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滋味-惜之

  所有人都看好她的愛情,
  因為他寵她,疼她,
  甚至可以說把她給綁在褲腰帶上,
  要找她?沒問題﹗
  只要找到他,
  就一定會看見她的身邊──
  可是,這一切只是表相﹗
  他對她一切的好,
  不過是因為她是他所愛的人的「小妹妹」,
  所以,關心她,寵愛她,
  只是為了替他的愛情加溫,
  其實,他真正想寵愛的人……不是她……


第一章

  夕陽在幼幼身后拉出一道纖細黑影,十七歲的高中女生,背著沉重書包,走進市區。

  這裡是屏東墾丁,九月份的太陽像凶猛的老虎,晒得人們汗水淋漓。

  對瘦小的幼幼來講,背上的書包實在太大,她的纖細肩膀幾乎承受不來那沉甸甸的重量,被汗水濡濕的及肩頭發貼蓋住她的右半臉,青春氣息沒在她身上顯露痕跡。

  遠遠的,她停下步履,左眼視線停留在街頭女人身上。

  那是她的母親。

  她穿著清涼小衣,短裙被風一吹,露出性感內褲,五 高跟鞋、鮮紅耳環,三十幾歲的成熟女人對路過男人頻頻揮手招呼。

  不久,一個肥壯男子搭上她肩膀,淫魅笑容揚起,一對陌生男女彼此相依走入巷內。

  比起父親,其實她更痛恨母親﹗

  幼幼只露出半邊臉龐對人,淡淡的嘲諷浮上她左臉。嚴格來說,她並不美艷動人,充其量不過算是清麗而已,但她有一雙大眼睛,閃動著智能靈氣,總是這雙大眼睛吸引人們注意,也總是這雙大眼睛流露出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沉重神情。

  「我恨 ﹗」輕輕地,她對女人背影說。

  轉身,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二十分鐘后,她將回到家裡,至于那個家……哼﹗

  走進小巷,飯香、菜香陣陣傳來,晚餐時間將近,家家戶戶開始做飯,那才是家的溫馨,不像她的家,只有處處可見的空酒瓶。

  「幼幼,下課了?」

  「嗯。」

  透過小小紗窗,她看見蘇媽媽正在炒菜。

  蘇媽媽一家在五年前搬進村裡,聽說蘇爸爸原本是大老板,后來為朋友作保受到拖累,朋友跑了,蘇家工廠、家產因此全被銀行拍賣。

  破產后,蘇爸爸精神狀態不穩定,時好時壞,情況好的時候常坐在門口晒太陽,拉著過路人猛說話;情況不好的時后,罵人、打人,動不動就對蘇媽媽拳腳相向。幼幼常見村裡大人出手幫忙,合力用繩子將蘇爸爸捆綁。

  前年農歷春節,家家戶戶在圍爐,蘇媽媽和女兒卻拿著手電筒挨家挨戶尋人。蘇爸爸失蹤了﹗全村總動員,遍尋各個角落,還是找不到他﹗

  大年初二,警察上蘇家敲門,告訴她們蘇爸爸找到了,他的尸體被海水沖回岸邊,死亡日期大約兩天。

  喪事辦妥后,蘇媽媽便和女兒相依為命。蘇媽媽在飯店裡找到廚房的工作;女兒也在高職畢業后,順利進入飛雲牧場。

  兩份薪水支撐,家庭不再艱辛,她們多了余力幫助別人,幼幼就是她們經常相助的對象。每每幼幼父親把薪水賭光,下一餐沒著落時,蘇媽媽的女兒 玟就會邀幼幼回家吃飯。

  「幼幼,可不可以幫我跑一趟雜貨店,醬油用完了。」

  「好,我放下書包就去。」

  「來,蘇媽媽拿錢給 。」

  「不用,昨天爸爸有給我生活費。」

  雖只是少少的五百塊錢,但她是個懂得回饋的女孩子,了解食人三分要還人五分的道理。

  「那點小錢 留著吧﹗肚子餓了就買點東西吃,瞧 瘦伶伶的,哪像個十七歲少女?」

  「沒關系,蘇媽媽, 等等,我馬上回來。」語畢,她先回家放下書包,小跑步跑進雜貨店。

  「阿枝嬸,我要一瓶醬油。」甫進雜貨店,幼幼向人打招呼。

  「替阿倌來買醬油是不是?」阿倌是蘇媽媽的名字,村裡的人都這樣喚她。

  「是啦﹗阿枝嬸快一點,菜在鼎底了。」幼幼笑著催促。

  「好啦﹗」

  放下醬油,阿枝低頭找錢,把錢交給幼幼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到門口,拉住幼幼,在她耳邊小聲說︰「幼幼,晚上小心一點,聽說 阿爸今天輸了不少錢,心情不好。」

  「嗯,多謝, 知道他在哪裡嗎?」幼幼問。

  「聽講伊在阿昆仔的厝,喝酒喝整下午。」

  那么,要更小心了。她阿爸不是壞人,然酒和賭徹底改變了他,他變得貪婪猥瑣,喝醉酒時,甚至會對人暴力相向,母親就是這樣,被他打出家門的。

  十年來,她曉得母親在哪裡,卻從不出面相認,對她,幼幼有恨,恨她缺乏母愛、恨她留自己下來。

  「我知,多謝阿枝嬸。」

  從雜貨店出來,幼幼快步往家的方向跑去,心中暗自盤算,也許該向蘇媽媽拜托,求她收留自己一晚。

  揉揉手肘上的瘀青,阿爸上星期打的痕跡仍未褪去,同學的指指點點不斷,她不希望舊事一再重演。

  轉進巷口,一個不注意,幼幼的頭發被人用力揪住,她半邊頭皮發麻,反射性地,她握住抓她的手,一接觸到那只手,她立刻明白抓住自己的人是誰。

  聲音微微顫抖,幼幼哀聲說︰「阿爸,你不要生氣,要打我回家再打,讓我先把醬油帶去給蘇媽媽。」

  「哼﹗真厲害,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竟去幫人家跑腿, 跟 阿母一個樣子,甘愿便宜外人,也不讓 老子好過。」

  「阿爸……」

  「不要叫﹗」文泉扯住幼幼,用力將她往家中拖去,一整天的鳥氣,他急需找人發泄。

  鏘﹗醬油掉在柏油路上,咖啡色醬汁洒開。

  踢開家門,文泉抓起幼幼往地上摜。

  她被摔得七葷八素,來不及蜷身保護自己,皮帶便抽了上來,每個刷落都是徹心疼痛。含住呻吟,她的經驗告訴自己,發出聲音會刺激阿爸,教他打得更起勁。

  就這樣,小小的屋內,氣氛詭異。

  打紅眼的父親、受虐的女兒,兩人均安靜無語,只有皮帶抽在肉上的聲音,刷刷刷,一聲比一聲刺耳。

  護住頭臉,幼幼縮趴在水泥地面,像碰到敵害的穿山甲。她的學生裙 被抽掀開,露出皙白大腿,粉嫩的肌膚刺激了文泉。

  他停下皮帶,怔怔蹲在地上,大手在幼幼腿上輕輕撫摸。

  真美……心痒難耐,他用力抓起幼幼的頭發,迫她往后仰,一個用力,他扯掉她胸前扣子。

  他要做什么?幼幼讓父親的眼光嚇著了。那雙充滿欲望的眼睛……是野獸﹗不是阿爸﹗

  推開父親,她一退再退,退到牆邊,背緊抵著泥牆,雙手緊抓住前襟。

  「真水……」他舔舔下唇,直盯著她的大腿。

  幼幼慌地扯下裙 蓋住自己。

  「不要動,讓阿爸好好看 。」

  擠到幼幼身前,猝不及防,他用力拉開她的手,將它們架在幼幼頭頂上,充滿欲望的眼光在她胸前梭巡,邪淫笑容在幼幼面前擴大。

  「不要﹗阿爸,我是幼幼,你的親生女兒,你看清楚﹗」幼幼急喊。她太瘦小,受控的雙手掙不出他的箝製。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 阿母,是伊甘愿去給別的男人玩,不給我機會﹗乖,聽話,給阿爸親一下,查某囝仔本來就該替媽媽還債,嘖嘖……阿爸好久沒碰女人了……」

  他根本知道她是幼幼,不是藉酒裝瘋﹗

  幼幼失去最后一絲希望。人倫不在、天道不循,所有卑劣的、 臟的事情,全發生在他們家中。

  文泉的手襲上幼幼的胸,欲念促使他齷齪行動。

  「不要﹗」

  幼幼開始反抗。不﹗她上進、努力,她拚了命想脫離這個家,怎能放任自己被欺凌?

  不﹗她不要身體烙上 臟印記,不要讓他的獸欲變成她一輩子抹煞不去的可怕回憶。

  幼幼用盡全力踢開父親,才爬兩步,就讓父親給逮回來。

  啪啪啪幾聲巴掌,打得她頭昏腦脹,充滿酒氣的嘴巴貼上她的臉,忍著頭昏,意志力不準她妥協。

  她反抗、她尖叫,她不介意逆倫、不介意傷害眼前男人。

  她向父親拳打腳踢的后果,是換來更多疼痛,但她不怕,她要保護清清白白的自己。

  嘶──衣服被撕開,幼幼裸露的身體讓文泉欲火更燃。將女兒壓在地板上,他試圖拉扯她的底褲。

  幼幼拉扯父親的頭發,企圖將他扯離自己,但沒成功,只換得更多痛擊。

  啪的一聲,木門被打開,蘇媽媽睜著眼睛,不敢相信。

  「死文泉﹗你竟然敢做這種代志﹗」

  她抓起滿地空酒瓶,和著尖叫聲,一個個砸向他身體。

  不久,幼幼身上的箝製消失,她扶地坐起,眼睜睜看著父親落荒而逃。

  文泉逃出家門,蘇媽媽低身替她整理衣服,安慰道︰「別怕別怕,沒事了,蘇媽媽在這裡。」

  「我沒事……沒事……」她喃喃自語,一再說服自己,她沒事。

  「對, 沒事,這個家不能再住了,那個阿爸……別認了吧﹗」蘇太太心寒,多年鄰居,竟是個畜牲不如的爛東西﹗

  「我不認,我沒有阿爸,沒有阿爸會對女兒做這種事情,他不是。」搖頭,寒心,這個家她不要了。

  「對,他是禽獸,沒有資格當 阿爸。」

  「他是禽獸……沒有資格當爸爸……」幼幼重複她的話。

  「乖,東西收收,跟蘇媽媽回家,從此 當我的女兒,我照顧 。」

  蘇媽媽將幼幼抱進懷裡。這女孩乖巧、懂事,那個男人沒資格擁有她。

  「蘇媽媽,告訴我,為什么我有這種爸媽?」她不解。難道真是她前輩子惡事做盡,此生該來還清?

  「是老天爺弄錯﹗像幼幼這種好女孩應該有好爸媽。」

  「不是我錯?是老天爺弄錯?」

  「嗯。」蘇媽媽點頭。

  抱住蘇媽媽,連哭泣她都不敢放任自己。

  「是老天爺弄錯,是 的錯,我沒有做壞事。」幼幼一再地重複。

  從這天起,幼幼正式住進蘇家。

  夜裡,她和 玟共擠一床;日裡,除了上學,她打工賺錢,試著還蘇家恩情。至于在村裡不小心碰上父親時,她將他當成壞人,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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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陽大學剛畢業,他放棄繼續深造,回家接手世新企業。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套句他常說的話──他的基因中有著乖巧與穩定,所以大哥、二哥不愛的企業,只好由他乖乖接手經營。

  姜家老大姜冠耘一獨立,立即脫離家庭,出發到南部墾丁,實現他開設牧場的夢想;老二姜亞豐是股市之神,他對錢就像狗對毒品一樣敏銳,他們兩人要的是江山自己打,不想承襲,于是年齡比人家小、投胎比人家晚的季陽,連選擇說NO的機會都沒。

  然事實上,他工作能力超強,領導的開發部門短短幾個月便交出亮眼成績,父母親看好他,估計他絕對有本事讓公司在幾年內擴大數十倍,成為國際知名企業之一。

  暑假過后,他奉父母命令南下墾丁,準備說服大哥、二哥放棄牧場經營,回台北公司工作。

  他認為說服二哥比較容易,他是股市之神,只要有幾台計算機,到處能工作,不管是在墾丁或在台北都一樣。

  想說動大哥可就麻煩了,牧場是他的命,四年的努力工作,讓他的牧場成為全台第一,加上最近剛涉足的觀光行業,他不認為自己有本事帶回大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本想說服哥哥的季陽,一下車就讓墾丁的太陽說服。

  在墾丁,晴朗的天空裡沒有一絲白雲。純朴的風土民情、緩慢的生活步調,才十天,他開始評估裝設視訊設備、遙控公司部門的可能性。

  拿起照相機,他拍下墾丁居民。榕樹下,三三兩兩悠閑的下棋老人,廟庭前,打瞌睡的香腸攤老板,還有抱著小孩聚在市場前聊天的太太們。

  這是一種他未曾接觸過的生活,在那個人人汲汲營營于名利的都市裡,已消蹤匿跡的曾經。

  這十天,季陽過得很豐富,他認識牧場裡的多數員工,比如令人印象深刻的小書,她的自然漂亮,是都會女子買再多化妝品,都妝點不出的美麗。

  還有一個,是他打算列入女朋友名單的女子。

  她叫作蘇 玟,長得英氣而端麗,大方、不矯揉造作、開朗的性情讓身邊所有人感到舒服。

  若拿她和小書相較,小書是第一個引起他注意力的女孩,但他會選擇和平易親切的 玟深交。

  上個星期,他約 玟到大鵬灣玩水上摩托車,她大叫大笑,瘋得可以,戰果是──晒脫一層皮。

  今天,他們約好到 玟家裡晚餐,她想看看這些天裡他攝取的鏡頭,他則想了解什么樣的家庭會養出她這種開朗的女性。

  微微一笑,他轉進小巷弄。

  一座傾圮的四合院矗立在眼前,琉璃窗缺角,屋頂上的燕尾卻仍然昂立,盡管木門上油漆斑駁,曾經鮮麗的門神仍盡忠職守。這曾是有錢人家的莊厝吧﹗

  進門,幾個蓋著木蓋的陶缸橫放牆邊,經年累月對抗風雨的木匾懸掛于廳門,歲月模糊了字跡。

  季陽進入廳堂,風尾隨,帶起一陣清涼。這是古老建築的好處,不用冷氣機、不需要電風扇,只要一把扇子,慢慢搖,就能搖出一季涼爽。

  廳前木桌染滿灰塵,幾盞殘燭倒在桌面,缺腳的雕花木椅靠在牆邊。舊時王謝堂前燕,淒涼盡現。

  走出廳門,他發現牆邊幾株瘦伶伶的藤蔓植物,雖乏人照料,卻也開出幾朵金黃花朵。

  季陽趨近看,撥開綠葉,意外地,在裡面找到一顆葫蘆瓜,很小,小得很可愛,它的身量不到他平日所見的五分之一,輕輕碰,不大的葫蘆瓜竟已熟透,搖一搖,裡面的種籽帶出韻律。

  當他考慮要不要拔下來時,一個女孩匆匆闖進來。

  乍見季陽,她大吃一驚,不過很快地反應過來,雙手合掌,她拜托著。

  季陽沒弄懂她要請托些什么,見她眼光朝四周飛快搜尋一圈,選中牆邊的陶缸,身形俐落,她翻進水缸中,抬起木蓋往自己頭上蓋擋。

  看不出她兩條手臂瘦巴巴,竟抬得動厚重木板﹗更有趣的是,這個發育不良的小女生讓他聯想到綠葉下的小小葫蘆瓜。

  不遲疑了,他低身彎腰,拔下葉間的葫蘆。

  啪 啪 ,拖鞋打著后腳跟的聲音隨著男人的腳步逼近,傳進他耳裡。

  季陽轉身,看見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臟兮兮的白色短衣一半塞在褲內,一半拉出來,撩到膝蓋的褲管一高一低,下巴上面滿滿的胡渣,在在顯示他的狼狽邋遢。

  他靠近季陽,濃濃酒味從他身上飄散出。

  皺眉,季陽斂住笑臉。

  「喂,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查某囝仔?」他口氣凶惡。

  季陽搖頭,不愿和他多說話。

  文泉以為季陽聽不懂台語,改用國語對他說話︰「你要素看見她,最好告訴哦,吼則哦會告你誘拐業成年護女。」

  濃濃的閩南腔讓季陽忍不住發笑。搖搖頭,他堅持自己的謊言。反正沒被告過,偶爾上上法庭,也是一項特別的經驗。

  「死查某囝仔,給哦出來,要素讓我找到 ,哦一定給 扒皮。」

  文泉朝房裡吼兩吼,沒見動靜,他進屋,來來往往前廳、屋居,繞過幾圈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離開。

  幼幼躲在水缸裡,多躲十來分鐘,才推開頭上蓋子,爬出水缸。一出水缸,她接觸到他帶笑的眼睛,心猛嗆幾下。他的眼睛太有魅力﹗

  季陽借機觀察她。原則上,她不算美女,過瘦的身體四肢彰明她沒受到良好照顧,不過,她的眼睛很美麗,每個流轉都耀動人心﹗

  「謝謝。」她低頭,撥撥頭發,讓它們平均遮住半張臉。

  「不客氣。」他有股沖動,想掀開她的發,看看全部的她。

  幼幼轉身想走,季陽卻喚住她︰「等等。」

  「有事?」

  「剛剛算不算是我幫了 ?」

  偏頭,幼幼想想,回答︰「算﹗」

  「身為恩人,我有沒有權利向 索取回報?」

  「你……你要做什么?」她戒慎地問。

  「讓我拍張照片。」他搖搖手上的照相機。

  「照片?」不會是裸照吧?幼幼滿臉猶豫。

  「只是一張照片, 不會那么小氣吧?」

  「在哪裡拍?」如果他說到他家裡,她絕不會答應。

  「就在這片圍牆邊, 靠著水缸,好不好?」說著,他拿起鏡頭對焦。

  「就這樣?」

  「對。」

  「好吧。」幼幼走到牆邊,拍拍學生裙、拉拉製服領子,稍作整理。

  「可不可以麻煩把頭發撥到后面去?」

  幼幼盯著他,認真搖頭。這是她的堅持﹗

  「好吧﹗對鏡頭笑一個。」季陽妥協她的堅持。

  幼幼沒笑,怯生生地望向季陽。他在鏡頭裡看她,她在鏡頭外觀察他,彼此互望,望出兩人不解的好感。

  「拍好了,謝謝 。」手指比出OK,季陽沖著她笑。

  「不客氣,我要走了,再見。」

  揮揮手,幼幼離開,跑幾步,又折回來,沉吟須臾,她指指季陽手中的葫蘆。「那個……不能吃了。」

  「我知道,我沒打算煮它。」

  「不煮,你拔它來做什么?」

  「晒干,在上面刻字,放在桌面當擺飾。」季陽回答。

  「刻什么字?」

  「還沒想到。」他實說。

  「哦……那沒事了,再見。」

  不過,這回她還是沒走成,因為季陽二度喊住她︰「等等。」

  迅速轉頭,幼幼望向他。

  「我想到要刻什么字了。 叫什么名字?」

  「幼幼。」

  「又?哪個字?」

  「幼兒園的幼。」

  「幼幼。」一個很符合她和葫蘆的名字,小小的、發育不良的代稱。

  「你要刻我的名字?」

  「對﹗紀念助人為快樂之本的一天。」

  「嗯。」

  點點頭,幼幼沒反對,微笑,她向他揮手。這次她走成了,一向沉重的腳步帶上輕快,她心中飄起一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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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訴 ,季陽真的很好﹗他既風趣又親切,一點都沒有老板的架子。」

  提起季陽, 玟嘴巴停不了。季陽好、季陽妙、季陽季陽季陽呱呀呱呱叫。

  「嗯。」幼幼捧場,聽得專注。

  「他說找一天帶我去騎馬,他很厲害,才來牧場沒多久,就能騎在馬背上奔馳。」

  騎馬……哦﹗浪漫浪漫……

  「嗯,他很厲害﹗」

  幼幼不曉得季陽是何方人物,但幾天下來,從 玟姊的口中,她聽說了會玩的季陽、待人體貼溫柔的季陽、處處替人著想的季陽……幼幼彷佛認識了他一輩子﹗

  「我們大老板人冷淡、二老板脾氣壞,所以季陽一到牧場啊,馬上得到所有員工的愛戴。猜猜看,我們裡面有多少女生暗戀他?」

   起腰,不介意情敵有多少,對于男朋友有人欣賞, 玟的驕傲比妒嫉多。

  「不知道。」

  「告訴 ,除了小書之外,我看呀,所有女生眼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

  「不管多少人眼光在他身上,重要的是,他的眼光只在 身上。」幼幼的說法滿足了 玟。

  「不和 聊了,我要去洗澡換衣服,他快到我們家了。」

  「好,我去幫蘇媽媽的忙。」

  說著,幼幼走進廚房。今天的晚餐很豐盛,新鮮漁產、蔬菜、雞鴨,蘇媽媽用最大的心力招待客人。

  「幼幼啊, 覺得小老板會不會看不起我們家?」

  蘇媽媽熄火,轉身問幼幼,眼底寫著擔心。

  「如果他是這種男人,那么他配不上 玟姊。」幼幼說。

  「 是知道的,自從蘇爸爸過世后,村裡常有人閑言閑語,說 玟身上也許帶了精神病,那種病……會遺傳﹗」

  「 別理會旁人說詞,人都是這樣的,看不到自己的問題,卻習慣把事情加在別人身上。」

  「好長一陣子,我很擔心,遺傳這種機率,誰都說不得準。」

  「蘇媽媽, 是好人,好人會得天佑的。」沒有不耐煩,幼幼聲聲勸慰。

  「可是……」

  「 是杞人憂天, 玟姊那么開朗,她像 ,不會有問題的啦﹗」

  「希望如此。 把菜端到前面,我再炒個筍子, 擺好菜后,順便幫我去阿枝嬸家裡拿兩瓶汽水。」

  「知道了。」

  幼幼乖乖把菜端上桌,碗盤一個個排好。也許它們比不上大餐廳的佳肴,但明擺著用心。

  布好菜,門鈴聲響起,幼幼上前開門,門外是──

  他怎么尋到這裡的?一時間,幼幼無法反應。

  「幼幼 住在這裡? 玟是 的家人?真是巧合﹗」

  季陽幾個句子,讓幼幼將事情串連起來。

  「你是季陽?」

  「我是姜季陽,不過 應該叫我季陽哥。」

  聳肩,她不習慣喊他哥哥。「你早到了。」

  「我了解,但第一次拜訪,基于禮貌,早到總比遲到好。」

  「 玟姊在洗澡,你要不要等她一下?我出去買點東西。」

  「 要買什么?」

  「到雜貨店買汽水。」

  「我陪 去。」他提議。

  「嗯……好。」

  幼幼考慮一下下,回廚房向蘇媽媽說一聲,然后和季陽走出家門。

  走在路上,街燈拉長兩人身影,電視機聲從幾戶人家裡傳出,在這晚餐時間,平日的小孩哭鬧聲,全數消失。

  「下午追 的男人是誰?」季陽問。

  「我可以不回答嗎?」

  「可以,如果 想這樣對待恩人的話。」

  「你在脅迫我?」

  偏頭,幼幼朝他一笑,淺淺的笑容竟帶出他的快樂。

  「隨便 怎么說。」

  「他是我爸爸。」

  幼幼不確定自己是否該認父親,在他對自己做過那么惡劣的事情之后。

  「你們長得不像。」季陽說。

  「我應該覺得幸運嗎?」

  「我要是 的話,會跪下來感謝神明。」

  幼幼又讓他逗笑了,就像 玟姊說的,他既溫柔又體貼。

  「糟糕﹗」季陽突發一語。

  「怎么?」

  「如果我和 玟交往成功,他有可能是我的岳父,岳父控告女婿誘拐未成年少女……哇﹗肯定會上社會版頭條。」

  這句話,他嘗試為幼幼製造出另一個笑容。可惜,努力失敗。

  低眉,幼幼酸酸的笑掛在嘴角,「你放心,他不會成為你的岳父。」

  「為什么?」

  「我不是 玟姊的親妹妹,只是她們母女好心收養的女孩。」

  「好心收養?」

  「我原本住在她們家對面,我爸爸是酒鬼也是賭鬼,我的母親被他打出門,我不曉得他們有沒有辦離婚,總之,她再沒回來過。」

  幼幼沒想過在他面前自卑,彷佛他這個人習慣接收別人的傷悲,也或許 玟姊說得對,他的親切容易得到真心愛戴,于是她交給他最真實的自己。

  「了不起。」

  他居然對她說「了不起」?擁有酒鬼父親是件了不起的事情?這是哪國的思考模式?

  「告訴我,我又哪裡值得跪下來感謝神明?」幼幼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這樣的家庭, 可以活得正常健康,那不叫作了不起,叫什么?」

  他的表情、他的聲音、他的誠懇,件件都讓幼幼覺得自己果真了不起﹗

  我們周遭常有一種人,他的同理心特質讓你容易對他吐露心事,彷若他能包容你所有心事。對幼幼來說,季陽就是這種人。

  「你怎么知道我正常健康?」幼幼反問。

  「等 不正常的時候叫我來參觀,我就承認 不正常。」

  這個話題至此結束,他們走進雜貨店,買汽水,返回。

  「說話吧﹗我喜歡聽 講話,不習慣沉默。」才三十秒,沒有她的聲音相陪,季陽開始覺得無聊。

  「我不曉得如何跟陌生人說話。」幼幼軟軟頂他。

  「我是陌生人?好﹗我承認 不健康又不正常。」

  從她手裡拿走汽水,這是紳士作為──不讓小姐勞累。盡管她只是小女生,不在他的追求行列。

  「你用什么標準判斷我的正常度?」幼幼笑問他。

  她很少對男人微笑,但這個男人總叫她一次一次破例。

  「正常人不會將對自己處處有利的男人,歸類為陌生人。」

  「你對我有利?不會吧﹗你要把下午那件恩情重提幾次,才覺得滿意?」愛討人情的人常教人不耐煩,可幼幼沒將這種情緒反應在季陽身上。

  「我說的『有利』不是指下午那件事。」

  「請教你,你『又』做了哪些對我有利的大事情?」

  他揚揚手中的汽水,笑說︰「我為 做勞動服務。」

  話一出,兩人同時笑開,清脆的銀鈴笑聲蕩在夜空中,幼幼的快樂因這個男人產生,而季陽的喜悅來自幼幼的快樂。這個晚上、這個時空,他決定為這顆瘦伶伶的葫蘆瓜,製造無數歡樂。
第二章

  季陽和 玟的感情加溫加熱,他天天到蘇家晚餐,假日帶 玟到戶外玩,他把蘇媽媽當成自己的長輩,把幼幼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他寵幼幼、疼幼幼,無時不刻想替她延攬快樂。

  「哈 ﹗我自己帶汽水來。」

  揚揚手上可樂,無意間,他發覺幼幼的嗜汽水,比所有女生嚴重。

  「耶﹗汽水﹗」

  接過他手中汽水,幼幼歡呼。不曉得是生活中辛苦太多,需要甜食來沖淡苦澀,還是當苦成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需要甜味來為生活添味。

   玟從廚房走出來,手裡拿著兩碗飯,看見歡呼的幼幼,她笑彎腰。

  「好了,吃飯 ﹗」

  「我去拿杯子。」幼幼放下汽水,轉身進屋。

  「她還是個孩子。」季陽說。

  「別不滿足,兩瓶汽水換到她孩子似的歡呼,是你賺到。我和媽媽花了多少努力想把她變成名副其實的孩子,還辦不到呢﹗」

  「怎么說?」

  「辛苦的童年,讓幼幼比同齡女生早熟,剛認識她的時候,她身上的抑郁讓我懷疑她年紀比我大。」

  「 和伯母都是好心人。」

  「辛苦的人總是比常人更能體會辛苦。」她的童年不比幼幼幸運幾分。

  「問 一件事。」季陽突然想起。

  「請說。」

  「幾次,我想把幼幼右半臉頭發撥開,她都躲開了,為什么?」

  「她的右半臉有兩個香煙燙傷的痕跡,受傷當時沒有立即治療,后來結成丑陋的凹凸疤痕,她不愿意大家看見,怕人指指點點。」

  「是意外嗎?」

  他試著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即便他了解,香煙疤是意外的機率太小。

  「那時我們還沒搬過來這裡,不過后來從鄰居口中,陸陸續續聽到一些事情。聽說幼幼七歲那年,她父母親打架,幼幼母親盛怒之下,離家出走;幼幼父親滿肚子怒氣無處發,常打幼幼出氣,那兩個香煙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從那時起,她的頭發就披在臉上?」

  「嗯,沒人勸得動她撩開頭發,就算再熱的七月天,她都任頭發披泄,傷口不僅烙在她臉上,也在她心間留下印痕。」

  「我以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看來情況並不是這樣。」

  「你幸運,不見得人人都有你的運氣。」她調侃他。

  「我是個大方的男性,不介意把幸運分享給 。」

  「謝 ﹗」

  攀上季陽肩頭,她輕輕在他頰邊留下一吻,甫出客廳的幼幼撞見,慌地縮回身, 住狂跳的心臟,靠在牆邊喘息。

  笨蛋,這很正常啊﹗他們是男女朋友,親密沒有不對,季陽還說過要娶 玟姊為妻呢﹗別大驚小怪。

  深呼吸,她在他們兩人分開的同時,臉上刻意掛上笑容,走出前廳,在桌面擺上杯子。

  「吃飯 ﹗飯前要洗手。」

  揚揚手,幼幼沒話說,臨時找來一句填充心悸,然后迅速轉回廚房。

  「我去洗手。」季陽說。

  「跟幼幼進去吧,廚房是最近的地方。」 玟推他進廚房。

  蘇媽媽進浴室打理自己,廚房只有幼幼在。她拿香皂搓搓洗洗,慢慢平複解不清楚的心情。

  「嗨﹗」季陽的出現,嚇了幼幼一跳。

  「你嚇到我了。」

  「是 提醒我飯前洗手的規矩。」

  「我不提醒你,你就想不起來飯前該洗手?不是吧﹗ 玟姊說你是名大學的高材生。」

  「 玟沒騙 ,我是資優生,瘧蚊孳生的孳。」

  幼幼笑彎腰,偏頭問他︰「你喜歡逗人笑?」

  「不是我的錯,是 的笑容太甜美。」

  「那……」幼幼話沒說完,季陽把話截去--

  「那就對我發誓,發誓在我面前,不讓笑容缺席。」

  「這事不能隨便答應。」幼幼搖頭。

  「為什么?需要和 的顏面神經開過會才能決定?」

  「對,顏面神經今天休假,等它上班時,我再和它敲定時間開會討論。」

  「這么麻煩?缺乏效率﹗」季陽批評。

  「沒辦法,顏面神經隸屬公家單位,行政效率差應該被理解。」幼幼戀上他的聲音,喜歡聽他說話、同他辯駁。

  「有道理,除非我當行政院長,否則車子丟掉絕對找不回來。」

  幼幼用一聲「哈」來響應他的幽默。

  「你們洗好手沒?」

   玟從外面采進頭,季陽和幼幼相視一笑,相繼走出廚房。

  「來,來,大家快坐下。」

  蘇媽媽忙著招呼客人,幾次的接觸讓她的擔心釋放。季陽的確是個好男人,他不介意懸殊家世,對 玟從無輕視。想到女兒的幸福,她覺得再苦也值得。

  飯桌上,大家說說笑笑。 玟和季陽談論牧場裡的趣事,蘇媽媽和幼幼仔細傾聽。

  沒到過牧場的幼幼,用想象力勾描出一個樂園,樂園裡有藍天、有如茵綠草,還有無數笑聲。

  飯后,蘇媽媽到鄰居家串門子,季陽和 玟在廚房裡洗碗筷,幼幼則拿出學校的功課來讀。

  她的成績相當不錯,老師常說她考上國立大學的機會很大,只不過,她明白機會從不屬于她,所以她不妄想,能念到高中畢業,不錯了呢﹗

  接下來,她要賺錢還蘇媽媽和 玟姊的恩情,也許她能拜托季陽替她在牧場裡找到工作,也許她能加入充滿笑聲的大牧場。這樣的人生,稱得上幸福﹗

  笑意掛著,連默書都沒忘記她的好心情,努力振筆疾書,她沒注意時間流逝。

   玟和季陽洗好碗出來,看見認真的幼幼。季陽湊近她,打擾她專心。

  「 喜歡地科?」翻翻她手邊的書,季陽問她。

  「不,我喜歡的是考滿分,明天老師要小考。」幼幼實說。她不愛國文數學、不愛理化英文,她只愛盡心盡力考一百分,從別人的羨慕眼神中,弭平她的自卑。

  「考滿分哪裡好?」

  從小到大,他不把精神花在學業成績上,只做自己愛做的事、學習自己喜歡的事物,對于人生,他抱持著瀟洒自由的態度。

  「考滿分可以確保我交出去的每一分學費沒有浪費。」

  這些學費是她辛辛苦苦掙來的,一分一角都不能隨意浪費。

  「這些話 應該拿到全國大學去做演講,我保証所有替子女付學費的家長,會對 感激涕零。」

  「是嗎?演講有沒有車馬費可領?」

  「 真……務實﹗」

  季陽頓了一頓,回答,心中贊同起 玟的話--幼幼早熟得過分﹗然她的早熟讓季陽肩膀挺直,想替早熟的她扛起生活壓力。

  「務實是不好的生活態度?」幼幼反問他。由他的表情看來,彷佛她的人生觀偏差到需要送輔導室好好輔導。

  「不盡然是,但它是一種……一種辛苦的生活方式。」

  季陽拍拍自己的臉,軟化表情,用肢體動作向幼幼表明自己並無惡意。

  「我想,若人們有機會選擇,大部分人愿意選擇務實,不情愿奢華浮靡。」幼幼強調自己想法正確。

  「我不贊成 的觀點,也沒辦法同意,沒人做過這類的統計分析表來支持 的理論。」

   玟戳戳季陽肩頭,笑問︰「你打算留在這裡和幼幼抬杠?我是不反對啦﹗不過要是你害她明天考壞了,可得負起全部責任。」

  「什么責任?替她付清地科這部分的學費?小意思。」季陽反問。

  「你錯了,哪有那么容易,我明天要考三科,學費會讓你付到破產。」幼幼接話。

  「要我破產?沒那么簡單,把書放下,我樂意花一整個晚上時間,修正 的錯誤觀點。」

  固執堅持容易讓人討厭,幼幼在尚未發展出討厭情結之前阻止他。「不要害我,你和 玟姊去談情說愛,少在這裡阻止一個奮發向上的優秀青年。」

  「這個建議……我接受,不過我還是要糾正 ,考滿分不應該是種目標,它僅僅是過程而已。」

  「謝謝你,請問,我現在可以享受我的『過程』了嗎?」揮揮手,她送走季陽,在他身后,眼光駐足。

  深吸氣,她驅走不該存的非分心意,告訴自己,只要他們在一起,她便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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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媽媽感冒,向飯店請假在家中休息,她想省下掛號費,硬說喝喝水感冒就能解決。 玟下班后,感覺她情況不見起色,堅持帶她去看醫生。

  幼幼放學回家,看到桌面上的字條,放下書包,趕緊去翻冰箱。冰箱裡沒什么菜,晚上季陽要過來……

  想想、想想,好吧﹗她拿起水桶出門找菜。

  這是幼幼的獨門絕活,以前父親記起時才給她幾百塊錢過日子,要不是靠她的找菜功夫,恐怕老早餓死了。

  走進李仔伯的菜園,裡面種了不少蔬菜。前兩個月,李仔伯被兒子接到高雄住,菜園沒人打理,星期假日有空時,幼幼常會過來澆澆水、整整菜園,順便帶點收成回家。

  彎身,她拔些空心菜和幾株高麗菜苗,還在藤蔓間找到兩條絲瓜。

  夠 ﹗接下來是海產類。

  她走到近海邊,脫去鞋襪。挖蛤仔是她拿手絕活,頂著太陽,尋尋沙地上的泥孔,幾個撥弄,蛤仔乖乖上手。

  海參得到潮間帶去找,要是運氣夠好,說不定還能找到一種紅色小海魚,清掉內臟,刨去魚鱗,裹上粉油炸,那味道比咸酥雞棒上好幾倍。

  幼幼的動作快,六點半不到,她把食材帶回家,清清洗洗,汗水將她的頭發黏貼在臉頰。

  沒空理,她開火,下鍋,雖然做不出名廚料理,但她的手藝不錯,家常菜絕對讓人豎起拇指,稱贊一番。

  四菜一湯,嗯……鍋底有點油,打個蛋、和上面粉,她把紅蘿卜刨絲, 進去攪拌。

  敲門聲響起,她匆匆關掉爐火,跑到門口開門。

  門外是季陽,他兩道濃眉彎彎,開心得不象樣。

  「 玟姊帶蘇媽媽去看病,你先坐著等她們一下。」

  「那晚餐……我出去買點現成東西回來。」

  「放心,餓不著你,再炸個蘿卜餅,就可以開飯了。」幼幼笑說,她的顏面神經開過會了,決議出--在他面前,笑容不缺席。

  「 做飯?我明天會不會上電視新聞被采訪?」他對她缺乏信心。

  「吃我做的飯會上新聞報導?你以為記者太閑?」

  「如果我們全體中毒、送進醫院就會。」

  「你看不起我。」

  「沒有,我只是……信心跑到關島度假。」

  「謝謝你的抬舉哦﹗」朝他擠眉皺眼,她轉回廚房。「汽水擺在桌子上。」她看見季陽提袋子上門,沒多想,認定裡面是汽水。

  「我沒帶汽水。」季陽說。

  「哦……」沒帶就沒帶,沒人規定上這裡吃飯要自備汽水兩瓶。

  「幼幼。」他一喊,幼幼轉頭。

  「嗯?」

  「 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什么意思?」

  「我帶了禮物來。」

  「 玟姊馬上回來,你可以直接交給她。」

  「禮物不是給她的,是給 的。」

  「給我?我不缺東西啊﹗」

  能吃飽、有地方睡覺,她的生活富裕得不得了﹗

  「才怪,我覺得 樣樣缺。」季陽拉起她的手,將紙袋塞進她手中。

  帶著懷疑,幼幼從袋裡抽出東西,那是發箍和一套粉紅色小洋裝,頓時,酸澀涌上鼻子,人生中第一份禮物,來自「他」﹗

  不敢想象的奢侈盡在袋子中,真是她的?她有資格收下?抬頭,霧蒙蒙的瞳眸望住季陽。

  「不要太感動,我是有目的的。」尷尬兩聲笑,他知道自己的動作太莽撞,一不小心,易傷小女生的自尊心。

  「什么目的?」幼幼問,雙眼仍然迷蒙。這個人,除了親切體貼、除了愛當她的恩人外,他還想替自己做多少事?

  「替我看好 玟,別讓其它男人追走。」他說得似真似假。

  「 玟姊不會被別人追走,她喜歡你,非常喜歡。」

  說不出的難受感覺哽在喉間,幼幼弄不清楚感覺來源,略過直覺,要求自己盡心盡力,為季陽和 玟扮紅娘。

  「 的 玟姊很受歡迎,我常回台北工作,萬一有人趁虛而入呢?」他努力讓禮物合理化,不希望幼幼被它們誘發自卑。

  「不會的,我保証。」幼幼五指朝天。

  「我成功了。」拉下她的手,他才不想她保証什么。

  「成功?」幼幼不懂。

  「我從 嘴巴裡拿到保証了,知不知道這意味什么?」

  「什么?」

  「意謂 玟哪一天沒想清楚,跟別人跑掉, 必須當人質抵押在我身邊,我怎么樣都劃算。」

  說這話時,季陽沒想過會一語成讖,更沒想過自己的預知能力,絕對夠上街頭幫人摸骨看相。

  「沒問題。」她情愿抵押在他身邊,也情愿為他和 玟姊的愛情做見証。

  「要不要去試試新衣服?」

  季陽鼓吹她,期待在她身上看見少女的青春。

  「不要,新衣服會弄臟,我要等到重大節日才穿。」把紙袋抱在胸前,她匆匆回房,把它們壓在箱底。那是她的心肝寶貝,生命中不多的善意。

  再出門時,她拉起季陽的手,走進廚房。「我來教你炸蘿卜。」

  她不欠人,即使她可以給的東西不多。

  開火,等油熱,她拉起季陽的手握住湯匙,像教幼兒園小朋友一樣,把蘿卜面糊一匙一匙放進油中。

  不久,蘿卜面糊膨脹,鼓鼓的蘿卜餅在鍋中跳舞,興奮的心情和幼幼一樣。

  「火關小,不時翻動,免得它燒焦,看起來丑丑的,就不好吃了。」

  「 比我想象中專業。」

  起鍋前大火,逼出油,迅速撈起,關上火,季陽欣賞著幼幼熟練的裝盤動作。

  「有沒有開始崇拜我?」

  「有,崇拜。」季陽夸張說。

  也許是因為臉上疤痕,幼幼的朋友很少,她總是獨來獨往,沒有人傾聽她的心事、在乎她的情緒。

  在各處,她習慣默默承受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公平,默默接受他人的鄙夷,一如那顆發育不良的小葫蘆,默默在無人角落處生存。

  假設小葫蘆是幼幼,那么,她身邊那堵牆出現了﹗季陽為她擋風擋雨,樂意在午后傾聽她的心情,小葫蘆有了知己,漸漸地,對未來,她出現憧憬。

  他沾滿面糊的手擰上她的鼻子,在上頭留下一片痕跡。

  「你才不崇拜我,你在嫉妒我。」

  打開水龍頭,她用手捧水,洗掉他的惡作劇。

  「沒辦法,誰軟我炸不出漂亮的蘿卜餅。」季陽笑答。

  掏出手帕,季陽勾起她的下巴,為她吸去臉上水漬,吸完左臉,推開頭發,他看見上面的傷疤,也看見長期被頭發蓋住的蒼白右臉,和被太陽晒過的健康左臉,成了強烈對比。

  他愣住、她嚇壞,下一秒,她推開他,迅速把頭發撥回原位。

  「對不起。」幼幼說。

  她抱歉,抱歉讓他看見丑陋疤痕,她並非故意展現自己的不完整。

  「 沒有錯,不必說對不起。」季陽面色凝重。

  他愣住是因為心中突生的憐惜多到讓他措手不及,不是鄙夷,更不是覺得惡心。

  「我……」

  「把傷口藏起來不是正確作法,那只是小傷口,沒人會介意。」

  「我想蓋住的不單是臉上的傷,還有這裡未封合的缺口。」她的手壓在胸口。

  「頭發有這么大的功用?」

  話落,季陽和幼幼同時沉默,他們各自想著心事,半響,他們抬頭,同時開口--

  「我……」季陽發言。

  「我……」幼幼遲疑。

  「 先說,」季陽展現紳士風度。

  「我會告訴你全部故事,如果你不介意冗長無趣的話。」她決定信任他。

  「我下星期回台北,替 找到好醫生,把傷口補平;至于 心裡的缺口,它會過去,我保証。」他向她祭出保証。

  「嗯。」幼幼信他,她敞開心胸,接受他對自己的好。

  巷子裡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那是蘇媽媽和 玟姊。

  幼幼輕快說︰「你沒帶汽水來,罰你擺碗筷。」

  「沒問題。」他毫無異議。

  吃飯 ﹗美美的夜幕降臨,尚不懂愛情的幼幼嘗到幸福甜蜜,她深信她的牆會一直矗立,為她遮風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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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 排假,我帶 回台北,台北有許多有趣的東西。」

  季陽回台北前一晚,他和 玟手拉手,在夜空下散步。他喜歡這份靜謐,到墾丁后,他愛上這裡。

  「台北有你的家人,他們……會喜歡我嗎?」

  再怎樣,她也只是個鄉下姑娘,對他的父母而言,不及格吧﹗

  「他們喜歡與否不重要,我喜歡才是重點。」季陽額頭靠上 玟的,兩兩相碰,碰出無限親密。

  「你有多喜歡我?」 玟反問。

  「喜歡不是量詞,我不能回答 我的喜歡有三十公升或兩百平方公分。不過,我對 有種特別感覺, 和我所認識的女人不同, 自然率真、坦白不做作,我珍惜和 在一起的感覺,我不確定這份感覺能維系多久,但我認為,只要兩個人彼此努力,也許會出現不錯的結局。」

  「你說的結局是婚姻嗎?我母親勸過我,我們都太年輕,應該多體驗生活,別把精力拿去處理婚姻。聽說,婚姻會讓兩個相愛的人焦頭爛額,然后開始否定起彼此的感情。」

   玟將事情想得單純,總認定當感情變成愛情,自然要走向婚姻。

  「我同意 母親的提議,年輕的心不安定,年輕的人缺乏容忍性,我們可以在交往中對彼此做考驗。」他沒想過婚姻,至少在目前。

  「嗯,我同意你、支持你,你是我見過最好的男性。」

  勾住季陽的脖子,獻上深情一吻,她愿意為他奉獻所有。

  街燈為他們的感情製造場景,朦朧的昏黃、朦朧的美,他們的感情在墾丁開始,海風見証他們的心,星辰為他們點綴美景。

  許久許久, 玟發出一聲帶著滿足的喟嘆。有這個男人愿在她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人生怎會還有缺憾?

  「回去吧﹗你明天還要早起。」拉拉他的手, 玟依依不舍。

  「我先送 回去。」

  「不了,再幾步路就到家,我喜歡看你的背影,跟我說拜拜吧﹗」

  「好,拜拜,頭發。」他親親她的發際。

  「拜拜,額頭。」他親親她的額問。

  「拜拜,眉毛。」他親親她的眉。

  就這樣,他的吻由眼睛、鼻子……一路往下,直到兩人的唇再度膠合緊密、再度滿足嘆息。

  然后,他轉身,離去。

  望著地上長長黑影, 玟期待下次再聚。

  她走入巷內,嘴裡輕哼歌曲,愛情常讓人一再腌漬甜蜜。

  夜深,僻靜巷口只有 玟獨行,她不害怕,因為心中滿滿地掛著季陽的身影。家門在眼前,她低頭尋找鑰匙,突然,一記重擊,她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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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斷看牆上鐘面,快一點半了, 玟姊怎還沒回來?夜讀的幼幼心不在焉,收妥書包后,她在客廳裡來來回回。

  季陽不曾那么晚送 玟姊回來,難道是他將回台北,兩人離情依依?

  但季陽是體貼的男人,他會顧慮明天 玟姊還要早起上班……

  隨著指針行進,幼幼心情愈發不安,她在客廳徘徊,時時向窗口張望,一點點風吹草動,都引得她心顫。

  走到門邊,拉開大門,她索性在門口等,回眸看鐘面,探身望向巷口,該響起的腳步聲卻始終不聞。

  突地,她聽見啜泣聲。

  是誰?幼幼神經緊繃,循著聲音走去,竟一路走向自己家門。

  裡面一片漆黑,可哭泣聲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伸手推門,一個男人撞上幼幼,兩人同時回頭。是爸爸?﹗

  他急急拉上褲腰帶,見到是幼幼,他也嚇了好大一跳。

  「 怎么在這裡? 不是在……糟糕,弄錯了﹗」他一甩頭,迅速走出巷口。

  弄錯了?什么意思?他弄錯什么?

  心跳沉重,突地,幼幼聯想到什么似的,進屋,啪﹗打開屋內燈光。

  地板上, 玟蜷成一團,她的衣服被撩開,血跡在大腿間和地板烙下點點斑斑。

  不要﹗千萬別是她想象的那樣﹗太齷齪、太 臟了﹗他怎么可以做出這種事情?他憑什么?他憑什么?

  幼幼撲到 玟身上,摟她、抱她。請救救她,誰來救她們……

  幼幼但愿爸爸「沒有弄錯」,甘愿換成自己躺在地上殘破,她不要見到這番景象……

  「我怎么辦?」 玟回抱幼幼問她。

  怎么辦?是啊﹗她怎么辦?她答應為季陽守護 玟姊,她怎能眼睜睜看事情發生,卻毫無應對能力?

  哪個好人啊﹗請來告訴她,她該怎么辦?

  「他是瘋狗﹗他泯滅人性﹗他不是人﹗ 只不過是被一條狗咬到, 會沒事、 會好起來的﹗走﹗我們去找醫生,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的……」

  幼幼哭著替 玟穿上衣服,哭著替她整理頭發,

  「我臟掉了……」

  「臟的人是那個壞蛋,不是 ,我們會想到辦法解決, 會好起來,季陽要和 談很多很多愛情, 忘記了嗎?不要放棄,求求 不要放棄。」

  「我這輩子完了,活與死對我已經沒有分別……」

   玟的話讓幼幼想起蘇爸爸,他也常常對人說︰「我這種廢人,活與死對我已經沒有分別。」

  同時間,蘇媽媽的話縈回︰「自從蘇爸爸過世后,村裡常有人閑言閑語,說 玟身上也許帶了精神病,那種病……會遺傳﹗」

  不對﹗蘇媽媽是好人, 玟姊是好人,上天沒道理對她們過分﹗幼幼用力搖頭,拚命甩掉恐懼,甩掉她滿眶熱淚。

  「 玟姊, 聽我說,不會沒希望的, 忘記季陽嗎?不管碰到什么事情,他都會支持 、照顧 的。」

  她沒聽進幼幼的話,停止不來的淚水一再宣泄。

  「我完了……我死了……我毀了……」 玟全身發抖,死的念頭不斷在腦中回放。

  「不會﹗ 不會﹗」幼幼抱住她,不曉得自己該怎么做,十七歲的肩膀不夠寬,包容不了沉重負擔。

  扶起 玟,幼幼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地方。她不要地上怵目驚心的血跡來提醒自己,她是個悲劇,而她這個悲劇傷害了所有想對她好的人。

   玟很重,壓垮幼幼的肩膀和意志,但她沒有權利說無能為力。

  撐起 玟,緩緩走回蘇家,她幫 玟洗澡、她在她耳邊不斷說話、她握住她的頭發,慢慢吹干。

  「沒事的,我們把它當作一場惡夢,夢醒了,一切過去,我們回到原軌。」幼幼嘗試自欺欺人。

  「發生什么事?」蘇媽媽打開門,惺忪睡眼中淨是懷疑。

  看見蘇媽媽, 玟跳離椅子,撲到母親胸前,哭嚎︰「救我﹗媽, 救救我,我完了﹗」

  女兒的態度讓蘇媽媽驚懼,她試圖推開女兒,可是 玟緊抱住她,不肯放手。她的身子在抖,她需要攀上浮木,救自己一命。

  「幼幼, 來說,到底發生什么事?」

  看看 玟、看看蘇媽媽,她淚水滾落。是她的錯,她是罪魁禍首,若蘇媽媽不心慈收留,那只禽獸不會弄錯, 玟姊的世界不會頃刻間摧毀。

  雙膝落地,未語先泣,好不容易「對不起」三個字出口,幼幼的世界再度因為雙親天翻地覆。
第三章

   玟不能上班、不能出門,她關在家裡面,情緒不穩。

  三天了,蘇媽媽和幼幼留在身邊陪她,寸步不離。

  神志清楚時, 玟摟著幼幼哭著說︰「我該怎么辦?我還可以做什么努力?無法挽回了是不是?千萬不要告訴季陽﹗」

  神志不清時,她常常抓起手邊東西砸幼幼,吼她是惡魔,是她把厄運帶到自己身上。

  短短三天,三個女人迅速消瘦,濃濃黑眼眶說明她們飽受折磨,無奈命運降臨,她們不愿接受,卻別無他法。

  第四天,學校月考,幼幼不能再請假。帶著憂慮,她出門上學。可是才進教室早自修,她就讓教務處一通電話急召回家。管不了月考,她匆匆忙忙收拾書包,趕回家裡。

  「怎么了?怎么了?」

  滿地破碎物品嚇傻幼幼,她進房,看見 玟被捆綁在床上,動彈不得。蘇媽媽累癱在床腳,淚水沿皺紋滑落腮邊。

  舊事重演,那些年所受的苦再次出現。為什么她命運多舛,始終逃不開厄運輪回?

  「蘇媽媽……」幼幼心疼她的淚、恨自己的親人,然再多的恨與心疼,都支撐不了這個家繼續走下去。

  「她要去跳海,她竟然和她爸爸一樣要去跳海,我根本拉不住她。」

  看見幼幼,蘇媽媽雙手 起臉龐,痛哭失聲。

  「也許不是,也許她只是想去吹吹風,記不記得?她經常和季陽去海邊玩。」

  「我沒辦法……我再沒辦法欺騙自己,我們送她去療養院吧﹗」

  她妥協,不再管鄰居的閑語閑言,既然事實擺在眼前,她認了﹗

  前天,她們帶 玟坐車到高雄看醫生,醫生說她情況嚴重,必須住院控製,她們不信,硬是領藥回家,以為自己的耐心和愛心可以救回 玟,但短短三天,她們的信心崩潰。

  「我們再試試吧﹗我不去上學,我在家裡陪 玟姊,不要把她送進療養院, 知道的,那裡的人情況嚴重,要 玟姊和他們朝夕相處,她會害怕。」

  「我聽說有些私人療養院設備不錯,還可以讓家人陪同,我想……」

  「蘇媽媽,我們再試試好嗎?」

  幼幼不想妥協,回身,她到床邊抱住 玟姊。從頭到尾都是她的錯,她罪孽深重,她愿用一生彌補。

  凝視 玟無辜眼神,幼幼心疼,緩緩替 玟松去繩子,抱她、護她,她愿扛起責任,不論責任有多沉重。

  「她留在家裡,我會膽顫心驚,害怕哪天警察上門,告訴我,她的尸體在海邊被發現。我已經失去丈夫,不能再失去她﹗」

  是啊﹗她怎能失去 玟,她是她的根、她的命……

  「我陪她,每天、每分、每秒,我不讓她走出我的視線范圍、不讓她出意外。」

  「當年,我也有同樣想法,自以為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哪裡想得到,不過一轉眼,天人永別。」

  蘇媽媽的話讓幼幼無語以對。

  蘇媽媽低頭悲泣,幼幼輕拍 玟,對她喃喃細語︰「 玟姊,我們好擔心 ,快好起來,好嗎?季陽馬上要從台北回來,他會心疼 變成這樣, 舍不得他心疼的,對不對?」

  「季陽要從台北回來……」 玟重複幼幼的話。

  「對,是季陽,季陽要回來, 必須變回健康的 玟姊,讓他開心,好嗎?」她哄 玟。

  「季陽……季陽……季陽……」

   玟喊了幾聲季陽之后,眼睛倏地瞪大,發了狂地伸出十指抓住幼幼的頭發,拚命拉扯。

  「為什么跑去跟季陽告狀?為什么要告訴他我被人欺負?為什么?為什么? 想破壞我們對不對? 嫉妒我們的愛情對不對?」

   玟尖叫,歇斯底裡,她拉住幼幼的頭用力撞向牆壁。

  砰﹗巨大的聲音擾醒陷入沉思的蘇媽媽。

  「 玟,放手﹗看清楚,她是幼幼,是 最喜歡的妹妹。別告訴我, 連幼幼都不認得……」蘇媽媽哭喊著,急著從女兒手中救下幼幼。

  一時間,房裡亂成一團。

  「我沒有告狀。」幼幼頭皮發麻、頭暈腦脹, 玟的力量很大,她松不開她的手,只能任由 玟抓她的頭去撞牆壁。

  「 說謊,不然 跑哪裡去?跑哪裡去?」瀕臨瘋狂的 玟,扯住幼幼的頭發不肯放,一撞再撞,企圖撞去心底層層不堪。

  「我沒告訴季陽任何事,我去學校考試,我今天月考, 忘記了嗎?」急切問,幼幼對 玟大喊。

   玟沒聽進去幼幼的話,手勒住幼幼的脖子,任蘇媽媽怎么用力都拉不開她。幼幼臉色慢慢發紫,她呼吸不過來,愧疚的雙眼望住她的 玟姊,漸漸感覺到黑暗冰冷。那是死亡的感覺?

  她看不見了,黑暗漫過眼睛,突然她覺得慶幸,原來解脫的感覺是這么的輕松美好?

  霍地, 玟放手,她圈住自己,縮進床底。

  新鮮空氣大量涌進肺部,幼幼拚命咳嗽,支起身,她看見 玟痴呆地縮在床底,不動不語,默默淌淚。

  「為什么是我?我不是壞人,為什么是我?」 玟自問。

  「不應該是 ,應該是我。我錯,我是罪魁禍首,我該死、該遭天譴, 玟姊,請 處罰我……」

  幼幼心碎,爬到床前,匍匐在 玟腳邊。她好抱歉,真的真的抱歉﹗

  「 玟別這樣,幼幼沒錯,錯的是我們的命。」蘇媽媽選擇向命運低頭。

  「我的命?不對﹗這不是我的命,我的命是要嫁給季陽,當一輩子無憂無慮的少奶奶,不是這樣的,哪裡弄錯了?誰來告訴我?」在床底,她自語。

  「 玟姊, 是對的, 的命好, 要嫁給季陽,和他生帥小子,你們要攜手到老,這些話 告訴我很多次,記不記得?」幼幼伸手,把 玟帶出來。

  「嫁給季陽……對,我要嫁給季陽……嫁給季陽……嫁季陽……」

  她走到鏡子旁,拿起梳子緩緩梳頭,對著鏡中自己,她安安靜靜地看了很久。

  回身,激昂的情緒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她緩緩吸氣吐氣,眼光裡有短暫澄澈,伸手撫撫幼幼瘀青的額頭,輕聲問︰「我又發瘋了,對不對?」

  「沒有, 只是失控。」幼幼否認「瘋」字。

  「不是失控,我生病了,我和爸爸一樣是瘋子。」

  「 不是瘋子, 比誰都健康,只是情緒感冒,吃吃藥,打打針就會痊愈。」幼幼忘記疼痛,跪在地上,抱住 玟的腰說。

  「醫生要我住院……瘋子才住院的。」

  「不喜歡住院,我們就別去,只要 每天多想一些快樂的事情,病馬上會離開 。」不管自己的話有多荒謬,只要安慰得了 玟,幼幼什么話都能說出口。

  「 騙我,有段時間我們幾乎以為爸爸會好起來,可是,他死了,到最后,我也會跳海死亡,那是我們的宿命。」幽幽地,她預告自己的未來。

  「我不準 死,蘇媽媽不準,季陽更不會準, 必須好好愛護自己。」幼幼說。

  「愛護自己?」

  「想想蘇媽媽、想想季陽, 的幸福就在手邊,怎能輕言放棄?」幼幼仰頭望她,淚眼相對。

  「對,幸福在伸手可及處,我沒道理放棄,我要合作吃藥,不亂想,我要……」她鼓舞自己。

  「住院吧﹗ 玟,我們去住院,讓醫生給 更多幫助,說不定 會好得更快。」

  蘇媽媽插進話, 玟的說法讓她燃起信心,也許換個治療方式,能阻止曾經發生的悲劇。

  「可是……」 玟猶豫。

  「當年我們若是讓爸爸住院,說不定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蘇媽媽下定決心。就算這真是她的命,她也要試圖改變。

  「不一樣?」 玟自問。

  「對,不一樣,媽媽還有點積蓄,我陪 去療養院,陪 在最短時間把病根治,再回到這裡時, 將獲得新生。」

  「新生?」

  「對,新生。」

  「但季陽回來找不到我……」想起季陽, 玟不想離去。

  「就讓幼幼告訴他,說我們到美國叔叔家,等 病愈,我們馬上回來。」

  那個「叔叔」,是自從她丈夫去世后,就躲著害怕受牽連的人呀﹗她說過,這輩子再不提這個無情義的親戚,但為了女兒,沒什么不可以。

  「可以嗎?」

  「當然。」

  「那……幼幼, 幫幫我,別讓季陽知道我被欺負,別讓他知道我是瘋子。」拉起幼幼的手,她乞求。

  「我不說,我保密,等 身體好起來。」

  「要保密,不可以說出去……」 玟重複又重複同樣一件事。

  這個晚上,清醒的 玟、傷心的蘇媽媽和滿懷補償意念的幼幼共同訂下計謀,幼幼暗地發誓,不管怎樣,她都要圓滿起 玟姊和季陽的愛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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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媽媽和 玟搬到中部山區一間私人療養院,那裡風景很好,蘇媽媽來信提到,這幾天 玟病情控製得不錯,沒有再出現暴力的情況,這是最好的消息。

  她們忙著適應新環境,幼幼也沒閑著,她一方面編了滿肚子故事,準備向季陽解釋 玟姊的失蹤;另一方面,她正式休學,四處找工作,她要把錢匯給蘇媽媽,讓她經濟無憂,好好照顧病人。

  她深信,總有一天,新生的 玟姊會重新獲得幸福。

  繃了幾天的情緒稍稍解套, 玟姊的病情和找到工作的欣喜,讓幼幼沉重的呼吸終有機會喘息。

  未來不管生活是否艱辛,她都要努力, 玟的健康是她使盡全力要達成的目標。

  撫撫額上瘀傷,青紫未褪,幼幼相信,總有一天它們將了無痕跡,一如發生在 玟姊身上的意外一樣,不留記憶。

  走進巷口,幼幼看見父親,暈陶陶的步履歪斜,顯然又喝醉了。他沒有半分慚愧,自得其樂地高唱山歌, 玟的淚、蘇媽媽的無奈,一幕幕浮上幼幼眼前,對照凶手的逍遙自得,幼幼好恨﹗

  是的,她恨他,一天比一天更甚。

  童年時期,他和媽媽吵架,幼幼是兩人的共同出氣筒,爸爸打完媽媽打,后來母親忍受不了這種生活,逃出家門,幼幼的苦難正式開始,傷痕累累不足以形容她的生活,頰邊傷疤謀殺掉她所剩不多的自尊心。接著他對她的強暴未成、他對 玟不仁道的欺凌……他憑什么認為自己有權做出這一切?

  恨翻涌著她的心,幼幼無法思考、無法厘清錯與對,她一心一意想著恨。

  好啊﹗天不行道,她來,她不介意背負 父罪名,她是應該殺他,用他的鮮血來祭她滿腔恨意。

  理智退位,幼幼隨潛意識前行,回到蘇家,走進廚房,拿起菜刀,輕輕往自己家走去。

  打開紗門,見父親半躺在藤椅上,抖著腳,抽著煙,哼哼唱唱著不成曲調的淫穢曲子。

  看見女兒,文泉咧開嘴,露出滿口嚼檳榔的斑駁牙齒,兩條腿在寬松短褲下面抖個不停。

  「幼幼來,今天阿爸贏錢,給 吃紅。」他掏掏口袋,抽出幾張一百塊,伸手,送到女兒面前。

  幼幼盯住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冷聲問他︰「那天晚上,你對 玟姊做了什么?」

  「我?哦……不就是男女之間最快樂、最銷魂的事情嘛﹗」他不覺羞愧,反而 起眼睛,回味那夜。

  「人渣﹗」

  「我是 老爸, 敢罵我?」

  「你不怕天打雷劈?」

  「這種事天天有人在做,也沒看見有誰被雷劈到?如果 也想嘗嘗好滋味,我可以教 ,保証 回味無窮。呵呵……」

  把腳抬到藤椅上,他抖得更凶,低頭,他把百元鈔票疊好,遞給幼幼。

  幼幼咬牙切齒,再忍不住,刀瞬地在他遞錢的手背劃過。

  劇烈疼痛驅走了文泉的醉意,手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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