就理解自己不小心的微笑,叫作違規行為,認命地開出第二張支票,擺進小肥肥的魚缸。

  沒關系,今晚她有十萬塊預算。

  「 ,來,繼續繼續,我們都很認真在聽。」大嫂用鼓勵的眼神看她,接著拍手微笑,表示她講得很好。

   頭埋在講稿后頭,幸好大嫂打斷媽媽的問話,不然,她還真不知道翠玉白菜要到哪裡才看得到,演講稿裡面根本沒提到。

  不過……她總會猜得到。翠玉白菜既然是蔬菜的一種,菜市場買不到,超市一定有。

  好了、好了,不分心,她要專心把稿子念完,這是她花了五千塊請小雨幫忙寫的呢。

  「大家都知道,時代不同了,這是個民主時代,每個人從一出生就有生存權、言論權、自由遷徙權、受教育的權利……」

  哦﹗怎么這么長,她的嘴巴開始發酸,小雨說收下她五千塊,一定會讓她覺得物超所值、占盡便宜,可是這種便宜,她占得好辛苦,爸沒說錯,吃虧等于占便宜。

  「沒錯、沒錯,人人都享有選舉權、罷免權,上次那個鄰長簡直不是東西,我就說要約咱們鄰居,把他罷免掉……」

  一說到選舉,薛爸爸就忍不住發表高論,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辦法挺身為民喉舌。

  「爸,鄰長不是經由選舉產生……」

  三哥開口,三嫂的大眼睛橫掃,玻璃缸裡多了兩萬塊收入。

  吞吞口水, 走到旁邊端起一杯果汁喝掉,再接再厲。

  「我剛剛念到……哦,對了,這是個民主時代,每個人從一出生就有生存權、言論權、自由遷徙權、受教育的權利,還有婚姻自主權,這個時代再沒有人會憑媒妁之言結婚,人人都有權利選擇愛情、享受愛情。」

  哈﹗終于把整篇講稿念完,五千塊扔進大海裡,她在等待「咚」的那聲響應。

  笑笑,逐一看過家庭成員,她想,全家人都懂得她的意思。

  「 ,你說完了?」二嫂問。

  「講完了。」

  鄭重點頭,她相信,哥哥嫂嫂們都是高智商老師,他們一定聽得懂她的意思。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們,重點是什么?」

  二嫂問得小心翼翼,生恐惹起她另一波淚水,她的眼淚比尼羅河泛濫更恐怖,何況,他們家沒一顆天狼星可事先預告。

  「我說得這么明白,你們還聽不懂?」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比哥哥嫂嫂聰明。

  「給一點暗示吧﹗」三嫂站出來替大家解圍。

  「我不要嫁給傅恆。」這個暗示夠清楚吧﹗ 的下巴抬得很高。

  小雨說,身為時代新女性,要抬頭挺胸,積極爭取自己的權益,雖然她覺得買小雨的演講稿貴得接近浪費,可是她的這句話絕對正確。

  「為什么不嫁?傅恆很好啊﹗」二哥說。

  「我不喜歡吃白斬雞,我討厭臉白白的男人。」

  她自認反對理由夠充分。

  「那好解決啊,明天我請親家把傅恆的隔離霜統統扔掉,保証不到一個月,他就會晒出漂亮的古銅色肌膚。」

  薛媽媽的提議讓人匪夷所思。

  「我不喜歡他說話慢吞吞、冷冰冰,我討厭住在南極。」

  理由二和理由一,一樣充分。

  「那是你們還不夠熟,等夠熟稔,他就會對你熱情如火。」

  爸爸的回答和媽媽同樣妙。

  「我不管,我就是不嫁給他。」她魯起來,番得很。

  「不行, 一定要嫁。」

  薛老爸跟著魯起來,女兒不愛當祝英台,他偏要當祝老爹,怎樣?她總不能否認血緣關系。

  「 乖,你聽大哥說,你知道我們家為什么這么有錢嗎?」

  大哥選擇使用誘導法對付笨妹妹,現在流行啟發式教學,權威已經被淘汰。

  「因為我們家是土財主。」

  「沒錯,我們家祖先一不小心,在信義區買下幾甲土地,造就了我們家的富有。」

  「我們家已經夠有錢,不用非得逼我嫁個有錢人來錦上添花對不對?」這句話,她聽小雨講幾千次,早背得滾瓜爛熟。

  「叫你嫁傅恆不是為了錦上添花,也不是虛榮得想要和富豪之家聯姻,而是……」大哥夸張地嘆口氣,看看老婆。

  大嫂接下老公的暗示,勸說︰「 ,你想想,哥哥嫂嫂都是教書匠,對理財是不是一竅不通?」

  「對啊,上回我買股票,一口氣就賠掉兩千多萬,要是以這種速度賠下去,我們遲早會去當游民,你忍心看我們在街頭席地而眠嗎?」二哥想激出 的同情心。

  「可是……」可是她不想嫁。

  「傅恆是目前國內最知名的黃金單身漢,會鑲上黃金最大的原因,不是他錢多,而是他有顆會賺錢的金頭腦。」

  「可是……」

  三哥不給 說話的機會。

  「俗語說富不過三代,那是因為后代出現不肖子孫,眼看我和大哥、二哥都是典型的敗家子,要是不找個英雄來拯救我們,你忍心看你最疼的侄女──心心和念念,變成繳不起學費的低收入戶兒童嗎?」

  雖然這樣才有機會拿到總統教育獎,可犧牲太大,他寧愿吃好穿好、當暴發戶。想得獎?照樣子刻個相同的獎杯,自己頒給女兒就得了。

  「可是……」

  「可是我知道,傅恆長得不像你崇拜的阿諾史瓦辛格,這是一個很大的缺點,但世界上沒有人十全十美,是不是?」大嫂說。

  「可是……」

  「你看你自己不也一樣,你漂亮、迷人、可愛善良,卻偏偏有不聰明這個小缺點,所以傅恆的小缺點也該被原諒,對不對?」二嫂加入游說陣容。

  「討厭,你們又不讓我說話。」

  她的笨,哥哥嫂嫂們要負一大半責任,要不是他們習慣搶話,不讓她發表意見,她哪會笨得那么嚴重。

  「好好好,我們不說,你來說。」三嫂站出來當白臉。

  「如果你們硬要逼我嫁,我就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哈哈哈……笑聲此起彼落,今夜是歡樂的耶誕夜嗎?不對,現在是農歷七月。

  「 要離家出走?她根本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哈……」

  「沒錯,她連叫出租車都不會招手,哈哈……」

  「她北上南下的火車也搞不清楚,呵呵……」

  好一副和樂融融的家庭溫馨圖,每次聊起妹妹的愚蠢,全家人就像看了一場金凱瑞的喜劇電影。

  「我是認真的,我要離家出走,到最遠最遠的台灣尾巴。」

  「告訴三哥,台灣的尾巴是哪裡?」三哥考她。

  「基隆。」 回答得篤定。

  「哈哈…… 說台灣的尾巴是基隆耶。」二哥笑得沒節製。

  「對,沒錯,就是基隆。老大啊,明天你沒課,開車帶 到基隆離家出走一天。」爸爸指示。

  「好,沒問題,到漁人碼頭吃過海鮮再回來。」大哥同意。

  「姑姑,台灣尾巴是墾丁,基隆離台北很近,是台灣頭。」小學二年級的侄女心心看不慣全家人嘲笑 ,熱心指導。

  「很近?有多近?」

   不恥下問,這個家裡,只有心心和念念有同情心。

  「基隆在隔壁,墾丁有很遠很遠的距離。」

  隔壁?心心會不會弄錯,她明明看過隔壁鄰居的門牌,上面和他們家一樣,寫的都是台北市啊﹗不過……算了,聽心心的。

  「我剛剛說錯,我要離家出走去墾丁。」 向全家人更正。

  「你要離家出走到墾丁?哈哈……」又是一串止不住的笑聲,這家人被點了笑穴。

  「我會賺錢,我會自立更生。」

  「自立更生」四個字,惹得眾人更是狂笑不止,他們一面笑,一面自動在玻璃缸裡投支票。

  「我離家出走后,你們就看不到我了。」

   的恐嚇替自己賺得十萬,和一屋子煞不了車的歡樂。

  「小姑姑。」

  小學三年級的念念從書房裡拿出社會課本,打開台灣地圖,拉拉 的衣袖。

  「小姑姑,我們住在這裡叫台灣北部,右手邊是東邊,東西南北,墾丁在地圖的最下面,就是台灣的最南邊,你可以坐出租車,教司機看畫梅花的國道標志,走中山高速公路,也可以坐火車,走縱貫鐵路。」

  全家都沒人注意到小念念,正在教 離家出走。

  「看起來不是太難,你可以影印這一頁給我嗎?」 問念念。

  「不用拿課本去影印,姑姑,我上網抓一張彩色的送給你,可是你要小心,千萬別坐到北回線,會多繞很多冤枉路。」心心湊過來做技術指導。

  「我會小心的。」

  「到墾丁之后別靠水太近,你不會游泳,而且要是碰到擱淺幾天、餓得頭昏眼花的大白鯊就慘了。」念念也有話要交代。

  「好,我懂。」 受教。

  「走,我們幫你收行李。」兩個小女孩牽著 的手上三樓,為她爭取結婚選擇權而努力。

  這一夜,心心、念念在 房裡,擬好一套離家出走計畫書。隔天, 帶著計畫書,和她心愛的斗魚──肥肥,正式離家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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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一路平安來到墾丁,靠的不是心心打印給她的地圖,也不是念念的技術指導,她憑借的是薛家祖先庇佑,和台灣壞得不算太嚴重的治安,反正不管怎樣,她如愿來到台灣的最尾端。

  坐在出租車上,司機伯伯很熱心,一路向她介紹墾丁的風景名勝。

  她就知道哥哥在騙她,她根本不用學習招手叫出租車,走出車站后,就有司機跑到身邊問她要去哪裡。

  「小姐,你決定好要住哪家飯店了嗎?」

  墾丁市區來來回回繞了好幾次, 始終下不了決定要往哪裡去。

  「司機先生,請問這附近有沒有哪裡在征員工?」

  「小姐, 要找工作?」司機問。

  自后照鏡中看 ,名牌洋裝、名牌包包……穿成這樣,她哪裡需要工作?

  「對啊﹗我迫切需要工作。」

  點頭,她的身體向前挪了挪,刻意讓司機看見她的「迫切」。

  「好吧﹗我對這邊還算熟,你想找什么性質的工作。」

  性質?從高中畢業到現在,她沒找過任何一份工作,沒有經驗、沒有實力,連做事都是半調子,恐怕不是她選工作,而是工作選擇她。

  「我什么事情都肯學、肯做,只要工作場所有提供膳宿就行了,至于薪水,我不在乎。」

  她發過誑語,向大家說要自立更生,就非得做到。

  「我聽說飛雲農莊征女工,你要不要試試看?」

  農莊?像廣告裡面那種一大片綠地,一大堆俊男美女在喝 牌飲料的地方嗎?

  太棒了,她要去,她要整天在草地裡滾來滾去,騎馬玩牛肯定是件又輕松又容易的好差事。

  「我要去、我要去,飛雲農莊是嗎?司機伯伯拜托拜托,請你送我過去。」她興致高昂。

  「你確定嗎?農莊的工作很辛苦,你受得了?」

  這個穿細肩帶洋裝、高跟涼鞋的小女生,真能忍受農莊裡面的吃重工作,他實在懷疑。

  「我行的,我做過和農莊性質類似的工作。」

   沒說謊,她泡過「奶粉」,喂過心心嬰兒「牛奶」,做過「起司」煎蛋,還有、還有,她國中時候的晨間工作是拔操場的野草,她相信農莊工作她能勝任愉快。

  「好吧,我送你過去。」

  就這樣,三十分鐘后,她付給好心司機五千塊的車資,滿懷希望的站在飛雲農莊前面。

  這就是農莊?

  啊﹗果然一望無際、果然大得可以在上面當孫悟空翻筋斗雲、果然風吹草低見牛羊……

  才剛見到「工作環境」,她就決定──愛上這裡。

  一步步往正前方屋子走去,她的細跟涼鞋在泥地上留下一排整齊的小洞,行李也拖出兩道輪胎痕跡。

  她來了,痕跡是送給飛雲農莊的見面禮。

  「你要找誰?」

  一個身高和她差不多的女人攔在她面前,不客氣的打量 。

  「我要找老板,請問老板在家嗎?」 客氣說。

  「我就是老板,找我有什么事?」小題雙手環胸,細細地審視 。

  她很漂亮,除了容貌之外,她的名牌包包、名牌衣服、名牌鞋子、名牌帽子,從頭到腳都是漂亮。

  這種女人的普遍形容法是溫室花朵,比較富創意的說法是溫室肉雞──沒操過。

  「你就是老板?天啊﹗你怎么可以這么偉大 你才幾歲,就能經營這么大的農莊,你是天才,一定是,而且不是普通天才,是比爾蓋茲那類天才中的大天才。」

   的崇拜貨真價實,眼底投射出來的兩道光芒,灼熱得幾乎射穿小題所剩不多的良知。

  「我、我有幾個哥哥在幫我。」

  良知被射到,小題吐出些微事實。

  「這么大的農莊當然有人幫你,不管怎樣,你是我從出生到現在所見過最偉大的女性。」

  小題被夸得陶陶然,拔下身旁的牧草心放在嘴裡嚼著。

  「這沒什么啦,只要有心,不會太困難。說吧﹗你來找我,有什么事情要我幫忙。」小題表現得像個大姊大。

  「聽說你們這裡征女工,可以請你錄用我嗎?」

  「錄用你?為什么要錄用你?」

  偷偷地,小題背著 做了個鬼臉。這種「小事」歸二哥管,她哪裡來的權利。

  「你們……缺人不是嗎?」

  「就算缺人也不見得要用你,拜托,你到附近去探聽探聽,我們飛雲農莊的福利好、設備佳,一旦缺員工,風聲還沒放出去就多少人排隊走后路。」夸張狀況是小題最擅長的工作。

  「后路……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從后門進來?」她問。

  小題投給她一個受不了眼光。

  「 到底懂不懂人情事故?所謂后路就是……就是賄賂啦,笨蛋。」

  「賄賂?我懂、我懂,是不是要把我最珍貴的東西送給你,你就會請我當女工?」

   恍然大悟,第一次接觸到傳說中社會的黑暗面,她有初生之犢的興奮之情。

  「對啦、對啦,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小題隨口敷衍。

  「最珍貴……」

  她不舍地看著自己捧在胸口的肥肥,眼裡有很多很多的心疼不舍。

  肥肥跟自己兩年了,它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兼親人。

  大家都說斗魚養得這么胖不容易,全家只有肥肥會安安靜靜聽她說話,不嘲笑、不打斷她,它陪自己一路到台灣尾部,它為自己奉獻人生最美麗的青春,把它送出去……

  深吸氣,她有了壯士斷腕的決心,把魚缸推向小題, 哽咽說道︰「它是我最珍貴的朋友,請你好好照顧它。」

  「它最珍貴?拜托,你全身上下每個東西都比它貴好不好,就拿你那個雙C的皮包來說……」

  什么?老板的意思是說皮包比肥肥更珍貴?

  老板真不識貨, 忙低頭,把肥肥放在旁邊,打開行李,把包包裡的東西倒進去,然后將行李箱中的另外兩個名牌包包一並拿出來,遞到小題面前,笑咪咪對她說︰「走后門,成交。」

  「什么?」

  她簡直不敢相信,瞪著眼前的三個名牌包包,小題的眼睛投射出兩道銳利光芒。

  「這三個包包給你,請你用我當女工。」

  「嗯、嗯……請人的事情,一向是我二哥在負責。」她財迷心竅,可還沒迷到忘記誰是真正的當家老大。

  「你不是老板嗎?所有人都應該聽老板的,不是嗎?」

  她的話讓小題干咳幾聲。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是……一個有製度的公司,應該分層負責,各管各的事,不能逾越自己的權責。」她說得頭頭是道。

  「意思是說,我必須連你二哥都一起賄賂才有用?」

   失望地垂下眼睛,害怕老板的哥哥太識貨,一眼就看上她的心肝寶貝小肥肥。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小題戀戀不舍的看著即將從眼前飛走的名牌包包

  可惜……這三個可以賣到好價錢ㄋㄟ。

  咬咬唇, 脫下脖子上的鑽石項鏈,放到小題手上,滿臉抱歉。

  「這是我第二珍貴的東西,可以嗎?請他不要拿走我的肥肥,我真的很愛它。」她求職求得太委曲求全。

  哦哦……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她、她……她姜小題為這顆鑽石豁出去了,就算手中少了一把尚方寶劍,她都決定先斬后奏。

  「好吧﹗你被錄用了。」

  「真的嗎?謝謝、謝謝老板,實在太感激你,以后我一定會認真學習,不辜負你的栽培。」

  栽培?小題干笑兩聲,拍拍 的肩膀。

  「你以后叫我小題就行了,來,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她自作主張。

  「嗯﹗」

  拖起沉重行李,身上少掉兩項名牌, 仍然好開心,她開心幸好這裡的老板通情達禮,開心后門不難走,更開心她自立更生的日子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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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上小題送來的T恤、牛仔褲和布鞋, 回贈她一套香奈兒夏季新裝,走出房門口,她笑著展示自己的新打扮。

  「可以嗎?」

  這是她第一次穿這么粗糙……哦,不,是舒適輕松的衣服。

  「可以啦﹗先跟我去討債。」她不在家,沒人能替她先罩著 ,還是讓她跟著自己四處趴趴走比較好。

  「討債?農莊的工作也包括討債?」

  「嗯……這是兼差啦﹗為了給員工更好的福利,我兼了一些零星的工作。」小題硬ㄠ。

  「小題老板,你真是好老板,我一定要向你多多學習。」 的臉上寫滿真情真意。

  「好說、好說。」

  跟著小題,她們一起走出員工宿舍,一見到迎面而來的小書, 當場看傻眼。

  「老板,她……她好漂亮,漂亮極了、漂亮得沒有人比她更漂亮了,她是誰?」

  小書的美讓她驚嘆不已,放眼演藝圈,她還真找不到哪個影星比她好看,她那種溫柔嫻雅的氣質,只有……只有媽媽常拜的觀音菩薩能拿來形容。

  小書淡淡地朝她們一點頭,隨即轉進員工宿舍。

  「老板,她是誰?」

  「我大哥的女人。」

  「哦﹗了解,她是你大嫂。」 說。

   沒有老板偉大,連大嫂都沒有老板家的大嫂漂亮。

  「不是啦,我大哥還沒結婚。」小題說。

  「哦,我懂,她是 大哥女朋友。」 又說。

  「不是、不是,就說了她是我大哥的女人,不是女朋友,也不是大嫂,OK?好了,不準多問,再問我就不讓你跟。」小題威脅。

  「我不問了。」 百分百配合。

  往前,一個長相抱歉的女生走過來,這回小題倒是和她有說有笑,聊上幾句后,他們繼續討債行程。

  「她比你大哥的女人丑多了。」 老實評論。

  「這句話小心別讓我三哥聽到,他會剝了你的皮。」

  「我說的是真心話。」

  「你嫌幼幼丑,我三哥拿她當寶,在這個家裡,誰想拿到三哥一票,就非得她幫忙不可,沒事記得去巴結巴結幼幼懂不懂?要是我二哥執意不讓你留下來,起碼多個人幫你說話。」

  「懂。」

   雖隱隱覺得這個農莊的巴結賄賂文化不是太好,但她說過要認真學習的,她就會盡心盡力,不存絲毫懷疑。

  「大哥。」

  幾個跑步,小題沖到大哥身邊,勾住他的手臂。

  遠遠看見他, 嘴邊流下欣賞的口水。

  九十五分﹗健康膚色、深邃五官、魅人氣質,原來像阿諾的高分男人生長在南部,和天山雪蓮一樣,只在適合的環境裡成長茁壯,難怪她在台北老找不到。

  「大哥,她是我剛剛錄用的女工,叫 。」小題向大哥介紹。

  「你錄用的?問過亞豐沒有?」

  他聲音冷冷的,很像台北那只「白斬雞」,頓時, 挖到天山雪蓮的興奮心情消失了。

  雖然看到他,所有女人都會不自覺地倒抽口氣,贊嘆造物者的奇跡,但 不喜歡他,她早說過,她不喜歡南極。

  「沒有,二哥不在家。」小題回答大哥。

  「先問過他比較好。」

  「才不, 我留定了。」

  說什么她都不讓那三個包包和鑽煉從她手中飛走,剛才的幾通電話,她已經找到買主,要她把這筆好交易吐出去,想都別想。

  「隨你,你自己去面對亞豐。」

  他大步離開兩個小女生的視線。

  「我大哥不太支持 。」小題實話實說。

  「我可以去賄賂你大哥的女人。」

  「賄賂小書?省省吧﹗她在我哥眼前沒有半分地位。」

  聳聳肩, 覺得他們家庭真奇怪,不重美女重丑女,這是什么邏輯?難怪書上說海邊有逐臭之夫。

  「喏,那是我三哥,他回來了,我們去打聲招呼。」拉起 ,小題快步走向農莊門邊。

  一見到老板的三哥, 的嘴又不自覺張開。

  她喃喃贊嘆,九十八分,世界上不可能再出現比他更完美的男人,可惜這個男人居然要去配那個丑女……浪費、奢侈、暴殄天物,老天爺簡直不公平到了極點。

  「三哥,她是 ,我新聘的女工,幼幼很喜歡她,她們已經是好朋友。」說謊打草稿?遜﹗小題才不做笨事。

  她連珠發話, 甚至沒搞懂自己幾時有個好朋友叫作幼幼。

  「歡迎你加入,晚上一起到主屋來吃飯。」

  后來 才知道,員工有員工的專屬餐廳,只有受邀的人才能進主屋和老板家族吃飯。

  通常幼幼一定在受邀名單內,小書則只負責將飯菜送進主屋,沒資格留下來用餐,而 則是托那些名牌和萬元支票之福,常被小題拉進主屋吃飯。

   只能點頭,她還在欣賞季揚的美色,沒有多余能力回話。

  季揚離開沒多久,一輛小型貨車駛來,上面載了十幾個青年男女,雞蛋、冥紙一應俱全。

  從他們口中, 知道小題老板是最厲害的討債高手,她的拿手功夫有幾招

  一是游行抗議,這是從政黨身上學來的。

  二是弱勢哀兵,意即找一個中氣十足的歐巴桑,天天拿著擴音器在債務人家前,哭訴債務人借錢不還,逼得債權人走投無路,一死了此殘生,留下孤兒寡母前途茫然。

  第三招是緊迫盯人,除了每小時的跟監、按門鈴、打電話催債外,還打電話給債務人的親戚朋友,宣揚債務人欠錢不還的惡劣行為。

  通常在純朴鄉間,有這三招就能無往不利,當然也是會有例外的情況,不過這種例外少之又少,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則小題不會拿出最狠的「肺結核」招來對付人。

  話歸原題,在兩個小時的丟雞蛋、洒冥紙抗議后,小題順利將十萬塊錢交給債權人,並取得其中百分之二十,當場分發給眾「員工」。

   賺到生平第一個流血流汗換得的八百塊錢,當場感動落淚。

  「這是給我的嗎?」

  她不敢相信地看著手中的鈔票

  好美麗的紙張,比爸媽哥嫂們在小肥肥魚缸裡放的支票還漂亮。

  首度,她嘗到一滴血汗一粒米的充實感。

  「 ,賺到錢高不高興?」小題勾住她的脖子問。

  「高興。」 猛點頭。

  她想到了,她要把這幾張鈔票護貝起來,以茲留念。

  「以后要不要跟我出門兼差?」

  「我要、我要。」 迭聲說道。

  光丟雞蛋就能賺到錢,她開心得想要飛上天。

  「口渴不渴?」

  小題把礦泉水湊到 嘴邊,她向來是體貼員工的好老板。

  「很渴,我可不可以喝葡萄柚汁?」 問。

  有得吃還挑嘴,現代勞工越來越過分了。

  小題從鼻孔冷哼一聲,「想喝葡萄柚汁?你有很多錢嗎?」

  很多錢? 偏過頭認真想,她有很多支票、很多存款簿、很多金卡,至于錢……她身上只帶七、八萬塊,這樣子,好象不是很多。

  搖搖頭,她用肢體動作告訴小題,她沒有「很多錢」。

  「對 ,既然沒有很多錢,將就一些,別太挑剔,OK?」

  「好。」

   妥協,雖然喝不慣白開水,可大家都說生存本就不容易,她應該對辛苦生活多作適應。

  「姜小題,你在做什么 」

  一個暴吼聲從耳膜邊傳來,小題縮縮脖子,鬼臉做得比真鬼還丑。

  是誰這么沒禮貌?有事情好好說就是了,干嘛鬼吼鬼叫,這個人應該到嫂嫂教書的小學,再教育。

   想好好說說這個人的禮儀,一轉頭,到了嘴邊的話自動消音。

  他、他、他……

  一百分出現了, 的心臟無力、血壓上升、她的肺葉呼吸收不到新鮮空氣……她猜,自己快暈過去了。

  世界上怎么真的有那么完美的男人?他的古銅膚色、健美肌肉、完美的身材比例、完美的五官、和完美的……性情……

  好吧﹗就當她故意神化他好了,可是已經拿下一百分的男人,沒有道理再去挑剔他的禮貌啊,對不對?

  「我有沒有警告過你,不準再向別人討債 」亞豐一吼再吼。

  滿分男人的聲音響徹雲霄,剛剛大伙兒丟雞蛋的豪邁魄力都被他吼進臭水溝裡。

  「二哥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抱著頭,小題在防亞豐的轟天雷。

  「不敢?你哪一次說不敢就真的不敢 」

  抓起小題的領子,他拿她當小動物虐待。

  「以后,我以后一定不敢了。」

  反正以后還有以后,只要不死,人類的以后多到可以上菜市場賤價出售。

  「你還敢有以后?再被我抓到一次,我立刻送你回台北,上車。」說著,他把小題拎上車,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小題一離開,大家急急忙忙地清理現場的雞蛋、冥紙,弄好后,坐上小貨車,亦奔馳而去。

   東看看、西看看,這才發覺,小題老板走了、丟蛋的伙伴走了、債主走了,只剩下天邊的昏黃夕陽還沒走干淨,不過也快了。

  空蕩蕩的馬路邊只留下人生地不熟的美少女。

  她要去哪裡?嗚……她好想哭……

  最后, 拿出原要裱褙的紙鈔,欣賞片刻,作下痛徹心肺的抉擇──叫出租車。

  可窮鄉僻壤想叫一部出租車談何容易?

  沒辦法,她抬起小短腿,一步步往前行。

  微微一笑,她鼓舞自己──

  辛苦?沒關系,滿分男人在農莊那裡等著她……擷取……
第二章

  「我不用她﹗」

  姜家老二亞豐的聲音比誰都大聲,嚇得小書把菜洒滿桌,倉皇的眼神四下張望,低垂眼帘,匆匆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書咬牙忍痛,她用抹布清理桌面後,畏縮地看了姜家大哥一眼,低頭快步出門,照料自己的傷口。

  「反正農莊裡面缺人,你就讓她試試看,又不會少塊肉。」

  三哥季揚站在小題這邊,沒辦法, 和幼幼是好朋友,為了幼幼,不管好的壞的,他都偏心偏定了。

  「她會做什么?能做什么?」

  除了睜著一雙花痴大眼,傻愣愣盯住他猛瞧之外,他不曉得她還會什么。

  濃眉一橫、大眼一瞠,他用恐嚇眼神逼退薛淳淳的「深情注目一。

  「我會認真學習。」 說。

  這種保証和往常她對家教老師說──我會用功一樣,沒有時效性。

  「你有幾公斤重?」

  二哥亞豐不屑地打量她的身材。

  工作?哼﹗不出三天,她那身細皮白肉就會被墾丁的大太陽脫去一層皮,哭喊著要人救命。

  這種千金大小姐在大都市裡多不勝數,他不但看多,還看膩了,沒想到躲到鄉下,還是會撞到幾只。

  「體重很重要嗎?小題老板和我差不多重,她不也留在農莊工作?我發誓會用最佳的工作態度,而且,我力氣很大,你可以問問小題老板,我今天丟雖蛋丟得很準哦。」

  接在她的得意洋洋之後,是兩個男人的抽氣聲。很顯然,亞豐回農莊後並沒有出賣小題。

  「姜小題,你又去跟人家討債?」

  北極男──大哥姜冠耘,看不出是生氣還是訝異,光盯人就能盯出別人一身誰皮疙瘩。

  「我、我、我是做好事嘛,歐吉桑辛辛苦苦賣幾年枝仔冰,才存到十萬元,居然被個年輕力壯的大男人借去不還,實在太可憐了。

  佛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樣拚命蓋浮屠,等我們全家都死了,就有足夠的浮屠可以住,不會吹風淋雨、不會當孤魂野鬼、不會……」小題哇啦哇啦說個不停。

  「你是為了我們家大大小小著想?」老三季揚看好戲般,夾起一塊三杯雞往幼幼碗裡擺。

  「當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獨住廟不如眾住廟,我們是有福同享的一家人,你們說對不對?」

  她疾聲一呼,想呼來喝采聲,可惜只有淳淳捧場,拍手為她的分享精神,大大鼓勵一番。

  哦哦,場子冷掉了……幼幼低頭竊笑。

   的歡呼聲在二哥亞豐的怒視下,乖乖停下。咬住唇,她偷看他。

  光瞄一眼,她就二度愛上他,有了他,阿諾再也當不成她的偶像;有了他,她的人生出現意義;有了他……天啊,她會在夢裡偷笑。

  「視線轉開﹗」

  亞豐怒吼一聲,她慌慌張張地別過眼神。

  「二哥, 很可憐,被家裡趕出來,我們要是不收留她,她會被壞人抓去賣。」小題製造悲慘狀況。

  「不是啦……」她是離家出定,不是被趕出家門啦。

   才剛剛想反駁,另一個聲音插進,「我們這裡是農莊,不是難民收容所。」

  「我們缺人手啊,請她和請別人有什么不一樣。」

  「她能做什么?洗牛舍?擠牛奶?我看,她什么都做不來。」亞豐看不起她。

  「我可以……」

   剛開口,小題立即接出下一句。

  「什么事都要從頭學習,沒人一生下來就會工作。」說道理,小題很行。

  「我會……」 插話失敗。

  「憑她?」亞豐看人一向很準。

   始終沒辦法在他們面前說出完整句子,在這裡和在家中一樣,沒有人聽得見她的聲音。

  怎么辦呢?

  啊﹗有了,她起身離席,咚咚咚地跑出去,動作大得止住兩個對話男女。

  「大哥,你看你看, 一定是去收拾行李,二哥傷了人家的自尊心了啦,好歹 也是淑女,我們不收留她,難不成要她去當援交女?

  「這個時代一個女人單身在外,是件多么危險的事情,二哥沒有同情心,大哥你也沒有嗎?想想當初,要不是你把小書帶回來,她現在說不定也成了馬路邊的流鶯,推己及人,大哥你說句公道……」

  「夠了,不要把小書扯進來。」大哥冠耘冷冷地打斷她的話。

  「好,我不說小書。三哥,你要幫幫我,幼幼很可憐,一個人在農莊裡沒有半個知心朋友,我又忙得不得了,奸不容易淳淳來了,你不希望她留下來嗎?況且……」

  小題的況且沒況完,就見 抱著一個小魚缸進來,跑得紅通通的小臉,微微沁著幾滴汗珠,看起來更加賞心悅目。

  「你不是去整理行李,準備離開?」老二亞豐嘲諷。

  虧他才要欽佩起她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勇氣,沒想到, 根本沒打算離開。

  離開?才不,這裡有她的偶像,她哪裡走得開。

   把小魚缸放在桌子中間,用起在家常使的老招術。

  「 ,你做什么?」小題問。

  不會是受刺激太深,瘋了?

  「我要說話,你們不可以插嘴,插嘴的人要在玻璃缸裡放一萬塊支票作處罰。」

  嗟﹗誰理她,小題繼續和二哥亞豐抗爭。

  「如果 走出這裡,被壞人性侵害,你的良心安不安?」

  「她是成年人,必須對自己負責。」他沒血沒淚。

  「你沒聽過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這句話嗎?」她說得激昂。

  「第一,她不是伯仁;第二,就算她是伯仁,很抱歉,我和伯仁不熟。」他答得無所謂。

  「話是你說的,如果警察找到我們家,要人認尸的話,你去﹗」小題撂下恐嚇。

  什么伯仁、什么認尸?這家人講話太深奧, 一個字兒也聽不懂。不過,她能肯定的是──他們不想聽她說話。

  通常在家裡,哥嫂們不聽她說話,她只有兩招,一個是魚缸絕招,一個是三十六計,哭為上策,既然魚缸對他們來講沒有用,她只好、只好……

  「嗚……嗚嗚……」 小哭兩聲,沒人聽到,因為他們吵得正熱烈。

  「嗚嗚……哇哇……」放大百分之一百二十的音量,十幾顆淚珠成串滾落衣襟……

  終於,幼幼注意到她。

  「你們不要再吵, 哭了啦﹗」

  「請你們不要趕我走,我不是賓拉登,不會危害到大家的安全。」看到效果, 放聲大哭,哭得精采絕倫。

  姜家老二亞豐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不敢置信。

  以前聽說過「女人是水做的」,他向來對這句話嗤之以鼻。

  他們家小題,出生三天戒眼淚,五歲在幼稚園,就有本事讓男人變成水做的;幼幼說女人不應掉淚,掉淚是弱者的行為;又說到小書,小書是他見過最苦命的女人,但她也不落淚,這個女人卻說哭就哭,眼淚像廉價自來水

  「 你不要哭,我們沒人說你是賓拉登啊﹗」幼幼走到她背後拍拍她的肩,譴責的眼神射向說不的男人。

  「二哥,你好有本事,能把女人弄哭。」一見女人流淚,老三季揚跟著投降。

  他們的指責沒傳進亞豐耳裡,因為他的心已被她的眼淚腐蝕。

  原則上,動不動就哭的女人會使人產生厭惡感,但她哭得那么用力,兩一個粉頰變成熟透紅柿,點點晶瑩點綴上面,實在是……美麗……

  「二哥,你不要再堅持了啦。」小題出面聲援。

  「亞豐,讓她試用一個月,不行的話再叫她走路。」這回連大哥都開口說話。

  咽咽口水,亞豐乾咳兩聲,投降。

  「要留就留,別做不了兩天就落跑。」扔下不甘愿的幾句話,他起身離開餐桌。

  「耶﹗我們贏了﹗」小題慶幸自己能留下名牌包包。

  「原來,亞豐對女人的眼淚沒轍,太好了,總算找到他的弱點。」幼幼接在後面說。

  她們忙著說話,沒人聽見 的宣誓。

  她發奮圖強、努力向上,很用力、很用力的對著亞豐的背影說︰

  「我不會跑掉,我會拚命追上你。」微微一笑,淚水還掛在頰旁,嬌艷欲滴。

  說真的,她是個怪人,沒見過哭比笑更漂亮的女生,這是她的特異功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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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麻不麻煩?

  麻煩﹗麻煩到讓人急著想找家宅急便,將她裝箱送到外太空,和火星人共舞。

  原則上, 是個長相不錯的女孩子,處在人群當中,應該吃香︰可惜,在飛雲農莊裡,不管把她分到哪個單位,不出兩個小時就會有人來向亞豐求救抗議。

  二天不到, 已在飛雲農莊走透透。

  亞豐將她從客服部調到馬房、從花圃調進擠奶室、再從果園調到廚房,每個部門主管,對於她頂多是四個小時的忍耐力,再超過?沒有了。

  「大哥,我想將這五甲土地規畫成度假木屋。」說話的是老三季揚。

  「我不認為規畫成度假木屋是好主意。這五甲土地並不臨海,而大部分來墾丁度假的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碧海藍天,玩水是他們的主要目的,我認為應該將它辟成放牧區。」大哥冠耘說。

  他們正在討論新購的五甲土地利用問題,老二亞豐和老三季揚傾向於朝觀光方向發展,但大哥冠耘則主張擴大牧場范圍,他的心愿是建立起一個全台灣乳製品的最大供應商。

  嚴格來說,亞豐和季揚不應該給予太多意見,因為這裡是大哥一手打造出來的王國。

  姜家歷代經商,尤其到了冠耘父親這一代,夫妻聯手,更是將家業擴大好幾倍,成了國際間知名企業。

  姜家子女個個學商,但冠耘對經商不感興趣,大學畢業那年,為了躲避繼承家業的責任,一個人帶著為數不多的存款來到南台灣,他一塊地、一塊地的買,從五頭牛、三只羊起家,幾年下來,他有了自己的事業基礎。

  然後,姜家老二奉父母命令南下尋回大哥,卻也淪陷在南台灣的美景當中,接著老三、老四手足情深,成為南台灣的新移民,獨留體力還算不錯的父母親在北部繼續孤軍奮斗。

  這幾年,他們致力朝觀光路線走,陸陸續續成立了園藝部門、飯店部門、客服部門等等,成效不錯,目前的一百三十五間客房早預約到年底,所以季揚和亞豐才想說服大哥,再增建五百間客房供給所需。

  「我有個構想,如果我們和民營巴士業、保險業和旅游業合作,規畫休閑路線圖,客人來到我們這邊,一方面可以享受農莊度假的優閑,另一方面有專車接送他們到旅游景點,不管是玩水、參觀海生館或到國家公園都有,這樣不但能滿足旅客的需求,也能替我們帶來一筆為數可觀的進帳。」老二亞豐說。

  「沒錯,最近客服部提出一份報告,我覺得很可行。他們計畫研發多項乳製品和紀念品,是外面買不到,也看不到的東西,來供應旅客選購。

  「他們打算從下個月先試賣,我已經同意了,試賣評估報告最慢會在兩個月內出爐,如果每天能多出兩千位顧客,銷售成績會更好。」老三跟進勸說。

  「你們估算過兩百間客房的成本和回收率嗎?」大哥問。

  「細節部分還沒出來,因為廣告和活動設計需要我們開會再討論。」三個兄弟正談得起勁時,有人來敲門。

  「請進。」老三季揚說。

  進門的是主管廚房的林媽媽,她兩手絞著圍裙,一副有話說卻又不好意思說的樣子。

  「林媽媽,有什么事盡管說。」老二亞豐說。

  「我是想,能不能請亞豐先生把 調到別的部門?」

  這些話實在很難說出口。她明白,廚房是 能待的最後一站,再要求把她調走,恐怕只能將她調到飛雲農莊外頭。

  又來了﹗亞豐開始痛恨自己掌管人事部門。

  「她又做了什么好事?」他想殺人。

  「 很認真,真的,沒有人像她那么努力想表現,只不過……」

  頓了頓,林媽媽能替 講的好話實在不多,但想起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求她別告狀的可憐模樣,她又不得不絞盡腦汁多編些好聽話。

  「只不過她的行動能力像白痴?說吧,她又做了哪些蠢事?」季揚看好戲般盯住二哥的憤怒表情。

  「她切苦瓜削皮不去子;芹菜只留葉子扔掉莖;鹽巴味素分不清,這些都是小事,她在廚房一個早上,十根手指七根傷,員工嫌午餐有魚腥味,但我哪敢說那是 的血,亞豐先生……」

  林媽媽很為難,就算她不在意有了 後工作加倍,她還是得保護大家的安全啊﹗

  要不是 開了瓦斯爐,火沒點著任由瓦斯外泄,卻完全沒知沒覺,差點害死七條人命,她多半還會忍下去,可是……唉﹗她只能說, 不適合在廚房工作。

  「我知道了。」

  驟然起身,亞豐凝住一臉寒霜,大步跨出屋外。

  「亞豐先生……」

  林媽媽回頭看看大老板冠耘和三老板季揚,一個冷漠、一個似笑非笑,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

  不行,亞豐先生怒不可遏, 會倒大楣,她得跟著,想辦法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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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是被 開的, 嚇得彈跳起來,手上盤子以垂直方式落地──

  鏘﹗一個變四片,複利成長。

  「對、對不起。」

  這是她進入飛雲農莊後的第一百七十七次對不起,如果說對不起是一項工作,那么這就是她截至目前為止,做得最棒的一份工作。

  他步步逼近她,狠狠瞪住,氣勢嚇人。

  他的眼睛很凶,有點像萬華之狼,一口、一口……嗚……她的肉很酸,不好吃啦﹗

  乖乖地,她低下頭;乖乖地,她用頭頂看他,以表示崇拜之情,雖說,她愛死了抬頭凝視他的帥臉。

  「你專做好事?」

  嗚……他的聲音很凶,很像萬華之狼啦。

  「對不起,我打破盤子……」

  一百七十八﹗

  聲如蚊蚋,仿佛說得越小聲,罪過也會跟著變小。

  「大聲一點。」

  跟隨在他暴吼之後的,是一記重捶。

  嗚……他的動作很凶,很像萬華之狼啦﹗

  就這樣,在萬華之狼面前,她的頭越垂越低,一分分接近地面,直到折腰,成了日本人的九十度鞠躬。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打破盤子。」

  認錯之後,她蹲下身,撿拾她的「複利」……

  「嘶……」 倒抽一口氣,第八根手指遇害,血從指端迅速冒出。

  「啊﹗」

  這一聲是跟上來的林媽媽發出的。

  可憐哦,一天之內流那么多血,晚上得給 煮碗豬肝湯補補。

  鮮紅的血惹紅亞豐的眼睛,一個箭步街上,他拉住 就要往外。

  「亞豐先生,不要趕她離開,我留她在廚房就是了。」林媽媽同情心大作,置廚房眾員工的生死於不顧。

  了不起,不讓她碰刀、碰瓦斯、碰熱湯、碰菜……然,除了這些,廚房裡還有什么可以碰?

  「請你不要趕我走,我以後一定乖乖,我洗菜會削皮;記得芹菜不吃葉;切肉不加血;咸的是鹽、甜的是味素;開瓦斯時注意小心,不讓瓦斯外泄……」

   喃喃把林媽媽交代她的事一項一項複述,但她還是不明白,甜的明明是糖,怎會是味素?

  「什么﹗?你讓瓦斯外泄?」亞豐陡然回身,抓住 的肩膀問。

  「我、我……」

  眼淚滾下來,紅紅的兩酡嫣然浮上雙頰,她美得不像話的哭相,再度呈現在他眼前。

  「你不知道瓦斯外泄會死人嗎?」

  吼叫、再吼叫,這是他唯一能對她做的最殘酷事情。

   的淚流、血也流,天﹗她身上的水分多到不像話。

  看不下去了,亞豐抽出兩張面紙,迅速將她的手指圈起來,用力止壓,這一壓,止住了紅色血液,卻壓出她更多淚水。

  「請你、請你不要。」她哭得像八點檔女主角。

  「我沒有要謀殺你。」他咬牙切齒。

  偷偷看他一眼,他的牙關用力過度,在下巴左右側形成兩道張揚勢力, 抖抖顫顫,望住他的雙眼泄露出恐懼。

  「你的手……」她指指他粗殘的止血法。

  「你在怕什么?」

  受不了她的表情,好像他是動物園裡的凶猛禽獸。

  「你、你好像萬華之狼。」

  抖抖抖,她一不小心把心中的話全盤出口。

  「你說我是萬華之狼﹗?」

  他沒控告她謀殺,她反而指控他是狼?他要真是狼,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一口咬下她這顆笨腦袋。

  「不是啦,我只是說……好像……」

  淚滾得很凶,他越大聲,她的淚就流得越順暢。

  「像?」音調往上揚了揚,左手也跟著往上揚。

  他要打她了,她知道,他馬上要打她了﹗脖子來不及縮,他的大手落在她的右臉頰,痛在下一秒鐘侵入知覺。

  抹抹抹,他用了八成力道幫她擦淚,他拿她的臉當牛皮刷,淚拭去的同時,順道謀殺掉她右臉三千五百萬個細胞。

  「你……做什么?」她愣愣地,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他的動作很粗魯,可是他的眼神中……有抹一閃而逝的溫柔。

  他在做什么?擦眼淚這么明顯的事情還要他來解釋?

  火氣更旺了﹗大眼一瞪,瞪掉她的注視, 垂頭,將眼光落在他的鞋面上,拚命回想他眼中來不及捕捉的溫柔。

  停下手,他才發覺自己在她的臉龐上弄出一片紅腫。

  「對不起。」 的第一百七十九次。

  「對不起什么?」因為她臉上的紅腫,他有一絲歉然,口氣緩了緩。

  「對不起我讓你好生氣。」

  他在氣她什么?氣她說他像狼,氣她淚掉得太過分?氣她不會做菜?氣她從一個部門調過一部門?不管是哪個理由,他都有理由氣她。

  「所以你認為問題出在我生氣,而不是你自己做錯事?」

  她很懂得挑舋他的怒濤,亞豐深吸氣,不想被她氣死很難。

  問題出在我生氣,而不是你做錯事?

  這句話太難,他生氣和她做錯,不是同一回事嗎? 理解不來他的高難度問題,搖搖頭,繼而迅速點頭。她不曉得哪個回答才是正確,便回了個複選答案。

  她居然回答「對」?

  該死的女人,她逼死了他僅存不多的耐心,將他推向瘋狂邊緣。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他將她拉出廚房。
第三章

  他走得很快,她跟得很辛苦。

  淚忘記流,盯著他寬寬的背、厚厚的肩,她的阿諾史瓦辛格帥到最高點,她怕他,卻也崇拜他。

  經過木屋區、花圃區,他們一路走進放牧區,昨夜新雨,放牧區的泥土是軟的, 的高跟鞋一踩入放牧區,就像進入沼澤地帶,舉步維艱。

  一、二、三……在她堅持到第十步時,摔了﹗

  大手一提,他把她從泥濘中提起來。

   穿著細肩帶貼身洋裝,完美的身材曲線在衣裳的襯托下,更顯玲瓏有致,只可惜污泥貼在身上,帶不出美感。不過還好,自從上次蜜蜂攻擊事件後,她便沒再擦香水上工。

  膝蓋有點痛、手肘處也微疼,但是能和她的英雄面對面、近距離接觸,再加上他沒有一臉憤慨,這是很難得的狀況。

  回頭,亞豐看見她的高跟鞋在泥地上留下的一排洞洞,忍不住莞爾。

  像她這種有波無腦的嬌嬌女他認識太多,在台北替父親工作時,他經常要參加的應酬裡面,充斥著這類女人,也是這些煩人應酬促使他包袱款款,南下追隨大哥腳步。

  只不過他不像大哥完全放手家族企業的工作,他仍透過遠距視訊參與公司裡大大小小的會議決策,並一手操縱股市,和傅恆並列股票之神的地位。

  攔腰抱起 ,亞豐大步趨前,將她放在柵欄上坐下。

  「這是你調轉的第幾個單位?」他用公事化口吻對她說話。

  「我記不得了。」

  她哪有時間記這么多東西,這三天,她忙得團團轉,一下子學清洗牛舍、馬房,一下子學算錢,一下子學除草,她突然發覺天地間怎么會有那么多學不完的學問。

  「我以為廚藝是大部分女人的專長。」亞豐說。

  當然也有不少例外,像他身邊的女強人沒有幾個分得清楚空心菜和菠菜,問題是,她們的工作能力不錯,而且沒有半個會死皮賴臉,硬要留在飛雲農莊當女工。

  「我知道我做得不是很好,我會努力學習。」她強迫自己看他,強迫自己不怕他。

  「你在客服部學習一個上午,客服部損失將近五千塊。」

  他沒見過台灣哪個正常人連找錢都不會,要不是她的語言機能還不是太差勁,他會以為她自啟智學校畢業。

  「我知道我錯了,以前我以為只要認得一千和兩千塊大鈔就夠了,沒想到我們國家的貨幣有這么多種……」

  咬咬唇,她的表情是一個勁兒的無辜。

  「你不出門買東西嗎?」他吼到聲帶疲乏。

  「我會刷卡。」

  錢幣種類從沒有困擾到她,直到進來飛雲。

  「買一碗泡面你也刷卡?」

  「我抽一張千元大鈔給店員就行了。」

  「他不找你錢嗎?」亞豐氣自己居然要和一個笨蛋討論買泡面。

  「不用,留給他們當小費,反正一千塊又不是多少。」

  這是 百思不解的地方,為什么這裡的觀光客都不給店員小費?連幾百、幾十塊錢都要計較得清清楚楚。

  他拿她沒轍了,不曉得是哪家的父母親養出這種智障女兒,難怪他在應酬場合裡沒見過她,要是生出這種女兒,藏都要把她藏得妥妥當當,免得她出門丟人現眼。

  「教練說他教過你,不能站在馬的後方,你為什么做不到?」

  聽說她昨天被馬狠 一下,嚇得經理忙將她抬進辦公室,請求別分派她到有「危險性」的馬房。

  危險性?哼﹗馬房對世界上九九點九九的人都不具危險,獨獨對她﹗

  想起慘痛經驗, 下意識撫撫腰間那塊瘀青……

  很痛吶﹗嘟起嘴,她辯得理直氣壯︰「是馬的錯,我本來沒有站在它後面,是它動來動去,轉了方向,我才會被它踢到。」

  以她有限的腦漿,只能歸納出這個答案。

  「它動,你不會跟著動啊?」和她在一起,亞豐發現自己每一分鐘都在吼叫。

  「怎么可以,要是它一直動個不停,我的工作不就不用做了?」

  他一臉挫敗,和她沒辦法用道理溝通。

  「你在花圃工作,被蜜蜂叮了好幾個包;你在牛舍連連摔跤,要你耙開牧草,你連人帶鐵耙的摔進牧草堆裡。承認吧﹗你根本不適合農莊裡的工作。」

  他忍耐再忍耐,憋住胸中火焰,打算訴之以理、動之以情,順利把她踢出飛雲。

  「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會做事,什么事都要經過慢慢學習。」

  來賓請掌聲鼓勵, 能說出這么切合事理的話,簡直有如神助。看吧﹗連老天都來幫她一把,讓她留在飛雲,追隨她心愛的偶像,這樣的愛情還能夠不成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長,你應該去做你適合的工作。」火延燒到喉頭,他有灼熱感。

  「你想,我適合做什么?」

  她熱切地握住他粗粗的上臂,期待他說出「妻子」這個答案,那么她馬上回答「我愿意」,當當當當……結婚進行曲響起。

  她適合做什么?

  如果白痴也是一種行業的話,那么她便有適合職業。

  「飛雲沒有適合你的工作,你打算什么時候離開?」他的動之以情到此為止,聲音又慢慢逼近吶喊程度。

  「我不要離開,冠耘先生說我可以試用一個月,現在才剛過三天,我不走。」搖頭,她固執得讓人咬牙切齒。

  拿大哥的話壓他?門兒都沒有。

  「你確定不走?」

  「確定不走。」

  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在沒有追上她的阿諾史瓦辛格之前,她打死都不要走。

  「肯定不走?」

  「肯定不走。」

  怎么說,她都要留在他身邊,讓他保護自己一輩子,因為她老早承認過,她很笨很笨,是那種需要人家保護的笨。

  「你不會後悔?」

  「不後悔。」

  「好﹗話是你說的,從現在起,你跟在我身邊,不屬於哪個部門,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邪惡的笑自嘴角拉開,他終會叫她後悔。

  「你說……要我跟在你身邊?」

  她不敢相信耳朵裡聽到的,她這個應該叫作、叫作……啊﹗有了,叫作因禍得福,八根手指上的OK繃替她爭取到了好運氣。

  「有意見?」

  「沒有、沒有,我喜歡到你身邊做事,你要我做什么,我會盡全力配合,絕對不會違反你的意見﹗」

  說了一大串,她突然發覺,這個阿諾先生居然安靜地聽自己把話說完,好了不起哦﹗

  她就知道,月下老人把她的紅絲線和他系在一起;她就曉得,她的月亮星座在金星,一定要朝南方才能找她的金馬王子。

  她眉開眼笑,一臉痴呆地盯著亞豐,只差沒流下幾滴口水,昭告天下,她姓花名痴,專門生來讓阿諾史瓦辛格終結的人物。

  「你笑什么?」

  她的花痴笑容讓人受不了。

   沒回答,仍想著她的月亮星座。

  「停止你的蠢笑。」他低聲恐嚇。

  她的神魂仍在太空漫游。

  「不準笑﹗」

  亞豐大吼,才把她的注意力吼回來。

  「我不笑。」乖乖收斂笑容,她說過要百分百配合。

  「以後跟在我身邊不準莫名其妙亂笑。」他是共產黨擁護者。

  「知道。」

  「不準一直看我。」

  「知道。」

  「不準穿這種亂七八糟的衣服和高跟鞋。」

  「知道。」

  允下很多個知道之後,她開始幻想兩個人的幸福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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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壞,早上五點就把她挖起來。

  叫她起來做什么?擦桌子耶﹗好不好笑,整間辦公室空蕩蕩,就他和她兩個人,他坐在電腦前面敲敲打打,她則拿著一桶水和抹布,把每一個桌面和桌腳擦得乾乾淨淨、水水亮亮。

  一面打哈欠、一面擦桌子, 自認自己盡心盡力,他卻三不五時從電腦前面探出頭,批評她這邊那邊做得不夠好。

  擦完桌面、拖完地板,到處被她弄得濕漉漉,她的工作能力有待訓練。

  亞豐按下交易,賺進今晨的第二筆五百萬後,從電腦後頭偷望她。

  她換了小題的襯衫牛仔褲,馬尾扎在後腦勺,清純的模樣比之前的妖嬌打扮更引人注目。

  她紅潑潑的嘴唇持續嘟起,很不滿他一大早就把她叫起,她說睡眠不足是女人的天敵,可是,在他說了聲︰「隨便你」,準備轉身離去的同時,她妥協了,匆匆對他說︰「給我兩分鐘」,然後帶著一雙惺忪睡眼出現,直到現在。

  她嬌憨表情觸動了他的心,他濃濃的兩道粗眉,向下蜿蜒,帶出他人生中從未出現過的慈眉善目。

  第一道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金黃光芒染上她的發際,她瞇了瞇眼睛,抬起下巴,一不小心撞上了他的「慈眉善目」。

  倏地,瞇瞇睡眼變成死魚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他。

  發覺她的凝望,他的眉毛立即往上翻豎,上揚嘴角抿成一條線,狠狠的目光又轉變為萬華之狼。

  「誰教你看我﹗」吼聲一出,他又是她熟悉的阿諾。

  「對不起。」

  從水桶裡抽出一條濕答答的抹布,扭了兩扭,水仍順著她的手腕往下滴,這是辦公室淹大水的主因。幸好,墾丁天氣熱,蒸發速度夠快。

  「你的工作速度太慢,明天四點起床。」

  「四點?」她嚷了一聲,在接觸到他的橫目後,乖乖點頭說︰「好。」

  「四點自己到辦公室等我,不要讓我去敲門。」他順竿子往上爬,反正這個女人很笨,肯定不認識勞基法是什么東西。

  「可是四點沒人叫,誰爬得起來?」

  「要不要請客服部幫你Morning Call?」他諷刺。

  「好啊、好啊、好……好、好像不用了。」

  他的眼神暗示很明顯,她不敢有絲毫的忤逆, 乖乖起身,乖乖提起水桶,乖乖的不對他的話有異議。沒辦法,誰叫他是她的偶像。

  「那個、那個阿諾先生,我全部都擦過了,請問可不可以吃早餐了?」阿諾兩個字,她含糊帶過,生怕被他聽清楚了又是一頓好罵。

  瞄她一眼,瘦瘦的臉、瘦瘦的身軀上下插著四根不太牢靠的肉棍,看來這種女人不適合飢餓凌虐法。

  「走,去吃飯。」

  命令下達,亞豐率先起身,走到 身邊,接過她手上的水桶,短短一秒鐘,他碰上她的手,過度的細致柔軟,讓他對她作出評估──這個女人沒做過家事,這樣的一雙手,擺明叫作沒能力。

  一瞬間的肌膚相觸,宛如誤觸高壓電,麻得她做不出動作表情。

  他摸她耶……他們的「戀情」已經到達一壘﹗

  回神,他已經不在跟前。

  「喂,你不等我嗎?」

  沒人回她話,嘟嘟嘴,算了,他肯叫她吃飯已經是奇跡。

  往前走兩步,她踩上自己製造出的水窪,不意外地,她又摔了,砰──椅子沒救到她,反而壓在她身上,成為加害者。

  「唉呦……」

  痛啊﹗再多摔個幾次,她可以去查查金氏紀錄,全世界烏青最多的女人是不是叫作薛 ?

  她在電視上看過這種情節,女主角摔在地上,男主角馬上沖過來,一把將女主角抱在懷裡,滿眼睛的憐香惜玉……

  想起被阿諾「一把抱起」,寬寬的胸膛、厚厚的肩膀,他的心跳聲會不會比別人更大聲?咚咚咚、我愛你,咚咚咚……每跳一次三連音,他就訴說一次愛意……

  地上濕濕涼涼的,在炎熱的南台灣,躺在上面還蠻舒服的,舒服得令她的痛意一點一點褪去,加上清晨五點來不及逃離的瞌睡虫,引著她一步步走人夢鄉。

  「薛 ,你在做什么?」

  男主角果然出現了﹗手上的水桶不見了,空著的兩只手,是打算來抱她嗎?想到這裡, 臉上露出塞翁失馬的僥幸表情。

  「我摔倒了,痛得站不起來。」

  眨眨眼,她想眨出兩滴淚水來增加氣氛,可惜她太興奮,別人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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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滋味-惜之

天啊﹗這世上怎 會有人有錢到這樣無法無天的地步﹗
  不但擁有十七、八輛千萬名車,
  還擁有近百棟的億萬豪宅,
  人人還說他是股市之神,
  賺錢對他來說,根本是輕而易舉﹗
  喔──她想象中的「金馬王子」就是像這樣﹗
  她這個小女子這一生也沒啥大志愿,
  就只有「累積財富」這個小小夢想,
  所以她說什 也要把他追上手──

第一章

  小題是怎樣的女人?

  嗯……實在難以形容,不過,若稱呼她為怪物,她身旁的親朋好友,大概會舉雙手同意。

  怎說她是怪物呢?

  她的確相當怪,再沒人比她對錢的態度更奇怪了。

  她愛錢,超愛錢,愛錢愛到不擇手段。為錢,她在大哥的農場裡開起地下錢莊,三不五時吆喝同黨出門討債;為錢,她把左手收進來的禮物,右手找到好財主轉手變賣;為錢,她國中沒畢業就出門打工,從泡沫紅茶店小姐到辣妹檳榔攤,從派報到端碗盤,什 工作她都做過。

  拚命賺錢的姜小題,讀書自然不可能讀出好成績,于是高中畢業后,她便決定拍拍屁股離開家裡,投奔住在墾丁的大哥。

  這一切的一切,全是為錢﹗

  光是因女人愛錢拜金,就說她是怪物,未免過分,可我前面說過,她怪,是怪在她對錢的態度。

  怎 說呢?別人的錢是打上二十四個結,可她的錢卻至少要打上兩萬四千個結,對于賺進口袋的每分錢,她絕不會「不小心」或「一個不經意」將它浪費掉。

  所以,她跟保險、她寄定存,她用最安穩妥當的方式,細心保管賺進來的每一塊錢。

  叫她投資?風險太大不考慮,賠掉本金誰負責;叫她跟會?行啊,她只跟她家爸爸媽媽和哥哥的會,利息由她敲,永遠不怕會頭倒,至于去跟別人家的會仔?想都別想。

  小學時期,老師講一個守財奴把金子埋在牆角,卻被小偷挖走的故事,當全班同學為守財奴的愚蠢呵呵大笑時,小題卻為那塊失竊的金子心疼,並學會,金子絕不能埋在泥土裡,因為現代的金屬探測器很高明。

  正常人賺錢是為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優渥舒適,她不,她以累積財富為人生樂趣。

  她把小錢存成大錢,把大錢變成定存,再把定存生出來的小錢組織起來,成為大錢,周而複始,樂此不疲。

  她不擦化妝品、不穿新衣服(別人送的除外,但大部分她會轉手把化妝品和新衣服賣出去,除非有滯銷貨品,否則她絕不會容許自己的皮膚吃太好)。

  她不吃豪華大餐(別人請客除外,如果量多的話,她會打包回家,請她討債公司的員工當尾牙)。對于女人所有喜好,她全然沒有。

  嚴格說來,他們家好歹是企業世家,再不濟,她也是個跨國企業老板的千金,她應該沒道理摳成這副德性。

  可,壞就壞在這裡,當初就因父母親工作太忙碌,從一出生,父母就將她送回鄉下老家,讓外婆扶養。

  環境造就一個人性情,她「遺傳」到外婆的金錢觀,深深相信,女人是油麻菜籽命,落到有錢人家代代繁衍代代富,嫁到窮鬼變成乞丐婆,唯一破解之道,就是──存錢、存錢,存多到不行的錢。

  所以,錢腌在鹽巴裡是正確的,錢進門不能讓它出門重見光明是正確的,一毛不拔是正確的,而她──小題,正在做人生最最正確的事情。

  小題十四歲那年,爸爸帶媽媽回外婆家過年。

  媽媽眼看女兒穿著自己二十幾年前的舊衣服過年,一把心酸淚洒落在門庭前面。

  她哭著摟住小題,對母親說︰「小題是少女不是小孩子,這年齡的小孩對美丑很敏感,大過年,為什 舍不得給她買件新衣服穿?」

  外婆說︰「新衣服會比她身上這件好看嗎?這塊布料又柔又軟,小題穿起來多漂亮,好象 年輕時候。」

  「過年前我不是寄給 一張兩百萬支票,要 帶小題去百貨公司買衣服嗎?別告訴我 沒錢。」

  想起女兒正在重複自己年輕時的痛苦,媽媽感同身受。

  「我是沒錢啊﹗」

  外婆也是千百個無辜。她拉起小題,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小題身上的衣服,究竟哪裡不對頭。

  「錢呢?」媽媽氣炸。

  「在農會裡面。」外婆答得理所當然。錢不在農會,不然在哪裡,長在果園裡,還是養在魚 裡?

  正當母女兩人吵鬧不休時,小題輕輕在母親耳邊說︰「媽媽, 不要生氣,阿嬤說,等她死掉,那些錢都是我的,節省一點沒關系啦。」

  聽到小題的話,媽媽臉色轉綠,冷氣從末梢神經往上竄起。

  她心想,完了,女兒被教養成萬般皆下品,唯有金錢高的吝嗇鬼了。于是當下她就決定把小題帶回台北,不再讓她受母親的思想荼毒了。

  問題是,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小題的性格早在七歲那年定型,要改變,恐怕得等到下輩子重新投胎再說了。

  于是,在她眼裡,三個哥哥是財庫、媽媽是國稅局、爸爸是財政部,要多少敲多少都沒問題。

  回家第一年,她努力從家人身上搜刮財物,但漸漸地,大家發現,再多的錢好象都喂不飽她的胃口,且她也沒有因為錢入袋,而讓自己過得舒適一點。

  她上廁所還是一樣用半張衛生紙、洗臉仍是用半臉盆水,且身上穿的,還是媽媽二十幾年前的舊衣裳。

  于是他們便趁小題上學,開家庭會議,決定不再供應小題金錢,不讓她繼阿嬤之路成為守財奴第二代。

  你認為這個決議能解決小題的問題嗎?

  當然不能,否則后來她怎會成為檳榔西施?何況,要不是大哥機警阻止,小題早就下海當鋼管女郎了,聽說紅牌跳一晚,可以賺上十幾萬呢﹗

  這個決議的唯一效用是──小題認定父母親重男輕女,她必須更自立自強……累積財富﹗

  這是她從台北跑到墾丁投奔大哥的主因之一。

  前幾天,她碰到南下尋訪未婚妻的傅恆,他超有錢,名牌汽車一大把,錢多到鋪在地上當磁磚,還嫌磁磚太薄不合腳。

  小題問過他的未婚妻──薛 ,要不要讓賢?

   回答小題,她想嫁的人是小題的二哥姜亞豐,不是這台名牌轎車。

  抱著 的信誓旦旦,小題充滿信心,回到台北,租了間小到不行的頂樓「套房」,追夫計畫于焉展開。

  精打細算的小題算過,住在家裡可以省下一筆開支,可是想起「鄰居」,她便難以忍受,她現在是回來追老公的,可不想讓一個亂七八糟的男人插進來搞破壞。

  說說那位「鄰居」吧﹗他叫作周坎,爸爸是某某立法委員,賺了不少黑心錢。

  小題十四歲回台北那年,他就一見鐘情煞到小題,從此左右相隨,以情人身分自居。

  本來看在錢的份上,她不介意和他交往,雖然周坎有點肥、有點矮、頭腦也有點壞,可是他會送她香奈兒香水和包包。兩樣東西一轉手,小題的存折就能入帳五位數字,就這樣,他們交往一年左右。

  一年后,周坎覺得時機成熟,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抓住她、想強吻她,小題極力反抗,幸好英勇的二哥出現,把他的下巴打落,阻止他的強暴行為。

  二哥丟五千塊叫周坎去看醫生,小題則趁著二哥回身之際,把五千塊撿起來放入自己口袋裡,手指彎彎向周坎說拜拜。

  回家后,二哥問她︰「為什 和那種人攪和在一起?」

  小題順口回答︰「他有錢啊﹗」

  二哥走過來,用食指猛敲她的腦袋瓜,罵她沒腦筋,當時二哥是這 說的︰「他老爸不曉得貪污多少錢, 和他扯在一起,若是他東窗事發把 咬上一口,到時 存折裡的錢全成了人家的,就別來找我們哭窮。」

  頓時,她登然醒悟,從此對周坎保持三公裡以上的安全距離。

  然,再密的雞蛋也有縫﹗還是有不小心被他「臧」到的時候。頭腦有點壞的周坎忘記二哥的拳頭、忘記她不只一次說過兩個人早已分手,還一直以小題的男朋友自居,對所有人宣告。

  這也是后來,小題假藉兄妹情深,硬要到墾丁長住的主要原因之二。

  一個周坎和一個家庭會議,讓她當了三年的鄉下女。

  現在,她回台北了,但拳頭很硬的二哥留在墾丁,照顧她「未來丈夫」的現任「未婚妻」,沒辦法分身料理周坎。所以,盡管心痛,她還是砸下三千塊代價,租下這間鐵皮屋套房,暫且安身立命。

  不過,假設這三千塊錢投資,能為自己這顆油麻菜籽,尋到一片沃土,那也值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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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是種可以製成樂器的東西,它的導音性好,稍一拍打就會鏗鏗鏘鏘地發出聲音,再加上門外那位垃圾妹,用鑰匙在鐵門上刮刮摳摳,弄出的刺耳聲響,讓人雞皮疙瘩直冒,小題不得不憎惡地開口︰

  「品君, 很差勁,這種聲音很惡心耶。」

  品君是小題國中時期的朋友,國中畢業后她們分道揚鑣,就讀不同學校,但還是經常有往來。

  「哇塞﹗這 熱的地方 住得下去?不怕烤掉 一身油?」品君用手不斷煽風。

  「那不正好?多少人拿錢去賣肉,我有免費烤箱,別人羨慕都來不及。」說著,小題把一條擰干的毛巾貼在額頭,降溫。

  「 認為沒有油的虱目魚肚誰會買?」品君橫她一眼。

  她和小題的性格有幾分相似,她也愛賺錢,也不擇手段地把別人口袋裡的孫中山,引渡到自己口袋裡,不過,不同的是,她從不苛待自己,錢帶給她的是極致享受和快樂。

  「把我比喻成虱目魚肚, 很可惡。」

  「 把我請進火爐才叫可惡,知不知道我這張臉畫多久才完工?」

  汗水的作用力很大,幾下的沖刷,就糊了品君敷在最外層的蜜粉。她直接蹲在小小的電風扇前面,把力量不大的人造風全攬進懷裡。

  「好了、好了,心靜自然涼。」

  「要我涼,除非開冷氣;否則,就給我一把雪。」

  「那容易。」說著,小題拉起喉嚨唱歌︰「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聖誕老公公……」

  「 夠了﹗」品君又瞪她。

  「這樣就涼了?那 快,我的』雪霽天晴朗,臘梅處處香『還沒開唱呢。」

  「少說廢話,講﹗找我來做什 ,我的時間很寶貴。」

  「記不記得, 告訴過我, 有一個表姨的女兒的丈夫在傅恆身邊當秘書?」她湊近品君,臉上滿是欣然與期待。

  「是啊,那位股市之神﹗」

  品君對他不感興趣,因為沒多大油水可撈,他是算錢起家的,別想從他身上算計錢。

  「 拜托 表姨的女兒的丈夫,幫我探聽他的每日行程好不?」

  「做什 ?想跟隨他的腳步賺錢?省省吧﹗光跟他能賺大錢,我表姨就不會苦哈哈。」

  品君把電風扇開到最大,巨大聲響自馬達傳出來,它在盡它生命的最后一分努力──三分鐘后,它壽終正寢。

  「喂,那是房東的, 把它弄壞,他肯定要我賠。」

  小題東碰西碰,想碰出它臨死前的掙扎,可惜它沒志氣,動都不肯動一下。

  「 到底要做什 ?」品君問。

  「我要嫁給他﹗」小題信心滿滿。

  「嫁給他? 沒發燒吧?」品君摸摸她的額頭后下了結論︰「 被熱昏了。」

  「不是,我是認真的,我要嫁給他﹗」

  「為什 要嫁給他?為了他的錢?少發神經,他馬上要結婚了,報紙刊那 大, 有什 本事橫刀奪愛?」品君揮揮手不理她。

  「放心啦,他娶不到 的,我很有希望。」

  「 篤定?」

  「別管我篤不篤定,一句話,幫不幫?」

  「代價是什 ?」

  「厚,朋友有幸福歸宿,不是最美麗的代價嗎?」

  投資三千塊房租已是她最大的忍受范圍,要小題再出手…… 有沒有嘗過心絞痛的滋味?沒錯,那種痛會比心臟衰竭更難以忍受。

  「少來, 幸福 的,關我屁事?」

  「江品君, 不知不知道自己這種貪婪的嘴臉有多惡心?」

  「惡心?如果我這樣叫惡心的話,那 該在對別人伸手時,照照鏡子,我保証 馬上吐一地。」品君回將她一軍。

  「不管不管,我一定要嫁給他的錢。」

  「 嫁不到,他的錢鐵定和 無緣。」品君不看好老同學。

  「別東扯西扯,我的動作必須快一點,讓他在婚禮前認識我,對我產生好感,這樣婚禮當天他發現新娘子出走時,才會考慮由我來當替代品。」她的計畫簡單到……接近笑話。

  「算了吧,姜小題, 知不知道他有多少個情婦?台面下的不算,台面上的就夠 眼花撩亂了。想遞補?先去領號碼牌呀,我保証 光領號碼牌就排到明年去了。」

  「他這 紅?不是 夸大其詞?」

  「我夸大其詞? 知不知道什 叫作股市之神? 有沒有聽過金手指,拿錢滾錢是最高段的賺錢方式,我用美貌賺錢已經低一級,像 這種以勞力賺錢的只能叫白痴。」

  「有這 厲害嗎?我二哥也叫股市之神,可是我沒看見哪個女人需要領號碼牌才能見到他啊。」

   就是一個百分百的空降部隊。

  「作風不同, 老哥躲在鄉下偷偷賺錢,人家傅恆,時時上新聞、連總統夫人都要請他操盤大撈一筆, 說他紅不紅?放棄吧,只穿夜市五十塊錢襯衫的女人,拿什 去和那些光作頭發,就用掉 半年花費的女人搶生意,早點睡比較實際一些。」

  「品君,人生很難講。」

  若非人生處處是意外,二哥怎會看上笨 ?所以,她希望無窮。

  「再難講也不會化腐朽為神奇,去找個能被 壓榨的男人比較穩當。那個周坎怎 樣?立委媳婦耶,頭銜不錯聽,要不要我幫 釣周坎,媒人紅包只收半價?」品君問。

  「周坎還用 幫我釣,我不會自己來?不管不管, 要是不幫我的忙,我就不認 這個同學。」小題話出威脅。

  「少一個人認我當同學,對我而言,沒差﹗」

  品君拿出吸油面紙,將一臉動物油吸干,再拿出蜜粉重新勻上一層后,轉身準備走出小題的烤爐。「下回別為這種無聊事打電話找我。」

  「十萬﹗」

  在品君右腳跨出門檻時,小題忍痛下決定。

  「 說什 ?」

  「我說十萬塊,要是我嫁成傅恆,我給 十萬塊紅包,感謝 鼎力相助。」她咬牙。

  「只要我把他的每日行程提供給 ,就能拿到十萬?」

  「要我嫁成才算數,怎 樣?這筆錢賺不賺?」

  「嗯……十萬,很難拒絕的數目字,不賺不是人﹗」開玩笑,十萬可以買下一整組SKⅡ,把她的臉擦成童山姥姥。

  「好,動作快一點,我的時間緊迫。」

  「沒問題,晚上我立刻飛奔到我表姨的女兒家裡,等我的好消息。」

  說完,品君像只花蝴蝶般翩翩飛出去,臉上帶著喜色,那是不小心刮中實時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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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資料上說,傅恆習慣五點到七點間,在這一家餐廳請客戶用餐,並于九點之后,到另一家剛錄用她的法式餐廳和女伴吃飯。

  一個晚上吞兩餐,還專挑高級餐廳?小題不禁為他的浪費搖頭。

  傅恆不曉得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嗎?不曉得今日萬貫腰纏的霸主,有可能成為明日一文不名的階下囚嗎?

  這男人太仗恃自己的財富,太崇信千金散去還複來的狗屁道理,所以,為了保障他的未來,娶姜小題是他最聰明的抉擇。

  耶﹗姜小題加油、姜小題凍蒜、姜小題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題對自己微笑點頭,然后滿懷著自信,走進這一家中式餐廳應征。

  五點十分,小題得到這份工作、五點三十分,傅恆走進餐廳門口。

  呵呵﹗機會上門,她將在今夜「偶遇」未來老公。

  閃進廁所,小題拉拉圍裙、整整頭上的小發箍,對自己做一個代表成功的V字手勢。

  抽走菜單,她走到傅恆桌前,「請問兩位先生要點什 ?」

  蟹黃海鮮煲﹗小題在心裡替他回答。

  「蟹黃海鮮煲。」傅恆說。

  賓果﹗不過,他吃那 多海鮮做什 ?好在下一攤的女人面前表現無窮精力?

  男人,下半身的強度等于他的能力?偷偷地,趁人不注意,小題吐舌頭、擠眉弄眼。

  「蟹黃海鮮煲?好,請稍等。」她的聲音清脆又甜美,引得坐在傅恆對面的客戶抬頭看她。

  「小姐,我要岩燒牛排。」

  「岩燒牛排嗎?請稍等。」小題伸手收回桌上的菜單。

  「小姐, 有沒有興趣走演藝圈?」傅恆的客戶對她說。

  「我?可以嗎?」

  小題微笑,她的眼光帶到傅恆身上。既然人家不主動認領她,她這只流浪狗只好拉開嗓門對主人吠兩聲。

  「啊﹗是你,好巧,你怎 在這裡?」小題半蹲身,搖搖他的衣袖說。

  直到這時,傅恆才抬眼看小題,一接觸到她的眼睛,硬硬的臉部線條便在三秒鐘內融化。

  他記得她,那個牧場上的小女生,那天她氣鼓鼓地對他發一頓飆,恐嚇他,牧場那 大,有本事自己去把 挖出來,然后拔腿跑開。

  當時,他被她的態度弄得一頭霧水,卻也對她留下深刻印象。

  「 怎 上台北?」傅恆問。

  「只準你到台北,不準我到台北嗎?我就不相信,同是中華民國人民,你的身分証比我的高一級。」

  甩頭,她和上次一樣難搞。

  「我住在台北。」

  傅恆的臉因她出現而添加溫度,連很少出門見客的笑容也偷偷溜出來。

  很奇怪的感覺,總是她的存在,驅走他一身冷然,初見時如此,現在亦同。

  不過,這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和平常不同。

  他只覺得自己喜歡她嬌俏的表情,喜歡她不做作的態度,喜歡她大剌剌的口吻,她和他認識的名門淑媛大不相同。

  假設那些美女是香甜濃稠的蛋蜜汁,她就是結在枝頭上的小辣椒,紅得誘人,一口咬下卻又嗆得人鼻涕、淚水直流。

  「你回家、我……我離家。不過,人長大總要學會獨立自主,從現在起,我要展開新生活。」

  她的表情萬分認真,彷佛自己真是初出社會的牛犢,忘記自己在三百年前就獨立生活;忘記在哥哥拒絕給她經濟援助時,開起討債公司,為自己賺進近兩百萬之數。

  「你們認識?太好了,大家都是朋友,敝姓張,開經紀公司的,如果 有興趣的話,明天過來試鏡。」張先生遞出一張名片給小題。

  小題收下名片。「我……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不知道行不行。」

  「一定可以, 長得這 清秀可愛,肯定有觀眾緣,琢磨個兩三年,我想 會大紅大紫。」

  「當明星收入好嗎?」

  「別的不知道,但絕對比 在餐廳工作收入好。」

  「我考慮考慮,這幾天再給你答複。」

  「沒問題。我等 ,別讓我失望。」

  從張先生說話開始,傅恆就沒有再開口,他安安靜靜地聽著兩人的對話,臉上表情始終陰晴不定。

  小題注意到了,她沒發表意見,卻在心裡推測,他那表情裡面一定加雜了嫉妒的情緒。

  帥﹗就說她有機會吧﹗她旋身離開,把點菜單交到柜台和廚房。

  加水、送菜、送副餐,她幾度在他們桌前來來回回,偶爾,張先生會主動和她交談幾句,但大部分的時間,她只能當一個安分守己的侍者。

  一個小時后,張先生離開,傅恆還坐在位置上。期間她去收兩次盤子、加一次水,可是他連抬頭望她一眼都不曾。

  失望……

  終于,七點鐘到,小題向老板說再見。

  走進休息室裡,換下製服,小題穿回她的廉價T恤和夜市牛仔褲。

  看著鏡子,她對自己說︰「姜小題,去 的嫉妒,他連看都不看 一眼﹗他那張屎臉哪叫嫉妒?根本就是漠視加不屑﹗ 用錯招了啦,和別的男人說話不會引發他的搶奪欲,只會促使他展現拱手相讓的紳士風度。

  笨蛋, 應該借機和他說幾句話的。

  說什 話?白痴,連這個都不知道, 可以問他──』那天,你有沒有見到 ?『或者』聽說你們快結婚了,婚期訂在哪一天?『之類的。

  厚﹗ 居然眼睜睜任機會飛走, 什 時候長出細胞壁(意指成為植物人)?下回 的葉綠體開始增生,別忘記提醒我去看 行光合作用。」

  小題自己和自己對話,胡亂吼罵一通。

  「算了算了,今日事今日畢,今天的蠢行為罵過,明天不準再重蹈覆轍,懂不?明天的目標是──和他聊上二十句,不達目標絕不離開。」

  對著鏡子,她喊三聲加油,掛上甜甜笑容。

  明天,她要成功﹗

第二章

  走出餐廳,小題一路走,一路把頭發分成兩邊,左一束、右一束,扎成兩根可愛的小辮辮。

  品君的資料告訴她,今晚傅恆有「續攤約會」,可惜人家餐廳叫她明天才上工,不然她可以提早見習狐狸精的模樣。算了,總是有機會的。

  扳扳手指,一、二、三……剩八天,八天有點趕,但她相信有志者事競成。

  想到要回去烤箱屋,小題重重嘆氣,身上的油脂不多,要是把最后兩團稍微能看的部分烤成奶油,那她還有什 可以吸引傅恆注意?到時,恐怕連立委媳婦都沒得當,

  把包包甩到背上,她低頭看地上。突然……

  一條長長的人影跟在她身后,隨著路燈的間隔距離,那條影子 長 短、 進 退,「他」和她保持在五步的距離內。

  搶劫嗎?

  小題把包包抱回胸前,裡面的小錢包還有兩百塊,是她兩天半的生活費……要不要給他?不﹗她餓不起兩天。

  輕輕地將手伸進包包裡,她摸索裡面的防衛武器。

  品君曾經介縉她買防狼噴霧和電擊棒,可那兩樣東西太貴,她只舍得到超市買一把水果刀,最便宜、十五塊的那種,要是路邊碰上有人叫賣半價爛水果,她還可以買一點,切切削削,把爛的部分挖掉,剩下的晚餐吃,這叫作一兼二顧,摸蛤仔兼洗褲。

  抽出小刀,小題向右拐進巷子裡,貼著牆站著,好膽就跟過來﹗

  五,四、三、二、一﹗果然,一個不怕死的爛男人走進巷子,深吸氣,忍住顫栗,她從暗處跳出來,手上的刀子,順勢落在對方的頸側。

  「說﹗你有什 企圖,為什 跟蹤我?」

  正當小題得意自己偷襲成功同時,男人不曉得用哪一家獨門武功,居然輕輕松松對換立場和角色,他成了勝利者,而她變為受製者。

  「二個女孩子最好少走夜路。」男人說。

  咦,這個聲音……她認得,是她「未來的」丈夫。可是今天晚上,他不是與佳人有約?

  話說回來,就算是未來丈夫,她也不輕易相饒。抬起右腳,她準備往后狠狠踢向他男人的「脆弱」──

  砰﹗她預估他會痛得蜷縮在地,可沒想到,預估不準確,她往后伸的小腿被人一手抓在半空中。

  「喂﹗對待淑女,你不會溫柔一點哦﹗」

  傅恆放掉她,正面迎上。

  「你認出我?」傅恆挑眉問。

  「認不認出來,有什 差別?」她蹲下身,揉揉自己的腳踝。

  「認出我,還那 凶暴?」雙手橫胸,靠在牆上,他好整以暇地望她。

  果然是又辣又嗆的小辣椒﹗笑容再次偷渡,這回博恆注意到自己的不對勁,忙斂起笑,恢複一貫的刻板面孔。

  「誰叫你跟蹤我?」站起身,她挺直腰身,和他對立。

  哇塞,有錢人的營養肯定比平常人好,這點她在大哥、二哥、三哥和……名牌轎車前,獲得証明。

  相信嗎?他居然整整高出自己一個頭﹗恐怖,難怪她總覺得呼吸不到新鮮空氣,原來高山飄下來的氧氣,全讓這些高個子吸光了。

  「你為什 到台北?」

  傅恆認定台北對她這種單純的「鄉下女孩」是危險的,處處誘惑、處處陷阱,多少人腳步沒踩穩,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離家出走,既然離家出走,當然要走遠遠的羅,就像淳淳從台北跑到屏東,我不過是逆向操作。」

  「你一個人住?」

  「對啊﹗我的能力不錯,你看,昨天下火車就找到房子,今天找到工作,我認為獨立對我而言,容易﹗」

  「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簡單。」

  「在台北生活是不難啊,起碼失業率就此南部低,你看我不過是端端盤子,就有人找我去拍廣告片,說不定我一炮而紅,光耀門楣。」

  「很多女孩子存著你這種心態,結果被騙失身。」

  「會嗎?」小題從口袋裡面掏出張先生的名片。「他是你的朋友,總不會是壞蛋。」

  「他不是我的朋友,是客戶。」他反對她的說法。

  「至少是……有錢的客戶吧。他那 有錢,干嘛拐我們這種身無分文的小女生。」攤手聳肩,她是沒錢,錢全存在定存裡面。

  「他就是靠拐你們這種笨女生才致富。」

  「你的意思是,他會拐我們拿錢繳交報名費,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美容美儀課,卻不替我們找廣告公司拍片子?」

  想到自己的錢差點落入別人家口袋,她痛得皺起眉。有本事不會去騙總統和富商,竟跑來拐她們這種初出社會,一分一毛慢慢累積起來的辛苦錢。天壽哦﹗

  「比那個更嚴重。」她咬牙切齒的猙獰面目,可愛得讓人想咬一口,傅恆的嚴肅表情在不知不覺中柔軟。

  「更嚴重?他會逼我們簽下本票,然后以複利算利息,讓我們一輩子都還不清?﹗」小題狂喊。

  不行了,不行了,這種人簡直比賓拉登、比海珊更可惡,她一定要到警察局舉發他﹗

  「那個算什 ?」

  傅恆貪看她瞬間快速轉換表情的模樣。張先生說對了,她的確適合當演員,要大紅大紫不難。

  「你的意思是……他會綁架我們,逼我爸爸、媽媽、哥哥、姊姊交出全部的家產做交換?」

  「不是,他會誘拐你們一脫成名。」

  「你的意思是……他們會哄我們拍三級片,說舒淇要是沒拍三級片,就不會紅上國際舞台?然后還會叫我們去吃飯,與那些大老板應酬,以爭取上鏡頭的機會?」

  「對﹗」傅恆點點頭,慶幸她不像自己想象中那 笨。

  他一回答對,小題立刻拍拍胸口,擦去一身冷汗。

  「原來是這樣,這種事情很平常嘛﹗許多明星都是靠這條路紅的,哪有什 騙不騙?」

  她揮揮手,嫌他大驚小怪,只要跟錢無關,其它的都是小意思。

  「你不介意?」

  「介意?介意什 ?介意我的身材嚇死觀眾?放心,我這種身材拍三級片會賠大錢的。何況每個成功明星的路不一定都是這條,說不定張先生看上的是我的臉蛋,也許他覺得我適合主持兒童節目,他手邊剛好有性質類似的案子。

  而且吃飯也不是什 壞事,每個人每天都要吃飯,給人請一請,是賺不是賠……張先生既然是你的客戶……」

  她越往下說,傅恆的表情越是凝重。她果然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笨女生。

  「他不是我的客戶﹗」傅恆攔下她的話。

  「可是你剛說……」

  「剛剛足剛剛,現在他不是我的客戶了。」

  「哦,隨便啦,反正我搞不懂你們這些有錢人。剛剛被你一嚇,我肚子裡的東西全消化光光,不行,我要去補充體力,不然我會餓死在台北這個大都會。」壓壓肚子,她向前定兩步。

  請我吃飯、請我吃飯、請我吃飯……小題拚命對他施展咒語,不過,沒上過霍格華滋魔法學校,法術效果不彰。

  疾走二十幾步,小題發覺他還跟在自己身后。

  怪了,又不請人吃飯,又跟蹤她,做什 啊?

  小題決定不管他,追他是明天的計畫,現在她必須快點把自己喂飽,她這種血壓低的人,餓不得也不能睡不飽,她是天生要來好命的。

  傅恆不理解自己的行為,他只是依著感覺行事,他就是擔心她發生危險,就是覺得自己有責任護衛,也覺得自己該一直跟在她后面,直到送她平安回到家裡。

  走人便利商店,傅恆沒跟進來,出門時,小題手上拿著一袋蘋果面包和茶葉蛋。站在商店門口,她打開包裝就急急吃了起來。

  「這是你的……消夜?」傅恆搖頭,這女孩子不懂得善待自己。

  「消夜?你有沒有看錯?這個叫面包,是由面粉做出來的高澱粉食物,是主食,這個叫茶葉蛋,可以提供人類細胞所需的蛋白質,稱為副菜,有主食、有副菜,當然是晚餐,笨﹗」

  一口面包、一口蛋,她吃得津津有味。

  「你晚餐吃這個?」難怪她全身上下剩一把骨頭。

  「是的,誰像你那 浪費,一份餐吃不到兩口,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沒飯吃……」

  她的話尚未說完,手上的東西就被一把搶走,扔進垃圾桶。

  「你做什 ?」

  「帶你去吃晚餐。」他拉著她往前走,不理會她頻頻往后看垃圾桶的舉動。

  「你要請我吃晚餐?」

  「對。」

  「你也不早講,書我浪費二十二塊﹗」

  「二一十二塊我給你。」

  小題咬唇偷笑,不管怎樣,她還是賴到他一頓飯,只不過可惜了她的面包和蛋蛋。

  「你請我吃飯已經很好了,不用再給我二十二塊,可是,下一回你能不能不要那 粗魯,把我的東西丟掉?那些可以留起來當作明天早餐,你曉……」

  「閉嘴﹗」他受不了她的吝嗇。

  對淑女喊閉嘴?真沒禮貌﹗

  不過,看在自己正步步朝向光明「錢」途的康莊大道上,少一點禮貌?她會盡量學習別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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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西很好吃,至少比便利商店的主食和副菜好吃。

  小題、傅恆面對面,坐在日本料理餐廳的包廂裡面用餐。

  她的追夫計畫比想象中更順利。那種感覺像玩大富翁,投了六點,已經覺得自己超幸運,沒想到跳過六格后,發現上面寫著──無條件向前五步,然后又抽到機會,從銀行賺得三千元,咸魚大翻身成了當地首富。

  所以她心情愉快,人生充滿光明美麗,想象中的愛情在陽光下閃爍七彩光芒。

  傅恆安靜地看著她吃飯的樣子,不是狼吞虎咽型,但一口接一口,嘴巴沒空閑過。她的家敦一定良好,她確確實實做到吃飯不說話的禮儀。

  看她吃東西,傅恆的肚子也跟著餓了起來,他招來服務員,點一客和小題一樣的定食。

  「我還要一個炸蝦,可以嗎?」小題總算開口,開口的原因是她桌上的東西已全數被殲滅。

  「可以。」

  這是他第一次請女人吃飯,一份餐點不夠吃,大部分的女生會在品嘗過第一道菜時,就說自己飽了。

  「我還要冰沙,你要不要?」小題問。

  他點點頭,她的奸胃口讓他更餓了。十幾年來,他從沒真正「吃飽」過,一方面是工作壓力太大,一方面是和他吃飯的人都吃不多。趁著桌面淨空的時間,小題開始說話︰

  「我覺得這家餐廳的東西不錯吃,和小書的手藝有得拚。」

  「小書?上回我見到的那位小姐?」

  「不是,她是幼幼,我三哥的女朋友,而小書是我大哥的女人。」

  「女人?」

  「對啊﹗你身邊沒女人嗎?就是那種陪你吃飯、聊天、做運動,你卻沒有意思娶她的那種角色。」奸怪,說這些話的時候,喉頭居然酸酸的……小題看看桌上的醬油瓶,拿起來聞聞……沒錯,她沾的是醬油不是醋啊。

  「薛淳淳要你來打采軍情?」傅恆看他一眼。

  「你太以小人之心度我們的君子腹了,淳淳根本對你一點意思都沒有。打探軍情?省省吧﹗說啦,我又不會泄露出去,你身邊有多少個女人?」她的確在打探軍情,但不是為淳淳,而是為她自己。

  「知道這個做什 ?」

  「學習啊,狐狸精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當的,要經過長期的學習,才能成為人見人愛的狐狸精。」

  聽見小題這 回答,傅恆不該擔的心,頓時裝滿更沉重的負擔,他彷佛看見她一步一步走進社會大染缸,一步一步成為他周遭認識的女人。

  「想當狐狸精,你可以回屏東向那位小書學習。」

  他的口氣有幾分不善。

  「小書?她才不是狐狸精,她是笨女人。有人說,喜歡一個人快樂有多少,痛苦就有多少,可她的愛情沒有快樂,只有痛苦,我不懂這樣她為什 還要保有愛情。」想到小書,她忍不住嘆氣。

  「你大哥不喜歡她?」

  「我想是不喜歡吧。我們不談她,談到她我就生氣,簡直是我們女人之恥。」搖搖頭,她不要想小書,不讓自己心情低落,大哥的事她沒能力插手。

  明明是關心,卻表現出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樣,傅恆想,他有一點點認識這顆言不由衷的小辣椒了。

  這時,兩人的餐點上桌,小題繼續剛才的態度,攻擊桌上菜肴,專心一意;有了她的陪伴,傅恆也很快將東西掃進自己的肚子裡。

  「吃飽」……原來是件令人滿足的事情。

  餐后,他們各自捧著一杯果汁,沉浸于自己的滿足裡。

  「你的表情好象很久沒吃飽過?」小題問。

  他放下杯子,驚訝于她的觀察能力。「你怎 猜的?」

  「我猜對了?」

  「是的,我很少吃飽,我忙慣了。」

  「不對不對,我阿嬤說吃飯皇帝大,再忙,吃飯的時間都要空下來,讓心靈奸好享受食物帶給我們的幸福,否則對不起食物本身。」

  「你阿嬤的話很有哲理。」

  「我阿嬤是個很好的人,可惜我媽一定不認同這句話。」

  「她們之間有代溝?」

  「觀念不同吧,我阿嬤常說──人生最重要的東西足安全感。」

  「我贊成她的說法。」傅恆點頭。

  「她說,錢是最能帶給人們安全感的東西,所以我們要學會存錢,只要身邊有錢,再困難的事情都不會為難到你。」

  是嗎?他也曾經這樣想過,于是他拚命賺錢,可是在他擁有很多很多錢之后,還是沒能力認識安全感,他的安全感在父親死亡、在他被接回傅家時,遺失……

  「像我二姨啊,年輕時嫁給我們莊裡最有錢的男人,沒想到姨丈染上賭癮,沒幾年就把家產敗光,還染上肝病,沒多久被人發現死在竹林裡,留下我二姨、表妹、表弟和一屁股債。阿嬤常說,在他們家很富有時,二姨不會算計,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后來呢?」傅恆問。

  「后來什 ?」

  「你二姨。」

  「哦,她帶著表弟、表妹搬回娘家跟阿嬤住,爸爸出面替她把債務還清。所以你看,解決問題的永遠是錢,不是人。」

  「你把錢看得太重要,大部分時候事情不像你想的這 簡單。」

  「你的口氣和我媽媽很像,她氣阿嬤又樞又吝嗇,可是我覺得沒什 不好,要不是她節儉,怎 能在早年喪夫的情況下,養大兩個女兒?要不是她養大我媽,我媽就不會嫁給我爸,更不會生下我,所以是她的勤儉才有今天的我,所以節儉是人生最重要的工作。」

  說起阿嬤,小題滿臉崇敬,她是她至尊無上的精神領袖。

  「她有多節儉?」他喜歡小題說起親人時的神采飛揚。

  「奶奶在床下放一個瓮,盛水洒把綠豆,隔三天就有豆芽菜可以吃;我們養雞、養豬、養鵝、養鴨,有空的時候,我還會去水田裡釣青蛙煮『四腳湯』,有次我不小心釣到蛇,很重、很肥的一條,嚇得我一路哭回家。

  我一邊走,一邊把竹竿拿得遠遠的,蛇在我前面晃啊晃,它沒死哦,身體還在纏纏繞繞,我好怕它會纏上我,人還沒回到家裡,哭聲就傳進前院,我阿嬤一看到我,不是跑來安慰,而是四處翻布袋來裝蛇,開始計畫要清燉,還是大火快炒。」

  傅恆聽她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她和她阿嬤之間的溫馨,是他和祖父之間從未有過的。

  「怎 沒想到把竹竿丟掉?」他問。

  「不行啊,我還要拿竹竿釣魚、釣蝦,丟了就沒得釣了。」

  「當時你心裡一定不好受。」

  「才不咧,我阿嬤逢人就夸我﹗知不知道小學時候,我放學回家,放下書包第一件事是什 ?」

  「寫字、煮飯?」

  「不對,我趁天色沒暗,趕緊到池塘邊釣魚,池塘裡面的吳郭魚又肥又大,我常常豐收,提著一桶魚,沿街販售。」

  「別人不會自己去釣,干嘛買你的?除非池塘是你們家的私產。」

  「這你就不曉得了,我有獨門秘方,吃過我的魚餌,它們對別人家的餌就興趣缺缺。」

  「說說看。」

  「我把太小不能煮的吳郭魚剁碎,混一點點晒干的小蝦米,再和一和面粉,那味道香得不得了。」

  「聽起來有點殘忍。」

  「哼﹗我用心良苦耶,我在推翻一個千古定理。」

  「什 定理?」

  「虎毒不食子,我就不相信釣了那 一大堆,會釣不到吳郭魚的親生父母親。」

  小題話說完,傅恆搖頭大笑,真是個古靈精怪的小女生﹗

  「喂﹗」小題喚他。

  「怎 樣?」傅恆應答。

  「你笑起來很帥,你應該多笑的,這樣淳淳就不怕你了。」

  小題的話足魔術,能變出他的笑容,也能沒收他的笑容。他一本正經問她︰「吃飽沒?」

  「思,吃飽了。」

  「我送你回去。」開心夜晚到此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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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爬上第二層樓,小題開始唱歌︰「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聖誕老公公,駕著美麗雪撬……」

  在頂樓房門前站定時,她回身問傅恆︰「你有沒有心靜自然涼?」

  「我不熱。」他回答。

  「雖然不熱,我還是想建議你脫下西裝外套,拔掉領帶。」

  「做什 ?想學狐狸精非禮我?」

  「不是,我怕你暈倒。」小題翻翻眼睛,好心沒好報,他的小人心不是她這個君子腹所能想象。



  「裡面很亂嗎?放心,我的心臟還算強壯。」

  「隨你,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小題聳聳肩,拿出鑰匙,深吸一口門外的冷空氣,打開門。

  鐵皮屋因白天太陽的曝晒,一踩進門,蒸騰的熱氣迎面襲來,教人差點窒息。

  小題迅速打開小窗戶,雖然夜晚的風對她的小閣樓幫助不大。

  走進浴室,她擰來一條濕毛巾,再走出簡陋的浴室時,傅恆已經脫下外套、領帶,用一種壓抑忍耐的態度看她。

  小題走到他身前,把濕毛巾覆在他的額頭上面,自己額頭也蓋了一條。

  「這樣子有沒有好一點?早叫你脫外套的。」

  「這裡沒有冷氣嗎?」

  「冷氣?哦,之前有一支電風扇,可是被我同學吹壞了。剛我要把剩下的果汁包回來,你就不肯,害我 得肚子快脹斃了。」

  聳聳肩,她相信繼續住下去,自己的耐熱程度會好到出奇。

  「這裡起碼有四十度,你不曉得過熱也會死人?」他的口氣不好。

  小題偷眼看他,他的憤怒有沒有一部分是為她心疼?

  會嗎?會不會再多待一會兒,他的心疼會促使他將自己帶回家裡,從此登門人戶,由她主控交往權?

  「還好吧,明天天二兄,我就出去找新工作,不會在這裡待太久,何況往好的方面想,這裡的冬天一定暖和得讓人不必蓋棉被。」

  她盡量說得不痛不痒,自在優閑地欣賞他的眼色──她假設,他的眼神叫作舍不得。

  「這裡連一天都不能睡人。」

  「你太夸張了,我已經住兩天了,昨天還比今天要熱得多,而且,我有低血壓,一睡著就會睡到不省人事,沒問題的啦。來,毛巾給我。」

  酷熱加低血壓,再來個不省人事,她不相信他還能繼續無動于衷。

  小題走進浴室,沒多久她出來,兩人額頭上又是一陣沁心涼爽。

  「你如果真的受不了,我們到外面去坐,外面比裡面涼。」

  話才說完,她的手腕便讓一只大掌抓住。

  哈哈﹗他要帶她回家了﹗他要帶她……回……

  哦哦,訊息錯誤﹗兩秒后,他們僅只是靠在外頭半人高的低牆上。

  月明星稀,萬裡無雲,夜風陣陣吹來,一掃剛才的悶熱,兩人同時嘆了口氣。

  不過在房裡一會兒工夫,他的頭發竟然就已濕透。汗水沿著他的發線往下流,他的襯衫打開兩顆扣子,性感的胸膛在夜色中展露,這樣的他不再給人冷靜淡然的感覺,而是帶著一種野性的美感。

  這個男人,要是沒有錢,女人也會趨之若騖吧……

  「好多了,是不是?」小題問。

  「嗯。」

  「昨天晚上,我本想在外面睡覺,可是躺不到兩個小時,我就投降,把床搬回屋裡了。」她繼續用「天真無邪」的態度,描述住在這裡的可憐經驗。

  「為什 ?」

  「蚊子羅﹗房東又不提供蚊香,害我被咬慘,再加上我同學恐嚇我,要是有個變態魔上來,我救命喊得再大聲,都不會有人聽見,所以只好乖乖搬回房間住羅。」

  變態魔出籠,小題不信他不開口相邀。

  可惜他並沒有。

  「你應該回家。」

  「回屏東嗎?才不要。」小題搖頭暗自嘆息,看來今晚拐不出他另一份同情心,請吃飯大概是他同情的極限。算了,放棄。

  「你和家裡吵架?」

  她不想在「離家」這個話題上繞來繞去,繞掉他們之間所剩不多的時間。

  「不談這個好不好?我們來談談淳淳,你為什 想娶淳淳?」小題要是有本事勸他回心轉意,她會頒獎給自己。

  「她是個最適合的對象。」

  適合?不帶感情的字眼,解釋他對婚姻的需求。

  「為什 ?她很會做菜、教養子女?還是她有什 我不曉得的特異功能?」

  小題想告訴傅恆,自己的合適度也不錯,他可以考慮考慮她,但又怕吃緊弄破碗,于是便把后面的話給吞回肚子了。

  「她很單純,結婚后,她過她的生活、我過我的,我們不會互相干擾。」

  「哦……我懂了,你是一個差勁的男人。」

  「差勁?怎 說?」

  「你需要一個婚姻,又害怕被婚姻約束,你看上淳淳,是因為她夠笨,笨到不會想約束丈夫,笨到乖乖被約束也不懂得抗議。」

  「你說得很……切合。」

  的確,這是他娶淳淳最重要的原因,他迫切需要一個婚禮、一個嬰兒,好在期限內拿走爺爺所有的財產。說實話,他不缺那些錢,他要的只不過是想好奸觀賞「親人們」的豐富表情。

  「你有沒有想過,淳淳不是芭比娃娃,她有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你沒有權利操控她的人生。」



  「只要她替我生下一個小孩,我可以放她自由。」傅恆說得天經地義。

  「這種說法更自私﹗說透了,你根本不想要婚姻,對不對?」小題咄咄逼人。

  「有沒有婚姻對我而言並不重要。」傅恆實話實說。

  「既然不重要,為什 非急著結婚不可?」

  「因為有人覺得很重要。」他的嘴角噙上一絲冷笑。

  「我不相信你是那種為了別人需要而將就的人。」

  「我的確不是,但我會為了讓別人難看而將就。」

  「你說什 ?我聽不懂。」小題仰頭,滿是懷疑。

  面對她充滿疑問的眼睛,傅恆退縮。「今天晚上說太多話,我應該回家了。」

  「哦,好吧﹗」小題很想打破砂鍋問到底,但她沒忘記,他們還「不熟」。

  「我去幫你拿外套。」

  小題轉身走進屋裡,傅恆跟在身后,進門前,那股讓人窒息的悶熱再次迎面襲來。

  小題的話突地竄上他腦海──變態、蚊子、低血壓,每個紛亂揚起,他就一陣膽顫心驚。

  突然他抓起她的手,沖口說︰「不要住在這裡。」

  「不住?怎 可以不住?昨天我才繳了三干塊錢給房東,這樣一來我不是虧大了?」

  「三千塊錢我補給你,這裡不是人住的地方。」

  說著,他打開她的衣柜,把裡面少得可憐的家當,一樣樣掃進袋子裡面。

  「我再也找不到另外一個比三千塊更便宜的地方。」

  「我提供你一個不用錢的頂極豪宅。」

  「哪裡有這 奸康的地方?不會是預售屋吧﹗」

  「我家,」

  東西收奸了,這個十八層地獄,他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你家?」她靈活的頭腦暫時轉不過來。

  他說他家……事情真的這 順利嗎?在她放棄博取同情之后,他居然提出邀約?

  等等,剛不也是這樣,她放棄他請吃飯的念頭后,他就帶她去餐廳;她放棄博取同情后,他就邀她到他家裡住……

  為什 他不爽爽朗朗、大大方方,表現出樂于助人的態度,非要撐到最后一秒鐘才肯開口幫忙?

  這個男人,是個又ㄍ一ㄅ又……好的男人。悄悄地,小題在心裡替他打了一百分。

  他拉她下樓,不讓她鎖門、不讓她關窗戶,他暫時剝奪她的行動自由權。

  「等等,我要先去向房東要回三干塊。」她拿到他的同情之余,沒忘記要回她的「投資」。

  「不要了,我說過會補給你三千塊。」博恆一口拒絕。

  可是……可是加上他給的三干塊,她可以留住六千塊啊……

  眼巴巴看自己從房東家前,過門而不入,她可愛的新台幣,從此兩地相隔,只留思念。

  今天晚上的傅恆很不對勁,不但跟蹤僅有兩面之緣的女孩回家,還請她吃飯,到最后居然把人連同行李一口氣搬回家,這種行為絕對不是冷靜的股市之神做出來的。

  既然不是他做的,那 提著行李飛快往前走的男人是誰?別問我,我也不認識。

第三章

  不用唱雪花隨風飄,溫度自動調得剛剛好。抱著軟軟的棉被、軟軟的枕頭,奸命的日子開始。

  其實,只要住在家裡,不管是台北或屏東,她都可以享有同等待遇,只不過今天晚上的感覺特別舒服。

  為什 呢?因為他躺在隔壁房間?還是因為她的行動比計畫超前太多?

  不曉得,不過不管是哪一個,都無所謂,反正她是漸入佳境當中,只要再加把勁,或者甚至她不用成為他的新娘,她的生活就會有很多、很多……多到嚇死人的「安全感」。

  幼幼說,她不是對傅恆一見鍾情,而是對他的名牌轎車一見鍾情。

  是這樣嗎?大概吧,她從不否認自己是拜金女,她愛錢、要錢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她沒道理否認自己的真情緒。

  但對他……的錢,她的「一見鍾情」很特別,特別到這種感覺對她很陌生,從來,錢帶給她的是滿足,而不是這種摻了甜蜜的滋味。

  在悶熱套房時,她總是瞪大眼睛,一遍遍唱踏雪尋梅自我催眠,直到入睡,直到隔天發揮到極致的陽光將她蒸醒;但現在環境轉好了,她卻反而翻翻轉轉不成眠。

  她一會兒想著留在屏東的淳淳,一會兒想著隔壁房的傅恆,想計畫、想未來,當所有想法混成亂糟糟的面團時,她突然聽見傳自隔壁的暴吼。

  那是……傅恆?

  不會吧,那個男人冷靜到近乎缺乏人性,怎可能大吼大叫?是不是她聽錯了?赤腳下床,她把耳朵貼在牆壁上,用最不科學的方式竊聽。

  「不管他使什 手段,我都不會妥協﹗」

  喀﹗電話掛斷的聲音也不小。

  聰明的話,她應該明哲保身,再不然窩回床上裝死也行,反正現在是睡眠時問,她又是向來睡著,連九二一也吵不醒的非常人類。

  可是……身為客人,對主人的情緒不聞不問,未免也冷漠得過分。

  有了,她揉揉頭發,半瞇眼睛,裝出一副初醒的模樣。

  推開房門,走進另一扇門,沒敲沒叩門,她拿此處當自家廚房踩。

  「好吵……發生什 事?」她揉揉眼睛,打呵欠,走到傅恆身前。

  「沒事。」他一口否認。

  盯著眼前的睡美人,壓得粉紅的小臉,松垮垮的兩條發辮,幾縷松開的發絲掛在頰邊,她美得很清純。



  「我聽到好吵的聲音︰」

  裝沒事?算你行﹗為了不讓眼中的「精光」泄露沒睡著的事實,小題低下頭,把自己壓進對方懷裡。

  「你在夢游。」傅恆把問題推到她身上。

  夢游?了不起的借口。

  「哦,那我夢到你和別人吵架……」

  「我不會和別人吵架。」傅恆阻斷她的話,卻沒有推開她,他感覺,她在懷裡,仿佛是件很自然的事情。

  是哦,他只會被鬼上身,剛才的行為純屬意外。偷偷的,她在他懷裡做鬼臉。

  「你和別人吵架的聲音很大。」

  「我說過,那是作夢。」他強調。

  「那……我作很多很多的亂夢。」

  「亂夢?什 意思?」他不懂她的詞匯。

  「就是亂七八糟的人湊在一起,在我腦中演亂七八糟的夢。」

  「哦,你夢見什 ?」他問。

  小題怔愣,壓根沒睡著的人該作什 夢?哦哦,有了﹗

  「我夢見小書、幼幼和淳淳,我們在喂馬吃草,淳淳很笨,老摔到草堆裡,二哥恐嚇她,要是再摔一次,就把她趕回台北。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求二哥,說她不要回台北、不要嫁給一個大冰人。喂,為什 淳淳老叫你冰人、急凍人?你對她很壞嗎?」

  抬眼對他時,她的眼睛被自己揉得晶瑩剔透,從這分鐘起,她扮演清醒,不再讓他的夢游借口搪塞所有事情。

  對淳淳很壞?

  不,他對她一點都不壞,他只是習慣用對待客戶或下屬的專業臉孔看她,不過……似乎沒有任何一個客戶以「冰人」二字稱呼他。

  「我沒有對她很壞。」

  「可是,她一想起你,就嚇得全身發抖,直說不想嫁到南極冰原跟企鵝做鄰居。幼幼說要帶她去廟裡拜拜,淳淳問可不可以請媽祖顯靈嫁給你,犧牲自己成全善男信女。」

  小題把情況夸張數十倍。

  「你和淳淳感情很好?」傅恆問。

  他並沒有特意對淳淳冷淡,但他做不到和她親切懇談,就像他正在對小題做的這種情況。

  「嗯……說我們感情好……不對,我和她的想法常常接不上線,要找到共同話題有點困難,但她是個很翠純、很可愛的女生,她對人很慷慨,下存壞心眼,在她眼裡,世界上沒有壞人,所以世界和平是理所當然。不過,她性格中也有一部分偏執,比方對于愛情。」

  「愛情?」他嗤之以鼻。

  「你對這兩個字很不屑?」小題問他。

  「你呢?你認同愛情嗎?」傅恆沒有回答,反問她。

  「不知道,等我撞上愛情、經歷愛情后,我再回答你這個問題。」小題聳聳肩,往后仰躺在他床上。

  「你要是有一點點智商的話,就該遠離愛情。」傅恆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 ?所有女人都期待愛情,如果有機會碰見,我不認為自己應該逃避。」

  「愛情只會帶給人類傷害和短暫刺激,沒有其它好處。」

  他的忠告給得很怪異,不過,從晚上在餐桌邊碰上小題開始,他所有行為都稱不上正常。他不正常地迎她回家、不正常地心平氣和與她談話、不正常地覺得有她在身旁……真奸。

  他受過愛情傷害,所以從此排拒愛情、遠離愛情?小題猜不出所以,她搖頭反對。

  「我不聽你的,這是以偏概全的說法,除非……給我一個故事,向我証明愛情不可相信。」

  驚覺到小題正一步步采測自己的心情,傅恆別過頭。

  「你已經過了聽床邊故事的年齡,回房間去睡覺。」他擺出拒絕的神情。

  「可是我已經被你……呃,被夢中的你吵醒,你要負責把我弄睡。」說著,她縮起腳,把自己縮進他的棉被裡,然后大大方方送給他一枚枕頭,並拍拍床的另一邊。

  「你反客為主。」

  他被她嬌憨的表情吸引。她的表情仿佛在向他低訴──我無害,請別擔心,快接近。

  「是你自己同意我登堂入室。」甜甜一笑,小題朝他揚眉。

  「我認錯,我的決定錯誤。」

  「認錯的男人最帥氣,乖,棉被借你蓋。」她拉開棉被,邀他入幕。

  兩人躺定,她輕松說︰「故事開始。」

  棉被下,兩個陌生的軀體彼此相依,沒想過契合問題、沒想過合不合宜,傅恆向自己承認,他喜歡自己床上有小題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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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前從前……」

  他才講出四個字,小題立刻出聲抗議。

  「你不會說虎姑婆的故事吧,拜托,那些唬人的民間故事,和欺騙感情的白雪公主,我是不相信的,所以,不準講那 『從前』的故事。」

  「你的意見很多。」捏捏她的鼻子,他的手競舍不得離開。

  「既然要端菜上桌,至少考慮一下顧客胃口嘛。」

  「為什 你覺得白雪公主欺人感情?」

  「本來就是,天底下哪有那 多的一見鍾情?王子為什 非要配公主?誰規定女人的幸福一定要由壞女人親手破壞,才能得到完美結局?誰計算過,沒有心機的單純女生,獲得美滿婚姻的機率比奸詐女人高?」

  「你對白雪公主很不滿?」

  「我不是不滿,我是對白雪公主製造出來的刻板印象反彈。

  為什 女人喜歡一個男人,只能躲在心裡偷偷喜歡,不能大大方方向對方表達我愛你?為什 一個笨到人家想害,隨手一害就書死的蠢女人,有資格找到真愛︰而處心積慮為自己尋找聿福的女人,往往落得悲劇下場?

  難道努力是種錯誤的行為?那 ,學生不努力是對的,員工不盡心是對的,政府不用心也是好的,以這種態度生活,五百年后,文明還存在這世界嗎?」

  「我想,白雪公主這個故事,強調的是書人之心不可有。」他笑她把事情看得太嚴重。

  「誰的性格裡面沒有自私貪婪,沒有憎惡喜厭?李世民不傷手足,就沒有大唐盛世、皇太極為得天下,多少殺戮。比較起來,壞王后的行為不過是小意思,比起武則天更微不足道了。而為什 后人都稱贊李世民、武則天,卻獨獨把壞心王后罵上幾百年?」

  「你總是有理。」

  在小題振振有詞同時,他看見她的麻辣性格,這種辣味滿足他的脾胃,他喜歡聽她說話、喜歡看她生動表情,她是個夠味的女生。掐掐她的臉,他愛上和她親昵接觸。

  「我說錯了嗎?我覺得白雪公主在傳達一種不勞而獲的觀念,好象只要你夠可憐,幸福就會找上家門,你什 事也不用去做、不用爭取。」

  曾經,他有過和她相類似的想法,于是他比誰都積極,積極到爺爺看到他的傑出,積極到他身邊充滿贊譽。

  但他的傑出並沒有為他帶來幸福,只帶來排擠跟嫉妒,然后,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的陷害后,終于成功將他趕離家門。

  離開家后,他仍持續積極,他創造出財富、創造出奇跡,再次讓爺爺看見他的傑出,可是直到現在……他的積極仍未替他帶來幸福。

  「喂,你說要講故事給我聽,怎 你沒講,反倒是我的話說不停。」

  「是你把故事切斷。」他提醒小題。

  「我錯、我承認,現在起我不說話,輪到你講。」

  「不久以前……」他把從前從前,改成不久以前,開啟一個「故事」。

  「有位豪門公子,他喜歡上一個酒家女,他們是在應酬時認識的,他們相知、相惜、相愛,很快地,兩人便論及婚嫁。

  對于這門親事,男人的家庭當然不樂見,可是男人堅持他的愛情,于是帶著愛人離開家族的蔽蔭。」

  意思是放棄所有經濟來源?這種犧牲太大,小題無法想象,在她的認知裡,凡跟錢掛上鉤的,都是大事、大犧牲。

  「他……后悔嗎?」

  「是的,他后悔了。兩人在一起的頭幾個月,情況還算不錯,男人雖然離開家裡,身邊多少有些存款,但兒子生下來后,花錢如水,日子逐漸變得拮據,男人找工作四處碰壁,小孩的哭鬧、窘迫的經濟,更讓妻子受不來。

  最后妻子再次回到酒家上班,重新燈紅酒綠的生活。他們為此吵架、爭執,日複一日。貧賤夫妻百事哀,再濃厚的感情也敵不過現實的折騰。沒多久妻子結識另一個有錢男人,便拋夫棄于而去。」

  「原來,愛情需要金錢的襯托,才能維持現在進行式。」

  「沒錯,所以我警告你,逃離愛情。」

  「警告的事情下次再談。后來那個男人呢?他回家了嗎?他父親接納他了,對不對?」小題迫切想知道下文。

  「男人是驕傲的,他寧愿背起小嬰兒去開計程車,也不愿意回家向父親認錯,承認他以為的愛情只是荒謬的游戲。」

  「然后呢?」

  「他們就這樣父子相依為命,生活過得雖然不好,卻不存太多遺憾。」想起和父親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傅恆嘴角隱隱掛起笑意。

  若要他勾選生命中最美的一段,他會選擇貧困的童年,而不是選擇富裕的后半段。

  「他們父子感情很好?」

  「沒錯,父親永遠把前座留給兒子,他一面開車一面教兒子說話。上學后,他接送兒子上下學,耐心聽兒子述說學校的點點滴滴,說到奸笑處,兩人相視大笑,連后座的客人也感染他們的快樂。」

  故事說到這裡,傅恆靜默,仿佛時空回到過去,他沉溺其中。

  「然后呢?」

  「小孩十歲那年,他在校門口等待父親接他放學,從四點等到五點,他心中隱隱覺得不對,他引頸而望,卻看不見父親的計程車。漸漸太陽下山,路燈亮起,他的影子仍孤獨的在校園裡徘徊。」

  「他爸爸不會忘記,一定是臨時有事。」小題沖口而出,她能感受男孩的無助。

  「對,他的父親從沒有忘記過他,連一次都沒有。就是這個信念,男孩固執地留在校園,他坐在教室裡,等待父親到來。

  將近十點,學校工友發現他,打電話找來男孩的導師,導師一面安慰,一面騎摩托車載他回家。回到家后,鄰居告訴他,他爸爸出車禍了,導師又將他送到醫院裡。

  到了醫院,他看見他從未見過面的爺爺──一個和父親有著相似面孔,卻神情嚴肅的男人。」

  「男孩的父親呢?他在動手術嗎?」

  「爺爺帶著男孩回家,男孩很乖,不哭不鬧不吵,雖然他很想留在醫院、留在父親身旁,可懂事的他知道,自己身處于不受歡迎的環境裡,他安靜乖巧,以為自己的好能當作籌碼,向上帝換得父親的平安。」

  「可是……並不,對不對?」小題遲疑地問。

  「對,並不。十天后,男孩表哥罵他是個沒父沒母的雜種,他第一次發火,動手推表哥,他對表哥吼叫︰『我有爸爸,他是全世界最疼我的人。』

  姑姑走過來,二話不說,一記熱辣辣的巴掌甩在男孩臉上,她說︰『是你那個不要臉的媽媽,害死你爸爸,你有什 好叫的?』

  他清清楚楚聽到死字,從那刻起,他知道自己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

  「為什 把錯加諸在孩子身上?他無法阻止父母親的愛情,沒有能力改變他不曾參與的世界啊﹗」小題為「他」忿忿不平。

  「男孩的生活換了軌道,他坐高級轎車、穿名牌衣鞋、背兩萬塊錢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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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滋味-惜之

  從第一眼見到他,她就愛上了他,
  可是她母親的背叛,讓他恨死了她,
  所以,他收養她只是為了報複──
  他不給她好臉色看,
  工作一件一件往她身上加,
  甚至還不準微笑在她臉上綻放,
  可是,她默默承受,努力做到他的種種要求,
  只要他不將她趕離,讓她留在他身邊,
  她就已經心滿意足,
  尤其當他開口要她當他的女人時,
  她覺得她的幸福終于降臨──
  但,沒想到,他卻突然宣布他要結婚了,
  而新娘──不是她……

第一章

  深褐色衣柜裡,一名十六歲女孩蜷縮著身體,細細的手臂圈住自己,凌亂長發披蓋臉頰,她自龜裂的衣柜門板縫隙間向外窺望。

  女孩名叫小書,嚴格說來,她並沒有真正的名字,更仔細的說法是──她從沒有入籍落戶,中華民國的兩千三百萬人口中沒有她。

  女孩的母親文沛鈴在十四歲那年懷孕,家中親人覺得丟臉,將她趕出家門。文沛鈴搭上火車一路南下,前途茫茫,舉目無親,十四歲少女,生活無著落。

  她不曉得自己怎么會來到墾丁,不過運氣不壞,她在海濱尋到一間多年無人居住的破舊房子,房子不大,但足夠容身,且有一床一柜,便住了下來。

  十四歲的她,連身分証都沒有,找不到工作,只能靠出賣靈肉生活。后來小書哇哇墜地,她跟了許多個男人,生活慢慢穩定下來,不再有一餐沒一頓的過日子。

  沒人能要求一個十四歲的小女生當個稱職媽媽,所以小書幾乎是自己長大的。

  她學走路、學講話、學找東西吃,她憑借人類的求生本能,一天一天活下來、一日一日成長茁壯。

  八歲那年,見附近小朋友都去上學,她也跟著大家走進校門口。她在學校裡認識張老師,張老師知道她的情況,雖同情卻愛莫能助,只能在班上角落留一張桌椅,替她影印書籍,幫助她學習。

  「小書」這名字是張老師幫她取的,后來她完成小學學業,在張老師的協助下進入中學。

  小書是班上的特殊人物,她沒有錢繳學費、沒有製服穿,甚至連雙象樣的鞋子都沒有。

  許多同學都知道她的母親靠男人為生、都知道她的生活背景,所以看著小書的眼光中,多少帶了輕鄙和厭惡,長期下來,她強烈的自卑性格形成,幾乎不太敢抬頭與人平視對談。

  小書習慣以衣柜作為睡床,因為母親的床上夜夜都有男人,胖的、高的、瘦的、老的,村裡的男性都曉得,這個外來的年輕貌美女子,提供廉價的性服務,所以人人都想一親芳澤,于是文沛鈴的存在,成了村中女人最大的威脅。

  每個夜裡,小書躲在衣柜中,眼看母親和每個男人燕好,性對于小書不是件神秘的事情,沒有好奇、缺乏探究心情,她眼睜睜看遍所有男人充滿欲望的惡心嘴臉。

  可是這個男人不同﹗

  媽媽說,她戀愛了,也許「他」將帶給她們幸福,雖然媽媽比他大七歲,可是媽媽相信,他是有肩膀的男人。

  是的,這個男人很不同,他叫作姜冠耘,不是本地人,才來這裡幾天便引起大轟動。聽說他是台北人,手上有很多錢,剛剛大學畢業。

  姜冠耘長得英挺帥氣,頎長身量、深刻五官,他只身到墾丁開牧場,每每說起未來藍圖,他的眼便炯炯有神。

  緣分是種奇怪東西,他一到墾丁,便深受文沛鈴的吸引,他訝惑于她的美麗,在偏僻的鄉下墾丁,她的存在簡直是種奇跡。

  不過幾天,他愛上她,片刻不離。

  小書常在衣柜裡偷看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溫柔、他低啞的醇厚嗓音,他架構未來時的自信。

  小書崇拜他,崇拜得不能自已,這個男人是她見過的男人中,最不同的。

  下午母親回來,她的眼神熠熠生輝,快樂得像個小女人,她抱住小書說︰「小書、小書,我們快要發了,冠耘愛上我,他許給我美麗的未來。」

  看著幸福的母親,小書不禁為她快樂,只是,向來悲觀的她,不認為事情會無風無波,順順利利。

  那些三姑六婆怎會放過說嘴機會?她們是連小書低頭經過,都要喚住她,嘲諷問她,她的母親一星期服務過多少男人的呀﹗

  「今天晚上……不,明天,明天我一定把 介紹給他,不過, 要答應我,告訴他, 是我的妹妹。我編了故事騙他,說我們父母雙亡,我一個人辛辛苦苦扶養 長大,他聽了很感動呢﹗」

  「他會知道真相的。」小書輕語。

  「沒關系,等他知道時,我已經嫁給他了,我會哭著乞求他原諒, 也會站在媽媽這邊,請他原諒我們的,對不對? 長得楚楚可憐,誰都禁不起 的哀求。」

  十六歲的小書顯然沒有三十歲的母親那般天真,她苦笑點頭,對「幸福未來」的架構,不若母親般認真。

  「他晚上要來,我不確定他會不會在這裡過夜, 知道的,他是個君子,不會像其它男人那樣。」

  「嗯。」

  「所以…… 還是進衣柜,好不好?」

  「好。」

  小書很少有異議,母親不是壞人,她知道,她不是別人口中的狐狸精,只是讓她能夠生存下來的方式實在不多。

  乖乖地,小書回到衣柜裡躺著,她和衣柜外的母親一樣,一樣期盼他的來臨。

  夜裡,他對母親低語,房子不大,小書在衣柜裡聽他們的對話,每字每句。

  「我們結婚吧﹗」冠耘擁住文沛鈴。他要當肩膀,當一個女人的天。

  文沛鈴是他的初戀,不過幾眼,他便對她瘋狂迷戀,將和父母的約定放在一旁,他決定自己選擇妻子,一如他自己選擇職業,決定或許沖動,但他能感受到自由呼吸的喜悅。

  「這么快?」事情比文沛鈴預想的更順利。

  「我希望盡快減輕 肩上的重擔, 不愿意?」

  「不、不,我當然愿意。」回抱冠耘,她的心怦怦跳個不停。

  「你愿意替我照顧妹妹?」

  「當然,明天我和代書先去辦理過戶,等我把土地和房子稍稍整理過,就來接 回去。很辛苦吧,帶一個十六歲的妹妹,這個年齡正值叛逆。」他想起自己的妹妹小題,古靈精怪得讓人頭痛。

  「不會、不會,你放心,小書很乖的。」

  「我來幾次都沒見到她。」

  「她到同學家做功課,你也知道,我們家沒有書桌,連燈光都嫌不足,我怕小書近視,就叫她到同學家讀書。」

  「明天是假日,我來的時候她會在家嗎?」

  「在,她平日很乖的,不會四處亂跑,你放心,她和一般小孩子不一樣,她努力用功,經常考一百分,我想,她長大肯定能當博士。」說到女兒,文沛鈴多少有幾分驕傲。

  「真的嗎?要是她真的有本事,我就盡力栽培她。」

  「太好了,小書最喜歡上學讀書,假使她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開心。」文沛鈴說著,往衣柜瞄過一眼。

  「她喜歡上學讀書?那我應該把她和小題擺在一起,看看她能不能影響小題。」冠耘笑說。小題痛恨讀書,滿腦子只想著賺錢,才十二歲就會自己去大賣場批口香糖,到火車站賣。

  「還有一件事,我想要求。」

  「說說看,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話。」他樂于對自己選擇的對象慷慨。

  「我想要一顆鑽石,不用很大,小小的就行了。」

  這是文沛鈴的夢,多年飄泊,她冀望有個男人提供她一份恆久遠。

  「沒問題。」冠耘一口氣答應。

  一顆鑽石呵﹗小書沒見過鑽石,但每當母親提起鑽石時,似幻似夢的表情映在眼底,她便在心中畫上一顆璀璨星星,小小的光芒,一閃一閃,閃著動人愛情,耀動人心。

  食指在破舊的門扇上輕輕劃著,小書勾勒起他的眉毛,濃濃的粗眉、溫柔的雙眼……她用眼睛一遍一遍描、一次一次繪,將冠耘的影像烙在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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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書臨時被塞進衣柜裡,因為一個出手大方的觀光客來了,她聽說文沛鈴是墾丁的奇跡,硬要當地導游帶他來見識。

  媽媽不該接下這筆生意的,她馬上要和姜冠耘結婚了呀﹗可是媽媽說,這是最后一次,對方要給她八千塊,有了這筆錢,她就能為自己買一套美麗的衣裳當嫁妝,她還要去做臉,享受一下身為女人的快樂。

  蹲在衣柜裡,小書從縫隙間看出去,這個男人孔武有力,黑闊的臉龐上帶著幾分酒意,他一進門,就粗暴得讓小書心驚。

  她閉上眼, 住耳朵,不敢看、不敢聽。

  斷斷續續的,傳來母親的激昂呻吟、男人的猥褻激叫,還有細碎的救命聲夾雜其中……

  經過多久?不曉得,是男人的低吼,讓小書驀地驚醒。

  從洞縫中望向床邊,母親的臉癱往她的方向,右手無力垂落床沿,大大的眼睛瞪著她,不發一語。

  媽媽……

  手在發抖、牙齒在發顫,幾秒間,小書意識到,她失去母親、失去親人、失去依靠了……

  小書喊不出聲音,直直地,她望住母親無神雙眼。母親發紫的臉龐帶著不甘心、帶著疑問──她將要幸福了啊,為什么造化弄人……

  母親在恨她,是的,她恨小書不出手救命、恨她只顧慮自己的恐懼、恨她放任一個男人將她摧殘致死……

  男人從酒意中乍然清醒,他懊惱地推推文沛鈴,但任他怎么努力,床上的女人仍然一動不動,向他宣告死亡。他扶住額頭,考慮半晌后,決定面對事實,于是打手機找來警方。

  幾分鐘,警車鈴聲傳來,接著門被打開,警察、人群把小小的房屋擠得水泄不通。

  小書蜷縮在柜中,一個黑暗、安靜、充滿死亡氣息的空間裡,她一動也不動,圓圓的雙瞳裡布滿恐懼。

  姜冠耘沖進門,一眼望上蓋了白布的文沛鈴,伸手拉扯掉覆蓋,她……

  「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很High,一直要求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這樣。」

  凶手的聲音裡滿是后悔,誰會曉得不過是尋歡,怎會弄成這樣

  「姜先生,我沒騙你吧﹗這個女人不正經,專靠皮肉賺錢,早晚要出事的。」

  三姑湊到姜冠耘身邊,早上她才為這個八卦遭到對方冷眼。

  「她呀,跟村裡所有男人都有一腿。」六婆也跳出來說話。

  「報應 ﹗全是報應。」

  幸災樂禍的奚落聲、看好戲的圍觀人群、凶手的自首,他們的聲浪傳進冠耘耳裡,也飄進小書耳裡。

  那種非善意的言論,一圈一圈,將小書圈綁起,他們說的人是她的母親呀﹗

  自卑將小書逼入地獄,她的容身地只剩下這小小的衣柜,帶著淡淡腐朽味的黑色空間。

  「閉嘴,全給我安靜,想講話的人全給我滾到外面去。」他不是警察,嚴格來講,他也不是文沛鈴的家人,照理說,他無權發言,但他的氣勢就是硬生生壓住在場人士。

  他轉頭問凶嫌︰「你為什么找上她?」

  「聽、聽說她是墾丁的奇跡,我想來見識一下。」

  「你說她是墾丁的奇跡 」冠耘大吼,嚇得粗壯男子腳軟,沒道理怕他的,可是他的威勢就是讓人腳軟。

  「不是我說的,是帶我來的皮條客講的,聽說她的床上功夫了得,放蕩激情的程度,連台北的小姐都比不上。」他連忙撇清。

  她放蕩激情?不會吧,她不是清純得像朵小茉莉?突然間,他獨立自主的婚姻變成笑話。

  笑話?不,村人對文沛鈴本來就不公平,也許這是樁強暴意外,他不應該一徑地相信凶手的話,對了,他要找到小書,讓她來向自己証明,証明他的決定不是笑話。

  「小書, 在哪裡?出來﹗」他的視線掃向人群。

  大家隨著他的視線,也跟著找起小書。

  突地,他看見衣柜,沖上前打開門,登時倒抽氣聲揚起。

  「夭壽哦﹗那個私生女躲在衣柜內,目珠金金看伊阿母被人家……被人家那個啦﹗」

  「這個查某,自己不要臉,連女兒也拖下水。」

  「伊一世人枉費啊啦﹗」

  小書不聽他們,一句都不聽,她把下巴靠在膝間,細瘦的胳臂環住雙腿,口中喃喃自語。

  她在默書,默明天老師要小考的歷史,林老師是好老師,她不要教他失望。

  雅典位于希臘半島東南沿岸,人民善于航海經商,重視教育,喜好演說和辯論……

  雅典位于希臘半島東南沿岸,人民善于航海經商,重視教育,喜好演說和辯論……

  雅典位于希臘半島東南沿岸,人民善于航海經商,重視教育,喜好演說和辯論……

  她一心一意將眾人的輕視與敵意排除,不聽、不想。她的媽媽是好媽媽,她辛苦賺錢全為了她,她不是壞女人、不是狐狸精,她是……

  幾個偌大身影罩在她頭頂上方,小書沒抬頭;有人對她說話,她沒聽見,她要背她的歷史,那很重要,她要考最高分,要考全校第一,雖然,她沒學籍、不能拿獎狀,可是,沒關系,林老師會看重她、會夸獎她,會告訴她,一枝草一點露,每個生命都是上帝最美好的寶貝。

  冠耘走過來,大大的手掌托起她的臉。

  視線接觸到他,小書淡然表情中融入了生氣,不爭氣的淚水一顆顆滴下,淌在他指間,濕了她的衣襟。

  「 是文沛鈴的妹妹?」冠耘問。

  小書看著他,謊言還要繼續嗎?不用了吧﹗他不再是母親的幸福歸宿。

  「不是啦﹗她是文沛鈴的女兒,可憐哦,也不知道老爸是誰,到現在還沒有戶籍。」

  「她和我女兒同班,老師看她可憐給她一張書桌椅子讀書啦﹗要不是靠大家幫助,她不曉得要怎么活到這么大。」

  小書沒響應,單單盯住他。他的臉冷酷無情、溫柔缺席,深刻的五官湊在她面前。他在生氣嗎?生氣媽媽編的謊話、生氣媽媽不是落難公主、生氣她不是媽媽的年幼妹妹?

  「攏是大人作孽,才十幾歲囝仔,看伊以后要安那過日子。」

  「我看,伊早晚要行到伊老母的舊路。」

  「可惜,這么水的查某囝仔,比伊老母更卡水十倍。」

  左一句、右一句,全是對她未來的預測,小書一句也聽不入耳,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未來。

  「我不聽他們講,我只聽 講, 是她的妹妹嗎?」他認真望她,企圖從她的話中,証實自己並非昏庸愚昧。

  小書緩緩搖頭,縮身,她往衣柜裡層縮去。

  「所以, 是她的女兒?」他的語調帶出冷冽。

  她很怕,但是林老師說過,時間會証明所有的謊言,匈奴的南下牧馬、希特勒的借道阿富汗,謊言會讓時間揭穿。

  鼓起勇氣,她搖頭。兩道凌厲視線射來,小書全身泛起顫栗。

  「跟我走。」冠耘說,他要找個沒人的地方,逼她回答他所有疑問。

  他說……跟他走?小書抬眉,觀察他的心思。

  小書搖頭,她看不透他。

  「隨 。」

  話落,姜冠耘離開。小書讓一群警察伯伯帶進警察局,她要作筆錄、要替母親辦理后事,世情不容許她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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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方賠了錢,小書替母親辦過喪事后,這筆錢便所剩無幾。

  學不去上了、書念不成了,她和母親有著相同的境遇,舉目無親、人情冷清,縮在衣柜裡,她哪裡都不想去。

  想過未來嗎?

  沒有。她本來就不對未來存太多幻想,只有那段日子,那段母親談戀愛的日子裡,她幻想過和他一起生活,幻想過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他,是幸福呵﹗只不過,幸福匆匆,彈指間,幻滅。

  她喜歡他,很喜歡,喜歡到從門縫中望見他的溫柔,便覺得溫暖窩心,雖然他的溫柔並非針對她,可是,足夠了。

  那夜,他問──要跟我走嗎?

  說實話,她心動,只不過悲觀性格告訴她,跟他走,她的一世將沉淪墮落,守護著一個不愛她的靈魂,戰戰兢兢于他的恨,這種日子是煎熬。

  但在他轉身離去的那刻,她后悔了,即便煎熬,她至少保有幻想的幸福,不若現在,沒有他、沒有幻想、沒有薄弱的幸福感。

  木門被推開,咿呀聲驚擾了小書,抬眼,他從衣柜縫裡看向來人。

  自從母親去世后,這裡訪客不再,墾丁傳奇已成過去。當來人轉過身來,小書才瞧了仔細,是他,那個溫柔男人,那個說起未來便滿眼燦爛的姜冠耘,媽媽說過,她看人很準,他是個有肩膀、有擔當的男人。

  肩膀?擔當?

  小書沒依靠過任何人,她不曉得被保護的滋味,只能憑空想象小鳥依人,是甜蜜?是溫馨?還是心悸?她不曉得,只希望他停留久一點,隔著衣柜門板,讓她擁有片刻幸福。

  走近床沿,冠耘看著凌亂床鋪,腐敗的氣息傳來,他皺眉。

  曾經,他以為碰上此生的眷戀,她的嬌憨、她的天真、她的熱情,她不受世事羈絆的性情,在在都讓他心醉,沒想到,真相揭開,竟是齷齪﹗

  不過七日,他讓自己陷入熱戀,他將所有八卦斥為無稽,認定是她的美麗引起妒嫉。

  他不惜與家人鬧翻,為了娶一個年齡比他大的女子,結果卻……搖頭,他不想承認錯誤,錯誤卻站在眼前,提醒自己的荒謬。

  那日,他們走在海岸邊,迎面一個女人沖過來,甩了文沛鈴巴掌,匆促間,他把她護在身后。

  女人張牙舞爪對文沛鈴咆哮︰「 這個不要臉的下賤女人,自己得了臟病還要勾引男人, 沒有男人會死嗎?」

  憤怒的女人擊出拳頭,但全數落在他身上。

  文沛鈴在他身后哭得淒慘,圈摟住他的腰,不斷說︰「我沒有,我不是,我根本不認識 的男人。」

  她哭得悲慟欲絕,哭得他心腸絞碎,當時,他認定一個美麗的女人在鄉間生存不易,于是將她娶進門的念頭萌起。

  沒料到那竟是真的,她真的人盡可夫、她真的以下半身賺錢、她真的對他說過無數謊言,精明的姜冠耘竟栽在一個歷經世情的女人手心﹗

  冷笑,他嘲諷自己的簡單,嘲笑自己被美色所惑,看來他和一般男人沒太大差異。

  衣柜中,小書發麻的雙腿稍稍挪動,聲響吸引了冠耘的注意力,他打開衣柜,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姿勢,一個纖細女子,蜷縮住自己。

  半晌,她望他、他看她,兩人沉默不語。

  小書從不敢直視他人,沒有衣柜門作掩蔽,她的目光放低。

  冠耘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只見到兩條瘦伶伶的手臂,圈住滿是紅點的細削雙腿,烏黑長發披垂,蓋住她的眉眼和半邊臉。

  縮縮身,衣柜裡就這么點大,小書躲不開他的冷冽目光。

  「為什么還在這邊?」

  他的聲音沒有表情,她猜不出他的心情。

  「我只能在這邊。」小書幽然說。

  「 十六歲?」

  「對。」

  「她才大 十歲,不可能生出一個這么大的女兒……哦,我懂了。」恍然大悟,原來連她的年紀也是謊言。

  「對不起。」小書輕語。

  對不起 她居然向他說對不起?諷不諷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媽媽並不想這樣。」小書低語,媽媽想要的是平穩的幸福,不是意外。

  「她並不想?哈﹗她不想誰有本事逼她?是那個男人將她推到床上,強暴致死?是我滿足不了她的欲望需求,她只好紅杏出牆? 的借口未免可笑。」

  他的震怒嚇倒小書,但她覺得該挺身為母親說些什么。

  「她不是故意的。」

  「好一個不是故意, 知道她的『不小心』讓我變成多大的笑柄?我認為自己很聰明,不易受騙,沒想到她幾句謊言就將我耍得團團轉﹗清純茉莉?根本是諷刺﹗好啊, 想不想知道『非故意』造成的傷痛有多大?要不要我教教 ?」對著一個十六歲的小女生失控吼叫,他的情緒荒謬可笑。

  舔舔干澀嘴唇,小書無助地望著他。「對不起,可是媽有難言之隱。」

  好個難言之隱﹗他深吸氣,壓下怒氣,這是她自找的。「文沛鈴的后事處理好了?」

  小書點頭。

  「要跟我走嗎?」

  他沒有義務照顧她,可她酷似文沛鈴的臉龐,讓他的決定近乎沖動。

  是的,他滿腹的怨與恨,需要一個宣泄出口,而小書,將是怨懟收納盒。

  這回有了之前的懊悔作前提,小書不考慮,點頭答應,淚滾下,這些淚很複雜,有傷心、有感激,有悲情,也有對未來的憧憬。

  「永遠不準在我面前掉眼淚, 哭的時候像 媽媽,這種虛假眼淚,讓我覺得惡心。」他吼她,生平第一次對女人不客氣。

  掉頭,他走出小屋。

  下一刻,小書自衣柜間抱起自己的包包,沖出家門,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

  沒有回首、沒有戀棧,小書走出舊生命,迎向新未來。

  她不曉得,前面的路是康莊平坦或坎坷難行,她只想追隨他的腳步,一步一步,走進有他的生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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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冠耘對小書很糟。

  新購的牧場裡聘用十幾個員工,小書必須獨自打理十幾間宿舍,還要照料所有人的三餐,這對一個未成年的小女生來講,工作量是過度了。

  可小書甘之如飴,在打掃冠耘的房間時、在為他做飯時、在她看見他穿著自己親手洗燙的衣服時,她覺得好幸福。

  她在冠耘身邊來來去去,偷空望他,看他照顧牛羊的背影、看他耙草時的專注,頓時,生活有了目標。

  小書認真拚命,學校不去了,將所有精神用來讓大家滿意。

  清晨,天未大亮,她就醒來,從洗衣、晾衣開始,然后做早餐、洗碗盤,接著提著菜籃上市場,選購食材。

  她的動作可以用迅速來形容,買完菜,回到牧場,還能偷空整理幾間宿舍,然后做中餐、整理餐廳、宿舍、煮晚餐,收衣服、整理辦公室……效率讓所有員工豎起大拇指,對這個未成年童工同聲欽佩。

  小書很忙,忙得相當起勁,彷佛上帝賦予她新的生命意義,尤其在第一個月底自他手上接到兩萬塊薪水時,雀躍的心讓她發覺,生活並不如想象中那般困難。

  漸漸地,生活周遭的善意,讓她稍微有了自信。

  偶爾,她能抬眼正視人群;偶爾,她能主動對人打招呼;偶爾,她也能加入大伙兒的熱鬧中。

  她的快樂看在冠耘眼裡很不是滋味,那根本不是他的本意,他帶她回來,給她一個姓,是為了懲罰文沛鈴對他的欺騙,要她即便在地下,亦不安心,哪裡想到小書卻悠游自得、快樂如意得很﹗

  見她把工作打理得人人滿意,他不爽;見她拿到薪水,眼底綻放的喜悅,他不爽;見她拉著阿德,要求他陪她到郵局儲蓄,他更是不爽到極點。

  于是,他不給她好臉色,把工作一件一件往她身上加,他不準她有時間與人玩笑,不準微笑在她臉上綻放。

  冠耘的「過分」看進所有員工眼裡,知道原因的人保持緘默,不曉得的人則義憤填膺。再怎么樣,小書是牧場裡的唯一女性,憐香惜玉是所有男人都會有的情緒。

  于是,有人偷偷替她分擔工作,比如洗完澡順手把自己的衣服洗掉;提早十分鐘起床,把自己的宿舍整理好,不勞小書跑一趟;或者動手幫她整理菜圃、花園等等,而這些分擔,讓冠耘的心情更加惡劣了。

  就這樣,事情發生了──

  周日,牧場放假,小書把該做的分內工作完成后,央求沒有回家的同事文仔載她到市區買東西。

  兩萬塊薪水,一萬七千存進郵局,她留下三千,支配金錢的快樂讓她High到最高點,見她為了一點點錢開心成那樣,誰會不答應載她?

  中午,小書和文仔出去,直到黃昏才回到牧場。回程,他們說說笑笑,從牧場裡的趣事談到同事間的八卦,笑容在她臉龐,映上余輝。

  「小書,下次 做那個鹵牛肉,可不可以多做一點,每次大家搶成一團,不夠吃啦﹗」文仔說。

  「好啊﹗」小書一口答應。

  「 的手藝越來越進步,害大家肚子上都多出一圈肥油了。」

  「不會啦,你們工作很辛苦,食量大是應該的。」

  「 不曉得,我們這個肚子擺出去,人家以為牧場裡養的不是牛羊,是我們這群豬。」

  他的話勾得小書展顏,一串清脆銀鈴,在草原間漾開,十六歲的女孩,展露十六歲的青春。

  未進牧場,他們同時發現冠耘站在門前,冷峻的五官裡寫滿嚴厲,兩人相視,停住笑聲。

  小書緊抱紙袋,輕步向前,低頭經過冠耘身側時,他的大手拉住她;文仔在冠耘的瞪視下,快步往牧場裡走去。

  訝異,她側頭望他。

  名義上,她是他的養女,但他要求小書和所有員工一樣喊他冠耘先生。

  「冠耘先生,有事嗎?」

  「 倒是很逍遙自在嘛﹗」

  「對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

  「 和 的母親一樣,在男人的世界裡很吃香。」

  這種帶著濃厚鄙夷的暗示,小書聽得多了,更可惡的話她都聽過,村裡男人甚至當面問小書價錢,說憑她的年輕貌美,可以賺得比母親還要多。

  小書不為此傷心,她的心臟結上一層厚痂,誰都傷不了她。但,偏偏此刻說這種話的男人是他──她的偶像、她的神呀﹗

  低頭,她沒錯,卻認錯。「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對不起 在我的牧場裡經營應召站?」

  「我沒有。」

  他挑起她的自卑,瞬地,她回到以前那個不敢對人直視、不敢對人多話,小心翼翼的小書,淚悄悄沿頰畔滑下。

  他的食指勾抬起她的下巴,盯住她每分表情。該死的,她的眼淚……

  「我說過,不準在我面前哭,我痛恨 的眼淚。」

  倏地,他伸手搶過她手中紙袋,打開,沒有漂亮衣服,不是女性的最愛,只有兩盒水彩和一疊畫紙。

  「阿文買給 的?」利用男人是她母親的高招。

  「不是……」

  小書慌張拭淚,從口袋掏出兩千多塊和儲蓄簿。這種行動很無聊,但她迫切想向他解釋,她和母親不一樣……

  不一樣?她在澄清些什么?清者自清呀﹗她何必急忙解釋?何況,她的母親不過是為了生存,求生存是件可恥的事情嗎?

  嘆口氣,她問︰「我是不是不能畫圖?」

  如果不能,就算了吧﹗能在這裡生活已是奢侈,她實在不能向命運要求其它。

  「我沒有這么說。」一絲懊惱閃過,對于自己的錯怪,冠耘有幾分抱歉。

  「謝謝。」低頭,長發掩住她半邊臉頰。

  「牧場裡的其它人在幫 做事?」他尋了另一個舋挑。

  「對這點……我無能為力。」她請他們不要了呀﹗

  「好個『無能為力』, 不表現出可憐兮兮,別人會平白同情 ? 要是和所有人保持距離,不投訴、不告狀,人家會無聊到認定 需要幫忙?」他硬將罪名扣到她頭上。

  「我懂了,對不起,是我的錯,以后我會注意。」

  他要扣,她便認,認罪不難,難的是解釋心疼。他對她越冷淡、越過分,她就越明白,他對母親的恨有多深。

  「希望 是真的明白。」

  「是的,我真的明白。」

  冠耘把紙袋交到她手上。

  「 在這裡,身分是員工,不要以為冠上我的姓, 就有所不同。」

  「是。」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認分是 最重要的工作。」

  「是。」她以為她已經夠認分,原來還是不夠﹗

  「不要對男人露出淫笑,將本性展露無遺。」

  對小女生講這種話,任誰都會覺得過分,冠耘也這樣認為,但他顧不得,他就是要傷害她、就是不要她好過。他承認自己偏激,可是,誰叫她倒霉,活該和文沛鈴有關系。

  他一走,她抬眸望住他的背影,喃喃地,無數句對不起自她口中流泄。

第二章

  小書成為牧場一員已經四年。

  四年間,牧場有了很大進步,除了牛只羊群的數目以倍數增加,員工從十幾人到一百多人外,飛雲牧場也開始走觀光路線。于是第一批住房蓋起來,新購的兩甲地,開始進行第二批工程。

  冠耘的弟弟陸續加入進來,連最小的妹妹也會在寒暑假來到牧場幫忙,整個牧場變得更熱鬧了,小書的工作有了更多幫手,照料大伙的三餐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工作。不過冠耘吃慣她的手藝,所以她仍要負責主屋的三餐料理。

  照理說,有了那么多朋友同事,小書應該活潑開朗才對,但事實上並不,自從冠耘對她的「提醒」后,她便在自身築上一道城牆,別人走不進來,她也走不出去。

  她對所有人保持客氣疏離,淡淡的笑,不帶情緒。

  她認分、她安靜,她學會感激,她乖乖做自己的事、畫自己的圖、幻想自己的偶像;偷偷愛他,是她最專心的工作。

  是的,偷偷愛他,雖然他是她名義上的父親,是她母親的男朋友,可是她愛他,偷偷……

  隨年齡增長,她的慕戀愈深愈濃,阻不了的愛情,日日鼓動。

  拾起畫筆,她在畫紙上方染下幾抹霓雲,遠遠地,樹下的背影是他,他在眺望遠方。

  「哦哦, 在畫圖,畫得不錯哦﹗」小題踅到小書身邊,坐下。

  小題是冠耘的妹妹,排行第四,唯一的女孩子,中間還有老二亞豐和老三季揚。

  「謝謝。」沒停下筆,小書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 老畫這些東西,又沒有錢賺,會不會很郁卒?」

  在小題眼中,世界上最帥氣的人是孫中山,最可人的形狀是長方形,最迷人的名字叫作金錢,任何有形的東西若不能以金錢來估算其價值,那么它便不具價值。

  「我覺得畫畫很有意思。」小書響應。

  「如果它能賣錢會更有意思,要不要把它們裱起來,我帶到市場去賣?」說到買賣,小題眼中瞬地散發光芒。

  「我想不行……」

  這事兒要是讓他知道,肯定又是一場風波吧﹗盡管她努力保持低調,但這些年,冠耘仍是處處挑剔,挑剔她輕浮、挑剔她刻意勾引男人,隨意一個眼神,都是他說嘴的借口。

  他大概真的很恨她,然小書從不怨他遷怒,不怨他待她比待任何人都嚴苛,只希望他的恨能隨時光消磨,漸稀漸薄。

  「 怕我大哥罵 ?」

  小書她沒作答。

  「好怪,大哥雖然對每個人都不熱絡,可也沒有像對 那么過分呀﹗他眼 有仇啊?」小題偏頭懷疑。

  仇?是吧,是仇﹗

  「老板對員工嚴格是理所當然的。」她替他找足借口。

  「就是 這種不懂得反抗的女人,才會鼓勵別人對 軟土深掘。」

  本是不愛多話的,可是提到冠耘,小書忍不住站到他那邊。「我不覺得冠耘先生惡劣。」

  「厚,氣死人﹗ 是天底下最笨的女人﹗不跟 說這個了,下次 不要的圖畫就送給我,我試著賣看看,說不定我會把 捧成畫界新星。」

  說到底,小題就是想做沒本生意,老講大哥對小書軟土深掘,她自己也差不了幾分。

  小書對她一笑,沒有表示好或不好。

  低頭,再度專注在畫上,她只能在畫畫裡表現自己的快樂喜欲,畫是她的情緒發泄,她的傷悲總在畫作中撫平。

  小題離開后,多了幾分寧靜。

  無人樹下,微風徐徐,今天是小書的假日,為了應付觀光客,飛雲牧場的假日采輪休製,員工每月有六天假期,托這個製度的福氣,工作繁重的小書有了自己的時間。

  落下最后一抹藍,小書擱置畫筆,手支在草地上,靜靜欣賞畫。

  那個背影呵﹗那個男人,他在她胸口占的位置愈見寬廣,她不曉得哪一天,心會被占滿,再無位置容納其它人、其它事。

  想得專注時,一道黑影遮去她眼前黃昏,抬眼,是姜冠耘,小書習慣性低眉,習慣性恭敬謹慎。

  「冠耘先生好。」

  他不發一語,走到她身邊,坐下。

  小書不曉得自己該離開,把空間讓給他,或是保持原樣?靜默在兩人當中游移,時光一分分流去,小書全身肌肉緊繃,心狂跳不已。

  他在想什么?他要什么?她又做錯事了?他想趕她走?小書在心底作了幾千幾百個猜測,卻猜不出他要什么。

  冠耘挪挪身,她鼓起勇氣轉頭。

  他似乎在作重大決定,冷酷的臉龐上濃眉微蹙。什么事困擾他?

  小書的手指蠢蠢欲動,她想為他抹去不順心,又怕自己能力不足,反將他的眉毛弄擰。

  終于,他說了話,一開口竟是叫她詫異──

  「 要跟我嗎?」

  接在訝異之后,是直覺反應。「我一直都跟著你。」

  不管是她的心、她的人,她的每分知覺都跟著他的背影,只可惜她拚了命地追呀追,依舊追不上他的心。

  「我的意思是,沒有名分和地位, 是 ,我是我,除開多了床上關系。」

  他要床上關系……

  他是唯一一個走進她家門,沒有和母親發生關系的男人。他和母親談心談感情,溫柔的眼眸、溫柔的語言,溫暖了躲在衣柜中小書的心。

  咬咬唇,對于性,小書並非一無所知,更或者她比大多數同年齡的女孩都懂性。

  這件事,讓她害怕過、憎惡過,也夢過、幻想過對象是他,卻不敢非分希冀,而此刻他居然提出建議,她該不該表現出欣喜若狂?或是萬分驚喜?

  眼角抬起,一不小心,接觸到他的視線,閃電,劃過她的心……

  不用考慮了,還有什么值得懷疑?跟他,她一直跟著他呀﹗能追隨他的腳步、能溫濡他的氣息,她毋庸考慮。

  「好。」點頭,小書同意。

  「 要什么代價?」冠耘問。

  「不懂。」小書困惑。

  「我不認為文沛鈴沒有教導 ,如何從男人身上獲得好處。」

  他眉問的鄙夷,小書清清楚楚,那是她從小看到大的眼神,仿佛她是齷齪的,從頭臟到腳。

  「我已經從你身上得到許多好處。」

  低眉,她害怕那樣的眼光,那眼光總提醒她溫習黑暗和不堪經驗。

  自母親去世那夜起,她害怕黑暗,燈一關,就聞到森冷的死亡氣息,寒意自腳尖竄升,勾引著恐懼,將她困在無底深淵裡。

  「 可以要求更多的錢。」冠耘說。

  「錢我夠用。」他給她的薪水,她很少動用,四年下來,積在郵局裡的數字,已讓她成為一個小富婆。

  「想放長線釣大魚?收了這層心思吧﹗ 不會得逞的。」

  這回,小書選擇默然以對。

  「我給 十分鐘考慮,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十分鐘后, 便什么都得不到手。」

  十分鐘,不快不慢,但它讓小書明了,即便追上他的腳步、躺上他的床,他的心仍舊與她無緣。

  但,是不是無緣,她就該放棄機會?

  不﹗她不想放﹗

  「想清楚了?」十分鐘,一秒不多。

  「想清楚了。」

  「 要什么?」

  「不用。」

  「好,這是 自己選擇的。」

  「是。」

  「不能有任何怨言。」

  話一出,冠耘就后悔了。她從來沒有過怨言,不是?

  「我不會。」小書恭謹回答。

  「 不能拿我們的關系到處宣揚。」

  「知道。」

  「 不要以為從此自己的身分不同。」

  「知道。」

  「 分內的工作還是要件件做好,否則我一樣會趕 離開飛雲牧場。」

  「知道。」

  她幻想過很多種男子對女子求歡的表現,但沒有一種是像他這樣子恐嚇的。吞下苦澀,一句句知道中,她把自尊壓進地底,深埋。

  「很好。」

  語畢,他的大手壓住她的腦袋,強勢地入侵她的唇齒間。

  他的吻帶著霸氣和惡意,小書沒有反抗,靜靜地承受他所給予的一切。

  悄悄地,她的手攀上他的頸項,緩緩地,他的吻加上溫柔,如她記憶中……

  小書在二十歲這年跟了冠耘,沒有后悔,只有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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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肩膀很寬、他的胸膛很暖,貼在他身旁,小書全身酸痛。

  這不是他們的第一次,但他是精力充沛的男人,夜夜的需索無度,讓全身上下沒幾兩肉的小書,瘦得更厲害。

  當然,她的瘦削不單因他而起。每日清晨,她自他房間走出,牧場裡早起的員工看見了,謠言一天天傳,惡意的、善意的,全在她心間劃下深刻傷痕。

  再加上她無法在黑暗中入眠,他卻習慣在黑暗中沉睡,為了將就他的習慣,黑眼圈爬上了她的臉。

  翻身,天快亮了,她必須起床工作,小小的動作驚醒冠耘,大手一撈,他將她撈回身邊,她的背貼住他的身,細碎的吻串串在她頸間滑過,濕濕的、溫溫的,她總在床笫間享受到他的溫柔。

  翻過她,他眼睛未睜,以吻膜拜她全身。

  她不曉得為什么他不愿意在這種時間睜眼看她,是為著……想象母親的倩容嗎?

  酸楚滑過鼻間,吞下哽咽,她合作地環住他的肩。

  不在意,不能在意啊﹗她怎能在意,他愛母親勝過自己?怎能在意,自己不在他心中占有一席?怎能在意,他們的心相隔遙遠距離?

  男女間亙古的節奏響起,欲望壓抑心碎,她在他懷中呻吟、在他身下享受片刻溫情,愛呵、欲呵……她不能自已……

  當節奏停止,紊亂的氣息慢慢撫平,盡管疲憊,小書依舊認分地起身,迅速著衣,離開有他的空間。

  她的蒼白寫在臉上,近兩個月的無眠,讓她時時搖搖欲墜。

  走進廚房,林媽媽已經在裡面熬煮稀飯,動作要加快了,工人們馬上要吃早餐上工。

  拿出一籃雞蛋和一把蔥,小書迅速加入工作行列。

  「小書……」用大勺子攪動稀飯的林媽媽欲言又止。

  「有事?」小書問。動作沒放慢,揀洗蔥和蘿卜干,她的菜脯蛋三分鐘內上桌。

  「林媽媽知道 是個好女孩,和他們口中說的……不一樣。」

  林媽媽話一出口,小書的手頓了一頓,立即意會,她知道她要說什么。緊閉雙唇,她不發一語。

  「我相信 不是愛慕虛榮的女孩子, 很實在,不會用身體換取東西, 會和冠耘少爺在一起,是因為喜歡他,是不是?」

  小書不敢響應,不敢承認喜歡愛意。

  「大家都傳,難怪 不和所有人打交道,原來 眼光高,只看得見老板,看不見員工。」

  停了停,林媽媽嘆氣。

  「 不是這種人, 是乖得過分了,冠耘先生對 嚴厲,林媽媽都看在眼裡,我想他對 沒有那層意思, 跟著他是沒有結果的。」

  她曾經盼望過結果嗎?她知道他對她無心,知道他的恨主宰了對她的感情,她也知道奢求是很過分的事情。可是……

  「 這樣不明不白地跟他,哪一天…… 懷孕呢? 還能留在牧場裡嗎?二十歲的小媽媽謀生很困難的, 要步上 母親的后路嗎? 母親的下場 是親眼目睹的,要懂得警惕的﹗」

  懷孕?她從沒想過,是啊……一個半月了,心陡然抽緊。

  「別怪林媽媽嘮叨,我是為 好, 年紀輕輕,事情考慮不周詳,什么事想做就做了,沒考慮到后果的嚴重性,知不知道,一步差、步步差,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放下手中工作,小書回眸,淚水垂在臉畔,沖動向前,她一把抱住林媽媽,哽咽。

  「謝謝 ,我知道 為我好。」

  「乖孩子,別把事全悶在心裡,找個人商量,好過自己擔心。」

  「嗯。」她點頭、點頭,再點頭,說不出口的是感激無限。

  「好孩子,林媽媽就知道 是懂事的,好了,快做事,等會兒大伙都過來,沒早餐吃,會翻桌子的﹗」

  拭去小書的淚水,林媽媽關掉爐火,接手洗菜工作。

  小書整理好情緒,從柜裡找出幾瓶罐頭食品,打開,盛盤,心裡記記掛掛的,淨是林媽媽的話。

  若是懷孕呢?他會趕她離開嗎?她該舍棄孩子,繼續留下,抑或帶著孩子遠走他鄉?

  孩子呵……那年媽媽是在怎樣的心情中生下她?是否也像她一樣,彷徨恐懼?一個孩子,一條小小生命,一個至死都不能卸下的責任,她扛得起、負得住嗎?

  她沒有半張文憑,離開飛雲,恐怕別想找到工作,她要拿什么養孩子?用原始本能?

  不,她不走這條路,即便要和孩子活活餓死,她也不選擇。

  又或許……他能容得下一個孩子,或許她不教人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他會愿意留下她,當年,他不是收養她了嗎?

  說不定,他會給她一筆錢、一棟小屋,讓她安安心心帶著孩子生存,他會偶爾來看看她,抱抱孩子,享受天倫。

  媽媽說過他是個有肩膀的男人,說不定,他樂意挑起責任……

  這層想法,讓小書松開眉頭,小題老說她太悲觀,也許她該在這件事上,試著樂觀。

  微微一哂,她將菜端上托盤,送到餐廳,牧場裡,熱鬧的一天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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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小書洗完一百多個餐盤后,換上干淨衣服,走了將近半個小時,到鎮上唯一一家藥局購買驗孕片。回到宿舍,她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當結果揭曉時,她滿心雀躍。

  要當媽媽了呢﹗二十歲的年輕媽媽,她會有足夠體力和時間來陪他長大。

  拿出畫紙,她用鉛筆在紙上勾勒,小孩子的天真笑顏躍然紙上。

  他的眉,濃濃兩道,像他的父親;他的鼻梁直挺,像他的父親;他的唇笑出甜蜜,笑望住他的母親。

  「將來,你長大,會和你爸爸一樣帥氣。」沒聽過寶寶的胎心音,她已經預測了他的性別。

  帶著喜悅,小書飛快完成輪廓,沾上水彩,她要描出寶寶白裡透紅的粉嫩肌膚。

  「他要怪我自作主張吧﹗沒關系,反正挨罵挨慣了,再罵幾聲無所謂。」小書自言自語。

  幻想冠耘乍聽見孩子的存在時,滿目訝然,小書微笑。

  他是個有肩膀的男人,他的肩膀承受得住小孩的重量,到時,孩子騎在他肩上,滿室笑聲,幸福就是這種感覺。

  「聽說過了四個月,孩子就拿不掉,到時他不能強逼我,我就能安安穩穩把孩子生下。」小書的詭計很簡單,簡單得像她這個人。

  一個孩子,一段兩人之間的親密聯系,想到這點,小書認識了期待與希望,心漲得飽飽。

  此時,門被敲開,是小題,她徑自走到小書身邊,坐下。久久,她不發一言。

  這不像平常的小題,她向來是開門見山的個性。

  「怎么了?」小書問。

  「聽說, 每天清晨都從大哥房裡走出來?」小題開口問。

  她一怔,這事兒……怕是傳到他耳朵裡了,到時,他會不會誤會,是她多言傳出去的?微微心窒,小書不答。

  「我不認為 是那種想飛上枝頭的虛榮女人,更不認為 在對大哥耍手段,我想……」

  小題看看她畫架上的圖畫,小小的嬰孩,像大哥的縮影,她有一點點明白了。

  「 想怎樣?」

  小題說得很保守,更難聽的話,她都曾經耳聞。

  「我想, 愛他﹗」小題說得篤定。

  她的結論下得小書心驚。那么明顯嗎?明顯得讓林媽媽、小題一眼就能望穿?

  「我說對了?難怪我大哥對 那么壞, 也不怪他,日子那么辛苦,還是甘之如飴。可是……我不偏袒我大哥,錯的是他,不是 , 應該離開他,真的,我是為 好。」小題一口氣把話說完。

  怎么每個為她好的人,都希望自己離開他?她們不曉得,只有留在他身邊,她才能好、才能品嘗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幸福感嗎?

  「 被愛情沖昏頭了,可是在愛情之后呢?當愛情過去, 怎么自處?」

  小書搖搖頭。「我沒想過。」

  她甚至認為,即便得不到他的愛情或承諾,自己仍然堅持著,愛情就不會過去。

  「所以 , 壞在匆促行事,缺少考慮﹗這樣吧, 明天去向我大哥提分手,很洒脫的告訴他︰拜拜,我不要你了。」小題替她作起主來。

  「可是……我不想分手。」

  「為什么不想分手,我大哥除了帥一點、高一點、有事業心一點、有錢一點,他哪裡好?」小題說完,頓時住口,光這四「點」,大概所有女人都會一窩蜂沖上來,告訴她── 大哥好好哦﹗

  「小題, 也認為我配不上 大哥?」這才是重點問題吧﹗他們身分懸殊、關系混亂,任誰都不會看好。

  「 以為我是那種人?沒事把人分成天子、諸侯、卿大夫、平民和奴隸嗎?拜托,我又不姓周,封建製度是三千多年前的事了,你們之間不是配不配的問題,是我大哥不喜歡 、 卻喜歡他的問題。」

  小題的話說得又快又急,一時間,小書反應不來。

  「 看不出我大哥不喜歡 嗎?」

  一語中的,小書低頭。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冠耘先生不喜歡她?大概吧,他總對她沒好臉色。

  「說嘛, 知不知道?」小題逼她回答。

  「知道。」小書承認。

  「所以 ,我分析給 聽,他不喜歡 ,為什么挑 做臨時情婦,解決他的需求?」

  「不知道。」

  「厚,很簡單嘛﹗他結婚那天,勢必要和情婦分手,萬一自己愛上情婦,談分手,多少有遺憾;若是選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解決生理需求,要分手就分手,拍拍屁股走人,誰都不覺得難過。」

  是這樣嗎?小題的推理讓小書陷入兩難。

  難道沒有一點點可能,他從「不喜歡」轉為「不討厭」,最后出現一點點喜歡的因子?

  「懂了吧?我大哥想尋求短暫慰藉,沒有意思發展一段愛情, 要是對他投注太多希望,會全盤落空的。」

  可是……試試吧﹗誰曉得呢?人生無常,不管是環境或人心都在改變啊﹗

  「 要是聰明,就聽我的話,立刻和我哥劃清界線。」小題下結論。

  側眼望她,小書安靜不語。

  「說話啊,我講的, 聽進去了沒?」

  小書點點頭。

  「 準備和我哥分手了嗎?」

  這次,小書毫不考慮,立即搖頭。

  「為什么?」她是為她好耶﹗

  「我不是聰明女人。」

  「且止不聰明, 簡直笨透了,幸好 沒當商人,否則一定會大大賠本。」小題生氣起她不能變通的腦筋。

  小書微微一笑,動筆繼續自己的圖畫。

  兩人不說話,再出現聲音,是小題的嘆氣。

  「小書, 真的愛慘我大哥了?」

  「對。」她坦誠,不隱瞞欺騙。

  「愛情是什么東西,值得人們義無反顧?」

  「將來 會懂。」

  「我不會,我只愛錢,只有錢才能讓我驚心動魄,只有錢才……」

  小題正發表她的金錢萬能論時,房門被推開,沒有禮貌性敲門,來人自動進駐。

  是姜冠耘。

  「 在這裡?」他掃了小題一眼。

  「我不能在這裡嗎?」

  「亞豐找 。」他的語調沒有溫度。

  「二哥找我?做什么?」小題轉而氣弱。

  「聽說 開了討債公司?」冠耘冷問。

  晴天霹靂轟下,小題被打得耳鳴背痛﹗不會吧﹗二哥知道了?她死定了﹗

  「大哥,可不可……救救我?」二哥……哦﹗他吼人的音量,可以在世界大戰期間,充當警報器。

  「我奉勸 自首。」

  「是不是自首,你就幫我講話?」

  「可以。」

  領了免死金牌,小題彈起身,向大哥揮手。「我去自首 ﹗」

  小題走后,不大的房間裡剩下兩人。

  冠耘走近,小書頓覺窘迫。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她的房間,不曉得他的來意,小書心顫。

  「晚飯后 去哪裡了?」他沒有資格發問的,那是她的下班時間,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但她習慣對他的提問誠實。

  「去鎮上。」

  「做什么?」

  「買東西。」

  「買什么?」

  「買……女性用品。」

  「 可以白天去。」

  「我……臨時需要。」首度,她對他說謊。

  話至此,冠耘放棄這個話題。「小題來找 ,為了什么事?」

  緩緩收拾畫紙畫具,小書思索,是否該對他說真話。

  其實,他猜得出小題對小書說的話,為這件事,她早上特地在他房前攔住他,和他「深談」。

  認真講來,他們的深談只有幾句──

  小題說︰「有人看見小書每天早上從你房裡走出來,你怎么可以逼她在你裡過夜?」

  他的回答是︰「我們是成年男女,不需要 管。」

  小題抓抓辮子問︰「你愛小書嗎?」

  他爽快回答︰「不愛。」

  「不愛?總有一點點喜歡吧﹗」

  「沒有。」

  「那……小書很吃虧。」

  「她樂意吃虧, 有意見?」說著,他從她身旁走過。

  他認為小題肯定會來這裡,向小書洗腦,果然,他撞見了她。

  「她要我離開你。」

  小書選擇實話實說,說不定,他轉身會去問小題,而小題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女孩,他早晚要知道。

  「 的回答呢?」

  「我說不。」

  「為什么不?她沒告訴 ──我不愛 , 會吃虧?」

  「說了。」

  「 不介意吃虧?」

  「感情不是生意。」

  「 對我有感情?」冠耘勾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眼睛問。

  他的眼神教她無所遁形,皺眉,她在下一刻點頭,承認。

  「 愛上我?」

  「是的。」

  「 不如 的母親,是不是她死得太早,沒來得及教會 別對男人交出真心,便能勾引男人的絕技?」

  「如果命運給她機會選擇,她不會選擇販賣身體。」對母親,她無恨,只有悲憐。

  「每個人的命運都是咎由自取,不要把錯全歸諸上天。」

  是嗎?那么她也是咎由自取,所有人都勸她離開,可惜她執迷難醒。

  點點頭,她懂了。

  「 愛上我?」冠耘重複問。

  「是。」她沒有力氣反駁自己的愚蠢。

  「很好,記得,這是 自己選擇的,將來有怨,只能怨自己。」

  「是。」

  微微一哂,冠耘心底有幾分驕傲,他完完全全控製她了,當年他被不成熟的初戀控製,現在他有能力控製她的初戀。

  打橫抱起她,冠耘將她抱到書桌上,猛烈激昂的吻狠狠地封住她的脆弱,他喜歡自己的強勢,喜歡報複的感覺,那是文沛鈴從沒想過的情節。

  褪去她的衣衫,他的溫暖覆上她的皙潔,他喜歡在她身體裡面製造巔峰……

  這夜,他留在她的房裡,燈沒有關,她沒有睜眼到天明,第一次,她在他懷裡安然入睡……

  也是這個第一次,冠耘注意到她對黑暗極度不安,從此,在兩人相處的夜晚,他在床邊留下一盞夜燈,幫助她入眠。

第三章

  牧場總管吳先生說,三個男老板明天起要回台北兩個禮拜。

  做什么?他沒交代,只是要求大家不可因此松散。

  小書這才知道,他的家在台北。只聽過南部人汲汲營營想往台北發展,成為台北人;像他們這樣,從台灣頭跑到台灣尾工作的人,倒真的不多。

  他的父母親是做什么的?公務員家庭嗎?小書沒為這些事煩過心,她認真工作、認真過日子,她的生活不精采,但留在他身邊,就不至于灰暗空白,反正她配不上他,是她老早就知道的真實,多曉得幾分,無法改變現況。

  只不過……兩個禮拜,那時候肚子裡的小寶寶就將近五個月了,她是不是該在他離開之前告訴他?

  這件事情在她心底反複,做菜的時候想、整理辦公室時想,她時時刻刻掛記著他的反應。

  他會生氣嗎?會大怒嗎?或是冷冷一句──咎由自取,將問題交回她手中,小書不知道,心中輾轉反側。

  終于,完成一天之中最后一件工作,小書回到房裡,把自己洗得干干淨淨,換上一襲潔白衣裳,她走到他房門口,敲敲門。

  打開門,看見小書,淡淡的微笑掀起,帶著些許諷刺與自得,他成功控製她的身心,成功變成她生活中的唯一重心。

  冠耘神定氣閑地欣賞起她眼中的寥落。

  「我今天不需要, 回去吧﹗」

  他是殘酷的,小題沒說錯,他對她的過分是入神共憤。

  「我們……可以談談嗎?」

  「我們之間有事可以談?」勾起嘲弄,他總有本事,讓她在他面前自卑自慚。

  「不會耽誤你太久,十分鐘就好。」

  他沒回答,轉身進屋,小書跟隨他的腳步。

  屋裡,他正在整理行李,小書自然而然接手他的工作,將床上的衣物折疊裝箱。

  「 打算把十分鐘用來整理行李?」冠耘雙手橫胸,望住她的舉動。

  「你問過我,如果我跟你,我要要求什么東西?」

  「沒錯。」

  「現在,我還可以要求嗎?」她小心翼翼,低垂的眉頭,始終不敢看池。

  「 想要什么?」

  她變聰明了?是小題教會她別做虧本生意,還是她認為自己的線已經長到足以讓他這條大魚上勾?

  「我想要一個小孩子。」

  聰明﹗可是她以為他有那么笨,笨到把支配權交到她手上?

  「不行﹗」他一口拒絕。

  「為什么?」

  「我給過 十分鐘,而這十分鐘已經是過去式。」

  「如果我已經懷孕呢?」

  「拿掉﹗」他說得絕然。

  拿掉?他連考慮都沒有……深吸氣,小書終于抬頭對他,慘淡淒然。

  「你真的很殘忍。」她幽幽說。

  她說他殘忍?她應該去問問自己的母親殘不殘忍﹗「 懷孕了?」

  她看他,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自己成了僵立化石。

  「回答我。」

  有沒有重要嗎?不重要了,他已經回答她「拿掉」不是?垂首,心灰氣喪,沉重的疲倦感侵襲。

  「沒有。」搖頭否認,小書嘆口輕到不能再輕的氣,俐落地整理好他的東西,起身,鞠躬。「冠耘先生,我先下去了。」

  轉身欲離,他的聲音留下她。「為什么想要一個孩子?」

  「只是……一時興起……」她否認掉之前的幻想,逼自己回到現實面。

  「這段時間, 沒有避孕?」

  她怎曉得什么叫作避孕?就如同他所言──她缺乏一個母親教導。

  小書不語,淡淡的悲傷,濃濃的愁緒,熏染她的心。

  「我不會要 的孩子。」

  「我知道。」

  他說不要啊﹗是斬釘截鐵的不要,毫無商量余地,她怎會蠢得認為他會給她一個家?或者,偶爾來看看她?

  「想替我生小孩的女人多的是,我絕對不會選擇 。」

  「我知道。」她默默接受他的「絕對」。她的反應激不起爭執火花。

  「這次我回台北,就是要確定訂婚對象。」

  確定訂婚對象?這是什么語法,為什么她聽不懂?訂婚對象不該是由愛情產生?為什么需要確定?又以什么來確定?

  這些年,他身邊沒有別的女人啊﹗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怎地發生在他身上便失去真確性?

  「我不懂你的意思。」

  「要我詳加解釋?好,我今天有空,從頭至尾講給 聽。我家的家族企業是世新集團,全台灣排名前三大集團之一, 聽過世新嗎?」

  小書搖搖頭,那是一個她全然陌生的世界。

  「我選擇到南部發展,除了興趣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我想擺脫家裡為我鋪好的路,我要憑自己的能力建立另一個王國,一個比世新更大、更輝煌的經濟王國。我的愿望不僅只經營一家專業牧場、一個度假農莊,我還要在世界各地,擁有自己的度假農莊。」

  說起未來,他眼中的熱情如昔,光燦的熱、溫柔的表情,那是一個男子的驕傲與自信。仿佛間,小書回到過去,蹲在衣柜裡,從縫隙間偷看他的表情。

  「你會成功的。」

  小書的聲音提醒了冠耘,眼前他的工作是傷害她。

  「通常企業之間,會以聯姻作為加強雙方關系的方式,當我要南下發展時,我答應父母親,婚姻對象由他們指定。」

  想起文沛鈴,冠耘冷笑,曾經,他還為她與家裡大鬧一場,怎料得到竟是不值得。

  聽到這裡,小書懂了,這就是他要回台北「確定訂婚對象」的原因,她有強烈無力感,可在他面前,腰必須挺得直直,咎由自取的苦,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現。

  「最近他們鎖定幾個企業家族的千金,要我和亞豐、季揚回去相親,作最后決定。」

  看著小書的無條件承受,突然間,他發覺自己無法安然自若地欣賞她的痛苦,心微微挑動,報複的快感消失。

  「是不是……確定了對象,我們之間……就宣告結束?」小書困難問出。

  「不用,我不會這么快就結婚,也許再過三四年,要確定兩家的合作關系融洽,才會有下一步動作。」

  換句話說,要是合作關系不融洽……她還有幾分機會?就算機會不存,她也有幾年時間?

  「懂了。」小書點頭。

  「懂了最好, 不會是我的結婚對象,更別想替我生下孩子,因為我不會給 機會。」

  「是。」

  「還有疑問嗎?」

  「沒有。」

  「很好, 下去吧﹗」

  「是。」

  走出他的房門,月光洒上她的身體,半圓月亮斜掛天際,拉出她孤伶身影,長長的影子落地,任人踐踏欺凌……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姜家三兄弟回台北當天,小書失蹤了,整整十二日,沒人找得到她。

  小題雖感到離別愁緒,卻為她終于懂得愛護自己而歡欣。牧場裡不乏像小題這種心情的人,但有更多人拿小書的事當話題,無聊八卦紛紛出籠。

  事實上,小書並非無故失蹤,她請了一天假,離開屏東,跑到沒人認得她的高雄做流產手術。

  原以為手術只要四十五分鐘,哪裡曉得,流掉四個多月的胎兒是危險手術,她大量出血,差點死在手術台上,手術后愈合情況不是太好,她整整住院住了十幾天。

  十幾天中,她發燒、她作惡夢,一次一次在生死邊緣徘徊,每個惡夢裡都有他的聲音,清清楚楚說著──我不要 的孩子。

  他不要她的孩子,一如不要她,但她仍奢望地期待他的心情轉變,期待愛情產生,真是無可救藥了﹗矛盾的她、矛盾的情結,若真有前世今生,那么,她的前世肯定負他太深。

  封鎖知覺,小書從出租車下來,顫顫巍巍,走過一遭生死,她仍看不透愛情,就如小題所言,她笨死了。

  暈眩得厲害,她仍一步步向前走,每定一步,她都累得想躺平,醫生說,別仗著自己年輕,回家后要好好休養身體。

  這裡是她的家嗎?

  曾經,她以為有他的地方就是家;曾經,她緊跟在他的身后,走入牧場,那刻,她告訴自己,她有家了,她不再是無依孤兒,哪裡曉得,他想給的不是家,是恨﹗

  「小書, 怎么又回來?」

  小題從老遠的地方飛奔過來,拉起她就是一陣搖晃。

  「我……」她好暈,暈得說不出話。

  「我以為 下定決心離開大哥, 怎……唉……」

  虛弱微笑,她理解小題的心情,是恨鐵不成鋼吧﹗

  「 是不是沒錢、沒地方可去?沒關系,住的地方我幫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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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滋味-惜之

  所有人都看好她的愛情,
  因為他寵她,疼她,
  甚至可以說把她給綁在褲腰帶上,
  要找她?沒問題﹗
  只要找到他,
  就一定會看見她的身邊──
  可是,這一切只是表相﹗
  他對她一切的好,
  不過是因為她是他所愛的人的「小妹妹」,
  所以,關心她,寵愛她,
  只是為了替他的愛情加溫,
  其實,他真正想寵愛的人……不是她……


第一章

  夕陽在幼幼身后拉出一道纖細黑影,十七歲的高中女生,背著沉重書包,走進市區。

  這裡是屏東墾丁,九月份的太陽像凶猛的老虎,晒得人們汗水淋漓。

  對瘦小的幼幼來講,背上的書包實在太大,她的纖細肩膀幾乎承受不來那沉甸甸的重量,被汗水濡濕的及肩頭發貼蓋住她的右半臉,青春氣息沒在她身上顯露痕跡。

  遠遠的,她停下步履,左眼視線停留在街頭女人身上。

  那是她的母親。

  她穿著清涼小衣,短裙被風一吹,露出性感內褲,五 高跟鞋、鮮紅耳環,三十幾歲的成熟女人對路過男人頻頻揮手招呼。

  不久,一個肥壯男子搭上她肩膀,淫魅笑容揚起,一對陌生男女彼此相依走入巷內。

  比起父親,其實她更痛恨母親﹗

  幼幼只露出半邊臉龐對人,淡淡的嘲諷浮上她左臉。嚴格來說,她並不美艷動人,充其量不過算是清麗而已,但她有一雙大眼睛,閃動著智能靈氣,總是這雙大眼睛吸引人們注意,也總是這雙大眼睛流露出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沉重神情。

  「我恨 ﹗」輕輕地,她對女人背影說。

  轉身,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二十分鐘后,她將回到家裡,至于那個家……哼﹗

  走進小巷,飯香、菜香陣陣傳來,晚餐時間將近,家家戶戶開始做飯,那才是家的溫馨,不像她的家,只有處處可見的空酒瓶。

  「幼幼,下課了?」

  「嗯。」

  透過小小紗窗,她看見蘇媽媽正在炒菜。

  蘇媽媽一家在五年前搬進村裡,聽說蘇爸爸原本是大老板,后來為朋友作保受到拖累,朋友跑了,蘇家工廠、家產因此全被銀行拍賣。

  破產后,蘇爸爸精神狀態不穩定,時好時壞,情況好的時候常坐在門口晒太陽,拉著過路人猛說話;情況不好的時后,罵人、打人,動不動就對蘇媽媽拳腳相向。幼幼常見村裡大人出手幫忙,合力用繩子將蘇爸爸捆綁。

  前年農歷春節,家家戶戶在圍爐,蘇媽媽和女兒卻拿著手電筒挨家挨戶尋人。蘇爸爸失蹤了﹗全村總動員,遍尋各個角落,還是找不到他﹗

  大年初二,警察上蘇家敲門,告訴她們蘇爸爸找到了,他的尸體被海水沖回岸邊,死亡日期大約兩天。

  喪事辦妥后,蘇媽媽便和女兒相依為命。蘇媽媽在飯店裡找到廚房的工作;女兒也在高職畢業后,順利進入飛雲牧場。

  兩份薪水支撐,家庭不再艱辛,她們多了余力幫助別人,幼幼就是她們經常相助的對象。每每幼幼父親把薪水賭光,下一餐沒著落時,蘇媽媽的女兒 玟就會邀幼幼回家吃飯。

  「幼幼,可不可以幫我跑一趟雜貨店,醬油用完了。」

  「好,我放下書包就去。」

  「來,蘇媽媽拿錢給 。」

  「不用,昨天爸爸有給我生活費。」

  雖只是少少的五百塊錢,但她是個懂得回饋的女孩子,了解食人三分要還人五分的道理。

  「那點小錢 留著吧﹗肚子餓了就買點東西吃,瞧 瘦伶伶的,哪像個十七歲少女?」

  「沒關系,蘇媽媽, 等等,我馬上回來。」語畢,她先回家放下書包,小跑步跑進雜貨店。

  「阿枝嬸,我要一瓶醬油。」甫進雜貨店,幼幼向人打招呼。

  「替阿倌來買醬油是不是?」阿倌是蘇媽媽的名字,村裡的人都這樣喚她。

  「是啦﹗阿枝嬸快一點,菜在鼎底了。」幼幼笑著催促。

  「好啦﹗」

  放下醬油,阿枝低頭找錢,把錢交給幼幼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到門口,拉住幼幼,在她耳邊小聲說︰「幼幼,晚上小心一點,聽說 阿爸今天輸了不少錢,心情不好。」

  「嗯,多謝, 知道他在哪裡嗎?」幼幼問。

  「聽講伊在阿昆仔的厝,喝酒喝整下午。」

  那么,要更小心了。她阿爸不是壞人,然酒和賭徹底改變了他,他變得貪婪猥瑣,喝醉酒時,甚至會對人暴力相向,母親就是這樣,被他打出家門的。

  十年來,她曉得母親在哪裡,卻從不出面相認,對她,幼幼有恨,恨她缺乏母愛、恨她留自己下來。

  「我知,多謝阿枝嬸。」

  從雜貨店出來,幼幼快步往家的方向跑去,心中暗自盤算,也許該向蘇媽媽拜托,求她收留自己一晚。

  揉揉手肘上的瘀青,阿爸上星期打的痕跡仍未褪去,同學的指指點點不斷,她不希望舊事一再重演。

  轉進巷口,一個不注意,幼幼的頭發被人用力揪住,她半邊頭皮發麻,反射性地,她握住抓她的手,一接觸到那只手,她立刻明白抓住自己的人是誰。

  聲音微微顫抖,幼幼哀聲說︰「阿爸,你不要生氣,要打我回家再打,讓我先把醬油帶去給蘇媽媽。」

  「哼﹗真厲害,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竟去幫人家跑腿, 跟 阿母一個樣子,甘愿便宜外人,也不讓 老子好過。」

  「阿爸……」

  「不要叫﹗」文泉扯住幼幼,用力將她往家中拖去,一整天的鳥氣,他急需找人發泄。

  鏘﹗醬油掉在柏油路上,咖啡色醬汁洒開。

  踢開家門,文泉抓起幼幼往地上摜。

  她被摔得七葷八素,來不及蜷身保護自己,皮帶便抽了上來,每個刷落都是徹心疼痛。含住呻吟,她的經驗告訴自己,發出聲音會刺激阿爸,教他打得更起勁。

  就這樣,小小的屋內,氣氛詭異。

  打紅眼的父親、受虐的女兒,兩人均安靜無語,只有皮帶抽在肉上的聲音,刷刷刷,一聲比一聲刺耳。

  護住頭臉,幼幼縮趴在水泥地面,像碰到敵害的穿山甲。她的學生裙 被抽掀開,露出皙白大腿,粉嫩的肌膚刺激了文泉。

  他停下皮帶,怔怔蹲在地上,大手在幼幼腿上輕輕撫摸。

  真美……心痒難耐,他用力抓起幼幼的頭發,迫她往后仰,一個用力,他扯掉她胸前扣子。

  他要做什么?幼幼讓父親的眼光嚇著了。那雙充滿欲望的眼睛……是野獸﹗不是阿爸﹗

  推開父親,她一退再退,退到牆邊,背緊抵著泥牆,雙手緊抓住前襟。

  「真水……」他舔舔下唇,直盯著她的大腿。

  幼幼慌地扯下裙 蓋住自己。

  「不要動,讓阿爸好好看 。」

  擠到幼幼身前,猝不及防,他用力拉開她的手,將它們架在幼幼頭頂上,充滿欲望的眼光在她胸前梭巡,邪淫笑容在幼幼面前擴大。

  「不要﹗阿爸,我是幼幼,你的親生女兒,你看清楚﹗」幼幼急喊。她太瘦小,受控的雙手掙不出他的箝製。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 阿母,是伊甘愿去給別的男人玩,不給我機會﹗乖,聽話,給阿爸親一下,查某囝仔本來就該替媽媽還債,嘖嘖……阿爸好久沒碰女人了……」

  他根本知道她是幼幼,不是藉酒裝瘋﹗

  幼幼失去最后一絲希望。人倫不在、天道不循,所有卑劣的、 臟的事情,全發生在他們家中。

  文泉的手襲上幼幼的胸,欲念促使他齷齪行動。

  「不要﹗」

  幼幼開始反抗。不﹗她上進、努力,她拚了命想脫離這個家,怎能放任自己被欺凌?

  不﹗她不要身體烙上 臟印記,不要讓他的獸欲變成她一輩子抹煞不去的可怕回憶。

  幼幼用盡全力踢開父親,才爬兩步,就讓父親給逮回來。

  啪啪啪幾聲巴掌,打得她頭昏腦脹,充滿酒氣的嘴巴貼上她的臉,忍著頭昏,意志力不準她妥協。

  她反抗、她尖叫,她不介意逆倫、不介意傷害眼前男人。

  她向父親拳打腳踢的后果,是換來更多疼痛,但她不怕,她要保護清清白白的自己。

  嘶──衣服被撕開,幼幼裸露的身體讓文泉欲火更燃。將女兒壓在地板上,他試圖拉扯她的底褲。

  幼幼拉扯父親的頭發,企圖將他扯離自己,但沒成功,只換得更多痛擊。

  啪的一聲,木門被打開,蘇媽媽睜著眼睛,不敢相信。

  「死文泉﹗你竟然敢做這種代志﹗」

  她抓起滿地空酒瓶,和著尖叫聲,一個個砸向他身體。

  不久,幼幼身上的箝製消失,她扶地坐起,眼睜睜看著父親落荒而逃。

  文泉逃出家門,蘇媽媽低身替她整理衣服,安慰道︰「別怕別怕,沒事了,蘇媽媽在這裡。」

  「我沒事……沒事……」她喃喃自語,一再說服自己,她沒事。

  「對, 沒事,這個家不能再住了,那個阿爸……別認了吧﹗」蘇太太心寒,多年鄰居,竟是個畜牲不如的爛東西﹗

  「我不認,我沒有阿爸,沒有阿爸會對女兒做這種事情,他不是。」搖頭,寒心,這個家她不要了。

  「對,他是禽獸,沒有資格當 阿爸。」

  「他是禽獸……沒有資格當爸爸……」幼幼重複她的話。

  「乖,東西收收,跟蘇媽媽回家,從此 當我的女兒,我照顧 。」

  蘇媽媽將幼幼抱進懷裡。這女孩乖巧、懂事,那個男人沒資格擁有她。

  「蘇媽媽,告訴我,為什么我有這種爸媽?」她不解。難道真是她前輩子惡事做盡,此生該來還清?

  「是老天爺弄錯﹗像幼幼這種好女孩應該有好爸媽。」

  「不是我錯?是老天爺弄錯?」

  「嗯。」蘇媽媽點頭。

  抱住蘇媽媽,連哭泣她都不敢放任自己。

  「是老天爺弄錯,是 的錯,我沒有做壞事。」幼幼一再地重複。

  從這天起,幼幼正式住進蘇家。

  夜裡,她和 玟共擠一床;日裡,除了上學,她打工賺錢,試著還蘇家恩情。至于在村裡不小心碰上父親時,她將他當成壞人,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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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陽大學剛畢業,他放棄繼續深造,回家接手世新企業。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套句他常說的話──他的基因中有著乖巧與穩定,所以大哥、二哥不愛的企業,只好由他乖乖接手經營。

  姜家老大姜冠耘一獨立,立即脫離家庭,出發到南部墾丁,實現他開設牧場的夢想;老二姜亞豐是股市之神,他對錢就像狗對毒品一樣敏銳,他們兩人要的是江山自己打,不想承襲,于是年齡比人家小、投胎比人家晚的季陽,連選擇說NO的機會都沒。

  然事實上,他工作能力超強,領導的開發部門短短幾個月便交出亮眼成績,父母親看好他,估計他絕對有本事讓公司在幾年內擴大數十倍,成為國際知名企業之一。

  暑假過后,他奉父母命令南下墾丁,準備說服大哥、二哥放棄牧場經營,回台北公司工作。

  他認為說服二哥比較容易,他是股市之神,只要有幾台計算機,到處能工作,不管是在墾丁或在台北都一樣。

  想說動大哥可就麻煩了,牧場是他的命,四年的努力工作,讓他的牧場成為全台第一,加上最近剛涉足的觀光行業,他不認為自己有本事帶回大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本想說服哥哥的季陽,一下車就讓墾丁的太陽說服。

  在墾丁,晴朗的天空裡沒有一絲白雲。純朴的風土民情、緩慢的生活步調,才十天,他開始評估裝設視訊設備、遙控公司部門的可能性。

  拿起照相機,他拍下墾丁居民。榕樹下,三三兩兩悠閑的下棋老人,廟庭前,打瞌睡的香腸攤老板,還有抱著小孩聚在市場前聊天的太太們。

  這是一種他未曾接觸過的生活,在那個人人汲汲營營于名利的都市裡,已消蹤匿跡的曾經。

  這十天,季陽過得很豐富,他認識牧場裡的多數員工,比如令人印象深刻的小書,她的自然漂亮,是都會女子買再多化妝品,都妝點不出的美麗。

  還有一個,是他打算列入女朋友名單的女子。

  她叫作蘇 玟,長得英氣而端麗,大方、不矯揉造作、開朗的性情讓身邊所有人感到舒服。

  若拿她和小書相較,小書是第一個引起他注意力的女孩,但他會選擇和平易親切的 玟深交。

  上個星期,他約 玟到大鵬灣玩水上摩托車,她大叫大笑,瘋得可以,戰果是──晒脫一層皮。

  今天,他們約好到 玟家裡晚餐,她想看看這些天裡他攝取的鏡頭,他則想了解什么樣的家庭會養出她這種開朗的女性。

  微微一笑,他轉進小巷弄。

  一座傾圮的四合院矗立在眼前,琉璃窗缺角,屋頂上的燕尾卻仍然昂立,盡管木門上油漆斑駁,曾經鮮麗的門神仍盡忠職守。這曾是有錢人家的莊厝吧﹗

  進門,幾個蓋著木蓋的陶缸橫放牆邊,經年累月對抗風雨的木匾懸掛于廳門,歲月模糊了字跡。

  季陽進入廳堂,風尾隨,帶起一陣清涼。這是古老建築的好處,不用冷氣機、不需要電風扇,只要一把扇子,慢慢搖,就能搖出一季涼爽。

  廳前木桌染滿灰塵,幾盞殘燭倒在桌面,缺腳的雕花木椅靠在牆邊。舊時王謝堂前燕,淒涼盡現。

  走出廳門,他發現牆邊幾株瘦伶伶的藤蔓植物,雖乏人照料,卻也開出幾朵金黃花朵。

  季陽趨近看,撥開綠葉,意外地,在裡面找到一顆葫蘆瓜,很小,小得很可愛,它的身量不到他平日所見的五分之一,輕輕碰,不大的葫蘆瓜竟已熟透,搖一搖,裡面的種籽帶出韻律。

  當他考慮要不要拔下來時,一個女孩匆匆闖進來。

  乍見季陽,她大吃一驚,不過很快地反應過來,雙手合掌,她拜托著。

  季陽沒弄懂她要請托些什么,見她眼光朝四周飛快搜尋一圈,選中牆邊的陶缸,身形俐落,她翻進水缸中,抬起木蓋往自己頭上蓋擋。

  看不出她兩條手臂瘦巴巴,竟抬得動厚重木板﹗更有趣的是,這個發育不良的小女生讓他聯想到綠葉下的小小葫蘆瓜。

  不遲疑了,他低身彎腰,拔下葉間的葫蘆。

  啪 啪 ,拖鞋打著后腳跟的聲音隨著男人的腳步逼近,傳進他耳裡。

  季陽轉身,看見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臟兮兮的白色短衣一半塞在褲內,一半拉出來,撩到膝蓋的褲管一高一低,下巴上面滿滿的胡渣,在在顯示他的狼狽邋遢。

  他靠近季陽,濃濃酒味從他身上飄散出。

  皺眉,季陽斂住笑臉。

  「喂,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查某囝仔?」他口氣凶惡。

  季陽搖頭,不愿和他多說話。

  文泉以為季陽聽不懂台語,改用國語對他說話︰「你要素看見她,最好告訴哦,吼則哦會告你誘拐業成年護女。」

  濃濃的閩南腔讓季陽忍不住發笑。搖搖頭,他堅持自己的謊言。反正沒被告過,偶爾上上法庭,也是一項特別的經驗。

  「死查某囝仔,給哦出來,要素讓我找到 ,哦一定給 扒皮。」

  文泉朝房裡吼兩吼,沒見動靜,他進屋,來來往往前廳、屋居,繞過幾圈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離開。

  幼幼躲在水缸裡,多躲十來分鐘,才推開頭上蓋子,爬出水缸。一出水缸,她接觸到他帶笑的眼睛,心猛嗆幾下。他的眼睛太有魅力﹗

  季陽借機觀察她。原則上,她不算美女,過瘦的身體四肢彰明她沒受到良好照顧,不過,她的眼睛很美麗,每個流轉都耀動人心﹗

  「謝謝。」她低頭,撥撥頭發,讓它們平均遮住半張臉。

  「不客氣。」他有股沖動,想掀開她的發,看看全部的她。

  幼幼轉身想走,季陽卻喚住她︰「等等。」

  「有事?」

  「剛剛算不算是我幫了 ?」

  偏頭,幼幼想想,回答︰「算﹗」

  「身為恩人,我有沒有權利向 索取回報?」

  「你……你要做什么?」她戒慎地問。

  「讓我拍張照片。」他搖搖手上的照相機。

  「照片?」不會是裸照吧?幼幼滿臉猶豫。

  「只是一張照片, 不會那么小氣吧?」

  「在哪裡拍?」如果他說到他家裡,她絕不會答應。

  「就在這片圍牆邊, 靠著水缸,好不好?」說著,他拿起鏡頭對焦。

  「就這樣?」

  「對。」

  「好吧。」幼幼走到牆邊,拍拍學生裙、拉拉製服領子,稍作整理。

  「可不可以麻煩把頭發撥到后面去?」

  幼幼盯著他,認真搖頭。這是她的堅持﹗

  「好吧﹗對鏡頭笑一個。」季陽妥協她的堅持。

  幼幼沒笑,怯生生地望向季陽。他在鏡頭裡看她,她在鏡頭外觀察他,彼此互望,望出兩人不解的好感。

  「拍好了,謝謝 。」手指比出OK,季陽沖著她笑。

  「不客氣,我要走了,再見。」

  揮揮手,幼幼離開,跑幾步,又折回來,沉吟須臾,她指指季陽手中的葫蘆。「那個……不能吃了。」

  「我知道,我沒打算煮它。」

  「不煮,你拔它來做什么?」

  「晒干,在上面刻字,放在桌面當擺飾。」季陽回答。

  「刻什么字?」

  「還沒想到。」他實說。

  「哦……那沒事了,再見。」

  不過,這回她還是沒走成,因為季陽二度喊住她︰「等等。」

  迅速轉頭,幼幼望向他。

  「我想到要刻什么字了。 叫什么名字?」

  「幼幼。」

  「又?哪個字?」

  「幼兒園的幼。」

  「幼幼。」一個很符合她和葫蘆的名字,小小的、發育不良的代稱。

  「你要刻我的名字?」

  「對﹗紀念助人為快樂之本的一天。」

  「嗯。」

  點點頭,幼幼沒反對,微笑,她向他揮手。這次她走成了,一向沉重的腳步帶上輕快,她心中飄起一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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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訴 ,季陽真的很好﹗他既風趣又親切,一點都沒有老板的架子。」

  提起季陽, 玟嘴巴停不了。季陽好、季陽妙、季陽季陽季陽呱呀呱呱叫。

  「嗯。」幼幼捧場,聽得專注。

  「他說找一天帶我去騎馬,他很厲害,才來牧場沒多久,就能騎在馬背上奔馳。」

  騎馬……哦﹗浪漫浪漫……

  「嗯,他很厲害﹗」

  幼幼不曉得季陽是何方人物,但幾天下來,從 玟姊的口中,她聽說了會玩的季陽、待人體貼溫柔的季陽、處處替人著想的季陽……幼幼彷佛認識了他一輩子﹗

  「我們大老板人冷淡、二老板脾氣壞,所以季陽一到牧場啊,馬上得到所有員工的愛戴。猜猜看,我們裡面有多少女生暗戀他?」

   起腰,不介意情敵有多少,對于男朋友有人欣賞, 玟的驕傲比妒嫉多。

  「不知道。」

  「告訴 ,除了小書之外,我看呀,所有女生眼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

  「不管多少人眼光在他身上,重要的是,他的眼光只在 身上。」幼幼的說法滿足了 玟。

  「不和 聊了,我要去洗澡換衣服,他快到我們家了。」

  「好,我去幫蘇媽媽的忙。」

  說著,幼幼走進廚房。今天的晚餐很豐盛,新鮮漁產、蔬菜、雞鴨,蘇媽媽用最大的心力招待客人。

  「幼幼啊, 覺得小老板會不會看不起我們家?」

  蘇媽媽熄火,轉身問幼幼,眼底寫著擔心。

  「如果他是這種男人,那么他配不上 玟姊。」幼幼說。

  「 是知道的,自從蘇爸爸過世后,村裡常有人閑言閑語,說 玟身上也許帶了精神病,那種病……會遺傳﹗」

  「 別理會旁人說詞,人都是這樣的,看不到自己的問題,卻習慣把事情加在別人身上。」

  「好長一陣子,我很擔心,遺傳這種機率,誰都說不得準。」

  「蘇媽媽, 是好人,好人會得天佑的。」沒有不耐煩,幼幼聲聲勸慰。

  「可是……」

  「 是杞人憂天, 玟姊那么開朗,她像 ,不會有問題的啦﹗」

  「希望如此。 把菜端到前面,我再炒個筍子, 擺好菜后,順便幫我去阿枝嬸家裡拿兩瓶汽水。」

  「知道了。」

  幼幼乖乖把菜端上桌,碗盤一個個排好。也許它們比不上大餐廳的佳肴,但明擺著用心。

  布好菜,門鈴聲響起,幼幼上前開門,門外是──

  他怎么尋到這裡的?一時間,幼幼無法反應。

  「幼幼 住在這裡? 玟是 的家人?真是巧合﹗」

  季陽幾個句子,讓幼幼將事情串連起來。

  「你是季陽?」

  「我是姜季陽,不過 應該叫我季陽哥。」

  聳肩,她不習慣喊他哥哥。「你早到了。」

  「我了解,但第一次拜訪,基于禮貌,早到總比遲到好。」

  「 玟姊在洗澡,你要不要等她一下?我出去買點東西。」

  「 要買什么?」

  「到雜貨店買汽水。」

  「我陪 去。」他提議。

  「嗯……好。」

  幼幼考慮一下下,回廚房向蘇媽媽說一聲,然后和季陽走出家門。

  走在路上,街燈拉長兩人身影,電視機聲從幾戶人家裡傳出,在這晚餐時間,平日的小孩哭鬧聲,全數消失。

  「下午追 的男人是誰?」季陽問。

  「我可以不回答嗎?」

  「可以,如果 想這樣對待恩人的話。」

  「你在脅迫我?」

  偏頭,幼幼朝他一笑,淺淺的笑容竟帶出他的快樂。

  「隨便 怎么說。」

  「他是我爸爸。」

  幼幼不確定自己是否該認父親,在他對自己做過那么惡劣的事情之后。

  「你們長得不像。」季陽說。

  「我應該覺得幸運嗎?」

  「我要是 的話,會跪下來感謝神明。」

  幼幼又讓他逗笑了,就像 玟姊說的,他既溫柔又體貼。

  「糟糕﹗」季陽突發一語。

  「怎么?」

  「如果我和 玟交往成功,他有可能是我的岳父,岳父控告女婿誘拐未成年少女……哇﹗肯定會上社會版頭條。」

  這句話,他嘗試為幼幼製造出另一個笑容。可惜,努力失敗。

  低眉,幼幼酸酸的笑掛在嘴角,「你放心,他不會成為你的岳父。」

  「為什么?」

  「我不是 玟姊的親妹妹,只是她們母女好心收養的女孩。」

  「好心收養?」

  「我原本住在她們家對面,我爸爸是酒鬼也是賭鬼,我的母親被他打出門,我不曉得他們有沒有辦離婚,總之,她再沒回來過。」

  幼幼沒想過在他面前自卑,彷佛他這個人習慣接收別人的傷悲,也或許 玟姊說得對,他的親切容易得到真心愛戴,于是她交給他最真實的自己。

  「了不起。」

  他居然對她說「了不起」?擁有酒鬼父親是件了不起的事情?這是哪國的思考模式?

  「告訴我,我又哪裡值得跪下來感謝神明?」幼幼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這樣的家庭, 可以活得正常健康,那不叫作了不起,叫什么?」

  他的表情、他的聲音、他的誠懇,件件都讓幼幼覺得自己果真了不起﹗

  我們周遭常有一種人,他的同理心特質讓你容易對他吐露心事,彷若他能包容你所有心事。對幼幼來說,季陽就是這種人。

  「你怎么知道我正常健康?」幼幼反問。

  「等 不正常的時候叫我來參觀,我就承認 不正常。」

  這個話題至此結束,他們走進雜貨店,買汽水,返回。

  「說話吧﹗我喜歡聽 講話,不習慣沉默。」才三十秒,沒有她的聲音相陪,季陽開始覺得無聊。

  「我不曉得如何跟陌生人說話。」幼幼軟軟頂他。

  「我是陌生人?好﹗我承認 不健康又不正常。」

  從她手裡拿走汽水,這是紳士作為──不讓小姐勞累。盡管她只是小女生,不在他的追求行列。

  「你用什么標準判斷我的正常度?」幼幼笑問他。

  她很少對男人微笑,但這個男人總叫她一次一次破例。

  「正常人不會將對自己處處有利的男人,歸類為陌生人。」

  「你對我有利?不會吧﹗你要把下午那件恩情重提幾次,才覺得滿意?」愛討人情的人常教人不耐煩,可幼幼沒將這種情緒反應在季陽身上。

  「我說的『有利』不是指下午那件事。」

  「請教你,你『又』做了哪些對我有利的大事情?」

  他揚揚手中的汽水,笑說︰「我為 做勞動服務。」

  話一出,兩人同時笑開,清脆的銀鈴笑聲蕩在夜空中,幼幼的快樂因這個男人產生,而季陽的喜悅來自幼幼的快樂。這個晚上、這個時空,他決定為這顆瘦伶伶的葫蘆瓜,製造無數歡樂。
第二章

  季陽和 玟的感情加溫加熱,他天天到蘇家晚餐,假日帶 玟到戶外玩,他把蘇媽媽當成自己的長輩,把幼幼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他寵幼幼、疼幼幼,無時不刻想替她延攬快樂。

  「哈 ﹗我自己帶汽水來。」

  揚揚手上可樂,無意間,他發覺幼幼的嗜汽水,比所有女生嚴重。

  「耶﹗汽水﹗」

  接過他手中汽水,幼幼歡呼。不曉得是生活中辛苦太多,需要甜食來沖淡苦澀,還是當苦成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需要甜味來為生活添味。

   玟從廚房走出來,手裡拿著兩碗飯,看見歡呼的幼幼,她笑彎腰。

  「好了,吃飯 ﹗」

  「我去拿杯子。」幼幼放下汽水,轉身進屋。

  「她還是個孩子。」季陽說。

  「別不滿足,兩瓶汽水換到她孩子似的歡呼,是你賺到。我和媽媽花了多少努力想把她變成名副其實的孩子,還辦不到呢﹗」

  「怎么說?」

  「辛苦的童年,讓幼幼比同齡女生早熟,剛認識她的時候,她身上的抑郁讓我懷疑她年紀比我大。」

  「 和伯母都是好心人。」

  「辛苦的人總是比常人更能體會辛苦。」她的童年不比幼幼幸運幾分。

  「問 一件事。」季陽突然想起。

  「請說。」

  「幾次,我想把幼幼右半臉頭發撥開,她都躲開了,為什么?」

  「她的右半臉有兩個香煙燙傷的痕跡,受傷當時沒有立即治療,后來結成丑陋的凹凸疤痕,她不愿意大家看見,怕人指指點點。」

  「是意外嗎?」

  他試著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即便他了解,香煙疤是意外的機率太小。

  「那時我們還沒搬過來這裡,不過后來從鄰居口中,陸陸續續聽到一些事情。聽說幼幼七歲那年,她父母親打架,幼幼母親盛怒之下,離家出走;幼幼父親滿肚子怒氣無處發,常打幼幼出氣,那兩個香煙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從那時起,她的頭發就披在臉上?」

  「嗯,沒人勸得動她撩開頭發,就算再熱的七月天,她都任頭發披泄,傷口不僅烙在她臉上,也在她心間留下印痕。」

  「我以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看來情況並不是這樣。」

  「你幸運,不見得人人都有你的運氣。」她調侃他。

  「我是個大方的男性,不介意把幸運分享給 。」

  「謝 ﹗」

  攀上季陽肩頭,她輕輕在他頰邊留下一吻,甫出客廳的幼幼撞見,慌地縮回身, 住狂跳的心臟,靠在牆邊喘息。

  笨蛋,這很正常啊﹗他們是男女朋友,親密沒有不對,季陽還說過要娶 玟姊為妻呢﹗別大驚小怪。

  深呼吸,她在他們兩人分開的同時,臉上刻意掛上笑容,走出前廳,在桌面擺上杯子。

  「吃飯 ﹗飯前要洗手。」

  揚揚手,幼幼沒話說,臨時找來一句填充心悸,然后迅速轉回廚房。

  「我去洗手。」季陽說。

  「跟幼幼進去吧,廚房是最近的地方。」 玟推他進廚房。

  蘇媽媽進浴室打理自己,廚房只有幼幼在。她拿香皂搓搓洗洗,慢慢平複解不清楚的心情。

  「嗨﹗」季陽的出現,嚇了幼幼一跳。

  「你嚇到我了。」

  「是 提醒我飯前洗手的規矩。」

  「我不提醒你,你就想不起來飯前該洗手?不是吧﹗ 玟姊說你是名大學的高材生。」

  「 玟沒騙 ,我是資優生,瘧蚊孳生的孳。」

  幼幼笑彎腰,偏頭問他︰「你喜歡逗人笑?」

  「不是我的錯,是 的笑容太甜美。」

  「那……」幼幼話沒說完,季陽把話截去--

  「那就對我發誓,發誓在我面前,不讓笑容缺席。」

  「這事不能隨便答應。」幼幼搖頭。

  「為什么?需要和 的顏面神經開過會才能決定?」

  「對,顏面神經今天休假,等它上班時,我再和它敲定時間開會討論。」

  「這么麻煩?缺乏效率﹗」季陽批評。

  「沒辦法,顏面神經隸屬公家單位,行政效率差應該被理解。」幼幼戀上他的聲音,喜歡聽他說話、同他辯駁。

  「有道理,除非我當行政院長,否則車子丟掉絕對找不回來。」

  幼幼用一聲「哈」來響應他的幽默。

  「你們洗好手沒?」

   玟從外面采進頭,季陽和幼幼相視一笑,相繼走出廚房。

  「來,來,大家快坐下。」

  蘇媽媽忙著招呼客人,幾次的接觸讓她的擔心釋放。季陽的確是個好男人,他不介意懸殊家世,對 玟從無輕視。想到女兒的幸福,她覺得再苦也值得。

  飯桌上,大家說說笑笑。 玟和季陽談論牧場裡的趣事,蘇媽媽和幼幼仔細傾聽。

  沒到過牧場的幼幼,用想象力勾描出一個樂園,樂園裡有藍天、有如茵綠草,還有無數笑聲。

  飯后,蘇媽媽到鄰居家串門子,季陽和 玟在廚房裡洗碗筷,幼幼則拿出學校的功課來讀。

  她的成績相當不錯,老師常說她考上國立大學的機會很大,只不過,她明白機會從不屬于她,所以她不妄想,能念到高中畢業,不錯了呢﹗

  接下來,她要賺錢還蘇媽媽和 玟姊的恩情,也許她能拜托季陽替她在牧場裡找到工作,也許她能加入充滿笑聲的大牧場。這樣的人生,稱得上幸福﹗

  笑意掛著,連默書都沒忘記她的好心情,努力振筆疾書,她沒注意時間流逝。

   玟和季陽洗好碗出來,看見認真的幼幼。季陽湊近她,打擾她專心。

  「 喜歡地科?」翻翻她手邊的書,季陽問她。

  「不,我喜歡的是考滿分,明天老師要小考。」幼幼實說。她不愛國文數學、不愛理化英文,她只愛盡心盡力考一百分,從別人的羨慕眼神中,弭平她的自卑。

  「考滿分哪裡好?」

  從小到大,他不把精神花在學業成績上,只做自己愛做的事、學習自己喜歡的事物,對于人生,他抱持著瀟洒自由的態度。

  「考滿分可以確保我交出去的每一分學費沒有浪費。」

  這些學費是她辛辛苦苦掙來的,一分一角都不能隨意浪費。

  「這些話 應該拿到全國大學去做演講,我保証所有替子女付學費的家長,會對 感激涕零。」

  「是嗎?演講有沒有車馬費可領?」

  「 真……務實﹗」

  季陽頓了一頓,回答,心中贊同起 玟的話--幼幼早熟得過分﹗然她的早熟讓季陽肩膀挺直,想替早熟的她扛起生活壓力。

  「務實是不好的生活態度?」幼幼反問他。由他的表情看來,彷佛她的人生觀偏差到需要送輔導室好好輔導。

  「不盡然是,但它是一種……一種辛苦的生活方式。」

  季陽拍拍自己的臉,軟化表情,用肢體動作向幼幼表明自己並無惡意。

  「我想,若人們有機會選擇,大部分人愿意選擇務實,不情愿奢華浮靡。」幼幼強調自己想法正確。

  「我不贊成 的觀點,也沒辦法同意,沒人做過這類的統計分析表來支持 的理論。」

   玟戳戳季陽肩頭,笑問︰「你打算留在這裡和幼幼抬杠?我是不反對啦﹗不過要是你害她明天考壞了,可得負起全部責任。」

  「什么責任?替她付清地科這部分的學費?小意思。」季陽反問。

  「你錯了,哪有那么容易,我明天要考三科,學費會讓你付到破產。」幼幼接話。

  「要我破產?沒那么簡單,把書放下,我樂意花一整個晚上時間,修正 的錯誤觀點。」

  固執堅持容易讓人討厭,幼幼在尚未發展出討厭情結之前阻止他。「不要害我,你和 玟姊去談情說愛,少在這裡阻止一個奮發向上的優秀青年。」

  「這個建議……我接受,不過我還是要糾正 ,考滿分不應該是種目標,它僅僅是過程而已。」

  「謝謝你,請問,我現在可以享受我的『過程』了嗎?」揮揮手,她送走季陽,在他身后,眼光駐足。

  深吸氣,她驅走不該存的非分心意,告訴自己,只要他們在一起,她便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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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媽媽感冒,向飯店請假在家中休息,她想省下掛號費,硬說喝喝水感冒就能解決。 玟下班后,感覺她情況不見起色,堅持帶她去看醫生。

  幼幼放學回家,看到桌面上的字條,放下書包,趕緊去翻冰箱。冰箱裡沒什么菜,晚上季陽要過來……

  想想、想想,好吧﹗她拿起水桶出門找菜。

  這是幼幼的獨門絕活,以前父親記起時才給她幾百塊錢過日子,要不是靠她的找菜功夫,恐怕老早餓死了。

  走進李仔伯的菜園,裡面種了不少蔬菜。前兩個月,李仔伯被兒子接到高雄住,菜園沒人打理,星期假日有空時,幼幼常會過來澆澆水、整整菜園,順便帶點收成回家。

  彎身,她拔些空心菜和幾株高麗菜苗,還在藤蔓間找到兩條絲瓜。

  夠 ﹗接下來是海產類。

  她走到近海邊,脫去鞋襪。挖蛤仔是她拿手絕活,頂著太陽,尋尋沙地上的泥孔,幾個撥弄,蛤仔乖乖上手。

  海參得到潮間帶去找,要是運氣夠好,說不定還能找到一種紅色小海魚,清掉內臟,刨去魚鱗,裹上粉油炸,那味道比咸酥雞棒上好幾倍。

  幼幼的動作快,六點半不到,她把食材帶回家,清清洗洗,汗水將她的頭發黏貼在臉頰。

  沒空理,她開火,下鍋,雖然做不出名廚料理,但她的手藝不錯,家常菜絕對讓人豎起拇指,稱贊一番。

  四菜一湯,嗯……鍋底有點油,打個蛋、和上面粉,她把紅蘿卜刨絲, 進去攪拌。

  敲門聲響起,她匆匆關掉爐火,跑到門口開門。

  門外是季陽,他兩道濃眉彎彎,開心得不象樣。

  「 玟姊帶蘇媽媽去看病,你先坐著等她們一下。」

  「那晚餐……我出去買點現成東西回來。」

  「放心,餓不著你,再炸個蘿卜餅,就可以開飯了。」幼幼笑說,她的顏面神經開過會了,決議出--在他面前,笑容不缺席。

  「 做飯?我明天會不會上電視新聞被采訪?」他對她缺乏信心。

  「吃我做的飯會上新聞報導?你以為記者太閑?」

  「如果我們全體中毒、送進醫院就會。」

  「你看不起我。」

  「沒有,我只是……信心跑到關島度假。」

  「謝謝你的抬舉哦﹗」朝他擠眉皺眼,她轉回廚房。「汽水擺在桌子上。」她看見季陽提袋子上門,沒多想,認定裡面是汽水。

  「我沒帶汽水。」季陽說。

  「哦……」沒帶就沒帶,沒人規定上這裡吃飯要自備汽水兩瓶。

  「幼幼。」他一喊,幼幼轉頭。

  「嗯?」

  「 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什么意思?」

  「我帶了禮物來。」

  「 玟姊馬上回來,你可以直接交給她。」

  「禮物不是給她的,是給 的。」

  「給我?我不缺東西啊﹗」

  能吃飽、有地方睡覺,她的生活富裕得不得了﹗

  「才怪,我覺得 樣樣缺。」季陽拉起她的手,將紙袋塞進她手中。

  帶著懷疑,幼幼從袋裡抽出東西,那是發箍和一套粉紅色小洋裝,頓時,酸澀涌上鼻子,人生中第一份禮物,來自「他」﹗

  不敢想象的奢侈盡在袋子中,真是她的?她有資格收下?抬頭,霧蒙蒙的瞳眸望住季陽。

  「不要太感動,我是有目的的。」尷尬兩聲笑,他知道自己的動作太莽撞,一不小心,易傷小女生的自尊心。

  「什么目的?」幼幼問,雙眼仍然迷蒙。這個人,除了親切體貼、除了愛當她的恩人外,他還想替自己做多少事?

  「替我看好 玟,別讓其它男人追走。」他說得似真似假。

  「 玟姊不會被別人追走,她喜歡你,非常喜歡。」

  說不出的難受感覺哽在喉間,幼幼弄不清楚感覺來源,略過直覺,要求自己盡心盡力,為季陽和 玟扮紅娘。

  「 的 玟姊很受歡迎,我常回台北工作,萬一有人趁虛而入呢?」他努力讓禮物合理化,不希望幼幼被它們誘發自卑。

  「不會的,我保証。」幼幼五指朝天。

  「我成功了。」拉下她的手,他才不想她保証什么。

  「成功?」幼幼不懂。

  「我從 嘴巴裡拿到保証了,知不知道這意味什么?」

  「什么?」

  「意謂 玟哪一天沒想清楚,跟別人跑掉, 必須當人質抵押在我身邊,我怎么樣都劃算。」

  說這話時,季陽沒想過會一語成讖,更沒想過自己的預知能力,絕對夠上街頭幫人摸骨看相。

  「沒問題。」她情愿抵押在他身邊,也情愿為他和 玟姊的愛情做見証。

  「要不要去試試新衣服?」

  季陽鼓吹她,期待在她身上看見少女的青春。

  「不要,新衣服會弄臟,我要等到重大節日才穿。」把紙袋抱在胸前,她匆匆回房,把它們壓在箱底。那是她的心肝寶貝,生命中不多的善意。

  再出門時,她拉起季陽的手,走進廚房。「我來教你炸蘿卜。」

  她不欠人,即使她可以給的東西不多。

  開火,等油熱,她拉起季陽的手握住湯匙,像教幼兒園小朋友一樣,把蘿卜面糊一匙一匙放進油中。

  不久,蘿卜面糊膨脹,鼓鼓的蘿卜餅在鍋中跳舞,興奮的心情和幼幼一樣。

  「火關小,不時翻動,免得它燒焦,看起來丑丑的,就不好吃了。」

  「 比我想象中專業。」

  起鍋前大火,逼出油,迅速撈起,關上火,季陽欣賞著幼幼熟練的裝盤動作。

  「有沒有開始崇拜我?」

  「有,崇拜。」季陽夸張說。

  也許是因為臉上疤痕,幼幼的朋友很少,她總是獨來獨往,沒有人傾聽她的心事、在乎她的情緒。

  在各處,她習慣默默承受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公平,默默接受他人的鄙夷,一如那顆發育不良的小葫蘆,默默在無人角落處生存。

  假設小葫蘆是幼幼,那么,她身邊那堵牆出現了﹗季陽為她擋風擋雨,樂意在午后傾聽她的心情,小葫蘆有了知己,漸漸地,對未來,她出現憧憬。

  他沾滿面糊的手擰上她的鼻子,在上頭留下一片痕跡。

  「你才不崇拜我,你在嫉妒我。」

  打開水龍頭,她用手捧水,洗掉他的惡作劇。

  「沒辦法,誰軟我炸不出漂亮的蘿卜餅。」季陽笑答。

  掏出手帕,季陽勾起她的下巴,為她吸去臉上水漬,吸完左臉,推開頭發,他看見上面的傷疤,也看見長期被頭發蓋住的蒼白右臉,和被太陽晒過的健康左臉,成了強烈對比。

  他愣住、她嚇壞,下一秒,她推開他,迅速把頭發撥回原位。

  「對不起。」幼幼說。

  她抱歉,抱歉讓他看見丑陋疤痕,她並非故意展現自己的不完整。

  「 沒有錯,不必說對不起。」季陽面色凝重。

  他愣住是因為心中突生的憐惜多到讓他措手不及,不是鄙夷,更不是覺得惡心。

  「我……」

  「把傷口藏起來不是正確作法,那只是小傷口,沒人會介意。」

  「我想蓋住的不單是臉上的傷,還有這裡未封合的缺口。」她的手壓在胸口。

  「頭發有這么大的功用?」

  話落,季陽和幼幼同時沉默,他們各自想著心事,半響,他們抬頭,同時開口--

  「我……」季陽發言。

  「我……」幼幼遲疑。

  「 先說,」季陽展現紳士風度。

  「我會告訴你全部故事,如果你不介意冗長無趣的話。」她決定信任他。

  「我下星期回台北,替 找到好醫生,把傷口補平;至于 心裡的缺口,它會過去,我保証。」他向她祭出保証。

  「嗯。」幼幼信他,她敞開心胸,接受他對自己的好。

  巷子裡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那是蘇媽媽和 玟姊。

  幼幼輕快說︰「你沒帶汽水來,罰你擺碗筷。」

  「沒問題。」他毫無異議。

  吃飯 ﹗美美的夜幕降臨,尚不懂愛情的幼幼嘗到幸福甜蜜,她深信她的牆會一直矗立,為她遮風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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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 排假,我帶 回台北,台北有許多有趣的東西。」

  季陽回台北前一晚,他和 玟手拉手,在夜空下散步。他喜歡這份靜謐,到墾丁后,他愛上這裡。

  「台北有你的家人,他們……會喜歡我嗎?」

  再怎樣,她也只是個鄉下姑娘,對他的父母而言,不及格吧﹗

  「他們喜歡與否不重要,我喜歡才是重點。」季陽額頭靠上 玟的,兩兩相碰,碰出無限親密。

  「你有多喜歡我?」 玟反問。

  「喜歡不是量詞,我不能回答 我的喜歡有三十公升或兩百平方公分。不過,我對 有種特別感覺, 和我所認識的女人不同, 自然率真、坦白不做作,我珍惜和 在一起的感覺,我不確定這份感覺能維系多久,但我認為,只要兩個人彼此努力,也許會出現不錯的結局。」

  「你說的結局是婚姻嗎?我母親勸過我,我們都太年輕,應該多體驗生活,別把精力拿去處理婚姻。聽說,婚姻會讓兩個相愛的人焦頭爛額,然后開始否定起彼此的感情。」

   玟將事情想得單純,總認定當感情變成愛情,自然要走向婚姻。

  「我同意 母親的提議,年輕的心不安定,年輕的人缺乏容忍性,我們可以在交往中對彼此做考驗。」他沒想過婚姻,至少在目前。

  「嗯,我同意你、支持你,你是我見過最好的男性。」

  勾住季陽的脖子,獻上深情一吻,她愿意為他奉獻所有。

  街燈為他們的感情製造場景,朦朧的昏黃、朦朧的美,他們的感情在墾丁開始,海風見証他們的心,星辰為他們點綴美景。

  許久許久, 玟發出一聲帶著滿足的喟嘆。有這個男人愿在她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人生怎會還有缺憾?

  「回去吧﹗你明天還要早起。」拉拉他的手, 玟依依不舍。

  「我先送 回去。」

  「不了,再幾步路就到家,我喜歡看你的背影,跟我說拜拜吧﹗」

  「好,拜拜,頭發。」他親親她的發際。

  「拜拜,額頭。」他親親她的額問。

  「拜拜,眉毛。」他親親她的眉。

  就這樣,他的吻由眼睛、鼻子……一路往下,直到兩人的唇再度膠合緊密、再度滿足嘆息。

  然后,他轉身,離去。

  望著地上長長黑影, 玟期待下次再聚。

  她走入巷內,嘴裡輕哼歌曲,愛情常讓人一再腌漬甜蜜。

  夜深,僻靜巷口只有 玟獨行,她不害怕,因為心中滿滿地掛著季陽的身影。家門在眼前,她低頭尋找鑰匙,突然,一記重擊,她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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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斷看牆上鐘面,快一點半了, 玟姊怎還沒回來?夜讀的幼幼心不在焉,收妥書包后,她在客廳裡來來回回。

  季陽不曾那么晚送 玟姊回來,難道是他將回台北,兩人離情依依?

  但季陽是體貼的男人,他會顧慮明天 玟姊還要早起上班……

  隨著指針行進,幼幼心情愈發不安,她在客廳徘徊,時時向窗口張望,一點點風吹草動,都引得她心顫。

  走到門邊,拉開大門,她索性在門口等,回眸看鐘面,探身望向巷口,該響起的腳步聲卻始終不聞。

  突地,她聽見啜泣聲。

  是誰?幼幼神經緊繃,循著聲音走去,竟一路走向自己家門。

  裡面一片漆黑,可哭泣聲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伸手推門,一個男人撞上幼幼,兩人同時回頭。是爸爸?﹗

  他急急拉上褲腰帶,見到是幼幼,他也嚇了好大一跳。

  「 怎么在這裡? 不是在……糟糕,弄錯了﹗」他一甩頭,迅速走出巷口。

  弄錯了?什么意思?他弄錯什么?

  心跳沉重,突地,幼幼聯想到什么似的,進屋,啪﹗打開屋內燈光。

  地板上, 玟蜷成一團,她的衣服被撩開,血跡在大腿間和地板烙下點點斑斑。

  不要﹗千萬別是她想象的那樣﹗太齷齪、太 臟了﹗他怎么可以做出這種事情?他憑什么?他憑什么?

  幼幼撲到 玟身上,摟她、抱她。請救救她,誰來救她們……

  幼幼但愿爸爸「沒有弄錯」,甘愿換成自己躺在地上殘破,她不要見到這番景象……

  「我怎么辦?」 玟回抱幼幼問她。

  怎么辦?是啊﹗她怎么辦?她答應為季陽守護 玟姊,她怎能眼睜睜看事情發生,卻毫無應對能力?

  哪個好人啊﹗請來告訴她,她該怎么辦?

  「他是瘋狗﹗他泯滅人性﹗他不是人﹗ 只不過是被一條狗咬到, 會沒事、 會好起來的﹗走﹗我們去找醫生,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的……」

  幼幼哭著替 玟穿上衣服,哭著替她整理頭發,

  「我臟掉了……」

  「臟的人是那個壞蛋,不是 ,我們會想到辦法解決, 會好起來,季陽要和 談很多很多愛情, 忘記了嗎?不要放棄,求求 不要放棄。」

  「我這輩子完了,活與死對我已經沒有分別……」

   玟的話讓幼幼想起蘇爸爸,他也常常對人說︰「我這種廢人,活與死對我已經沒有分別。」

  同時間,蘇媽媽的話縈回︰「自從蘇爸爸過世后,村裡常有人閑言閑語,說 玟身上也許帶了精神病,那種病……會遺傳﹗」

  不對﹗蘇媽媽是好人, 玟姊是好人,上天沒道理對她們過分﹗幼幼用力搖頭,拚命甩掉恐懼,甩掉她滿眶熱淚。

  「 玟姊, 聽我說,不會沒希望的, 忘記季陽嗎?不管碰到什么事情,他都會支持 、照顧 的。」

  她沒聽進幼幼的話,停止不來的淚水一再宣泄。

  「我完了……我死了……我毀了……」 玟全身發抖,死的念頭不斷在腦中回放。

  「不會﹗ 不會﹗」幼幼抱住她,不曉得自己該怎么做,十七歲的肩膀不夠寬,包容不了沉重負擔。

  扶起 玟,幼幼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地方。她不要地上怵目驚心的血跡來提醒自己,她是個悲劇,而她這個悲劇傷害了所有想對她好的人。

   玟很重,壓垮幼幼的肩膀和意志,但她沒有權利說無能為力。

  撐起 玟,緩緩走回蘇家,她幫 玟洗澡、她在她耳邊不斷說話、她握住她的頭發,慢慢吹干。

  「沒事的,我們把它當作一場惡夢,夢醒了,一切過去,我們回到原軌。」幼幼嘗試自欺欺人。

  「發生什么事?」蘇媽媽打開門,惺忪睡眼中淨是懷疑。

  看見蘇媽媽, 玟跳離椅子,撲到母親胸前,哭嚎︰「救我﹗媽, 救救我,我完了﹗」

  女兒的態度讓蘇媽媽驚懼,她試圖推開女兒,可是 玟緊抱住她,不肯放手。她的身子在抖,她需要攀上浮木,救自己一命。

  「幼幼, 來說,到底發生什么事?」

  看看 玟、看看蘇媽媽,她淚水滾落。是她的錯,她是罪魁禍首,若蘇媽媽不心慈收留,那只禽獸不會弄錯, 玟姊的世界不會頃刻間摧毀。

  雙膝落地,未語先泣,好不容易「對不起」三個字出口,幼幼的世界再度因為雙親天翻地覆。
第三章

   玟不能上班、不能出門,她關在家裡面,情緒不穩。

  三天了,蘇媽媽和幼幼留在身邊陪她,寸步不離。

  神志清楚時, 玟摟著幼幼哭著說︰「我該怎么辦?我還可以做什么努力?無法挽回了是不是?千萬不要告訴季陽﹗」

  神志不清時,她常常抓起手邊東西砸幼幼,吼她是惡魔,是她把厄運帶到自己身上。

  短短三天,三個女人迅速消瘦,濃濃黑眼眶說明她們飽受折磨,無奈命運降臨,她們不愿接受,卻別無他法。

  第四天,學校月考,幼幼不能再請假。帶著憂慮,她出門上學。可是才進教室早自修,她就讓教務處一通電話急召回家。管不了月考,她匆匆忙忙收拾書包,趕回家裡。

  「怎么了?怎么了?」

  滿地破碎物品嚇傻幼幼,她進房,看見 玟被捆綁在床上,動彈不得。蘇媽媽累癱在床腳,淚水沿皺紋滑落腮邊。

  舊事重演,那些年所受的苦再次出現。為什么她命運多舛,始終逃不開厄運輪回?

  「蘇媽媽……」幼幼心疼她的淚、恨自己的親人,然再多的恨與心疼,都支撐不了這個家繼續走下去。

  「她要去跳海,她竟然和她爸爸一樣要去跳海,我根本拉不住她。」

  看見幼幼,蘇媽媽雙手 起臉龐,痛哭失聲。

  「也許不是,也許她只是想去吹吹風,記不記得?她經常和季陽去海邊玩。」

  「我沒辦法……我再沒辦法欺騙自己,我們送她去療養院吧﹗」

  她妥協,不再管鄰居的閑語閑言,既然事實擺在眼前,她認了﹗

  前天,她們帶 玟坐車到高雄看醫生,醫生說她情況嚴重,必須住院控製,她們不信,硬是領藥回家,以為自己的耐心和愛心可以救回 玟,但短短三天,她們的信心崩潰。

  「我們再試試吧﹗我不去上學,我在家裡陪 玟姊,不要把她送進療養院, 知道的,那裡的人情況嚴重,要 玟姊和他們朝夕相處,她會害怕。」

  「我聽說有些私人療養院設備不錯,還可以讓家人陪同,我想……」

  「蘇媽媽,我們再試試好嗎?」

  幼幼不想妥協,回身,她到床邊抱住 玟姊。從頭到尾都是她的錯,她罪孽深重,她愿用一生彌補。

  凝視 玟無辜眼神,幼幼心疼,緩緩替 玟松去繩子,抱她、護她,她愿扛起責任,不論責任有多沉重。

  「她留在家裡,我會膽顫心驚,害怕哪天警察上門,告訴我,她的尸體在海邊被發現。我已經失去丈夫,不能再失去她﹗」

  是啊﹗她怎能失去 玟,她是她的根、她的命……

  「我陪她,每天、每分、每秒,我不讓她走出我的視線范圍、不讓她出意外。」

  「當年,我也有同樣想法,自以為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哪裡想得到,不過一轉眼,天人永別。」

  蘇媽媽的話讓幼幼無語以對。

  蘇媽媽低頭悲泣,幼幼輕拍 玟,對她喃喃細語︰「 玟姊,我們好擔心 ,快好起來,好嗎?季陽馬上要從台北回來,他會心疼 變成這樣, 舍不得他心疼的,對不對?」

  「季陽要從台北回來……」 玟重複幼幼的話。

  「對,是季陽,季陽要回來, 必須變回健康的 玟姊,讓他開心,好嗎?」她哄 玟。

  「季陽……季陽……季陽……」

   玟喊了幾聲季陽之后,眼睛倏地瞪大,發了狂地伸出十指抓住幼幼的頭發,拚命拉扯。

  「為什么跑去跟季陽告狀?為什么要告訴他我被人欺負?為什么?為什么? 想破壞我們對不對? 嫉妒我們的愛情對不對?」

   玟尖叫,歇斯底裡,她拉住幼幼的頭用力撞向牆壁。

  砰﹗巨大的聲音擾醒陷入沉思的蘇媽媽。

  「 玟,放手﹗看清楚,她是幼幼,是 最喜歡的妹妹。別告訴我, 連幼幼都不認得……」蘇媽媽哭喊著,急著從女兒手中救下幼幼。

  一時間,房裡亂成一團。

  「我沒有告狀。」幼幼頭皮發麻、頭暈腦脹, 玟的力量很大,她松不開她的手,只能任由 玟抓她的頭去撞牆壁。

  「 說謊,不然 跑哪裡去?跑哪裡去?」瀕臨瘋狂的 玟,扯住幼幼的頭發不肯放,一撞再撞,企圖撞去心底層層不堪。

  「我沒告訴季陽任何事,我去學校考試,我今天月考, 忘記了嗎?」急切問,幼幼對 玟大喊。

   玟沒聽進去幼幼的話,手勒住幼幼的脖子,任蘇媽媽怎么用力都拉不開她。幼幼臉色慢慢發紫,她呼吸不過來,愧疚的雙眼望住她的 玟姊,漸漸感覺到黑暗冰冷。那是死亡的感覺?

  她看不見了,黑暗漫過眼睛,突然她覺得慶幸,原來解脫的感覺是這么的輕松美好?

  霍地, 玟放手,她圈住自己,縮進床底。

  新鮮空氣大量涌進肺部,幼幼拚命咳嗽,支起身,她看見 玟痴呆地縮在床底,不動不語,默默淌淚。

  「為什么是我?我不是壞人,為什么是我?」 玟自問。

  「不應該是 ,應該是我。我錯,我是罪魁禍首,我該死、該遭天譴, 玟姊,請 處罰我……」

  幼幼心碎,爬到床前,匍匐在 玟腳邊。她好抱歉,真的真的抱歉﹗

  「 玟別這樣,幼幼沒錯,錯的是我們的命。」蘇媽媽選擇向命運低頭。

  「我的命?不對﹗這不是我的命,我的命是要嫁給季陽,當一輩子無憂無慮的少奶奶,不是這樣的,哪裡弄錯了?誰來告訴我?」在床底,她自語。

  「 玟姊, 是對的, 的命好, 要嫁給季陽,和他生帥小子,你們要攜手到老,這些話 告訴我很多次,記不記得?」幼幼伸手,把 玟帶出來。

  「嫁給季陽……對,我要嫁給季陽……嫁給季陽……嫁季陽……」

  她走到鏡子旁,拿起梳子緩緩梳頭,對著鏡中自己,她安安靜靜地看了很久。

  回身,激昂的情緒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她緩緩吸氣吐氣,眼光裡有短暫澄澈,伸手撫撫幼幼瘀青的額頭,輕聲問︰「我又發瘋了,對不對?」

  「沒有, 只是失控。」幼幼否認「瘋」字。

  「不是失控,我生病了,我和爸爸一樣是瘋子。」

  「 不是瘋子, 比誰都健康,只是情緒感冒,吃吃藥,打打針就會痊愈。」幼幼忘記疼痛,跪在地上,抱住 玟的腰說。

  「醫生要我住院……瘋子才住院的。」

  「不喜歡住院,我們就別去,只要 每天多想一些快樂的事情,病馬上會離開 。」不管自己的話有多荒謬,只要安慰得了 玟,幼幼什么話都能說出口。

  「 騙我,有段時間我們幾乎以為爸爸會好起來,可是,他死了,到最后,我也會跳海死亡,那是我們的宿命。」幽幽地,她預告自己的未來。

  「我不準 死,蘇媽媽不準,季陽更不會準, 必須好好愛護自己。」幼幼說。

  「愛護自己?」

  「想想蘇媽媽、想想季陽, 的幸福就在手邊,怎能輕言放棄?」幼幼仰頭望她,淚眼相對。

  「對,幸福在伸手可及處,我沒道理放棄,我要合作吃藥,不亂想,我要……」她鼓舞自己。

  「住院吧﹗ 玟,我們去住院,讓醫生給 更多幫助,說不定 會好得更快。」

  蘇媽媽插進話, 玟的說法讓她燃起信心,也許換個治療方式,能阻止曾經發生的悲劇。

  「可是……」 玟猶豫。

  「當年我們若是讓爸爸住院,說不定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蘇媽媽下定決心。就算這真是她的命,她也要試圖改變。

  「不一樣?」 玟自問。

  「對,不一樣,媽媽還有點積蓄,我陪 去療養院,陪 在最短時間把病根治,再回到這裡時, 將獲得新生。」

  「新生?」

  「對,新生。」

  「但季陽回來找不到我……」想起季陽, 玟不想離去。

  「就讓幼幼告訴他,說我們到美國叔叔家,等 病愈,我們馬上回來。」

  那個「叔叔」,是自從她丈夫去世后,就躲著害怕受牽連的人呀﹗她說過,這輩子再不提這個無情義的親戚,但為了女兒,沒什么不可以。

  「可以嗎?」

  「當然。」

  「那……幼幼, 幫幫我,別讓季陽知道我被欺負,別讓他知道我是瘋子。」拉起幼幼的手,她乞求。

  「我不說,我保密,等 身體好起來。」

  「要保密,不可以說出去……」 玟重複又重複同樣一件事。

  這個晚上,清醒的 玟、傷心的蘇媽媽和滿懷補償意念的幼幼共同訂下計謀,幼幼暗地發誓,不管怎樣,她都要圓滿起 玟姊和季陽的愛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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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媽媽和 玟搬到中部山區一間私人療養院,那裡風景很好,蘇媽媽來信提到,這幾天 玟病情控製得不錯,沒有再出現暴力的情況,這是最好的消息。

  她們忙著適應新環境,幼幼也沒閑著,她一方面編了滿肚子故事,準備向季陽解釋 玟姊的失蹤;另一方面,她正式休學,四處找工作,她要把錢匯給蘇媽媽,讓她經濟無憂,好好照顧病人。

  她深信,總有一天,新生的 玟姊會重新獲得幸福。

  繃了幾天的情緒稍稍解套, 玟姊的病情和找到工作的欣喜,讓幼幼沉重的呼吸終有機會喘息。

  未來不管生活是否艱辛,她都要努力, 玟的健康是她使盡全力要達成的目標。

  撫撫額上瘀傷,青紫未褪,幼幼相信,總有一天它們將了無痕跡,一如發生在 玟姊身上的意外一樣,不留記憶。

  走進巷口,幼幼看見父親,暈陶陶的步履歪斜,顯然又喝醉了。他沒有半分慚愧,自得其樂地高唱山歌, 玟的淚、蘇媽媽的無奈,一幕幕浮上幼幼眼前,對照凶手的逍遙自得,幼幼好恨﹗

  是的,她恨他,一天比一天更甚。

  童年時期,他和媽媽吵架,幼幼是兩人的共同出氣筒,爸爸打完媽媽打,后來母親忍受不了這種生活,逃出家門,幼幼的苦難正式開始,傷痕累累不足以形容她的生活,頰邊傷疤謀殺掉她所剩不多的自尊心。接著他對她的強暴未成、他對 玟不仁道的欺凌……他憑什么認為自己有權做出這一切?

  恨翻涌著她的心,幼幼無法思考、無法厘清錯與對,她一心一意想著恨。

  好啊﹗天不行道,她來,她不介意背負 父罪名,她是應該殺他,用他的鮮血來祭她滿腔恨意。

  理智退位,幼幼隨潛意識前行,回到蘇家,走進廚房,拿起菜刀,輕輕往自己家走去。

  打開紗門,見父親半躺在藤椅上,抖著腳,抽著煙,哼哼唱唱著不成曲調的淫穢曲子。

  看見女兒,文泉咧開嘴,露出滿口嚼檳榔的斑駁牙齒,兩條腿在寬松短褲下面抖個不停。

  「幼幼來,今天阿爸贏錢,給 吃紅。」他掏掏口袋,抽出幾張一百塊,伸手,送到女兒面前。

  幼幼盯住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冷聲問他︰「那天晚上,你對 玟姊做了什么?」

  「我?哦……不就是男女之間最快樂、最銷魂的事情嘛﹗」他不覺羞愧,反而 起眼睛,回味那夜。

  「人渣﹗」

  「我是 老爸, 敢罵我?」

  「你不怕天打雷劈?」

  「這種事天天有人在做,也沒看見有誰被雷劈到?如果 也想嘗嘗好滋味,我可以教 ,保証 回味無窮。呵呵……」

  把腳抬到藤椅上,他抖得更凶,低頭,他把百元鈔票疊好,遞給幼幼。

  幼幼咬牙切齒,再忍不住,刀瞬地在他遞錢的手背劃過。

  劇烈疼痛驅走了文泉的醉意,手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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